
濕潤的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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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死亡降臨
夜靜靜的,突然一聲狗叫傳出,繼而引發整個山村的狗叫,一陣緊似一陣,就仿佛村子里來了強盜。桐子灣的百姓一到盛夏的深夜就特別怕這樣的狗叫,往往是這樣的狗叫后的第二天,桐子灣就會有一家面臨巨大悲痛。
狗叫聲持續著,連成一片時,林川突然醒了,醒后的林川立即冷汗淋漓,趕緊喊——“爸爸,我做夢吃面條了,媽——我做夢吃面條了!”林川喊得歇斯底里,恐懼地望了眼窗外,仿佛惋怡嬸就在外面一樣,他趕緊雙手捧住了眼睛。
“咋?林娃——啥——你做夢吃面條了?”林木首先驚醒,待明白過來時,他推了把旁邊的老婆,聲音焦急說,“快起來!林娃做夢吃面條了!”說罷他扭亮手電筒大跨步去了林川的房間。
“啥啊——林娃做夢吃面條了?林娃,吃下去了沒有?”周秀梅給丈夫推醒后,立即吃驚,問的時候已帶上了哭音。
林木已點亮了煤油燈,豆子大小的亮點昏黃著房間,窗外一團漆黑。
“我吃下去了!”林川絕望地說,“做夢時,我去了表嫂王雪華家,惋怡嬸端著碗面條要周子元吃,但表嫂護著周子元,不讓他吃,他們正推搡時,我去了,我就從惋怡嬸手上搶過面條。一大碗,香噴噴的,我吃得津津有味,我不但吃下了面條,連湯都喝完了!”林川說完,恐懼越重,身上的冷汗像潑的水一樣。
“不急!林娃,天亮了我們去找法術高的神仙或端公,你絕對會沒事的!”周秀梅拿了旁邊的衣服,擦林川身上的汗水,邊擦邊喊二兒子林子和三兒子林平,叫他倆也起床來,并裝一盆熱水過來給林川洗洗。
另兩個房間的煤油燈相繼亮了起來,林平快些,他很快就端了盆熱水來到林川房間,并把帕子擰干后遞給弟弟。
洗了臉,擦了下身子,林川稍微好了些。
“林娃,你睡吧,不怕!我們都在這里守著!”林木說時把林川的身子按了按。
林川沒說話,這哪還睡得著,但他還是聽話地躺了下來。林木和周秀梅坐在床上,林子林平則一人端了把椅子,放在旁邊坐著。
“明天,我們去找哪個神仙?石方村的肖神仙要得不?”周秀梅問林木。
“肖神仙法術不夠,奈不何!天亮了,我想其他法!”林木說罷給老婆遞了個眼色,叫她在林川這兒不說這些。
“明天,林子去把大姐喊回來,以前,陶惋怡在時,她倆的關系那么好,就像親姐妹一樣!如果林雨在,她看見林雨或許會網開一面的!這陶惋怡也真是,以前我們兩家關系那么好,你找別人家不行嗎,今年非要找上我家,這些年來,你不都找的別人家嗎?!”周秀梅話語里滿是埋怨。
周秀梅說后,沒有人接話,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同時也陷入了恐懼和悲傷。
關于做夢吃面條這事,還得從桐子灣的水庫說起,1978年春末夏初時,桐子灣興建了一座水庫。那時的大隊支書叫王清云,在水庫即將完工時,他把村民陶惋怡逼得跳了水庫。水庫興建好后,王清云利用職權之便讓他大兒子王少東做了水庫管理員,像打草養魚,像晚上時照看強盜,像平壩三百多畝的稻田灌溉等。這樣,他不用和別的社員一起準時上工放工,不用風吹日曬,并且天天都是滿滿的十分。
暑假時,即在七月末,王少東的大兒子王雪平無緣無故在水庫淹死了,他淹死前,對爸媽說,說他做夢吃了碗面條,一個披頭散發穿白衣服的女人端給他吃的。做夢吃面條后沒幾天,王雪平就平白無故在水庫淹死了。
第二年,也是在盛夏的八月初,王少東的小兒子王雪軍也在水庫淹死了,淹死之前,他也對家人說過,說他做夢吃了碗面條,一個披頭散發穿白衣服的女人端給他的。他還說,那碗面條真的好吃,香噴噴的。
吃面條的夢做后沒幾天,王雪軍就在水庫淹死了。
王清云的孫子連續淹死兩個后,桐子灣的民眾自然議論紛紛,說是陶惋怡要報復他家,接下來就要淹死王少東的大女兒王雪華了,要他王家斷子絕孫。
聽到這些議論,王清云心里有些隱隱后悔——不該逼死陶惋怡啊。其實,兩家并無多大過節,只因為陶惋怡沒有嫁給他的小兒子王少北罷了。
前幾年時,有兩個媒人同時給陶惋怡做媒,一個是王少北,一個是桐子灣平壩的李中杰。李中杰家雖然在桐子灣平壩,雖然家境比較殷實,但他父親李保定是地主,成分不好。王清云家地處山頂,自然條件遠比不上李家,但王清云是支書,家底同樣厚實,有權有勢的,原以為勝利在握,哪想最后陶惋怡卻選擇了李中杰。
陶惋怡選擇李中杰后,王少北也選擇了另一個姑娘,他們同一天結婚,只是天不遂人愿,王少北結婚后,老婆卻一直沒孩子,而陶惋怡嫁給李中杰后,第二年就生了個女兒。
這讓王清云對李家又多了一層恨意,所以修水庫后,王清云就以李家是地主為名,穿他家的小鞋,讓李家的人做最重的活,還少吃飯。那天中午時,陶惋怡心疼丈夫,玉米糊倒了些給丈夫。下午四點多鐘時,陶惋怡感覺好餓,就去了工地食堂,想找點什么生吃的,譬如黃瓜啥的。她去到時,恰桌上有一碗面條,那時節,面條是多好的美食啊!那是食堂為討好王清云給他煮的一碗。
陶惋怡去到時,王清云因為拉肚子去了茅房,看到面條,陶惋怡不顧一切,張開嘴,讓面條往嘴里不停地爬。待王清云回來時,只有一點殘湯了,就是這點殘湯,陶惋怡也一口喝了個精光。
王清云立即摳住陶惋怡的嘴,他要讓面條出來,陶惋怡自然不會讓王清云得逞,她趕緊跑。
“你給我站住!你跑——我定要讓你游街!”王清云憤怒至極,他口里沖出一把爪子,追著陶惋怡的后背攆。這爪子十分靈性,它伸進陶惋怡的心里后立即一把揪起她的心來。
陶惋怡果然急了,她這刻才想到那碗面條的嚴重后果,她想起了她的公婆,那個挨批斗的地主婆,被人押著走在桐子灣那些漫長的路上,被多少人指點啊!公婆就是不堪受辱,跳進這堰塘淹死了。
這堰塘是公婆嫁給李保定后才修建的,她公婆很能干,會安排有打算,見家里有很多田,種稻谷必須得蓄水,不能完全靠天吃飯,于是決定修口堰塘。堰塘修好那一年,夏天果然干旱,但因為修了堰塘,家里收成未見減少。
只是,這堰塘修好沒幾年,解放了,李家私人的田地和堰塘全成了公家的,再后來,在一些運動中,他們還要受到批斗。
自家的東西,給分了不說,還要挨批斗,李保定的老婆實在接受不了,她選擇了這口堰塘,自己曾經參加過修建,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她精心挑選了一處高地,在堰塘最里面靠山巖的一方,奮力一跳。
婆婆那奮力一跳陶惋怡未曾看到,但此刻卻受到了不少啟發,她跑在山巖邊,依然是婆婆跳下的那個地方,眼睛漠視著攆上來的王清云,嘴角露出輕蔑的笑意。
“我定要讓你游街!”王清云志在必得。
陶惋怡沒多想,她只想擺脫王清云嘴巴里伸過來的爪子,她見王清云志在必得,知道自己如果只僅僅一跳就有可能失敗,就有可能逃脫不了王清云想抓住她的爪子,她趕緊抱起塊石頭,太小,她急忙扔掉,換了塊大的,她不假思索,立即人石合一跳了下去。
“惋怡嬸——”陶惋怡正跳時,對面山路上走來了林川,林川已八歲多,他曉得這叫跳水,是自殺的一種。因為兩家關系好,因為陶惋怡喜歡林川,而林川也喜歡惋怡嬸,所以林川趕緊叫她。
看到林川,陶惋怡自然想起了女兒,她趕緊喊了聲“林娃——”想說什么,但只喊出個名字,她已落水,水往她嘴里猛灌,灌停了她想要說出的話。
“我定要讓你——”王清云爬上了小山巒,他望著堰塘里泛起的波紋,忽然遺憾起來。未能讓陶惋怡游街,雖然她選擇了死,但對王清云來說,這是不能解恨的,他撿了塊石頭,向泛起波紋的地方狠狠砸下去,砸一塊不解恨,他又搬起塊更大的,一只手不夠力他用了雙手,雙手舉起恨恨砸下去!
大石塊砸下去后,水面露出個巨大的笑臉,笑得淚花四濺,仿佛在嘲笑王清云,想讓她游街的計劃泡湯了。
“惋怡嬸——”林川被嚇住,片刻后才回過神來,趕緊喊人,可等李中杰他們趕來救出人時,陶惋怡已經死了。
陶惋怡的死雖然疼痛了李家,但絲毫不影響工程的進度,桐子灣水庫在半個月后如期完工了。完工后沒幾天就下了一場雨,裝了半水庫水,把原來的堰塘沉沒在最里面最底部,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了。
沒有痕跡并不等于沒有疼痛,特別是李家,暑假剛剛開始的一天上午,李保定帶著孫女到公社趕場,他本牽著歲多的孫女的,只在旱煙灘買了一斤旱煙,選了會,卻不知道啥時候又為啥把孫女給弄丟了。
丟了孫女的李保定把一斤旱煙扔進了河里,孫女弄丟了還該抽煙?李保定找遍了整個梅子品公社那些小街的角角落落,逢人就問,有的人竟給他問了不下十遍,見他都煩了。
李保定去趕場時是上午,他找到天黑盡時才回家,邊走邊傷心,想起孫女,他心里就難過,孩子死了媽,現在竟把她給弄丟了。
李家的遭遇讓桐子灣很多人同情,背后說起王清云大都會指責,并說他會遭報應。
難道真的要遭報應?王清云咬了咬牙,不信鬼邪的他立即讓老婆陳昌碧去找法術高超的神仙或端公。后來不久,他親戚給他家介紹了五峰鄉一個姓馬的神仙。
據說,這馬神仙法術很高,第三年時,王雪華果然沒事。雖然王雪華沒事,但八月中旬,桐子灣一個嫁到外村的女人回來娘家,做夢吃了碗面條,也是一個披頭散發穿著白衣服的女人,端著碗面條要她吃。她說她認識那女人,就是陶惋怡,雖然模樣有些模糊,但分明就是陶惋怡。
娘家人聯想到王家兩兄弟都是做夢吃面條后在水庫淹死的,就趕緊把女兒送回去,但沒幾天,那邊女婿找了來,結果在水庫找到了尸體。
第四年時的七月末,村里有兩個女人夢到了面條,她倆都上了年紀,說那披頭散發的女人就是陶惋怡,但她倆沒吃那碗面條。之后沒幾天,一個外村來桐子灣走親戚的女人做夢吃了面條,做夢后她趕緊回家了,但幾天之后,桐子灣水庫浮起了她的尸體。
第五年時,桐子灣又淹死一個男的,淹死之前,他照例在夢里吃了碗面條,吃面條后,他自不會坐以待斃,不但請了神仙還請了端公,除了這,他還請了桐子灣所有的男人,每天晚上在他家守護,四人一組,輪換著守護他。他做夢是八月初,但在八月中時,他還是莫名其妙在水庫給淹死了。
……
今年是第十個年頭了,前九年每年都會在七至八月淹死一人,淹死之前,都會做吃面條這個夢,只要吃下面條,沒有誰活出來,依照淹死人是兩男兩女后又兩男這樣的排序,今年還是要淹死男的,這不,林川做上這個夢了。
這個夢一做,就意味著死亡降臨。這多年來,每年盛夏,做夢吃面條那個晚上,以及淹死的晚上,狗就叫得特別厲害,持續不斷,之后就連成一片,叫得桐子灣的人家心驚膽戰。據那些神仙端公講,晚上時,狗看得見那些鬼怪邪惡,所以狗會叫,會去咬。
聽著外面的狗叫,林家上下愈加恐懼,特別是林川,按照慣例,接下來幾天,自己就會在水庫淹死。
災難為何要降到我頭上呢?林川閉著眼睛,傷心地想,他又想起了惋怡嬸。小時候,因為兩家的關系很好,林川常跟大姐去李家玩,去到她家時,林川總喜歡抱陶惋怡的女兒李沁雨。
有一次,李沁雨正吃奶,林川要抱她,陶惋怡說,“妹妹正吃奶,你抱她她會哭的!”
“嬸,我抱她她不會哭!”
陶惋怡笑了笑,伸手把女兒遞給林川。林川接過來,沁雨果然不哭不鬧。
“林娃,你這樣喜歡小妹妹,她長大了做你媳婦好不好?”
“好!當然好!”林川連連點頭,把沁雨親了又親。
林川的舉動當即逗笑了他們全家及林雨。陶惋怡也特別喜歡林川,有好吃的總帶是在身上,碰上林川后就會給他。
這些年來,雖然每年都會淹死一人,可林家總認為這些和他們家很遙遠,畢竟那時兩家關系那么好,陶惋怡報復絕對不會找上林家。只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不但找上了林家,還找上了她那時特別喜歡的林川。
想到惋怡嬸,林川又想到了那個失蹤的小妹妹,在當時,林川聽說她給她爺爺弄丟后,還傷心地哭過。
“惋怡嬸,你為什么要找我呢?”林川側了下身子,把面向了里邊,淚水擠了出來。
再睡覺都睡不著了,全家人都在為這事煎熬著。周秀梅默默流著淚,她去了灶屋,她把放在谷桶里的臘肉拿了塊出來,放在鍋里,舀了幾瓢水,將臘肉泡起來,明天的早餐,她要炒兩碗臘肉,有好吃的要煮給幺兒吃,不然,淹死了會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