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外面下起了第一場春雨，帶著冬末的寒意，冷冷的讓人不敢輕視。

沈家的庭院中，剛剛出芽的綠樹，樹下冒頭的青草，再配上這朦朦朧朧的小雨，確實有幾分煙雨江南的味道。

人人都知道，沈家的老爺雖然住在京城，卻是在下過一次江南之后，就對這南方景色頗為喜愛，一切的庭院布置甚至是屋內擺設都參照了南方的庭院。

今日如此美景，縱然有幾分寒意，沈家老爺也會出來看一番才是。

煞風景的是在屋門的階前，他的大女兒沈歡顏穿著與這庭院氛圍格格不入的紅色嫁衣，披散著一頭墨發跪在他的門前，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木然，就只是靜靜的跪著，一句話不曾說，安靜得讓人心驚。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一把油紙傘罩到了她的頭上。

沈歡顏微微側目，看見來人是誰后，麻木的眼神動了一下。

“小姐，你這是何必……不要再等了，會傷著您的身子啊！”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頭七巧忍住眼淚，跪在她的身邊勸著。

“父親是真的放棄我了……”帶著苦澀冷然的聲音響起，沈歡顏在七巧的攙扶下勉強的支起身子，長時間的跪姿讓她腳下一軟，差點兒又摔在地上。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無論是父親還是王姨娘，沒有一個人愿意出來送送她，就更別說會幫她把這門親事推掉了。

不遠處一大群丫頭婆子們飛奔而來，急著要給她戴上鳳冠和金釵，想要把她像貨品一樣包裝好了就扔進花轎。

七巧驚恐的看著她們，只能不斷的出言喝止，嬌弱的身子完全攔不住這群人的攻勢。

她們連沈歡顏的掙扎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奴婢？

沒消幾下，七巧便被推倒在地，被人有意無意的踢了好幾腳，她仍是死死的抱住沈歡顏，盡全力不讓她受傷。

看著和自己情同姐妹的七巧被打得如此凄慘，沈歡顏終是忍不住了，朝著屋子里大聲的悲呼：“父親！”

出人意料的是，那扇禁閉的大門開了，可惜出來的并不是沈家老爺，而是沈家的三小姐沈欣然。

沈歡顏默默的注視著雖為庶出卻保持著高高在上樣子的她，心里生出一股悲涼之意。曾幾何時，她也是沈家最為尊貴的嫡長女，哪有人敢肆意的欺辱？

可自從她得下這根治不了的怪病之后，一切都變了。不僅僅是家里的奴仆，就連她的親生父親都不愿意再見她一眼，只是隨便給她配了個人，便這樣讓她出嫁。

后面聽七巧打聽回來的消息，父親已經有了把王姨娘扶正的打算，如此沈欣然也就會成為沈家的嫡女，她們之間是真正的平等，或許，現在的她根本遠遠比不上她。

“三妹，讓她們停止吧。”眼眶里閃過一抹晶瑩，即便是身處絕境，沈歡顏依舊保持著嫡長女該有的尊嚴，絕不允許自己輕易落淚。

看著如此凄慘，被人圍攻的她，沈欣然的心中暗自冷笑著，眼神隨意的一瞥，那些仆人們立刻停止拉扯，快速的退到了一邊。

沈歡顏松了口氣，顧不上其他，趕緊先把受了傷的七巧扶起，目光落到沈欣然的身上，她想出聲致謝，一個大耳刮子甩到了她的臉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扇到了地上。

捂著臉，沈歡顏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沈欣然，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及不上心里的疼。

她自認從未虧待過沈欣然這個妹妹，為何要被庶出的她這樣對待？

“欣然，你……”

甩了甩有些紅腫的手，沈欣然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一樣，皺起秀眉，拿著手帕不停的擦拭著，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這一巴掌，我是替父親打的。眼下父親病重養在床上，大姐你實在不該驚擾他。”

沈歡顏怔神了片刻，她并不知道父親病重的事情，只能緊咬著下唇死死的盯著沈欣然。

“大姐不必這么看我，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你要嫁的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后這沈家你就不必回來了，省得父親看到你會惡心。”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沈欣然的話卻越說越過分。從前的她是個庶出，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對著沈歡顏極盡的討好侍奉，現在終于輪到她揚眉吐氣了。

走上近前，沈欣然露出殘忍的笑容，一把拽住沈歡顏的頭發，看著她痛苦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連那塊被刻意用發絲掩蓋住的黑斑都暴露在空氣中，沈欣然反而更加開心了，“我叫你一聲大姐真的是抬高你了，似你這種丑八怪怎么配做沈家的人，勸你還是乖乖的出嫁，不要再想著節外生枝，否則你弟弟往后的日子可別想安生了！”

臉上無法再保持住鎮定，沈歡顏一臉慌亂的搖著頭，想要說些什么，眼神掃視了一圈兒，還是咽了下去。

眼下這情況，沈家后院已經被王氏母女把控住了，如果她真的執意反抗，弟弟接下來的日子……

“我知道了，我會嫁！”表情冷漠的理了理頭發，將那丑陋的黑斑重新蓋上，沈歡顏一瘸一拐的往大門外走去，就連七巧想要跟上，也被她冷冷的拒絕。

她不愿意害了七巧，更不愿意被人看到她這副軟弱的模樣。她還是沈家的嫡長女，即便是丑了，殘了，父親不肯認她了，她也要護住自己應有的尊嚴。

院子里的婆子丫頭粗魯的給她戴上鳳冠金釵，沈歡顏能感受到有的人偷偷摸摸的拽下了她幾縷頭發，本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她還是一臉的木然，再無心去管些什么。

她知道，她這一嫁，這輩子就毀了，可她不能連累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如果她肯乖乖就范能換弟弟一生平安的話，沒了這條命不要緊的。

府外傳來一陣敲敲打打的喜慶聲音，沈歡顏再次拒絕了仆人的跟隨。獨自一人摸索著出了門。

前來迎親的不見新郎，只有花娘和一隊迎親隊伍。

關于這門親事，花娘也是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臉上也沒有太多的好臉色，直接把沈歡顏塞進花轎中，想著趕緊收工便催了那隊人馬快步離開這里。

花轎顛簸的讓人作嘔，沈歡顏默默的握緊了先前一直藏著的匕首，臉上的神色沒有怨恨，沒有糾結和憤怒，只有平靜和解脫。

三月七日利嫁娶，大婚的新娘子卻自盡于花轎之中，好好的一場喜事轉眼為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