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炎熱的夏。

窗外知了知了不停的叫，叫得她心煩意亂。

程母在桌子底下踢了程念沈一腳，示意她主動點。

爸媽對夏景銘很熱情，唯恐招待不周。

在他們看來，像夏景銘這種事業有成的不僅才學好，模樣也好，更是女婿的好人選。

程念沈苦笑不得，又替夏景銘夾了些菜。

夏景銘的眉頭微蹙，他吃不慣中餐。

他從小在英國長大，是英籍華裔。

“我去收拾客房。”她放下筷子。

老房子小，讀書的時候她和姐姐擠在一間。

她原本打算在A市替父母買個大房子。

“你就是在BJ買了別墅我也不去。”程立清抖掉煙灰。

電視上正在播一部抗日劇，“哼，這些小日本兒。”

媽媽沈玉在一旁沒有說話。

她沒有再提買房子的事情。

房間的布局還是和以前一樣。

她打開抽屜，《面包樹上的女人》，《源氏物語》，《西廂記》。明信片整齊地放在邊沿，有一盒還是朵嘉從西安給她帶回來的。底下是幾封舊信件，有璘子的，錦羅的……

她一封一封地拆，一頁一頁的回味。

直到一張字條悄然落地。

只因你的一束流光瀲滟，從此，落寞了我眼里整個春天。

泛黃的字跡，初動的心。

還有她微微顫抖的目光。

這是關于誰的故事，她記得清楚。

周紹，周紹，周紹。

“我是一只魚

望著魚缸外的你

敲了敲玻璃

你對我微笑離去

游啊游啊我卻快忘了你

甚至你和我的距離

依偎你在水中的倒影

我會期待你再靠近

渴望躺在你溫暖掌心

感受你擁抱你親吻你

可惜我只能游個不停

裝作魚只有七秒記憶

我是魚是魚

……”

當收音機放完這首歌，她坐在地上，背靠著床。

窗外的風沙沙作響，夏是一片又一片的綠。

她以為感傷是矯情的淚，可是在此刻，她無比的懷念一個人。

那個時候，我們都是時間的故事。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家叫1937的酒吧。

他戴著灰色的頭巾帽，一個人坐在吧臺。手里的酒被喝得只剩下一口，他的眼睛落在別處，神色落寞。

他的眼睛是如此深邃而迷人，和他的成熟獨特的氣質一樣，在人群尤顯得奪目。一眼望進他眼里，仿佛有無比深沉的東西在里面，就像一個無窮無底的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心思。

“桃花潭水還只是三千尺

他卻無底，

無窮無盡，

無晨無昏。”

這句話里描寫的應該就是像他這樣的人吧，像是一個謎，讓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然而這樣出彩的人，總是離她很遠。

直到手機再次歡快地響起，程念沈才回過神。

“你要是再不過來，我肯定……”

隔著手機屏幕，程念沈都能聞到李郁吐的味兒。

“來了來了。”她急匆匆的趕過去。

酒吧露天的外場草坪上，漂亮的女孩精心打扮，如同櫥窗里精美的時尚模特，跟著音樂扭動婀娜多姿的身材，迎來男人們炙熱的目光緊緊追隨。泳池里傳來許多男女嬉戲的打鬧聲，歡笑聲。人們盡情地在這里狂歡，希望和黑夜一同不眠。

男和女，性與愛。步伐越混亂，故事越多。

這個酒吧真大，她轉了這么久還是在A區，C區到底在哪兒呢？

程念沈這樣想著，和迎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她抬頭的一瞬間，愣了片刻。

竟然是他！

“還好嗎？”清冷而富有磁性。

他一定不知道她剛才看了他有多久，以至于現在看到他，她都是有一點點走神的。

“沒事。”她低頭說。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沒有勇氣。

在沒有好的時機出現，她依然是那個靦腆內向的她，怕生，怕遇見。

周紹繞過她走向那條小路。

程念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他的背影怯怯地問，“你知道C區在哪里嗎？”

他的步伐停下，冷淡的回答。

“不知道。”

她失落地嘀咕，早知道就不開口了。

周紹進門的時候，Waiter告訴他Simon來了。

“A區到C區這么遠？”

身著Givenchy，手腕上戴著Patek Philippe的Simon慵懶地開口。

“什么事？”

周紹坐下來。

Simon坐直身體，語氣嚴肅，“有人在查你。”

周紹停下手里的動作。

“他……他跟我提分手哇哇哇……還帶著新歡……說分就分……氣……氣死我了這個烏龜王八蛋小癟三……”程念沈蹲在旁邊，目睹一邊罵人一邊抽泣的李郁是如何把自己變成熊貓眼的過程。

過了一會兒，李郁哭聲小了，她問程念沈，“你覺得我還能找到男朋友嗎？”

程念沈答，“不能。”

李郁又開始嚎啕，程念沈拿出鏡子，然后遞給李郁。

在看到那張花臉貓后，李郁立刻止住哭聲。

“怕什么啊？你得感謝新歡救命之恩，免得被那烏龜王八小癟三禍害下半輩子。而且作為前任，你應該大度點，就祝他終身不舉吧！”

李郁噗地一聲笑了。

“走，姐姐帶你吃喝穿漂亮賭去！”程念沈大手一揮，很有氣勢。

李郁弱弱的問，“為啥沒嫖啊？”

程念沈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盯著她，使勁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掃黃打壓啊！”

所謂吃喝穿漂亮賭的地方就是——網吧。

程念沈解釋，“這兒能吃能住還能網上聚眾賭博，你看，還有這么多吃的。”說著，她晃了晃手里的零食。

李郁擠不出眼淚。

“要在網吧過夜嗎？不安全吧。”

耳麥里是龔朵嘉的聲音。

從中學時代就是閨蜜的她們，雖然不在同一個大學，但每月月末是她們的月聚。她們把新年作為四個人的年聚，因為在西安的朵嘉也會回來。朵嘉當年以超過她們縣第一的高分被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錄取，主修林學。

一年365天，龔朵嘉和她們只有兩次重逢的機會。

任蕙欣被E市傳媒學院錄取，學傳播學。顧錦羅雖然也沒考好，但是比起程念沈已經好很多了。

而程念沈，偏偏是最不濟。

“走得急。”連身份證也忘了。

她打著哈欠，看了一眼旁邊終于睡著的李郁。

要是換做以前，她和李郁準能在宿管阿姨查寢前翻墻溜回去。

但是現在……

“你們要看好自己的手機，錢包。”

“嗯，你呢，最近怎么樣？”

一提到學校，龔朵嘉忍不住吐槽。

西安風沙太大，食堂最愛做各種奇葩菜，草莓黃瓜炒肉，西瓜粥，苦瓜釀番薯……她都瘦成了兩位數。

程念沈安慰她說那算什么，想當年高考前家里就她一個人，吃了一個月的白菜，長得都快像咸菜似的。

龔朵嘉聽完，大笑不已。

嚴海文無聊地盯著電腦屏幕，掛機游戲依舊精彩。

他提不起一點兒興趣。

隔座有女孩子開語音，聲音不大不小，坐在他這個位置剛好可以聽得清楚。她的聲音和軟糯米一樣甜，聽起來很悅耳。當他聽到她的最后一句話時，他也被逗樂了。

嚴海文好奇的打量她，扎得高高的微卷馬尾，一臉柔美，還帶著可愛的嬰兒肥。

他中意她的眼睛，清澈水靈。

他推開椅子，徑直朝她走去。

有人敲她的桌子。

程念沈回過神，是一個不認識的帥哥。

“美女，交個朋友吧。”嚴海文仰起下巴，他身后的朋友都在起哄。

程念沈摘下耳麥，怔怔的說，“跟人打賭輸了？”

嚴海文搖頭。

“您喝高了吧？”。

嚴海文還是搖頭。

程念沈的腦海里飛快的閃現過去十八年里她暗戀的和喜歡她的男生的面孔，的確和眼前這個打扮fashion的男生對不上號。

李郁這時候哼哼唧唧，掙扎著起來。

這下程念沈納悶了，一不親二不熟的，做什么朋友?

她把旁邊迷迷糊糊的李郁拉過來，指著她說，“她比我長得好看，你追她吧。”

這下換嚴海文沒忍住，在她面前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