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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1)
1
那女子見了潔民,十分驚駭,張著雙臂退后幾步,潔民跨出筐子,便對那女子長揖道:“姑娘,千萬請你不要聲張,救我一命。”那女子便問道:“你是誰人,為什么藏到我的桑葉筐中去?”
潔民說道:“我姓潘,名潔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來釣魚,見這邊風景大佳,無意中闖到了這里來,卻被貴處村人瞧見,他們必要將我害死,我逃到這里,暫借筐中躲避一下,卻有驚了姑娘,多多得罪,還請姑娘大發慈悲之心,不要呼喚,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報答,來世當為犬馬圖報。”
女子聽潔民說出這話來,驚容乍定,不由對潔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這一笑足使人銷魂蕩魄,幾使潔民忘記他處身危險之境,立定著身子,靜候她的回答。只聽那女子又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邊聽得高喊捉人,一齊望南邊追去,大約他們已追到吉祥橋去了。我瞧你簡直可憐,不忍去喚人來害你,但是我也沒有法兒救你出去。”
潔民見那女子吐語溫和,并無惡意,遂向她謝道:“多謝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可肯見告。”
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姓張,名喚雪珍,我父親張錫朋,便是村中的鄉董。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見了你。”
潔民又向雪珍作了一個長揖道:“原來是張家姑娘,我總不忘你的大德,現在我要告辭回去了。”說罷,回身拔步要走,忽聽雪珍嬌聲喚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這個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驚動,你走出去時,總要給人家瞧見,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里走出去吧!”
潔民停住腳步說道:“姑娘的話不差,不過在此桑林中,說不定要被人瞧見,依舊不能逃脫。而且連累姑娘也非得計。”
雪珍低倒頭想了一想,對潔民說道:“潘先生,請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來。”潔民點點頭,雪珍遂走出去了。
潔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見她回來,暗想莫非她用計騙我,去喚人來害我么?繼念雪珍態度誠懇,決無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不多時雪珍從西邊樹后悄悄地踅將過來,把手向潔民招招道:“潘先生請你跟我來吧!”
潔民絕不猶豫,跟著她輕輕走去,走了數十步,早穿出這個桑林,前面有個土阜,四下無人,雪珍領著他,從土阜背后繞道過去。綠樹叢中一帶黃墻,乃是一個冷落的古廟,廟后有一扇小門,雪珍向兩邊望了一望,不見有人走過,便推開小門,同潔民閃身走入,又把小門關上了。里面乃是一個小園。榛莽蕪穢,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潔民隨后,披荊拂棘的走過小園,從一個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個殿上。
潔民見殿上塑著王靈官神像,高舉金鞭,十分威嚴,可是蛛網塵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樣子,神龕前有一個大木墊,雪珍指著木墊,請潔民坐地。潔民把一塊手帕撣了一撣拜墊上的灰塵,對雪珍說道:“姑娘請坐,我們在此略談何如?”
雪珍點點頭,先請潔民坐,潔民也一定要請雪珍先坐,旁邊也沒有別的可坐之物,于是二人便并坐在拜墊上。雪珍說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們的村去。這個廟是個靈官廟,本來很有些香火,有幾個道士在此主持,后來因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閉,漸漸變成冷落的荒廟了。方才我見有幾個村人追你,曾到廟中來搜尋一過,不見你的影蹤,才向別處追去。
現在我領潘先生來到這里,他們決不防到的,這里又無他人,請潘先生放心吧!”潔民面上露出感謝的神情,對雪珍說道:“我很感謝姑娘庇護的大德,終身不忘,我想兩村的人都是一國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敵相視,倘使都和姑娘這般仁慈友好,兩下冤仇便可渙然冰釋了。”
雪珍兩手搓著她的一塊粉紅色的手帕子,徐徐說道:“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惡風,聽說以前為了爭田起釁,但是后來早已解決了,兩邊村人卻依舊時時要起流血的惡斗。這許多年來,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許多生命,正是為著何來?我雖是一個女子,卻很不贊成的,無如能力薄弱,不能勸化村人罷了。”說畢嘆了一口氣。
潔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張自己殘殺,最好把這可惡的風俗改革去,方是兩村人民的幸福。我想從前周文王的時候,有虞芮二國,也是為著爭田起釁,兩邊相持不下。虞芮二國的諸侯遂跑到西歧來,請文王代他們判決。但是他們兩個國君行至文王國境中,見耕者讓畔,行者讓道,許多人民都有溫和謙讓的態度,他們兩一見之后,自覺慚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不再仇視,而□□爭奪很小的土地了。這樣看來,可惜我們村中的領袖沒有象虞芮二國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拼著死命,起那無目的的閑斗。”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當今之世,周文王也沒有啊!”潔民覺得她談吐很是雋妙,不由抬起頭來,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頭去。兩人這樣靜默了好久,只聽庭中小鳥啄食的聲音,一角殘陽,斜照著西邊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來,對潔民說道:“我要去了,恐怕時候長久了,他們要來找我的。潘先生在此等候機會走吧!但愿你平安回家。”
潔民也立起身來說道:“多謝姑娘的恩德。”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來,仍打從回廊走去。潔民隨后一路送出去,穿過小園,早到那個小門口,雪珍回身說道:“潘先生,請你不要送了,恐怕給他人撞見,這事情便尷尬哩。”潔民聞言,立即止住腳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謝。看雪珍姍姍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門關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墊上等候,很覺無聊,瞑目細思,雪珍的聲音笑貌,覺得無一處不可人意,且又溫文多情,在鄉村女娃中可算得鳳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見了她,真是天幸,否則我的性命恐怕難以保留的了。
他的腦海中這樣回環的思想著,便不覺暮色籠罩,天色漸漸黑暗。他的思潮一止,就急于要想脫險,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聽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夢入華胥,他遂走至后園小門口,輕輕開了廟門,走將出來。見天上滿天星斗,四下里卻黑沉沉的沒有聲音,只聞遠處一二狗吠聲,其聲若豹,不覺微有些惴栗,鼓著勇氣,向前邊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沒有撞見人,也沒有遇到村犬。他便仍從小木橋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靜了許多。走了數十步,見前面有燈籠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趕來,兩下相遇,他認得這些人有幾個是自己家中的長工,其他大半是鄰人。
當先跑著的乃是長工潘阿富,一見潔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來了,你到那里去的,怎么到此時才回來,險些兒把老太爺急死了。他在天晚的時候,不見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們分頭出來尋找。我們走了好多路,這里已跑過一次了,因為在河邊發見小主人的釣竿和竹籃,籃里還有一條大魴魚,估料小主人必是釣魚時候走開的。小主人水性又好,決無落水的事。除非走到了張家村里去。那么便危險了。小主人你究竟到那里去的?”背后的長工和鄰人們都這樣的向他詢問。
潔民暗想,猜是被你們猜著了,可惜我不能把這事老實告訴,不得不說幾句謊話了,便答道:“方才我釣罷了魚,曾走到打虎山上去游玩的,因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來。”
潘阿富道:“險啊,山里野獸很多,倘然遇見了,如何是好?”大家遂簇擁著潔民,回到家中,潘翁迎著,又驚又喜,便問他到什么地方去的,潔民照樣回答,潘翁因潔民幸已安然回來,不曾責備他的兒子,問他肚中饑餓不饑餓,教下人開夜飯出來,給潔民吃,一家人歡天喜地,沒有別的話說了。
可是從此以后,潔民的心版上已鐫著雪珍的影痕,時常想起了,便放不開,惘惘如有所失。
2
一天,他讀書的時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詩經上的秦風蒹葭三章,細細地講解給他聽,他讀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覺得這三章詩,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張家村的雪珍了。張家村雖然只相隔一河,可是因為兩邊成了仇敵之故,雖近實遠,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況,豈非道阻且長么!然而臨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豈非宛在水中央么!所以他讀了這詩后,益發思念不已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還是第一次邂逅,為什么這樣愛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為了兩邊村莊早已結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礙,使他沒有勇氣再跑到張家村去和雪珍相見,一訴別后渴念之忱。時常到他昔日釣魚之處,悵望對岸,咫尺天涯,對著那清漪的河水,詠著那蒹葭三章之詩,很多感嘆,他很想如何能夠把兩村的宿冤消釋,化干戈為玉帛。可是他自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鄉人大都蠢蠢無智,對他們有理講不清的,改革風俗,確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只好做他的一種幻想而已。
這樣光陰過得很快,轉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潔民下午無事,走到河邊去,聽著樹上蟬聲絮聒不住,天氣很熱,他對著清澈的河水,不覺動了游泳的興致。于是脫卻上身衣服,只剩一條短褲,躍入河中,拍水為樂。離開這邊不遠,有一個小小荷花蕩,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氣,一直浮水而去。早來到荷花蕩畔,鼻子里便嗅得一種清香之氣,沁人肺腑,早見蓮葉田田,好似環繞著許多翠蓋,荷花高出水面,紅白相映,很是清艷超俗。他在蕩邊游泳了一個圈子,覺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面休憩,卻見后面蘭橈起處,有一小舟駛來,舟中坐著一個白衣娘,恍如凌波仙子,一塵不染,細細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張雪珍,不覺喜出望外,幾乎疑心處身夢境了。雪珍也已瞧見了潔民,便把船劃過來,帶笑說道:“潘先生,你怎么到此?”
潔民見左右無人,遂攀著船舷,跳入舟中。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雪珍的對面,雙手叉著,對雪珍說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實大有造于我的,使我總不能忘懷,一直思念姑娘,卻恨不能過來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這是何等快活的事。”
雪珍也說道:“潘先生,自從你逃回去以后,我也時常要記念你的。今天飯后無事,我忽然想起要到這里荷花蕩來看荷花,所以獨自蕩漿前來,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這正是天緣了。”
說到緣字,似乎覺得她自己尚是一個閨女,如何對著人家說什么緣不緣,不覺玉顏微紅,別轉了臉,把蘭槳用力的劃著,那小舟便轉向東邊蘆葦深處,因為那邊有一帶很高的蘆葦,過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沒有人到臨的。不多時小舟已隱向蘆葦背后,來到一個小港中停住。那邊正有一對白鷺,在水邊瞰魚,此時一齊驚起,潑剌剌地飛到蘆葦中去了。二人遂在這里喁喁談話,大家起先問些家世,后來講講彼此的懷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覺轉瞬已是天晚。
二人雖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勢禁,不能如愿以償。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絕大的權力,可以使這一對青年男女,不得不從沉醉的當兒,要硬生生的分開。
于是潔民不顧冒昧,一握雪珍的纖手,說了幾句珍重的話,和她告別。雪珍偷偷地把船搖到對岸,送潔民上岸,且喜無人瞧見。大家說了一聲再會,潔民立在岸上,看著雪珍把小船劃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見了影蹤,他方才廢然而返。他覺得這種機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雖然愛雪珍,總是一種虛空的妄想。因為他也知道按著村規,兩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違犯的死無赦,他如何能夠去愛雪珍呢,不是自投羅網么?然而天壤間最大的魔力,便是愛情,明知其不可為而猶欲為之,這正是解人難索了。
此后潔民也被愛神的鏈索緊緊地纏繞著,不能擺脫。所以他對于一切事情都覺得沒有心緒,缺少興味,只是懶懶地似乎要生病的樣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請了一個大夫來代他診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脈后,細細詢問一遍,覺得潔民并沒有什么疾病,遂開了些和胃通氣的藥而去,臨走時卻背地里對潘翁說道:“令郎并無疾病,或者有什么心事,所以抑郁不樂,請你老人家得便時問問他吧!”潘翁聽了大夫的話,隔了一天,便喚過潔民來詢問,潔民那里肯把他的心事實說,所以潘翁也問不出什么,只好罷休。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已是隆冬天氣,他在一天下行,帶了鉤竿,到老地方去釣魚。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釣得著也好,釣不著也好,他只是蹲著,癡癡地在他的腦海中溫著舊夢。過了好久時候,忽然無意中對面溪水中倒現著一個倩影,抬頭一看,卻見張雪珍正立在對面岸上,對著他笑了一笑,原來雪珍也和潔民一樣墮入了情網,不能自已,時常要到這個地方來徘徊。因為她聽得潔民說過他時時喜歡到這里來釣魚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來,果然遇見了潔民。此時潔民好似飛蛾瞧見了燈火,被那紅的火焰誘引著,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來,丟了釣竿,對雪珍說道:“請你等一刻兒,我就來了。”
便很快地跑去,仍從小橋上走到對岸,雪珍早已趨前迎著,對他低低說一聲跟我來罷,于是潔民跟著雪珍,只向無人的地方和樹林深處走去。曲曲折折一路無人撞見,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處,悄悄地走到靈官廟的后門,一齊推門走入。園中的亂草已是枯黃了,那邊大樹上正有一群喜鵲噪個不止,和幾只烏鴉在那里奪窠,潔民不覺微吟著“維鵲有窠,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這幾句詩來。雪珍聽得他吟著“之子于歸,”不覺臉上一紅,把門關上說道:“潘先生你真是書呆子了,快快進去吧!”
潔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著衰草,走進去,來到殿上,依舊并坐在那個拜墊上。大家談著別離后的苦思,都若有無限深情。良久良久,潔民對雪珍說道:“我們兩次相見,雖然相逢得巧,可是極不容易,而且距離的時候很長,以后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難之又難,詩人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這個樣子。”
雪珍聽著潔民的話,微微嘆口氣,默然無言,潔民道:“我們這兩個村子早已結下仇隙,沒法把來消釋,今年雖然尚沒有爭斗過,但恐不久總要有一番惡斗,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要同姑娘一說,因為今日若然不說,錯過了機會,不知以后有沒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說了。”
雪珍一手拈弄著衣襟,低低問道:“你要和我說什么話?”潔民迸了一歇,然后對雪珍說道:“我直說出來,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么!因為我的心思非常愛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廝守在一起,不過若在此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非得離開這個囹圄式的家鄉,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愛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謀將永久的幸福。萬一姑娘不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只該打自己的嘴。”說罷向雪珍注視著,靜候她的回答。
雪珍問道:“到那里去好呢?”潔民聽雪珍問這個話,知道她已有數分允意,便說道:“我已決定想到新民去,因為在那邊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問姑娘能不能答應我同走?”雪珍只是不答。看看天色將晚,潔民以為雪珍無此勇氣,或者并無深情,大約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額上汗出如瀋。不得已再問道:“不知姑娘可否愛我,如若愛我的,請你答應我請求,不然也作罷論,姑娘也休笑我的癡想,現在我等你確實的回答。”
雪珍此時方才點點頭,表示允意。潔民大喜,握著她的手說道:“事不宜遲,我們明天走可好?”雪珍又點點頭。潔民遂和她約定明日垂暮時,潔民仍到這里來和她會合,然后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預備一切。兩人約定了,雪珍送潔民出了靈官廟,又在桑林中立談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別。
潔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自然非常愉快,獨自穿出桑林,剛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們桑中情話的時候,桑林外邊忽來一個頎長的壯男子,立定了竊聽二人的私語,等到潔民走出來時,他就飛步追上,喝一聲:“打虎集中人來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
潔民見有人追趕,便拔步飛奔,壯男子隨后追趕不舍,并且高聲呼喚,潔民要想從原路奔去,但是那邊又有兩個鄉人迎上前來,同時那壯男子漸趕漸近。他只得向河邊狂奔,對面的兩人見了,也抄攏來喝道:“不要放走了這賊。”
潔民逼得無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聳身一跳。那壯男子追到河邊,見潔民已沒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塊三角式的大黃石,用力向河中擲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幸虧潔民早已泅到那一邊去,沒有被他擊中。
潔民在水中不敢出頭,一口氣游了一里路的光景,方才攢出水面,爬到自己的河邊走上岸去,身上早已盡濕,天氣又十分寒冷,難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詭言失足墮河,換了衣服,驚魂初定。一個人獨自坐著,思量明天的約,覺得自己到張家村去是非常冒險的事,今晚又被他們撞見,險些兒遭他們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們必有防備,更是危險,照例還是不去的好。
但是雪珍還沒有知道這個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里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約不去呢!并且難得雪珍多情,答應了我的請求,情愿隨我私奔,足與古時紅拂夜奔李靖先后媲美,我豈可辜負她的情愛呢!我亦顧不得什么危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還是決計要去的。
他決定了主意,倍覺勇氣,心中也稍安寧,收拾些金錢,又到他父親私藏的所在,竊取得五百兩銀子和衣服等東西,一齊藏在篋中,預備定當,然后安寢,但是一夜沒有睡得著。黎明即起,悄悄地寫好一封書信,放在枕邊,留給他父母的,大意是說為了自己已和張家村張姓女子發生戀愛,格于村規,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齊出走,望雙親勿念等話。但是潘翁此時還沒有知道呢!
3
潔民在這天便覺得坐立不安,好容易捱到天晚,捉一個空兒。提了行篋,悄悄地從后門出走。天色已黑,無人知覺,遂一直走向張家村而來。他對于這條冷僻的路已是走熟的了,所以一路摸索,早到得靈官廟,仍從那小門里走進去了,見有一個影子立在回廊邊,微微一聲咳嗽,正是雪珍。
潔民把行篋放下,和她握手相見。雪珍道:“你怎么此時才來,我等得好苦,天已黑了,我一個人冷清清地藏在這個地方,我心里實在非常害怕,況且若再遲了。我家中人也一定要尋找我的。”
潔民道:“請你原諒,因為我也須等到天晚方可前來,以免意外的危險。現在我們快快走吧!”
雪珍點點頭道好的。她遂回身走到殿中去,取出一個包裹,背在背上。潔民提了行篋,兩人一先一后,打從小門里走出來,要想早早脫離他們囹圄式的家鄉。不料兩旁一聲吶喊,沖過十多個鄉人來,手中都拿著木棍鐵器,為首一個身頎的壯男子,大喝不要放走了這一對狗男女,早將二人團團圍住,不由分說,一齊動手。
于是二人束手被縛,奪下行篋和包裹,潔民的背上已吃了幾下老拳。那壯男子便對眾人說道:“我們快把他們二人押好送到鄉董那里去,這女子阿雪便是他的女兒,看他如何發落,然后我們再講話。”眾人都道很好。
有幾個有嘰咕著說道:“阿雪本是很好的女兒,怎么會跟著打虎集中的人私奔呢?好不奇怪。那廝想是吃了豹子膽,膽敢到這里來引誘良家的婦女,我們一定不能饒他。”眾人一邊說,一邊走,將二人押到一個很大的莊院門前,便是雪珍的家里了。
原來壯男子姓羅,大家都喚他羅阿大,是村中的游蕩少年,他對雪珍,平日未常不有垂涎之意,因為張錫朋很看不起他的,所以想不到手,昨天恰被他在桑林外聞得二人的密約,本想背地里把潔民弄死了,然后自己再向雪珍講話,不料被潔民逃去。他遂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約好了十多個鄉人,伏在靈官廟后等待,遂把他們擒住,這樣也好使張錫朋出出丑。
張錫朋聞得這個消息,又驚又怒,吩咐將二人推到面前,細細審問,二人已拼一死,據情實告。雪珍的母親抱住她女兒大哭,要求張錫朋饒恕她。雪珍也是很覺傷心,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無話可說。張錫朋知道村中的規例,是斷乎不能輕恕的,遂吩咐將二人分別監禁,先到打虎集去問了罪,再行發落。羅阿大等只得退去。
到了天明,錫朋正在聚集村人討論這事情,忽報打虎集人有大隊殺奔這里村中來了。原來潘翁在昨天晚上,見兒子失蹤,十分驚疑,發見了潔民的留書,雖知他不該迷戀婦人,有犯村例,罪無可恕,然而舐犢情深,心上那里放得下,急叫人四面去追趕,鬧到半夜,不見潔民影蹤。
到明天朝上,才探聽得潔民已被張家村人擒住,潘翁遂聚集鄉人,把這事告訴明白,以為潔民受了人家的引誘,以致出此下策,即使有應死之罪,亦當向張家村人索還,以便自己處置。
倘然任張家村人隨意殺害,那就是打虎集的奇恥大辱了。大家僉以為是。于是有集中的團總屠云,帶領一百數十個鄉人,各執刀槍棍棒,趕到對岸來,要索還潘潔民。張錫朋鳴起鑼來,一齊出去廝斗,不使打虎集人獨逞威風。于是兩村重又開釁,亂殺一陣。張錫朋舞著雙刀,督領村人們奮勇前斗。打虎集人抵敵不過,一齊敗退過去。張家村上得了勝,不肯干休,大呼追殺,直追到打虎集中來。那個羅阿大尤其起勁,挺著一支紅纓槍,當先追趕,打虎集的村民死傷得不少。
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從那邊河岸上跑來一個丑漢,又瘦又長,身穿破褐,托著一個鐵缽,滿臉骯臟,好似走江湖的乞丐,見了打虎集人的慘敗,遂跳過來攔住張家村追殺的鄉民,說道:“且慢,你們都是鄉民,為什么這樣惡斗,殺死了人難道不償命的么!快些住手罷!”
羅阿大殺得性起,喝道:“那里來的乞丐,還不滾開一邊,你不去討飯吃,卻來這里勸相打,再不滾開時,須吃我一槍。”
那乞丐卻笑嘻嘻說道:“你這小子出口傷人,我偏要來勸相打,你待怎樣?”
羅阿大便手起一槍,照準那乞丐當胸刺去,喝聲著。乞丐不慌不忙,伸手只一接,便把這支紅櫻槍槍住,輕輕一拽,已到了乞丐手中,一折兩段,拋在地上。羅阿大還是不識時務,沖上前對準那乞丐,飛起一腳,要想踢他的腎囊,那乞丐只將手一撩,早把羅阿大的腳捉住,提將起來,向外一拋,羅阿大早已跌出丈外,恰巧屠云趕過來,趁手一刀,把羅阿大的頭從頸上切了下來。許多張家村人見羅阿大被殺,大家一窩蜂的殺奔那乞丐,那乞丐將手輕輕向兩邊擺動時,眾鄉民早已四邊傾跌。
打虎集人見了,一齊反敗,張家村人遂反勝為敗,大家爭先恐后地退回自己村中。有許多人因著被擠,紛紛跌落河中。張錫朋在后鎮壓不住,只得后退,幸虧打虎集人得了勝,并不窮追。但是張家村已是大敗了,父哭其子的,妻哭其夫的,夜間一片哭聲。到得明朝,眾鄉人要報此仇,大家來向張錫朋請命,且要先把潔民和雪琴處死,以平大家的氣。張錫朋被眾所逼,遂也痛斥自己女兒的不貞,吩咐人便在靈官廟前掘了這么一個大土坑,要把二人活埋,借此激勵鄉民,好再去廝殺。湊巧便被竇氏母女遇見了,上前干涉。
張錫朋把這事向竇氏母女講了一個明白,教他們不必管賬,自己必須要和那邊決個勝負,斷不能失這顏面的。竇氏母女聞言,不覺哈哈笑將起來,張錫朋不由一愣,問道:“你們笑什么?”
竇氏道:“我笑你們真是愚不可及,本來兩村都是好好的同胞,即使有什么齟齬,也是可以講得明白的,何必要這樣世世相殺,常常械斗,牢結著冤仇而不能消釋呢!他們兩個人彼此有了愛心,卻被村規束縛著,不能達到他們的愿望,所以不得已而約會了一同出奔。雖然行為不慎,失于檢點,但是若沒有這惡劣的村規存在著,不是好好的一頭姻緣,彼此不妨請了媒妁出來,玉成其事,何至于要出此下策,而遭遇這個羞辱。你們發現了這事,不能因此覺悟,從事改革,反而兩邊大動干戈,自相殘殺,枉送了許多人命,我豈不要笑你們,現在你們快把這一對青年男女放了,然后再細細思想一回,我的話是不是。”
張錫朋聽了竇氏的話,覺得很有理由,頓了一頓說道:“只是我們的村規是這樣的。他們犯了規例,那是自取其咎,我雖有父女關系,也不能袒護自家人。至于兩村的仇隙,早已結得深了,雖也不能消釋,只有打個明白,誰輸了是誰倒霉,這是沒有法想的。你們過路之人,休要來管這事。”
幾個鄉人也高聲喊道:“閑話少講,我們快快收拾了這一對,好去廝殺。”竇氏剛又要開口說話,忽見一個村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向張錫朋報告道:“打虎集中的團總屠云,和昨天那個助戰的乞丐,一齊走過河來了。”
大家聽了這話,一疊連聲地喊道:“打打打,我們快快預備。”
張錫朋問那個鄉人道:“你可曾瞧見他們有幾多人來?”
那人答道:“只有屠云和乞丐,背后跟著鄉人,不過四個人光景。”
張錫朋道:“那么他們不是來動手的。我們不要魯莽,待我問個明白再說。”不多時大家指著對面田岸上幾個漸走漸近的人說道:“來了,來了。”
竇氏母女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且立在一邊瞧看。
那四個人早已走近,屠云佩著雙刀,和乞丐當先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