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羸弱的燭光只能照亮一小塊地方。

姜寧坐靠在墻角，長發濕漉漉的搭在身上，發絲上還有洗不凈的血跡。

門開了，走進來兩個侍女。

一人手里提著桶，一人手里拿著刀和碗。

有序的腳步聲，讓姜寧抬了頭，眼中一閃而過的希奕，快的讓人看不清。

她以為是他。

“姜姑娘今個兒怎么不叫了？”

“子衿！少說點話。”子吟蹙眉，將手里的桶放下。至始至終不敢去看姜寧一眼。

子衿冷笑一聲，“管好你自己吧，趕緊把水淋了我好動手。別誤了小姐的病。”

子吟將桶里的水澆在姜寧身上，溫熱的水倒下去是白凈的，而落在地上就變成了血色。

子衿用手扇了扇，滿眼嫌棄，“真臭！”

動手前的清洗結束，子衿將姜寧的袖子掀了起來，衣料粘著皮肉，撕開的痛苦不比用刀子割少，那右手臂上少了一大塊肉，血肉模糊，深刻見骨。子吟倒吸一口涼氣，姜寧只是蹙眉，咬著牙根，頭發遮擋著她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子衿面不改色的用刀去剜旁邊的肉，冰涼的刀尖剛觸碰到姜寧，她冷的一哆嗦，“他呢？”

嘶啞粗噶的嗓音，說她是個男子也不為過。

那是她天天吼日日求出來的結果。

她只想見他一面。

子衿譏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等哪天你的血肉都被剔完了，侯爺或許會來見一見你的白骨？”

話音剛落，碗里就多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連帶著血都被裝進了碗里。

“姜……姜姑娘，我幫你包扎一下吧？”子吟咬著牙從懷里拿出一塊絹帕。

這樣殘忍血腥的畫面，她日日都能看見，可她卻沒有子衿那么涼薄的心。她替姜寧疼。

姜寧抖得如同篩子，手不停的抽搐，說不出一個字。

已經止血的傷口此刻又開始泛紅，子衿眼都不抬一下，拉著子吟就往外走。

“他……呢？”

斷斷續續的嘶啞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子衿回過頭，將碗放在一旁，不顧子吟的阻攔蹲在姜寧面前。捏著她的下巴，強逼著她抬起頭。

那是一張好看的臉，就算狼狽不堪，血色蒙塵，也仍舊讓人驚艷的臉。

子衿沒正眼瞧過姜寧，想不到姜寧竟如此貌美，難怪小姐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招待她。

“姜姑娘，我日日來，你日日問，那么今日我便再告訴你一次。侯爺忙著家國大事，回了府還要照顧我家小姐，沒空見你。”

“還是說，你忘了是將你帶回侯府的？忘了是誰吩咐我們日日割肉放血？忘了是誰將你關在這，成為我家小姐‘靈藥’的？”

子衿每說一個字，姜寧的眼便黯淡一分，最終那僅存的幾絲光點都泯滅殆盡。

小姐說過，摧毀一個人的心智比摧毀她的身體更難，卻更有效。

“明公子和我家小姐是青梅竹馬，是未過門的夫妻。而你，只是一個被騙的可憐蟲。”

姜寧顫抖的伸出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子衿，“他救了我，養了我，教我本事，替我出頭，他……是我師傅啊。”

子衿笑出了聲，第一次覺得這女子好生可憐，“救你？難道侯爺沒告訴你，你們姜家是他帶著人滅門的嗎？”

姜寧屏住呼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敢信，更不敢眨眼，許久之后，顫抖道：“你騙我。”

“呵，至于養你，難道你到現在還看不明白嗎？你只是‘藥’救我們家小姐的靈藥而已！”

姜寧捂住耳朵，不敢去聽。

她錯了，她不該問的，不該問的……

姜寧不停的喃喃自語，沒人聽清她說的什么。

子衿走了后，子吟這才緩緩靠近姜寧，一靠近她，便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血腥味。

“姜姑娘，你再忍忍，等小姐病好了，你就能出去了。”

她還能出去嗎？

子吟小心翼翼的掀開姜寧的衣袖，她不敢用力，害怕弄疼她。

“我幫你包扎一下。”

姜寧用力的抽回手，像是要把全部的力氣都用盡，“謝謝，不用了。”

她身上的傷口包扎不完。

子吟見她執拗，也就沒再逼迫，“姜姑娘，你一定可以出去的。”

從暗室出來，子吟總覺得不安。

方才子衿的話是事實，卻又不是。

子吟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告訴明公子。

她臨走之前，姜寧的眼神讓她心悸。

那是絕望深處放棄掙扎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就連死囚都尚且有一絲希望，可姜寧的眼里，只有無盡的黑。

*

夜深了，侯府大門才緩緩走進來一人。

更深露重，那人的衣衫上還泛著淡淡的水氣。

“侯爺。”子吟從樹后走了出來，她在這里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明琰蹙眉，“秋兒怎么了？”

“小姐沒事，是……”子吟不知該怎么說。

要是被小姐知道她來公子面前幫著姜寧說話，那她離暴尸荒野就不遠了。

“是姜姑娘。”子吟深吸一口氣，只能盼著這事能圓過去。

明琰指尖一顫，聲音中有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焦急，“她怎么了？”

這些日子，他每日早出晚歸，就是不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想去看她。等著謝晚秋的病好了，只要病好了，就將她放了……

“她……走了？”雖然知曉她遲早會走，或許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但此刻這般心情是為何？

“沒有，就是姜姑娘……”子吟說不出口。

是侯爺將她帶回來的，也是侯爺吩咐將她關在暗室，日日割肉取血的。若是她此刻來侯爺面前關心姜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

可眼前浮現出那一雙無波無痕的眸子，她便顧不得那么多了，“侯爺，您去看看姜姑娘吧……”要是再這樣下去，姜姑娘可就沒了。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侯爺將姜姑娘帶回來的那日，她臉上燦爛無邪的笑容，比水都凈，比云都白。

在這京城里活久了，那樣的人兒，讓她羨慕。

被關進暗室的那幾日，她天天都能見她掙扎，見她呼救，那眼淚鼻涕不住的流。雖然吵鬧，但卻是個活生生的人。可是現在，那個像冬日陽光一般的女子，沒了。

暗室里，子吟放在姜寧脈搏上的手微微顫抖，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姜姑娘，沒了……”

明琰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只是看著那倒在血泊里的女子，怔住了。

他記得他好像吩咐過要好好照看她，每日一點血肉做藥引就好了，他以為子吟的急切不過是她生了病。

如今看來，她好像是病了，病的都……醒不過來了呢。

她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淚明琰不知道，那掀開一角的袖子底下只剩一個血洞他卻是看的清清楚楚。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就因為他的一句，“嘴里有些苦了。”捂著一塊熱騰騰的杏仁酥跑了幾里路

她氣喘吁吁的將有些散開的杏仁酥遞給他，“師傅，你不愛吃糖，試試這個吧。”

“怎的只有一塊？”

她扭捏道：“我的錢……只夠買一塊。”

明琰闔了闔眼，將快要溢出的淚收了回去，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寧怎么會……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