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八十年代末的中原地帶，一如幾千年以來，地大物博到什么都有。

傳聞建國前山上多道觀，許多道士常聚于此，整個山體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青煙，得名青衣山。

約摸下午四五點鐘，一個看上去近二十來的女子，哼著小曲孤身走在山間小路上。她身著紅色套裝，斜挎黃色小布包，長長的頭發利落的扎在腦后。綠色的幽靈手串在左手手腕環繞幾圈，若隱若現。

步包里的傳呼機響了兩聲，風離沒有理會。做靈師已經七十多年了，九十歲高齡的她，前幾天剛跟二十多歲的男朋友分手。人挺帥就是有點花心，哎！像誰不好，非得像她！不過，像她這樣的，指不定哪天就在收妖除祟的時候被邪祟給收了！還是別耽誤人家大好青年（孩子）了！

她的容貌不會變化，依然是那個七十多年前的無敵美少女，只是在過幾年又該換地方住了。最近總是有種活膩了的感覺，好沒意思。活了八九十年就沒意思了，想想如果以后真有機會升仙，活上千年，那該多無聊啊！生活完全沒有奔頭。

還好有個一起做靈師的老弟，只不過那家伙卻是個妥妥的萬人迷，思維方式跟她大相徑庭。他們一般都是分開行動，有時候幾個月見不到人。

天色漸暗，山下開始起霧。風離腦海里一直胡思亂想，眼睛隨意的在前方巡視，好像沒有聽到身后的沙沙聲。

一根細細的青灰色藤蔓慢慢伸向她的腳踝，在即將碰到她的時候，風離迅速抬腳踩了下去。

“哼，偷襲姑奶奶我？你也活膩了？”

“姑奶奶”摸了摸布包，掏出一顆彈珠，向藤蔓深處一彈，整個藤蔓瞬時縮了回去。

山中精怪？上山之前聽說青衣山后山有吃人的妖怪，莫非與這藤蔓有關？這藤蔓如此勢頭，若真的是它，還不知偷襲了多少當地百姓。

風離心想，今天收了些許邪祟，靈力用了小半，還未完全恢復。現在的狀態，全身而退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卻不知能不能收的了這精怪。

不過……

收一個禍害山民的精怪，至少能得幾年功德吧！

罷了，富貴險中求！幾十年前見過的一位叫魯什么的先生說過：貪安穩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要歷些危險！上吧！

風離從黃布包里摸出一面古香古色的鏡子，鏡身遍布不知名的花紋，下方垂著一個鮮紅的朱砂蓮臺吊墜。此鏡名‘離淵’，是她的慣用法器。將離淵拿在手上，放輕腳步向前走去。

剛走兩步，前方數條藤蔓再次伸了出來。風離靈力匯入離淵，鏡面開始發光。光線照射之處藤蔓仿佛遇烈火焚燒，變得焦黑無比。

風離信心大增，心想這所謂“妖怪”也不過如此嘛！徑直飛身上前，往樹林走去，尋找這東西的原身。剛走進來，便略有悔意。這樹林畢竟是那東西的主場，貿然進來確實太沖動。而且，林中散發著一股濃濃霉氣，大霧也突然明顯濃郁不少，明顯不是個好兆頭。退還是不退？

回頭看了看，現在還在樹林邊緣，若有變故，還是來得及退出的。

豈料她回頭的下一瞬，漫天藤蔓便從四周伸出。風離一眼看出了藤蔓的方向，離淵灌足了靈力，掃向四周。

藤蔓受靈氣灼傷，卻只有樹林外面一半的效果。風離見勢頭不妙，迅速沖向樹林邊緣，同時，更多的藤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竟是個陷阱！

來不及了！風離左手一甩，幽靈手串發出暗綠色的光，互在周身。反身對付那些藤蔓，動作飛快。卻也有幾處地方被刺傷。

藤蔓越聚越多，風離總算深刻體會了什么叫不作不死。

媽的！今天難道真要命喪于此了嗎？現在像弟弟求救還來得及不？還是算了，這家伙遠比想象中厲害，風笠來了也不一定對付得了。

風離手上動作一直沒停，但還是被藤蔓包圍了。她自知兇多吉少，卻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全身各處的疼痛，讓她愈發沉著冷靜。雖然被藤蔓困住，還是眼尖的發現了這東西的本體，一個像樹瘤一樣的東西，已經長出一只眼睛和嘴巴，看來真的吞了不少人！

就算發現了這東西的本體，可距離太遠，騰不出手去攻擊。

離淵在手中轉動不止，收割著四周的藤蔓。包圍圈還是越縮越小，左手的幽靈手串在不停地顫動。

得想個辦法，突破包圍圈。只要能攻擊到這家伙的本體，這些藤蔓就得分出一部分去保護本體，到時候她想撤就方便了。

風離咬了咬牙，將用于護體的幽靈手串摘下。分出一部分靈力，整串射向樹瘤。頓時綠光大盛。風離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見那樹瘤本體只是震顫幾下便停了下來。幽靈手串也被擊退，掉落一旁。

她的手串本是護體之用，里面主要承載的也是生機之力多于攻擊之力，與這藤蔓精怪有些共通之理，攻擊力并不算強。可身上也沒帶別的東西了，離淵是唯一的攻擊性法器，總不能把它也扔了吧！

那精怪仿佛被激怒，瞬間攻擊大盛，本體卻距離她越來越遠。還是個慫貨，挺懂得趨利避害啊！護體手串不在，有不少藤蔓近身，風離身上開始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傷口。臥槽！難道這回真的被邪祟給收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活膩了，如此危機中，風離還有心思想著是不是該漏出點絕望的眼神。

她這‘絕望的眼神’還沒來得及在眼中成型，四周席卷的藤蔓卻突然頓住，急速枯萎。風離暗自警惕，站穩身子，停下動作。

這藤蔓的本體早就不見了。少頃，只聽樹林深處傳來一聲巨響。林中霧氣緩緩散盡，整個世界清晰起來。

誰來幫她了嗎？風離看向四周，樹木擋住了視線。打算在走進去看看。剛一轉身，便覺腿軟，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右腿小腿不知什么時候被一根藤蔓刺穿，剛剛只覺得渾身疼，不曾想這個地方傷的如此重。

風離咬緊牙關，考慮如果徒手拔出來的話，會不會暈死在這沒人發現。真慘！

正為自己默哀著，便見到另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腳踝。力度適中，骨節分明，手上傳來的溫度微高，似有一股暖流涌入全身。

風離順著這只手往上看去，利落的白衣箭袖不染微塵。薄唇微抿，鼻梁高挺，劍眉還帶著些許未散盡的殺氣，一雙眼睛亮若星辰。額，眼神好像還透著幾分責備？皮膚奶白奶白的，竟然還有一點點未退的嬰兒肥。

太可愛了……

風離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向前伸去……

可惜，剛剛用力過猛，手抬到一半發覺吃力。風離便從自己色欲熏心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探出去的手調轉方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擦，真是失態，沒流口水吧！

“你沒事吧？”

“你救了我？”

兩個人同時出聲，風離這才發現眼前這位少年的身份。

“啊，原來是位仙使！”竟然被仙使救了，風離還覺得有點丟臉。他們姐弟對仙使的印象實在不好。覺得他們就是那種只會收功德，啥活都不干的主！

不過，眼前這位看上去倒是有些不同。畢竟擊殺了那東西，還救了她。

“你的傷……”白衣少年把藤蔓割斷，只剩一小節。然后抱起她，像是要找個地方給她處理傷口。

“等等，”風離指了指不遠處的手串，尷尬笑道：“能不能，麻煩這位仙使，幫我把那個撿起來。”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沒有把她放下，只一伸手，手串便自動飛過來。“護體之物，不該離身！”之后一個瞬移到達溪邊。把她放到一塊干凈的石頭上。

風離左手摸了摸鼻子，腕上的幽靈手串反著淡綠的微光。倒是有些蓄勢待發的意味。“仙使大人，您這是要幫我處理傷口嗎？”她的這句‘仙使大人’沒有一絲恭敬，倒是有些調笑的意味。

白衣少年沒有回復她，看了她的手腕一眼，意味不明。風離竟然有莫名點心虛。只見這位少年盯著她的小腿，道：“得罪！”然后撕開傷口周圍的衣料。整個小腿被一根細細的藤蔓刺穿，少年微微皺眉，右手覆住她的傷口，左手抓住外面漏出的一截藤蔓。抬頭看她，道：“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下。”

風離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般都是自己處理。或者碰上風笠一起處理。像這種剛剛見面的外人，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交給他？“不用，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施了個定身咒。瞬間驚愕，好久沒這么憋屈了，這位仙使到底要干嘛！

少年已經開始了動作，他的右手施加靈力，左手拔出藤蔓。一套動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帶水。而后便在溪邊取了些水，幫她清洗、包扎傷口。整個過程風離竟然也沒感覺到多余的疼痛感。

做完這一切之后，才解除她的定身咒。風離雖然不喜歡這人的行徑，但人家畢竟是幫了自己。而且仙家也得罪不起。只是眼含笑意的看著他，“不知這位仙使大人，怎么稱呼啊？”

少年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垂眸道：“顏玉。”

“武仙顏玉？”風離驚訝道，以往跟一些仙使閑聊也說到過這位武仙。未及弱冠便已飛升，目前最有望成神的幾位仙家之首。

顏玉看了她一眼，開始處理她身上其他細小傷口。

“欸，不用了，其他的我回去簡單弄一下就行了。”風離抬手拒絕，“我這人有個毛病，實在不習慣別人碰觸，當然不是針對你，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顏玉收回手，冷聲道：“若不放心，就不要打沒把握的仗。”

他這個沒把握的仗，難道是指剛剛對上的那個藤蔓精？“額，你說那個？是它先招惹我的，也就是我還懂點皮毛才沒被它抓去。你看它現在如此規模，之前還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呢！”

顏玉道：“這就是你自投羅網的理由？”

武仙的脾氣都這么大嗎？風離道：“我不也沒想到打不過嘛，唉，我一個小小靈師，修為有限。自然是不比武仙大人道法高深，神通廣大了！”據以往經驗，仙家總是高人一等，都是喜歡別人稱贊。不管怎樣，先夸為上。取功德的時候沒準還能輕點下手。

顏玉卻頓住，良久道：“是我失言。”

嗯？他這是，在道歉嗎？

這武仙倒是有點意思。風離仔細想了想剛才的對話，雖然不中聽了點，卻還是暗含關心的。倒是自己，說的那些話看似恭維，仔細想想還有些嘲諷意味。這才真是失言。平時能這樣對她的也只有弟弟風笠。先給她療傷在罵她一頓，有時候一邊罵她一遍療傷。唉，突然覺得好久沒有打弟弟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打得過。

風離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知該說點什么。不過這武仙如此義氣，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會不會是來收取功德的？

身為靈師，他們有時候幫仙家完成一些祈愿，得到的功德仙使會取走一部分。

這功德……可是大有用處。

“武仙大人？我這受傷還挺嚴重的，你要是不忙的話，方便送我回家嗎？”風離覺得自己太機智了，給足了臺階讓他順利回家取走功德，不顯功利，又順其自然。

顏玉看了她一眼，你對誰都是這般沒有防備嗎？但也沒說什么，抱起她，按照風離指的方向，往山下走去。

風離驚呆了，就這么，走回去嗎？仙家不都是飛來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