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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民國十九年,國民仍深陷戰(zhàn)亂,卻在紙媒發(fā)展之下,北方梨園行竟意外地被推向了另一個高峰。戲子明明還是下九流,可又偏偏坐高臺,戲里戲外的悲歡離合,全憑戲里人那一嗓子。

早幾年聽?wèi)虻倪€全是紈绔子弟,這幾年倒有趣起來了,那些曾經(jīng)大鋪筆墨諷刺戲子誤國的,也來聽?wèi)蛄耍泻靡步械脷g快。

分明是戲曲梨園行的高光時代,可偏偏,1930年的云南,戰(zhàn)亂不斷,政-府對其幾乎不管不理,半是英法控制,半是彝白治下,消息閉塞,此時的京劇昆曲幾乎壟斷了全國戲劇市場,其他戲種一時失了地位。

本就起步晚的滇曲,更是難以生存。

一時間,滇曲前途未卜……

這一年的冬天,滇曲戲班子春熙班來到了北平,給北平傳統(tǒng)梨園行帶了不小的沖擊。

一折《秦香蓮》唱了整整一個多時辰,那輕快易懂的唱詞,給壓抑的戰(zhàn)亂時分,憑添了幾分生機。而荀兮辭和尚易煙這兩個名字像野火一般燒遍了這北平的九月天。

這世道也許就是這樣了,打海那頭來的東西沖擊著海這頭,什么東西都可被稱為藝術(shù),什么東西冠上藝術(shù)的名號都變得高雅起來,文人武人全都對尋找“藝術(shù)”趨之若鶩。

聽說那天來聽尚荀二人堂會的一個洋人,聽到一半突然跳起來:“Artist!”

說著拿起身邊的素描本高高興興地打起樣來,他身邊還有一位戴眼鏡的小年輕,高喊了聲:“藝術(shù)!”

廳里靜了幾響,那花雕大銅鐘“咔撻”一聲,唱詞正好恰在一句高調(diào)上,長長地拖完了,不知是誰先回來神,應(yīng)和道:“中國人的藝術(shù)!”

臺下便爆發(fā)雷鳴的掌聲。

荀兮辭覺得他們有病。

這本就不是什么亮點段,偏偏掌聲轟轟。她打心眼里覺得,這群公子哥,沒一個是會聽?wèi)虻摹?

每次都跟著胡琴,胡琴揚——他們便高高興興鼓掌,胡琴落——他們便搖頭唏噓。然后鑼鼓一響,便叫起好來,文人的叫好也怪,全在臺下笑瞇瞇的嘖嘖道:“好啊好啊,中國的藝術(shù)!”

荀兮辭下了臺就狂翻白眼:“有病!”

小戲子荀兮辭學(xué)了十一年的戲,頭次見著這么些奇葩,往臺上砸的不是戒指大洋,而是揮一把半把落地上的綠票票。

這剛下戲啊,小戲子就被長槍短炮對著,“呲喇——咔擦”一聲,小戲子眼里又是脈脈含淚了,那人還要閉眼來幾句:“這荀老板真是功底深厚啊!下了戲竟為戲垂淚!”

被曝光燈刺瞎眼的荀兮辭:“……”

她始終沒明白流眼淚和功底有什么關(guān)系。

等散了場,小戲子沒地位啊,剛下了妝便被差去撿錢——哦,不能叫撿錢,像要飯的,得說是拾軟。

荀兮辭挺無所謂的,都是下九流,沒誰比誰體面,只是撿的腰酸背痛的……

搭伙的小師弟尚易煙撈起一把綠票票,問:“師姐,想啥呢?”

荀兮辭扶著腰,道:“都他娘的有病啊。”

隔天是個大晴日,可這秋冬里的四九城雷神雨師也不興歇腳,滿目是黃沙枯木。大風(fēng)呼啦啦的刮著,凈往人臉上蹭,尚易煙呼嚕兩下鼻涕,抱著一袋子驢打滾,胳肢窩里夾著份報紙,撒開腳丫子的跑回云苑里。

“師姐師姐!我們上報紙了!”

“死小子!讓你買驢打滾怎么還薅錢買起報紙了呢?”拂枝叉腰笑罵道。

尚易煙擺了個鬼臉,把夾了一路的驢打滾塞到拂枝手里,又“師姐師姐”地扯著嗓子亂喊了。

“小煩人精,又有什么大見識啦?”荀兮辭從耳房里探出個腦袋來。

“嘿嘿,師姐你看,我們上報紙啦!”尚易煙指著版面上的大照片笑嘻嘻道。

那照片上是昨兒上的戲――滿滿一版。

“這宋先生……好大手筆。”荀兮辭摩挲著報上的照片,這報估計也新,沾得荀兮辭滿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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