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十六年，農(nóng)歷七月十七。又迎來了沙馳國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勿留節(jié)。而溶城，因是這個國家唯一一座有江河穿過的城市，使得這里的勿留節(jié)燈會別有盛名。

眼看天色將晚，徐風(fēng)微涼，溶江堤畔，巷宇廊間，燈火通明。街道的兩側(cè)滿是售賣的商販，所售貨品種類繁多，琳瑯滿目。引得人們紛紛走上街頭，好不熱鬧。

諸多家戶門上都填了新物。有的是紅燈籠，有的是青葫蘆。這門前掛上了紅燈籠的代表家中有滿十六歲的姑娘尚未出閣，而這青葫蘆不用多說，自是家中有滿十七歲的男子尚未婚娶。若說這習(xí)俗從何而來，就連城里的老人們都說不清楚。到了如今，這節(jié)日便是這溶城最熱鬧的一天。平日里不出門的姑娘們精心裝扮結(jié)伴走上街，男子們更是精神氣爽，亮出各自所長，以求得佳人賞識。

也只有這一天晚上，青年男女們可以隨意在這市井之間見面談心，如遇心儀之人，便可請媒妁上門提親，以結(jié)連理。

趙慕荀今年恰巧也是年方十六，可趙家這門上卻并未掛出紅燈。好在她并不關(guān)心出閣之事，她關(guān)心的是勿留節(jié)燈會。

白日里的趙慕荀依舊去山上采些甘草，準(zhǔn)備帶到集市上換些零用錢。見到野菊也開了花，便欣喜的采了起來，想著這個價格會更貴些。眼看著天就要黑了，趙慕荀聽到遠(yuǎn)處似乎有敲鑼打鼓的咚咚聲，才想起來今天是勿留節(jié)。她早就想去那燈會上看一看了，可礙于之前年齡不足，父母不允這天晚上出門。可是今年，總該可以了吧！想到這里，她便迅速背起竹簍，下了山。路過徐婆婆和阿印住的木屋時，她又像往常一樣，將前幾日幫徐婆婆賣果子的錢送了過去。

話說這祖孫二人是三年前逃難到這溶城。當(dāng)時一直棲息在東城門外的大槐樹下。趙慕荀見他二人十分可憐，就想到了自己家后山的林中有一處廢棄已久的小木屋可以讓他二人暫且住下。結(jié)果他們在這里一住便是三年。趙慕荀三兩天便會上山一次，每次都會到這里。徐婆婆是一個非常和藹的老奶奶，阿印也是一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可是不知為什么，他們從來不出那片林子，也不許趙慕荀和別人提起他們。

“阿姐，你今天怎么回的這么晚？你看，這是我這幾日抄的詩詞。你可不可以留下來多教教我。”阿印抱住她的腰，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抬頭看著她。眼神中滿是企求和不舍。

“阿印，你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這幾年怎么一直都沒見你長高呢？”趙慕荀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奶奶說，我馬上就要長大了。”阿印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的胳膊比劃著。

這話也真是只有孩子會如此堅信不疑。

“阿印乖，阿姐今天想去勿留節(jié)燈會上看一看，明天我再來陪你玩兒好不好？”趙慕荀蹲下身來，溫柔的哄著阿印。

“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嫁人了？若阿姐想要嫁人了，嫁給阿印便是，不可嫁給他人。我想永遠(yuǎn)和你還有奶奶在一起。”阿印這串話說的是非常認(rèn)真，小臉兒上滿是堅定的神情。可是他的這般表現(xiàn)確讓趙慕荀覺得哭笑不得。幾歲的孩子，就想要討老婆了，真是童言無忌呀！

“又說胡話。乖，阿姐明日再來。婆婆，我先走了，明日再來。”趙慕荀說完背起竹簍走出了木屋。只留下阿印站在門口，探著小腦袋一直看著她慢慢地走遠(yuǎn)。

之前就時常聽姐姐們說起勿留節(jié)燈會上銷售的奇特物件兒以及說盡天下異事的茶樓，還有那古樹牽緣的種種奇聞，這讓趙慕荀一直無比的心往。好奇之心驅(qū)使了她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前去看上一看。

“母親，今天的燈會。。。我可不可以。。。”趙慕荀吞吞吐吐，心中很是忐忑，不知該怎么和荀文清說。

“去吧！”

趙慕荀本來并沒抱有太大希望，畢竟家中門上并未掛出紅燈，想必以現(xiàn)在家中情形，父母還沒有讓她出閣之意。卻不想荀文清竟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

見母親答應(yīng)了，趙慕荀的心中簡直就得用歡呼雀躍形容了。終于可以去那個想象了無數(shù)遍的燈會了。

“謝謝母親，我一定盡早回來。”趙慕荀將滿心的喜悅掛在臉上，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跑。

“回來，你打算就這么去？過來。。。過來。。。打開最左邊的柜子。”

其實荀文清早早就為女兒準(zhǔn)備了這一日要穿戴的裙裳和飾品，畢竟這一天對于一個姑娘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天。也知道趙慕荀早就想去那燈會看上一看，想著或許這將是女兒唯一的一次去參加燈會，心中又有不禁生出了一絲惆悵。

當(dāng)趙慕荀打開衣柜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淡淡耦合色裙裳，上面繡滿了蝴蝶花。看這繡工和精美程度就知道是母親精心縫制的。可是這一年來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她是什么時候準(zhǔn)備的這些？

趙慕荀從來沒有穿過這么漂亮的裙裳，起初很是欣喜，可是又慢慢的有些心傷。這些年來自己把自己活成一個市井當(dāng)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丫頭。從小到大，不曾做過出頭之時，也從未被人刮目相看過。

趙慕荀拿出裙裳，穿戴起來。此時后院響起了林初一的喊聲。

“慕荀，你可準(zhǔn)備完了？我倆結(jié)伴一起走！”

林初一是趙家隔壁林家的二女。與趙慕荀是從小的摯友。兩人情同姐妹，感情深厚。因為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林初一。至于為什么她們關(guān)系會這么好，用林初一的話就叫做兩個極端，互相吸引。

這位林家大小姐可是這東城十條巷上混得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車思乙惶岬剿裏o不嘆息連連！所以這街巷中一直有一種說法：趙家的貓，杜家的狗，遇到了林老二繞著走。什么翻墻上房，調(diào)戲婦女俊男，罵街打架那是樣樣不在話下！

這不，這邊還沒等趙慕荀回應(yīng)她，她就翻墻跳了進來。

“我來幫忙啦！”林初一的速度是真的快。但看她穿了一身淡黃色裙裳，發(fā)髻妝容精致華美。與她平日里的樣子，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你這裙裳真漂亮，荀姨的手是最巧的。哎？荀姨，你家門上怎么沒有掛燈籠呀？”林初一一邊幫慕荀系著裙帶一邊問靠在床上的荀文清。

“我和他爹之前就商量好了，已經(jīng)給她定了一門親事。”荀文清面帶微笑。

“什么？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沒和我說過？”趙慕荀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不輕。

“我總覺得我的時日不多，再說你能嫁到那么好的人家，也是可遇不可求。”荀文清依舊溫柔的看著她。

“是哪家的公子哥兒？”林初一把趙慕荀推到一邊，歪著頭問。

“你們?nèi)チ司椭懒耍∪绻l送給你絲帕，那便是他了。”荀文清依舊微微的笑著。

“還整得這么神秘，也是，直接說了多沒意思。”林初一一邊嘟囔著一邊若有所思。

趙慕荀穿戴完畢后，先是服侍母親吃過藥睡下，后去囑咐妹妹，留心照看家里。安排妥當(dāng)后她才和林初一出了門。

這勿留節(jié)燈會的主街最是熱鬧，商鋪酒家，燈火通明，俊男美女，熙熙攘攘。還有的大戶人家，干脆請來了戲班雜耍，藝匠奇人，為自家的公子小姐爭風(fēng)造勢。趙慕荀剛要湊過去看，身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位年輕公子，害羞的將一個包裹嚴(yán)實的信箋放在了林初一的手里。行了個禮，掉頭就跑。一邊跑還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看林初一的反應(yīng)。

“這位公子是什么情況？”趙慕荀一頭霧水，自己簡直是村姑入城，啥都新鮮又啥都不懂。

“你這個呆子，在這燈會上如果遇到自己心動的人，就可以寫個信箋交給對方。有的會書寫愛慕之情，有的會在里面介紹自己的基本情況。如果對方給你回信，這事兒就成了一大半了。”林初一得意洋洋地介紹著。

趙慕荀不由得心里嘀咕：像她這樣臭名卓著的“女魔頭”，偏偏還真就有不少的傾慕者。這些公子們也真是勇氣可嘉呀！呵呵呵。

趙慕荀剛想問她會不會回這封信，卻突然被她拽進了一旁的陰暗小巷之中。林初一一邊走，一邊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來往的行人也都要仔細(xì)的瞧上一瞧。

“你在找什么？”趙慕荀好奇地問。

“慕荀，你爹娘這是把你許配給誰了？雖然之前也聽說過有好人家的姑娘還沒到年紀(jì)便定了親的，但是畢竟少之又少。這事兒竟然能落在你的頭上，讓我著實好奇。”林初一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把話題帶到她的婚事上來。

“這件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母親近一年來一直臥床休養(yǎng)，這些日子舊疾復(fù)發(fā)加重，父親為了醫(yī)藥費和家中花銷，忙于做工多賺些銀兩。我一直以為他們根本沒有時間顧及此事。再說我也不想這么早出閣，留在家中還能照顧母親和妹妹，采些草藥貼補家用。”

“估計有些人要傷心嘍！”林初一怪腔怪調(diào)的說。

“嗯？什么情況？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趙慕荀一頭霧水。

“估計也就你不知道。。。。。唉？難道就是那里，祿姐姐上次告訴我，在勿留節(jié)這天的小巷里，時而會出現(xiàn)各路高人，可能還會買到一些帶異能的小物件兒。但這是要靠緣分的。”邊說著，邊拉住慕荀往那邊跑。

不遠(yuǎn)處的房角邊似乎有一小群人在圍觀什么。林初一她們二人穿過人群，借著街角余光能看出是一位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跪坐在地上，旁邊依偎著一只玄黑色的大貓。這貓似乎是睡著了，閉著眼一動不動。

“散了吧，時間不早，城門將落，我們得離開了。”這老者慢聲慢語地說著。

“大嬸兒，這老頭兒是什么來路？”林初一拉住旁邊的一位中年婦人問道。

“什么來路不知道，但是這老爺子算命是真的厲害，準(zhǔn)的要命。”這位大嬸吹噓著說。

“剛才有個老姐姐想先試探他一下，報了生辰，什么沒說。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從她出生到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大事這老爺子是說的只字不差。”旁邊又有一位大嬸插話道。

林初一又動了歪腦筋。她上前一把抓住老者的胳膊：“老大爺，您也給我們算一算吧！求求你了。就耽誤您一點點兒時間。”林初一開始了撒嬌攻勢。

“姑娘，對不住，時辰不早了，我們也得走了。”老者一直閉著眼，聲音緩慢而沙啞。

就在這時，旁邊的大貓靠了過來，臉在老者的胳膊上蹭了蹭，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哎！好吧，生辰。。。”老者有些無奈的說。

“啊？呃。。”這突然的轉(zhuǎn)變讓趙慕荀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成武元年正月十五子時。”

這林初一為什么不說自己的生辰，卻先報出了我的生辰。估計葫蘆里沒賣什么好藥。趙慕荀心里正嘀咕著，就聽到那老者開口說到：“姑娘的左側(cè)手腕上，是不是有兩點紅色的印記？”

這讓趙慕荀心中不禁驚訝，我這衣袖甚長，并未露出手腕，他怎么會知道。可仔細(xì)觀察這老者，他都不曾睜開過眼睛。

“老頭兒您真是高人，連這都知曉。”林初一興奮了起來。

“姑娘跟我們算是有緣人。”

“老頭兒，你快給她看看，看她能找個什么樣的夫君？”林初一在一旁按耐不住好奇的心。

“姑娘近日家中恐有變故，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指條明路。請你將手伸出來。”

趙慕荀聽話地伸出了手，卻不想老頭拿出一根銀針在她的指尖輕刺了一下，一顆豆子大的血珠滲了出來。老者將她出血的手指點在一旁大貓的額頭上，頃刻，這只玄色大貓睜開了雙眼。那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在這黑暗的角落里分外醒目。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那瞳孔仿佛是一潭毫無漣漪的死水，確莫名地吸引著眼前的人深陷其中。

老者神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開了口：“如果你想要治好你母親的病，你可以去找兩個人。一個盲眼的老婦人和一個小男孩。”說著，這老者支著一根奇怪的棍子起了身，一瘸一拐的轉(zhuǎn)身離開。那只大貓也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老頭兒，你還沒給我算那？”林初一著急的朝那老者喊著。

“另一位姑娘，不要和白衣男子搭訕，他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不必徒勞傷情，受那皮肉之苦。”老者的聲音和身影漸漸消失在這夜幕中。

“可是，她都沒問過我的生辰，是認(rèn)真的么？算命也不收錢的嗎？什么白衣男子？什么情況？”林初一一邊低聲嘀咕著，一邊領(lǐng)著趙慕荀往主街上走。

一個眼盲的婦人和一個孩子？難道他說的就是徐婆婆和阿印？除了她們，趙慕荀也著實想不到還有誰符合這個條件。邊想著，她被林初一帶到了主街上。這里也開始了一些熱鬧的活動，邀請單身公子小姐們一問一答。

“秋來誰為韶華主？”一位打扮艷麗的小姐開口問道。

“總領(lǐng)群芳是菊花。”人群中一位公子高聲作答。

這一問一答的方式吸引了趙慕荀駐足觀看。

別看了，我?guī)闳€地方。林初一著急的將趙慕荀拉到一個纏滿紅色布條的大槐樹下。

“把手放上去，然后閉上眼睛。”林初一命令似的把她的手按在了樹干上。

當(dāng)趙慕荀的手接觸到樹的一剎那，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自己仿佛被推進了另外一個世界。那里四處都是皚皚的白雪，刺骨的寒風(fēng)掠過身體，渾身上下都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她踩著腳下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這感覺竟是如此的真實。所有的一切應(yīng)該都是幻覺，并不是真的。就在這時，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人，他將一件羽毛編制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趙慕荀想回頭去看，卻被那人在背后緊緊的擁住。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的說了一句：“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