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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妙計布疑云英雄被紿孤身陷敵手女俠受驚
1
在這個時候,常龍、常虎被程遠大聲呼醒,各從地上爬起,忙問程遠何事?程遠怒道:“你們不要假作態!你們看,常鳳到哪里去了?”
二人回頭一瞧,不見了常鳳,便也驚異起來道:“咦!我妹妹到哪里去呢?好不奇怪!”
程遠道:“真是奇怪,我的寶劍和毒藥鏢也都不見了!”
常虎道:“啊喲!程先生的劍和鏢怎樣會失去的呢?”
程遠大怒道:“不是你們的妹妹盜去了,還有誰呢?你們快快說出來!她盜我的東西究竟懷的是什么意思?你們斷無不知之理!”
常龍、常虎道:“我們都睡得很熟,哪里知道呢?”
程遠道:“不要賴!”他一邊說時,一邊從鏢囊里忽又摸出一樣東西,乃是一張小小紙條,上面寫著道:
程遠先生偉鑒:我很佩服你的本領高深,因為你能夠將我的鬢邊花擊落,真非容易之事。但我很有好勝之心,所以把你的鏢和寶劍乘間取去,和你是相戲的,你能取還嗎?請你不要錯怪我的哥哥。鳳白
程遠看了這張紙條,見筆跡很弱,又有幾個是別字,象是女子寫的,當然是常鳳和他相戲了。但又不知含有什么作用,對于自己弄什么玄虛,深悔自己太喜歡和人家兜搭,以至于此。若不早將東西取還,豈不要耽誤我的行程嗎?于是他將這紙條拋給常龍、常虎看了。常龍道:“程先生,你是明白的人,上面寫得很是清楚,我妹妹一時好勝,和你戲耍罷了。你若要使物歸原主,只是要你自己去找常鳳好了。”說畢哈哈大笑。
常虎也說:“有了這個字條,便可證明非我們弟兄之咎。”
程遠冷笑一聲道:“你們休要假撇清,自家兄妹,安得不知?現在我又不知她藏在哪里,人生地疏的,我往哪里去尋找呢?你們弟兄倒反若無其事。哼!我不問你家妹妹要物,好在有你們二人在此,我只向你們要便了。”
常龍道:“那么你將怎樣辦呢?”
程遠道:“要你們二人領我去同找。”
常龍、常虎聽了,面對面地看了一會,常龍遂說道:“在這里附近有個明月村,那里我記得有一家熟識的人,我妹妹也許走到那邊去。我們不如陪伴程先生同去吧。倘然找不到時,我們也無法可想了。”
程遠冷笑道:“既有這個地方,去了再說。”大家穿好了衣服,開了房門,喊打水,彼此洗過臉后,吃畢早飯,三人遂一齊出門。
程遠不知明月村在哪里,自然跟了常氏兄弟悶走。常龍、常虎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條河,常龍回頭對程遠說道:“到明月村去,走旱路太遠,不如走水路較為近些。”
程遠道:“隨便你們走旱路,走水路,只要將我領到明月村便了。”于是三人沿著河邊走去,只見那邊泊著一只小舟,常龍便高聲喊道:“船上有人嗎?”
跟著見船上鉆出個老漢來,問道:“客人們要往哪里去?”
常龍道:“我們正要坐你的船往明月村去。你年紀老了,待我們自己來搖吧。”
老漢道:“很好,本來我也搖不動哩。”
老漢把小舟靠近岸邊,自己走上岸來。常氏弟兄便和程遠跳到舟中,常龍走到船梢上去搖櫓,常虎立在船頭將篙點著水,這船便漸漸向前移動,回頭對那站在岸上的老漢說道:“你放心吧!我們從明月村回來,可以把船交還你的。”常龍搖著櫓,一聲蠳乃,小船便搖向前邊去。搖了一大段水程,河面漸闊。程遠坐著,有些不耐,便向常虎問道:“到明月村究竟有多少路?”
常虎搖搖頭。程遠又回轉身問常龍道:“什么時候可以到達?”
常龍答道:“這卻難以知曉。”
程遠聽聽他們弟兄二人的話,忍不住又跳起來道:“怎的你們二人既答應伴我前往,怎么又不知曉?”常虎將篙子一橫在手里答道:“我們弟兄本不是搖船的人,也不認得明月村在哪里,只好搖到何處是何處了。”
程遠大怒道:“呸!你們既不認得路,又搖什么船,顯見你們三人串通一氣,又想把我騙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虎哈哈大笑道:“你又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我們要把你騙到什么地方去呢?這都是你強逼著我們的啊,怪人家作甚?”
程遠心中大怒,又說道:“哼!你們都是壞人王八羔子的,待我先收拾了你們,再去找尋你家小丫頭!”常虎把篙子指向程遠說道:“你罵人嗎?不要欺侮我們弟兄無能。來,來!我們較量一下,狗養的怕你!”
程遠被他一激,立即跳到船首,說道:“好!待我先來收拾你這小子。”
常虎正要將篙子橫轉來打程遠,早被程遠搶住在手,右腳一起,已把常虎踢落水中。此時常龍在船梢上瞧得清楚,放下櫓,把手指著程遠罵道:“姓程的,你怎敢害我兄弟!”
程遠心里正十分惱怒著,遂回身搶到船后來說道:“索性也把你收拾了罷!”一手使出那個貍貓捕鵲的解數,撲上前去,抓取常龍。常龍見他來勢兇猛,不及躲閃,忙把身軀往后一個翻身,撲通地也跳到河里去。
只剩程遠這一人在舟上,他又不會搖船的,又不認識路徑,雖然將常氏弟兄打落水里,但自己卻怎樣辦呢?常氏弟兄和他們的妹妹都非好人,我悔不該和他們同行,以致著了他們的道兒,他們說的明月村,又安知不是偽語欺人嗎?不如回到寓中去再說。于是他就走到船頭上把篙子點著水,正要回船,卻見這船滴溜溜地在水中很快地自轉著,自己險些站不住,便喊:“奇哉,怪也!莫不是今天我遇著了鬼么!”
他正在驚異之際,又見船梢后水里鉆出一個黑臉來,正是常龍,程遠罵道:“小鬼,原來你沒有死,快快跳上船來,拼個你死我活。”常龍笑道:“姓程的,你莫要逞能,請你水里來吧!”說著話,把船梢一扳,程遠說聲“不好”時,這船早已一個翻身,船底向了天,程遠跌入水中,心里明知常氏兄弟乃是精通水性的,不料又著了他們的道兒。剛要掙扎,早被一個人揪住了他的頭發,向河底直沉下去。程遠一張口,咕嘟嘟地喝了幾口水,狠命地伸手要打那人,但是他的手方才伸上時,又被一人緊緊按住,相助著把他壓下去。
這樣在水中打了一刻,程遠喝的水一多,立即昏迷過去,不省人事。及至他醒轉來時,不知怎樣地被常氏兄弟把他緊緊縛住,睡在河邊,身上卻又換了一身干的青布衫褲。看看河中船也沒有,人也不見,常氏弟兄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躺著,覺得有些疲軟無力,想想常氏兄妹的行徑,不知有何作用?若是他們真心要殺害我,那么早可將我沉死,何以又把自己救起,拋在這里,似乎含有戲弄自己的意思。我吃了這個虧,又將如何報復呢?心中恨恨的咬著牙齒,希望有人前來,可以解縛。
一會兒,只見前面有一個人很快地走來,象是個女子,及至走近身時,原來正是找她不到的常鳳。他心中又氣惱,又慚愧,只苦自己被縛著,不能和她一拼,所以雙目怒視,向常鳳表示著忿忿的意思。但常鳳卻含著笑對程遠說道:“程先生,我家哥哥太鹵莽了,尚乞恕宥!待我來解縛吧。”
一邊說,一邊將程遠松了束縛。程遠立起身來,對常鳳說道:“姑娘,我倒要謝謝你了!你將我的鏢和劍盜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上了你哥哥的當,在你們的面前失敗,我亦無顏再見哩。”說畢,他臉上露出一團懊喪之色,不顧常鳳答話,掉轉身飛也似地走去。他恐怕常鳳要追住他說什么,所以施展他的飛行功夫,一會兒已跑了六七里路。
前面是一個山坡,山坡下有一座黑松林,他回頭不見有人,立定身子仰天嘆了一口氣。自思我奉師命下山,自謂藝已大成,不料失敗在鳳陽花鼓女兒手里,足見我的閱歷太淺,易受人紿。他們雖無意害我,然而這個玩意兒已鬧得我大大丟臉了。我要去找常鳳,卻等她來解縛,這不是大笑話么!總而言之,我無面目見人了,不如死吧!
2
他這樣一想,腦中充滿了輕生之念,便走進黑松林,解了腰帶,打了一個結,向樹枝上一套,自己一伸脖子,掛了上去。眼前一黑,心里一陣難過,模模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經過了若干時,自己的耳畔聽得有很尖脆的聲音在喚他,睜開眼來看時,自己并沒有死,卻軟軟地睡在常鳳懷中。
常鳳席地盤膝而坐,正用她的纖手撫摸他的胸脯。更覺憤怒與羞愧交并,跳起身來,對常鳳說道:“我自己尋死,干你甚事?要你來解救作什么?”
常鳳見程遠責問,她卻一些不發怒,帶笑說道:“你這個人太不識好歹了,我緊緊跟著跑來救你,卻反給你罵嗎?”
程遠道:“我既失敗在女子手里,無面見人,所以自盡。你何必來纏繞不清呢?”
常鳳又道:“好好一個男子漢,前途方長,卻效女子尋短見,這算什么呢?難道你為了失去東西便要死嗎?那么,我也好還你的,請你不必發急。我們兄妹和你并無惡意,聊作游戲,你卻就要認真嗎?所以我趕來看你情形,哪知你出此下策!即使你負氣,也何致于此!你要找我,我在這里啊。”
程遠聽了常鳳的話,也覺得她說的話很合情理,而又婉轉,自己確乎不該如此輕生,就是不服輸,也該再和她正式較量較量。又想常鳳這小姑娘確乎有些本領的,不然我的飛行術自信是很好的,她怎能跟得上我呢?他這樣想著,所以低倒了頭,倒沒有答話。
常鳳見他這個樣子,象是有些悔意,便又說道:“程先生,你是聰明人,現在覺悟了嗎?料你吃了一些小虧,心里總是氣得很,不肯和我們干休。那么,你我不妨用真實本領決個雌雄,我若輸了,情愿把東西還你,并且叫我兩個哥哥向你陪罪。你若輸了,怎樣?”這句話直說到程遠心窩里,他本氣不過他們用詭計暗算,以致自己失敗,且要瞧瞧常鳳究竟有多大的本領,敢出此言。頓時提起了他的精神,說道:“這樣很好,我若輸了,也不再向你們要東西。從此披發入山,一生不再跑到人間。”
程遠說罷,遂先走出林子去,常鳳跟著也走到外面。兩人對立著,各使個旗鼓,交起手來。程遠起初因要試看常鳳的拳術,所以退讓三分,見常鳳果然身手敏捷,拳法精妙,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緊逼過來,倘然自己不使出個特別的解數,休想取勝,也許要敗在她的手里,所以他不敢怠慢,遂把王五教授他的幾路殺手使出來,果然常鳳抵敵不住了,額上香汗向下直淋。然而她還不肯示弱,依舊左跳右閃,上格下攔地招架著,得個間隙,一拳打向程遠的腰里來。
程遠早料到她有此一手,等到她的拳近時,身子一彎,給常鳳打個空,而程遠早已回手一拳望常鳳肩上擊去。常鳳向右邊一閃,但不知程遠這一下是虛的,剛才打出去早已收還,趁常鳳左邊閃避時,使個銀龍探海踏進一步,一伸手搭住常鳳的腰肢,輕輕地一把提將過來。還防常鳳有什么解救的手法,所以不敢就將她扶住或是放下。哪知常鳳并無抵抗,反把身子倒入他的懷里,說道:“我輸了,你的武術真是不錯。我既被你擒住,任憑你把我怎樣辦吧。”
程遠一聽這話,便將她好好地放在地上,說道:“得罪了!我把你怎樣辦呢?方才你趕來救了我的性命,難道我此時還要和你過不去嗎?你們既然和我玩的,那么請你現在把東西還了我吧。”常鳳笑道:“程先生,不用性急,當然要還你的。我們且到旅店中去再說。我哥哥也在那里等候呢!”
程遠躊躇一些,點點頭道:“我就跟姑娘回去也好。”
于是程遠跟著常鳳便走。常鳳把腳步一緊,向前飛也似地跑去。程遠放出功夫追隨后面,相差僅一肩,任常鳳跑得怎樣快,而程遠總是這樣地相差著。將近原處里許時,程遠便把腳步放快一些,早搶出了常鳳。常鳳也把腳步加緊追上去,兩個人好似比賽一般,這一里路程,一霎眼已走完了。來到一座小橋之前,方才立停腳步。常鳳和程遠相差三步路,常鳳便帶笑對程遠說道:“你的飛行術十分神速,使我佩服。”
程遠道:“不敢,不敢!姑娘的功夫也已到了上乘了。”
常鳳把手向橋下一指,便見那里有一只小船搖過來,船上立著一個老漢,撐著篙笑道:“姑娘和先生平安回來嗎?我方搖到這里呢。”
常鳳遂請程遠上船,說道:“這一遭不敢戲弄你了,歸去吧。”二人到得船上坐定,老漢把船搖回去。常鳳陪著程遠在艙中談笑,程遠問道:“你們兄妹雖是唱鳳陽花鼓的,卻有這種好本領,使我很佩服,大概你們是江湖上的能人吧?我總有些懷疑。”
常鳳張著小嘴笑道:“程先生,不用懷疑,我們兄妹是走遍天涯訪尋仇人的,所以化裝唱那花鼓戲,也知道早晚瞞不過程先生眼的。”程遠道:“你們的仇人是哪一個,現在哪里?”
常鳳道:“這事稍停,我哥哥自會告訴你的。”程遠見她不肯說,也不便再問,就和她閑談起來。常鳳口齒伶俐,嬌憨動人,足夠解去途中寂寞。午后已回到了清風驛,二人上岸,由常鳳付去了舟資,步入旅店。
只見常龍、常虎正立在房門口盼望,一見二人回來,便道:“好了,好了!你們大概已和解了。”程遠心里還有些放不下方才水里吃虧的一回事,只點了一點頭,不大理會,大踏步跨入房中,在沿窗椅子上坐下。常龍、常虎卻走過來向他作揖道:“程先生,我們適才和你相戲,請你不要見怪為幸!”
程遠只得說道:“好!你們弟兄二人的水中功夫果然高強,我中了你們之計,跌翻在二位手里,慚愧得很!”
常龍道:“這事不要提了。我們自知真實的本領不及程先生,所以聊施小計和程先生游戲三昧,觸犯尊怒,千祈勿怪!”常鳳又從她的褥底取出程遠的那口“百里”寶劍和毒藥鏢,一齊交還程遠,且帶笑說道:“這兩種東西始終沒有離開這里,是我故意寫了字條,激你出去的啊。”
程遠接過,也帶笑說道:“這都是我的鹵莽,以致于此。幸蒙賜還,感謝之至!”
此時常龍早吩咐店小二擺上酒飯,請程遠同用午餐。程遠肚里正餓得很,大家入席,狼吞虎咽般將飯吃畢。常龍又拉著程遠到窗前,對他說道:“方才的事,我們雖然和你相戲,卻也想借此有兩個要求,征求你的同意,不知你能不能允諾?”程遠問道:“什么要求?凡是我可以允許的,我總可遵命。”
常龍道:“程先生尚沒有家室,我這妹妹年方十八,雖然不是出身在閨閣之中,而容貌尚稱不錯。她的武藝你也見過了,比較我們二人來得高強,一向想找個俊杰之士和她配偶,現在逢見程先生,是個少年英雄,多藝多能,所以我們冒昧奉詢,倘蒙不棄,便叫她侍奉巾櫛可好嗎?”
程遠起初對于常鳳本不放在心上,經過一番交手,覺得常鳳的本領和自己相去不遠,小小女子,有此能耐,倒也難得;并且生得很美,說話又討人喜歡,所以他的木強之心也有些動了。今常龍先來向他征婚,他略想一下,便答道:“我是個光身的漢子,無才無能,若使鳳姑娘下嫁于我,豈非鴉鳳非偶嗎?”
常龍哈哈笑道:“不要客氣了!你能夠同意,我們已不勝光榮。”
這時程遠偷偷瞧常鳳坐在床邊低著頭,好似靜聽他們的說話,不免仍有些含羞之態。常虎雙手叉著腰,睜大著眼睛,立在桌子邊,也在聽他們說話。常龍又說道:“僥幸,僥幸!第一個要求你已答應了。我們都是自家人了!再說第二個要求吧,我們本來居住在浙江的海島上捕魚為生,此番出來,從海道到了山東,一路喬裝改扮,唱花鼓戲掩人耳目,正要到濟寧去找仇人報復。但是我們的仇人也非弱者,倘得我和我們同去相助下手,便可無虞了。好在你也是到濟寧去的,當然答應。”
3
程遠問道:“你們的仇人是誰?我去那里是奉師命幫助葉氏父子的。”
常龍道:“我們的仇人是那里的惡霸,姓柴名振海,他的武藝很高,羽翼甚多,若得將他除去,也為地方除害,所以我們要請你幫助。”
程遠聽了,便道:“這樣也好,我就跟你們同去把那惡霸除掉吧。”常龍大喜,便拖著程遠走到常鳳面前說道:“一言為定,你們兩口子將來成為夫婦,真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現在大家握一下手,就算文定了吧。我們江湖上是很爽氣的,不用什么繁文。”于是常鳳嬌軀微抬,和程遠握了一下手。常龍、常虎都笑起來了。
這一天,大家仍在清風驛過夜。次日付去旅資,四人一齊向前進發。常虎仍戴著面具,避人耳目。到得濟寧,就在城里一個小客寓內住下。到得晚上,常龍、常虎又叫人端整了酒菜,和程遠、常鳳一同暢飲,又對程遠說道:“事不宜遲,今夜我們便要到姓柴的那里去下手,早日復仇,以快我心,也好使程遠兄事畢后再到葉家去。”
程遠聽了點頭道:“很好,我初到這里是不識途徑的,全仗你們引導我。”常龍道:“我兄妹都認得。”
席散后,四人靜坐一回,聽聽外面已無人聲,常龍便道:“我們好去下手了。”于是大家脫下長衣,扎束停當,程遠自己掛上鏢囊,背插寶劍,瞧常龍手里已拿著一對雪亮的鋼叉,常虎也背著一柄樸刀。而常鳳右手握一寶劍,左手卻握著一個圓如車輪的東西,上面有一排鋸齒,又有一排鉤子,四面都是鋼條,一雙手恰巧伸在輪中,有鋼條護著,不怕被敵人損傷。程遠奇怪地問道:“這是什么兵器?我倒沒有見過的。”
常鳳笑嘻嘻地說道:“這是我自己發明的,使動這家伙時,輪形便不停滾轉著,上面有齒,可以挫傷敵人的兵器,上面有鉤,可以鉤住敵人的兵器;而且使急了,可使敵人不能進攻,是防衛一己的利器,喚作‘老虎輪’,我是熟練的。”程遠道:“好個老虎輪,這真是可攻可守的家伙,今夜要看看你怎樣使用了。”于是熄了燈火,開了后窗,四人輕輕跳上屋面,離開客寓,由常虎為導,曲曲彎彎地向前緊走。
這夜月亮也沒有,夜色昏黑,街道上靜悄悄地沒有人聲。四人一路走著,無人知覺,早來到一個高大門墻的人家前面。常虎又領著他們走到側面去,有一垛墻比較低一些,四人一齊輕輕跳到上面,鶴伏鷺行地向里面有燈光處走去。
但是走到里面,一進房,屋上卻都布滿著繩網,叫人難以行走。程遠便將“百里”寶劍去剁開那些繩網。常虎有些不耐煩,先跳下庭心中。誰知庭院里有人防守著,一見屋上跳下一人,知道有人來了,連忙跑到里面去報信。常龍等見仇人已有防范,四人索性站在庭中等候他們出來廝殺。一會兒,屋里喊聲大起,有許多壯士拿著軍械照著火把殺將出來,當先一個老者,手橫寶劍跳到庭中說道:“狗盜!想來復仇嗎?老夫等候多時了!”
常龍、常虎便使開手中家伙,和老者戰在一起。程遠見那老者一口劍舞得白光霍霍,料知本領不弱,正想上前相助,卻聽里面大喝一聲,有人說道:“狗賊!休要依仗人多,你家小爺來也!”便有一少年跳出,手中張弓拈矢,驀地里一箭向程遠面前射來,程遠即忙將頭一低,那箭忽地從他頭頂上掠過,射去了一小綹頭發,頭皮上也微覺疼痛,嚇了一跳,因他沒有防到這一著,險些送去性命,急揮手中百里劍,正要上前,常虎一見那少年,便丟了老者,搶上前去和少年決斗。
那少年放下弓,挺起手中棍棒接住常虎便戰,一邊卻說道:“原來就是你這壞東西來了嗎?”將棍棒使開了,只向常虎下三路掃去。幾個回合,常虎早被他摔了一個斤頭,爬起來再戰。常龍恐防兄弟有失,連忙趕上前相助。
老者哈哈笑道:“你們都不要和老人作戰嗎?須知我年紀雖老,手中寶劍不老!”他正說時,常鳳早跳過來,嬌聲喝道:“你這老頭兒,休要口出大言,待我來結果你的性命!”
老者一瞧,來的是女子,便說道:“呸!女賊來了!”一劍便望常鳳胸中刺去,常鳳將劍架住,一面使開老虎輪和老者酣戰起來。
程遠在旁看著,覺得常鳳的武藝果然了得,劍輪并進,戰得二十余個回合,已把老者漸漸逼退。又見當老者的寶劍刺進去時,常鳳手中的老虎輪在老者的劍頭上繞轉了一下,已把老者的劍鉤住,老者正要用力奪還,而常鳳右手一劍,已很快地向老者頭上掃去,老者不及閃避,早削去了半個頭顱,仰后倒地。
這時那少年一根棍棒使急了,如龍飛鳳舞,常龍手中一松,也被他摔了一個斤斗。他見他的父親被常鳳殺死,頓時怒氣沖天,目眥欲裂,將棍棒就地一掃,常龍、常虎急退時,那少年一個箭步已跳至常鳳面前,要代他父親報仇。不料程遠立在一邊,手里早托著一支追魂奪命毒藥鏢,因為他見那少年的棍棒實在使得厲害,正想乘隙以報一箭之仇。現在見他竄過去時,立刻覷準少年背后發出一鏢。
那少年的精神全在常鳳身上,沒有防備,所以這支毒藥鏢早中他的右腰,大叫一聲,跌下地去。常鳳跑過去,手起一刀,又把那少年的一只臂膀砍下,罵道:“你這個王八,把我們兄弟大摔斤斗,你現在再能起來使你的斷命棍棒嗎?”
再想加一刀時,程遠早攔住說道:“他中了我的毒藥鏢,一定不會活命,你又何必再動手呢?不知屋中可有羽黨?”
常兄搖頭道:“沒有了。”
程遠道:“那么走吧。”于是四人回身躍上屋頂,跳出圍墻,一路回轉客寓。大家坐下,將兵器放好,程遠低聲說道:“鳳妹妹的老虎輪果然不錯,那老者便吃虧在這個上啊。”
常虎道:“那小子的棍棒也十分厲害,不知怎樣地被他掄急了,碰在他的棒頭上,自己就立足不住,馬上跌倒了。”
程遠點頭道:“這種棍棒使用的大都是能人,其功用專在摔人跟斗,別種兵器很難抵擋,除非護手鉤可以破它,或逢到空手入白刃的人,也可抵敵,所以今夜你們弟兄二人吃了一些虧。還有我看他的弓箭也很厲害,因此我發毒藥鏢傷了他,然而現在我心里卻有些可惜他哩。你們不是說他們是惡霸嗎?但我看他的情形卻并不象啊,這是什么道理?”
程遠說罷,常虎耐不住,撲的一聲笑將起來,這一笑,卻更使程遠懷疑,便又追問道:“你們究竟和他家有什么怨仇,要把他們殺死,那家是不是姓柴?”
常龍答道:“那家姓葉,他們父子二人就是我們的仇敵。因我兄弟常虎以前也被那小王八射中一箭,養了一個月的傷,方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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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一聽這話,止不住跳起來道:“呀!我又上了你們的當了!你說姓葉的,莫非就是我要保護的人嗎?”常龍道:“不敢相瞞,真是這倆人。我們以前在途中因為聽你說起要到濟寧去保護葉家父子,他們已很厲害,怎樣可以再加上你呢?所以我們不放你走了,一路嬲至此間,先去動了手再說。我們自知大大對不起你,請程兄看在我妹妹的面上,寬恕則個!”
程遠此時恍然大悟,知道明月村的一回事就是他們牢籠自己,我雖知他們有些作用,卻不料依舊墮入他們的彀中,不是鬼摸了頭嗎?他越想越氣,越懊惱,便指著常龍、常虎說道:“你們總不該這樣作弄人!大丈夫凡事都要光明磊落,豈可設計陷人?”
常龍笑道:“請你原諒,我們也是不得已而如此。倘然和你說明了,恐怕要請你袖手旁觀不管這事,也是不可能的,怎肯幫著我們去動手呢?”
程遠大怒道:“你們為自己打算,可以說稱心適意了,但是我呢?我此次下山,乃是奉著師父龍真人的囑咐,特地趕到這里為葉家父子幫忙的,現在反而幫了人家去把他們殺害。一則怎樣對得起葉家父子,二則叫我如何可以回嶗山去復命。害得我進退狼狽,不如和你們拚了吧!”說著話,跳起身來,一拳就向常龍胸口打去。常龍急忙跳在一邊,常虎便提著兩個拳頭嚷道:“你真的要拚命嗎?我弟兄也有拳頭,此番卻不讓你了。”
程遠道:“誰叫你讓?”跳過去一伸手要抓常虎,常虎一閃身,跳至桌上,剛要還手,常鳳早奔過來把程遠雙手攔腰抱住,說道:“此事木已成舟,你們在這里鬧什么?若給店中人聽了,那么外面正要出血案,于我們大大不便的。鬧穿了事,我們怎能出得這濟寧城呢?況且你們現在總是自己的人了,有話好說,何必動手!”說到這里,又對程遠說道:“你寬恕了他們吧,倘然你一定不肯干休時,請你先把我打死了可好?我總不還手的。”
程遠被常鳳一說,心中的氣稍平一些,真的要鬧穿了,大家都不方便的。他立住腳步,一聲兒不響,常鳳又嬌聲問道:“你聽我說話嗎?”
程遠道:“你放了手再說。”
常鳳道:“我先要你允許之后方才放手,否則我寧死不放的。”
程遠道:“有你這樣賴皮的嗎?我一準不動手便了。”
常鳳聽程遠已答應,便放開來,又用手撫摸程遠的胸前道:“你不要氣了,一切的話,明天再談。”程遠嘆了一口氣,退到椅子上坐下。
常虎也從桌上輕輕跳下,說道:“妹子,都虧你解了圍。這是我們的不是,我也自知對不起人家的。”
常龍道:“程兄是明白的人,當然不和我們計較。”程遠卻不說什么。隔了一歇,大家脫衣安睡,于是這一場黑暗中的紛擾告終。
直到天明,程遠第一個先起來,因為他昨夜有了心事,未能安睡。常龍、常虎卻睡得酣適。常鳳恐怕程遠要負氣私逃,所以也不能安心睡著,一見程遠起身,她也跟著起來,帶笑對程遠說道:“今天我們斷不能再在此間逗留,須要早早回去了。”
程遠瞧了她一眼道:“你們回去了,事已了結,當然自很快樂的。但我無家可歸,嶗山又不能再上,辜負了我師父的意思,無面目再去拜見他。從此天涯海角,一任此身漂泊去了。”
常鳳道:“你休要這般灰心,我既配給了你,將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都要回轉麗霞島,當然也要請你同去的,怎能放你一人獨走呢?”遂過去把常龍、常虎喚醒,說道:“時候不早,你們忘記昨宵所做的事嗎?快快動身離開這里吧。”
常龍、常虎被常鳳喚醒,連忙披衣,開了房門,大家洗臉漱口。用過早餐,常龍去付了店資,立即動身,又對程遠說道:“有屈程兄同我們一起去吧。”
常鳳道:“我早和他說明了,自然一同走,便是他要離去時,我也不放他走的。”說罷,又對程遠嫣然一笑。程遠一時自己難定主意,就跟他們同行。出得店門,走在路上,早聽有人在那里講起昨夜葉家的血案。四人匆匆地出得濟寧城,幸喜沒有露出破綻。此番不走海道了,卻取道江南。程遠一路跟著他們走,常鳳總防他要走開,所以一步不離地監視著他。
程遠心里雖然為著此事很不高興,自悔在路上和人家多兜搭了,以至上了常氏兄妹圈套,把這事情弄壞,現在自己回不得嶗山,又和常鳳訂了婚,只得跟他們到海島上去再說。且看常氏弟兄待得自己很好,而且常鳳也如小鳥般依依可愛,有一種魔力如磁石吸鐵般地把他吸引住,因此也不想走到別處去。途中無話,到了乍浦,雇得一只海船,回到了麗霞島。程遠見島上壯丁很多,好象都服從常氏弟兄的,所以他們回來時,大家都出來歡迎。又見常氏兄弟的住宅很是宏大,以為他們在島上很有勢力的,心里也有些猜疑。
常氏兄弟回來后,馬上籌備常鳳和程遠的婚事。吉日也早擇定,程遠做現成的新郎,大小的事,一概不問,到了吉期,便換了新衣,和常鳳成婚。島上的人見程遠這豐姿豪爽,氣宇不凡,都嘖嘖稱贊說:“好一位新郎!真配得上這一位美麗的姑娘。”拜過天地后,送入洞房,華燭影里,程遠見常鳳艷裝凝坐,更饒美麗。他就上前走到她身邊,笑了一笑握著纖手,同入羅帳。這一夜的風流恩愛,當然這一對兒都是甜蜜蜜的,忘記了別的一切。
婚后的第三夜,常龍、常虎從島上帶著眾健兒坐船出去。程遠雖不知他們為了什么事,心里卻已瞧料了數分,便向常鳳探詢。常鳳帶笑回答道:“我們的秘密,索性告訴了你吧。你是愛我的,當不致于鄙棄我。我們兄妹三個并不姓常。”程遠聽了,大奇道:“唉!直到如今你們還是弄著假姓名,對我守著秘密嗎?”
常鳳將手一捏程遠的肩頭,說道:“你不要奇怪,這是我們的不是。我和你做了夫妻,自然不該再瞞,并且這里也不得不說明了。我們姓高,我大哥名蟒,二哥名虬,他們都有翻江倒海之能,在這麗霞島上干的是海盜生涯,一向橫行海上,附近官兵都奈何我們不得。今天他出去,也因好多時候沒有在海面上作買賣,所以要出去搜攏一些油水了。”程遠聽了這話,徐徐說道:“那么,你也是一個女海盜了,你的名兒可真嗎?還有濟寧的一回事,我還有些不明白,你們究竟和葉家父子有什么大仇呢?”
常鳳道:“我的名兒仍是一個‘鳳’字,不過換了姓罷了。那葉氏父子和我家二哥有仇,只因以前二哥曾獨自往山東去做買賣,到了濟寧,聞得濟寧城內富戶很多,所以他施展本領,盜劫了數家,官中捕役捉他不得,未能破案。有一次他到葉家去下手,因為葉家也是富室,不料驚動了葉家父子,非但不能得利,反被那葉家的小子射中了一箭,險些傷命。
回來后把這事告訴了我們,于是我們兄妹三人便去報仇。半途行至濟南,恰巧遇見了你,得知你就是去幫助葉氏父子的人。起初我們想暗中把你除掉,后來我大哥見你是一位英雄,不忍殺害,所以想出這條計策把我配與你,騙至濟寧,先去葉家動手殺害,好使你懊悔不得。這也是我們的一種苦心啊。卻給你時常怪怨呢。”
程遠又點頭說道:“原來是你們的苦心,但是那時候你作什么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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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鳳對程遠笑道:“你想我也舍得把你殺掉嗎?倘然我不要你時,恐怕你沒有今日了。你雖有本領,尚非慣走江湖之人,怎防得到人家的暗算?”
程遠笑道:“不錯,我倒要謝謝你哩。我確乎是個沒有經歷的人,以至上你們的圈套。”高鳳笑道:“你還懊悔嗎?”程遠不響。
高鳳別轉臉去,自言自語道:“一個人的心是難買得到的,大概你的心思總——”程遠不等她說完,便過去拉得她的手,又把她的臉兒推回來說道:“我的心給你了,我沒有懊悔,你放心吧。但你的心又如何呢?”
高鳳喜道:“我的心嗎,早已到了你的肚子里了。”說著話,把她的螓首鉆到程遠懷中來,程遠便抱住了她,和她接了一個吻,這樣可見程遠早已做了高鳳妝臺下不叛的男人了。高蟒、高虬回來后,因為此行很是順利,大宴部下。高蟒知道自己妹子已把真相告訴了程遠,遂對程遠說道:“你現在不要喚我常龍了,這條龍變了蟒,在海里興風作浪,要害人的,你贊成不贊成?幸虧有只鳳是沒有變,請你也入伙吧!做海盜也很逍遙快樂的。”
程遠聽了,只得點點頭。高蟒便請他率領一部分的健兒,做了頭領。程遠雖是如此,他究竟是個好人家的子弟,在嶗山上又時常聽龍真人的教訓,現在陷身不義,心里總有些不愿意,不過被高鳳籠絡住了,他不得不屈身為盜。可是他在島上,除了飲酒看書以外,時和高鳳練習武術,難得出外和高蟒、高虬去行動的。高蟒也不能十分勉強他。
不多時候,高蟒、高虬又邀了怪頭陀法喜和志空和尚兩個來入伙。那怪頭陀雖然本領高強,可是他明說是出家人,而對于酒、色兩字卻不能守戒,每天非喝三四斤酒不能過癮,最好每夜有婦女陪他同睡,數日不御女,他就打熬不住了,即使高蟒不出去打劫,他也要拖著志空出去采花。這樣,他的一生不知糟躪死了多少良家婦女,積著一生的罪惡,一些沒有覺悟。因此程遠對于這兩個賤禿十分鄙視,不和他們親近的。高氏兄弟雖然粗魯,而對于女色卻不放在心上的。
自從怪頭陀等入伙以來,行劫時常要帶一二婦女回來,專供怪頭陀行樂,程遠在旁看得十分氣悶,只為了高鳳,他勉強在島上留住。不料事又出人意料之外,高鳳和程遠婚后,便得了身孕,肚腹漸大,到了臨盆時期,遇著難產,島上又無接生能手,所以高鳳痛了兩日一夜,小兒還不落地,她就香消玉殞,長辭人世了。程遠和她愛好,見她慘死,抱著尸身放聲痛哭,經眾人再三勸解方止。高蟒、高虬自然也不勝悲哀,沒奈何只得把高鳳厚殮了,便葬在島上,一塊黃土長眠芳魂。
程遠本來無意為盜,屈居于此的,現在他的愛妻又死了,人亡物在,觸景傷情,心里郁郁不樂。高蟒見程遠如此,只得用好言安慰,且允許程遠將來必要代他找到一個好女子重續琴弦。程遠大有曾經滄海之感,含糊答應著,后來高蟒雖曾劫得一二面目較好的女子回來,想要送給他作妻,然而程遠哪里看得上眼,一一拒絕,卻都給怪頭陀奸污。程遠便對高蟒說道:“令妹死后,我心已灰。請你不必再代我想法。世間美貌女子固然不少,但欲求象令妹精通武藝的人卻不可多得啊。何必去劫了來給別人糟蹋,重增我的罪過呢?”高蟒聽了這話,知道程遠的意思,遂唯唯稱是。
這一次高蟒得到手下諜報,到海面上來行劫,因程遠好久沒有出去,勉強要他出來相助,卻不料遇到了琴、劍二人,虎斗龍爭般在海上劇戰了一番,劍秋中了程遠的毒藥鏢,玉琴給高蟒在水中擒住。一行人回轉島上,其中最高興的要算是怪頭陀和志空了。怪頭陀便告訴高氏兄弟說:“這女子便是在北方著名的荒江女俠方玉琴,還有他的同伴岳劍秋,都有非常好的本領,同屬昆侖門下,和峨眉派一心作對,自己曾在杭州逢見過,在旅館中行刺過,未曾得手。竟不料這一遭,男的中鏢,女的被擒,大大地出了一口氣,要求高蟒弟兄把玉琴交給他,由他去處置,代峨眉派復仇。誰知高蟒心里別有用意,遂含糊回答說待自己問清了口供,再作道理。他遂將女俠禁閉在鐵牢中。
這鐵牢的墻壁都是鐵做的,屋上只開了兩個小窗洞,有些亮光透入,可以知道晝夜,但是窗洞上下面都有極粗的鐵絲網遮蓋著,任你有本領的人,也難以出走。墻上又有一個小洞,有鐵板關著,大約是送飯送水的。玉琴到了這里面,身上束縛雖解,而手里的真剛寶劍早被高蟒取去,手無寸鐵,怎能出得這銅墻鐵壁的牢獄呢?她席地坐著,覺得身上盡濕,很是難受。一會兒墻上的小洞開了鐵板,有人拋進一套衣服來,她連忙取過,覺得很軟很滑,都是綢制的,便將身上濕衣脫下,將那套衣服穿在身上,不長不短,恰是正好。
她穿好了衣服,在牢中徘徊地走著,見旁邊只有一扇小小鐵門緊緊閉著,四面毫無出路,難以逃走,不覺長嘆了一聲。又想起方才在海面上血戰的一幕,自己陷身盜窟,兇多吉少;又不知劍秋的下落,心里非常氣悶,然而她的一生,天南地北,受過了多少次數的危險困難,所以心里尚能鎮定。他們既不即殺,且待以后見機行事再說吧。
不多時,外面小窗洞上的鐵板一開,便有光亮射進來,有一個人把一盤飯和菜從洞里傳送進來,說道:“姑娘,吃晚飯吧。”玉琴腹中早已饑餓,便走過去接了,且吃飽了肚皮再等機會。她吃了兩碗飯,仍把那盤傳出去,那人接過,把鐵窗依舊關上走去了。玉琴坐下地來,一會兒天色已黑,牢中又無燈火,更見黑暗。她沒奈何,依著墻壁而睡。聽得門外又有足聲,好似在那里巡邏一般。她想起了以前和劍秋在寶林寺墜身獅窟之內,危險萬分,然而幸有劍秋同在,大家商量法兒,到底能夠出死入生。還有那大破螺螄谷時,自己也被風姑娘誘墜地坑中,但有那頭忠義的金眼雕救她出去。
此刻劍秋不知何在?金眼雕也早已為主殉身,自己陷落在海外島上,更有何人能來相救呢?且思劍秋一人獨戰群盜,不知他究竟如何,能否逃生?倘然他沒有被害的話,他或能設法前來救我。即使我死在盜手,他也必要代我復仇的。
所可慮者,不要他早已遇害了,那么我們倆死在海上,我師父和云三娘等也不知道這回事啊。她想了好多時候,方才有些疲倦。這樣睡著了好一刻,睜開眼來,上面小窗里已有一些曉色透入,知道天已亮了,遂立起身來,走了一回,重又坐下。隔了一歇,又有人送早餐前來。她吃罷早餐,自思海盜并不殺她,這樣把自己幽禁在此,作何道理,倘然天天如此,自己不要悶死嗎,反不如爽爽快快地好。
她心里正在發急,忽見鐵門開了,有四個海盜走進來,用一具鋼鐵手銬把自己的手反銬住了,對她說道:“你快跟我們去見頭領!”玉琴聞言,毫不懼怯,跟著他們便走,穿過了幾進屋子,來到一個方廳上,見那活擒自己的黑面海盜正和一個美少年坐在那里,海盜把玉琴推至高蟒面前,高蟒便問道:“你就是江湖上著名的荒江女俠方玉琴嗎?”
玉琴毅然答道:“正是。你們這些狗盜在海上殺人越貨,湊巧被我們碰見,所以追來,要把你們除去,不幸被擒,惟有一死而已。”高蟒聽了,便回頭對程遠笑道:“程兄,你看她雖是個女子,倒這樣十分倔強,不愧是個女俠了。”
程遠笑了一笑,沒有答話,他盡瞧著玉琴。玉琴見程遠氣宇不象綠林中人,心里也有些生疑。
高蟒卻并不發怒,又對玉琴說道:“我們這里是麗霞島,我就是頭領,姓高名蟒,別號翻江倒海。陸地上由你們稱能,海面上惟我獨霸了。你的同伴姓岳的,早已死在海中,你被我們擒至島上,欲歸無路,只要我的命令一下,管叫你立即喪生。倘然你能夠順服的,只要聽我的說話,將來幸福無量。”玉琴因要聽他的下文,所以耐著性子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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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蟒以為玉琴已有些軟化了,便指著程遠向玉琴帶著很和緩的聲音說道:“這位就是程遠,別號踏雪無痕,精通劍術,本是我的妹夫,這因我妹妹不幸故世,他如今還沒有續娶,立志要得一個有本領的女子為妻。現在我瞧你的本領確乎不錯,且看你也是個沒有嫁過人的姑娘吧。若能情愿作程兄的妻子,我代你們做媒。”
玉琴聽高蟒說出這些話來,兩頰通紅,心里又氣、又怒、又羞,便大聲罵道:“呸!你們這些狗強盜,安得生此種妄想!我方玉琴并非貪生怕死之輩,可殺而不可辱,豈肯跟你們這些狗強盜?虧你們落掉了狗牙,說出來的,狗強盜,快快閉口!”
高蟒被玉琴狗強盜、狗強盜地痛罵,心中頓時大怒,便指著玉琴說道:“小丫頭,不識抬舉,你要死嗎?我把你宰了也好!”
程遠忙湊在高蟒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高蟒點點頭,又對玉琴說道:“你休要不識好歹,我們有心免你一死,所以如此。現在給你三天期限,讓你自己細細思想,過了三天,再不服從時,決不輕恕。”說罷,吩咐部下把女俠軟禁在水榭里去,且叫兩個女人陪同一起,待她自己覺悟。
于是那四個健兒奉了高蟒之命,把玉琴推出去,盡向東邊而行。不多時,見前面有一個很大很闊的水池,中間有一塊陸地,陸地上有兩間小屋,屋邊有兩三株柳樹,倒也有些風景,海盜到得池邊,無舟是不能過去的。但那邊有一只小劃子船停著,海盜押著玉琴一齊坐到舟中,兩個海盜打著槳把船搖過去,池水很深,水聲汩汩。
一會兒早到得水榭邊,海盜推著玉琴上岸,到得小屋子里,見屋中床帳桌椅俱全,并且窗明幾凈,比起昨天那個鐵牢好得多了。四個海盜把玉琴送到了,兩個坐船回去,兩個守在屋子外面。
玉琴手上的鐵銬沒有開鎖,所以兩手仍反銬著,不能活動,且坐在椅子上。再說隔了一歇,有兩個中年的女仆坐船前來陪伴玉琴,所以吃飯時并不開鎖,由女仆喂給她吃的。玉琴雖覺不耐,也無可奈何。
午后因房門并不關閉,所以走出去散步,見那兩個海盜手中各抱著鬼頭刀立在屋子前后監視著她,又見那水榭孤立在水中,無舟不能飛渡,自己斷乎難以逃走。她散步了一些,回到室中坐著,自思:“被他們這樣軟禁三天,倒也很難受的,我何不如此如此,佯作允許了,到時再想法子,或可比現在自由一些;倘事不成,同是一死,豈不較勝于此嗎?明天我準口頭允許了,看他們如何?”她心中主意已定,預備挨過這一夜。
天黑時,女仆代她點上了燈。吃過晚餐,女仆便問玉琴可要睡眠,玉琴搖頭道:“且再停一會。”兩個女仆伏在桌上打瞌睡,室中燈光受著風吹,搖轉不定,玉琴枯坐著,沒精打采,呆呆思想。忽聽窗外有人輕輕在那里說話,不多時那掩上的房門驀地推開了,跳進一個人來。玉琴定睛看時,胖胖的身軀,兇狠的面目,手中握著一只檳鐵禪杖,正是那怪頭陀法喜。
怪頭陀見了玉琴,張開嘴笑一笑。笑得玉琴心里也有些驚惶,知道那廝來意不善,連忙立起身來,同時那兩個女仆也已驚醒,抬頭見了怪頭陀,說聲“啊喲!”怪頭陀將手一揮,說道:“去,去,去!”嚇得兩人連跌帶爬地都出去了。
怪頭陀回身把房門關上,窗邊倚了鐵杖。見玉琴立在墻邊,面上滿露著冰霜,星眸怒視,便走過去說道:“女俠,今夜你順我則生,逆我則死。你是個美麗姑娘,雖是我們的仇人,我卻不忍就殺你,待我和你歡樂一番,包管你快活,而且可以使你不死。”
玉琴罵道:“賊禿!還不與我滾出去!”
怪頭陀冷笑道:“俺既已來了,安肯便去!好姑娘,請你慈悲些吧!”一邊說,一邊緊緊逼上來。玉琴雙手被銬,難以抵擋,忽地將身向上一跳,想要沖破屋椽逃出去時,卻被怪頭陀跟手躍上,將玉琴雙足握住,猛力望下一拖,玉琴倒跌下來,恰巧滾在榻上。此時怪頭陀雙手將玉琴嬌軀按住,要去脫她的下衣,好似一頭瘋狂的獅子,張牙舞爪地將把玉琴吞入肚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