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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引子
元至正二十六年,吳王朱元璋的大軍包圍了其最后一個勁敵張士誠的都城平江。
那朱元璋對攻下平江倒沒有什么可擔憂的,因為當下平江已是一座孤城,在外無救兵、內乏糧草的情況下,拿下這座城池只是早晚之事。但眼下,有一事卻令朱元璋睡不安寢。
自從派出廖永忠前往滁州迎駕小明王后,朱元璋一直在擔心和不安,想著徐達、李善長等一班幕僚和將領執意要擁戴自己取小明王而代之,自己是既想就此登上大寶,又怕落下莽操之輩篡位的罵名。“就看這廖永忠能否將事辦得妥當。但愿他能領悟寡人之意。”朱元璋想著這廖永忠也是極力主張廢掉小明王的,于是就故意派他前往迎駕,朱元璋隱約地感到那廖永忠會弄出事端。
“殿下,眼下已是三鼓時分,該歇息了。”值守的太監郭毅成見朱元璋不停地打著哈欠,于是在一旁小聲地提醒道。
“寡人實實地是有些倦了。”朱元璋放下正在看的軍報,站起身來,走向了置于后室的臥榻。臨睡下時,還對郭毅成吩咐了一聲,“若有皇上消息,爾定要即刻告知。”
那朱元璋睡下不久,忽聞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未等朱元璋翻身坐起,幾個人就徑直地闖進門來。定眼細看,原來是小明王和廖永忠,后面還跟著一個老僧。
朱元璋見是皇上駕到,趕緊翻身下床跪拜道:“臣朱元璋不知皇上駕到,失禮之至,臣罪該萬死!”
“逆賊朱元璋,朕素來待爾不薄,緣何爾要害我性命?”那小明王聲色俱厲,眼里通紅得要噴出火來。
“陛下圣明,小臣縱有包天之膽,也不敢做那悖逆不忠之事!不知皇上所話何來?”此時的朱元璋雖是股栗不止,卻也不甘就擒,乃在地上辯申道。
“哼!廖永忠將軍已然告知于朕,難不成他會誣告于爾?”小明王言之鑿鑿,隨即呼喚一聲,“廖將軍,還不快快將逆賊拿下!”
正在此時,那后面的老僧閃至跪著的朱元璋前面,合掌對著小明王喃喃地念叨:“萬事到頭總是空,善惡虧盈殊不同,寰宇只見川難改,天命有始必有終。陛下不知天命所歸,必遭殺身之禍,可惜,可痛,阿彌陀佛。”
“哈哈哈,朕膺天命,除卻了這逆賊,何人還敢謀朕?”小明王不覺仰天長笑。
“吾廖永忠就敢謀你這昏君!”一旁侍立著的廖永忠乘小明王大笑不備之際,抽出佩劍,大喊一聲,朝著小明王的脖頸就是一劍,頓時鮮血飛濺。
“啊呀!”朱元璋大叫一聲,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殿下,您可是醒過來了。”朱元璋發現郭毅成正站在床邊,郭毅成見朱元璋醒來,連忙過來稟道,“殿下,廖將軍使人報來兇信,皇上駕崩了。”
“爾竟敢如此胡說!”朱元璋回想到剛才的夢境,懷疑自己還在夢中,但一時又無法確認。
“老奴可不敢。皇上乘坐的御舸行至瓜州渡時,遇風浪不幸翻沉,皇上和上面的人全部罹難。廖將軍派來的報信之人此時就在宮外,殿下是不是要喚他進來?”郭毅成說此話時完全沒有傷戚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廖永忠真是該死!”朱元璋的這一聲怒罵,似乎就是罵給郭毅成聽的。
這一日,應天府鐘山南麓的蔣山寺來了一行人,為首的四十左右,下巴奇長,額骨暴凸,長相異于常人,一副商賈打扮。那隨行人等,除了幾個年長者穿著有些似商似仕外,另外的四五人則完全是家丁的裝束。
“伯溫啊,爾說的這寺中的方丈能辨善惡,能卜兇吉,能預知將來之事。寡人思度,只怕有些言過其實。”說話者就是朱元璋。時下江南已定,徐達和常遇春統領的三十萬大軍也劍指大都,山東等地已俱入囊中,手下的一班將領和幕僚紛紛勸進。而朱元璋雖是想著能早日上座立朝,但國號為何,年號為甚,卻是令他頗費躊躇。昨日問計于劉伯溫,故有了今日之行。
“殿下所說甚是,劉某只不過是人云亦云。若是那方丈真能預知未來之事,待會兒見到時,只怕是會直呼出殿下名諱。”劉伯溫見朱元璋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舉薦,也隨之打起了哈哈。
“哈哈哈。”朱元璋也被劉伯溫的說辭給逗笑了。
不覺之間,一干人已行至寺院大門,但見寺院內外古木森森,于幽靜處聽得到從大雄寶殿內傳來的僧眾誦經聲。一年輕小僧見到眾人,連忙上前合掌道:“各位施主,師祖已傳話下來,讓小僧請各位到后堂用茶。”
朱元璋聽罷此話,不覺驚詫道:“我等方到院門,并不曾見到你家師祖,緣何就早早傳話叫我等至那后堂?”此時朱元璋不由得在心中暗忖:莫不是這寺里方丈真如劉伯溫所言?
“這個小僧實在不知。師祖只是吩咐說今晨有貴客前來,令小僧在寺院門前恭候。”那小僧說著轉身,引著眾人沿小徑來到大雄寶殿后的一處廂房。
至廂房門口,朱元璋對著眾人掃視了一眼,然后帶著劉伯溫隨小僧徑直走了進去,余下人等都侍立于門外等候。
房內一位老僧身披穿花納錦、刺繡銷金的袈裟,見小僧領著朱元璋和劉伯溫進得門來,趕緊從座上起來,對著二人合掌道:“老衲奉見二位施主,阿彌陀佛。”
朱元璋和劉伯溫見老僧施禮,也連忙躬身合掌還禮道:“弟子誠心拜揖寺主。”就在躬身合掌的一剎間,朱元璋感覺那老方丈有些眼熟,回想起早年自己出家為僧時,曾托缽游走多地數年,其間也到過許多寺院:“想必這老和尚是從別家寺院到得此地的。”
那老僧和朱元璋及劉伯溫一番客套,幾次謙讓,方按序坐了下來。小僧隨即用托盤端來幾個茶盅給各位分別奉上。
“施主請用茶。”老僧見朱元璋還端坐不動,于是恭敬地請道。
朱元璋和劉伯溫見請,于是端起茶盅,那劉伯溫揭開盅蓋,頓時覺得淡香沁肺,抿一口,猶蜜如絲,不覺夸愛道:“此茶色欺翡翠,香勝桂花,其味更是甘清飴爽。”說罷放下茶盅,拱手向老僧問道,“敢問老寺主,此茶產自何地?此茶真乃珍品中的上品也!”
“哈哈哈,此茶就種于寺院后面的山麓坡地,僧眾只管除卻雜枝庶草,不施肥水,茶樹長生全憑山中雨霧。每年谷雨前后三日采摘,僅摘那一芽二葉留之,摘下一日內即殺菁、揉捻、烘培制好,于時辰上最是要緊。若是錯過或多出幾個時辰,其味大變。”
“弟子真是受教了。想不到如此方能得此好茶!”聽得老僧所講,劉伯溫不由心生感嘆。
“諸事講究的就是個天時、地利、人和。老衲不怕二位施主笑話,同是采摘那一芽二葉,若是非本寺僧人采得,制出之茶,其味就異,還真似那逾淮之橘。故四方信眾欲派婦姑幫本寺采收均被老衲婉拒。”
“弟子此次前來寶寺,就是想問得一個前程。”朱元璋見劉伯溫和那老僧只顧得談茶論水,心下已是不悅,此時見老僧停下話來,于是趕緊轉移話題。
“不知施主是問商事還是官事?”那老僧見朱元璋發話,將朱元璋用眼一瞄,若重若輕地說出此話。
“在商言商,弟子當然問的是今后的財運之事。”朱元璋想著,若這老僧說自己的商事如何如何,那就根本談不上什么預知將來的本事,因為老子根本就不會去經商!也就用不著在此折騰磨琢了。
“哈哈哈,施主休要欺瞞老衲了。”那老僧聽得朱元璋此話,頓時發出爽笑,將頭搖著說道,“施主天庭充炯,舉止超邁,安是一個數銀弄貨的商賈?老衲閱人無數,自負不會看錯。”
那朱元璋見被老僧識破身份,一時大窘,慌忙站起身來,向著老僧拱手道:“非是弟子有心相欺,實實是到此還須照顧得周全。若有不敬之處,還懇望老寺主恕罪。”
“施主何罪之有?我佛慈悲,老衲也不過一時取笑。不過,”那老僧話鋒一轉,略一停頓,從袖中摸出一張紙箋,“老衲有幾句相送,只能施主看之,不知施主愿否一視?”
“老寺主賜宏教于弟子,弟子敢不感恩戴德?”那朱元璋隨即恭敬地接過紙箋,緩緩展開,只見上書四句:
萬事到頭總是空,善惡虧盈殊不同,寰宇只見川難改,天命有始必有終。
朱元璋將這幾句看罷,已是驚出一身冷汗。他猛然記起那日夢中的情景:原來眼前的這位老方丈就是那夢中的老僧,難怪方才感覺眼熟。想著自己所做的猥瑣之事被其盡知無遺,一時惶恐無措,趕緊跪下向老僧說道:“老寺主果然佛力通廣,弟子恭拜無量壽佛!”
“老衲豈敢妄尊?吳王今日尊臨蔽寺,實為本剎增色不少。”那老僧說著上得前來,將朱元璋緩緩扶起。
一旁的劉伯溫聞得老僧叫出“吳王”兩字,已是呆若木雞,癡坐在一旁作聲不得。
“老衲早知殿下今日前來問那興廢之事,只是天機不可盡泄。殿下所問,老衲只會點到為止,還望吳王殿下涵諒。”已回到座中的老僧單刀直出,其聲朗朗。
“元璋所為,寺主悉知。今僚屬屢屢逼本王上位,但元璋起至寒微,蒙上天眷顧方有現今這一席之地。若登大寶,還恐人怒天怨,將本王視之為篡逆惡賊。元璋忌憚獲此惡名,懼遭天譴,懇望老寺主能指點迷津。”朱元璋說此話時,倒確是情真意切。
“人之善惡,原本就是與生俱來之念。有時惡一人而善眾,又時有善一人而惡他人。善惡之念,人皆有之,有時轉惡為善,有時又轉善為惡,因有善惡盈虧,方顯得苦海難渡。殿下若能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念,雖小惡亦為大善,雖小暗卻是大明。殿下若拘俗守常,怕負惡名,只怕那惡名就至。阿彌陀佛。”
“寺主金言,令元璋茅塞頓開。”朱元璋見老僧話語中并無反對自己登上皇位之意,想著這就是天意使然,不由得一掃方才的暗室虧心之想而心情大好,“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存有陰暗之地。本王若登大位,想稱國號為大明,乃取‘雖小暗卻是大明’之意。日后本王治世,難免瑕疵,但愿小暗大明,瑕不掩瑜。不知老寺主以為妥否?”朱元璋閃念之間就從老僧的話語中勾元提要,摳出了精華,自己都覺得得意。
“殿下將為皇上,君無戲言,老衲怎敢妄評?阿彌陀佛。”老僧話語中透出謙恭。
“若是坐下江山,元璋還望寺主明告這江山能坐得許久?”朱元璋可不想如小明王般是個短尾猴。
“人想長生不老,君思江山萬代。寰宇只見川難改,天命有始必有終。殿下所問,若是有緣,日后自會知之,殿下再有所問,老衲已不能答。阿彌陀佛。”那老僧說到此地,也就閉眼合掌,在嘴里喃喃地念起了經文。
朱元璋見老僧將話說絕,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于是使一個眼色,和劉伯溫一起辭別了老僧,帶著一行人等離開了寺院。
剛走出二里之地,就見那小僧急急地從后面趕來。那小僧趕到朱元璋面前,從懷里搜出一封書信,雙手捧著遞給朱元璋說道:“師祖讓小僧帶與吳王殿下書信。師祖叮囑,此書信有緣時方能讀閱,只有吳王可看,其中之事,萬勿告知他人。”說罷,那小僧即合掌轉身而去。
“看來這是天機。”接過書信的朱元璋想著此時人多,于是將書信揣入懷中,率著劉伯溫等急急地趕回應天城內的王宮。
入得書房,朱元璋立時屏退旁人,于書案上坐定,然后拿出書信,將信從信封中抽出展看,不料竟是一張白紙,上面更無一字。
“看來本王還是無緣。”看到如此書信,朱元璋一時也是無可奈何,嘆一聲氣,只得將書信藏進金匣,置放于書卷架上。
那朱元璋自打拜謁蔣山寺后,就開始忙于登基之事。那手下的一班幕僚官員,更是忙得個你前我后。數月之間,就將諸事操辦齊備,擇吉日,朱元璋登上大寶,接受百官拜賀,大封文武群臣,立國號大明,建元洪武,改應天府為南京,只教那上下歡喜。
大典禮畢,朱元璋不由感到有些困頓,于是早早地在太監郭毅成等的簇擁下,回到了御書房中小歇。進得房中,已是倦意上來,于是也不管一二,竟伏于御案上打起盹來。
正在小寐之間,那天上突然烏云密布,陰黑似夜,接著電光閃過,響起幾聲炸雷,隨之暴雨傾盆而下,片刻之間那南京城就成了水漫金山。
“此時方是正月,緣何響起如此霹靂雷聲?”被驚醒的朱元璋不覺大感詫異,“司天監報近幾日風云祥和,竟然在朕的登基之日落下如此暴雨?真是該斬!”正在恨恨之間,突聞到那書卷架上傳來“嘖嘖”響聲。朱元璋循聲細看,原來是那放有書信的金匣發出。朱元璋取過金匣,猶感到匣中有物蹦跳不止,朱元璋即將金匣搬至御案上打開。
“啊呀!”此時的朱元璋不覺大驚,只見那原是白紙的書信上赫然寫著二十八字:
爺孫十幾坐朝堂,不出三百是吉祥,日月落罷清風起,哪有江山萬年長?
朱元璋連看三遍,已是爛熟于心。想著這大明江山不過三百年,心下不覺有些恍然。這時一聲炸雷又起,震得朱元璋渾身一哆嗦,再看那紙箋,哪還有一個字來?
天機就是天機,連痕跡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