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和往常一樣的的陰雨天呢。

藺洱單手撐著下巴坐在辦公桌前，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發愣，直到被實驗室里隱隱傳來的嗚咽聲打斷。她抿了一口早已涼透的咖啡，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打著轉兒。

走進實驗室，巨大透明的全密封培養槽里，一個全身覆蓋淺銀色絨毛的類人形生物蜷縮在里面，時不時發出幼犬般“嗚～嗚～”的低泣聲。

據說這種聲音很能激發人類女性的憐憫心呢，藺洱漫不經心的想著。

隨著熟悉的氣息靠近，它猛地一下站起來，臉極快的貼近培養槽，類似于巨型鳥類的黑長的爪子在槽壁上刮出“嗞”的聲音，刺耳又突兀。

“嗚~嗚！嗚！”一雙淺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藺洱，它的語調急促而熱切起來，像只終于引來主人關注的小奶狗。

“今天感覺如何？”藺洱笑盈盈地看著它。

它側了側身體，露出了肩胛骨內側一道長約10公分的血糊糊的傷口，稱得上漂亮的臉上出現痛苦又委屈的神色。

藺洱推了推無框眼鏡，視線在傷口深處隱隱可見白骨的地方停頓了幾秒，難道是上次實驗中……

不，她很快打斷自己失了智的思緒，并平靜的開口：“你的細胞分裂速度是人類的26倍，以傷口處的色澤及愈合情況來判斷，這道傷口的發生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你又做了什么？”

它依然滿臉的委屈，眼神卻變得懵懂無辜，似乎完全聽不懂藺洱在說什么。

這種情況也不是頭一次了。

藺洱嗤笑了一聲，轉過了頭。

見藺洱沒有上當，它泄氣地躺倒在培養槽里，挺巧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嗚咽起來，這一次是真哭了。

這是個美麗又詭異的生物，烏黑如夜幕般的發絲，兩個小小的犄角在其中若隱若現，精致漂亮的像十六歲人類少年的臉，身體卻布滿了淺色的絨毛，四肢雖與人類無異，卻有著黑長的像匕首一樣尖銳的指甲……

藺洱一度認為創造它的人很無聊，才會造出這種帶著上次世紀某個宗教風的生物。

基因合成技術在22世紀早已徹底成熟，隨著地球環境劇烈惡變帶來的刺激，道德倫理的束縛被輕易打碎，在這個世界，人類的利益至高于一切。而生物基因工程也不過是人類眾多理念中呼聲最高的一種罷了。

N1603就是藺洱現在就職的公司的早期產物。

它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名字對于商品一樣的基因合成生物來說是不需要的。

一年前，總公司將它扔到了她這個偏遠僻靜的小研究所里。雖說是研究所，工作人員卻只有身為基因工程師的她和助理黎小彩兩人。

藺洱只在工作時間過來，它的所有日常都由助理負責。

不過就在今天早上，藺洱忽然接到了總公司下達的銷毀命令。

實際上，N1603根本算不上成功的基因合成生物，它的聲帶發育不全，只能發出簡單的單音。智力鑒定在藺洱接手前一直被評定等同于貓，除了細胞分裂速度之外，至今沒有完成過一次成功的進化，與它同時期的合成生物相比，它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品。

藺洱明白這一天總會到來的，自從它在一年前發育徹底停滯以后，幾經轉手最后落到了她手上，它的研究經費早已超出現在的預估價值。

和所有沒有價值的商品一樣，它被放棄了。

明明是理所應當的事，她卻遲疑了整個清晨。

她在遲疑什么？是后續的實驗計劃還沒來得及展開的不甘心？

許是明白哭鬧對藺洱不起作用，它重新爬起來，濕漉漉的棕色眼睛牢牢的盯著藺洱，張了張嘴：“……”這次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它的眼神偶爾會給藺洱一種熟悉感，她想了想，利用操作桿遞給了它一個粉蘋果。

“這個很甜，試試吧……雖然也是合成品，不過味道已經很接近原始品種了。”她記得它偏愛甜的口味。

N1603乖巧的接過蘋果，長長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捧著，等待藺洱的下一步指令。

“吃吧，這個……不是任務呢”想到是最后一次了，藺洱的語氣難得的柔和。

它低頭聞了聞蘋果，兩只眼睛亮晶晶的，頭上的小犄角也跟著閃了閃。

“嗚嗚~”它歡快的小聲嘀咕。

“藺姐，總公司那邊……”黎小彩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孩，長相清秀甜美，穿著實驗室的白色工作服。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藺洱很快打斷了她的話，臉色瞬間恢復了平時的冷淡：“早點執行吧，最好趕在今天下班之前”。

“可…可是……”

“有問題？”

“藺姐……真的要銷毀N1嗎？”黎小彩壓低了聲音：“你也知道，N1的智力并非評定的那么低”，她滿臉不忍的看向培養槽，N1603在她進來時已經背過身去，重新蜷縮成一團，一只眼睛卻透過縫隙偷偷觀察藺洱。

“況且他的智力還有提升的空間……天啊，它背上的傷哪來的？藺姐你剛才又進行了實驗？！”

藺洱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不滿的意味，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小彩。

銷毀失去價值的基因合成生物是這個世界的法律明文規定的，不執行的后果不是普通人能負擔的起的。

不出兩秒，黎小彩低下頭，噓了聲。

藺洱沒打算和她解釋什么，黎小彩不過是個有點天真的女孩，藺洱更關心的是另一點：“你最近有額外鍛煉它的思維？”

“啊！”黎小彩驚訝的抬起頭，“藺姐你怎么發現的？”

“你做了什么？”藺洱不答反問。

“也沒做什么”黎小彩抓了抓頭發，“本來想和他玩些益智小游戲，可惜……”

可惜他不跟你玩，藺洱默默替她補充。

“所以呢？”

“我就給他放了電影呀，哈哈！！我發現他還挺喜歡看的！”

“什么電影？”

黎小彩打開個人終端，藺洱翻看了一下，居然都是些無腦言情片…..很好，總算給它最近越發智障的行為找到了答案！

電影有些年代感了，應該是很久之前的老片子，畢竟現在的主流電影都是某某發現了某種物質從而拯救了全人類，又或者某某發現了地外宜居星球，帶領人類走向了新世界之類的……前幾年藺洱也曾迷戀過此類電影，后來發現都是一個套路。

“不要去做沒有意義的事”藺洱將電影復制了一份，勸道：“它只是一件商品”。大多時候她都很喜歡黎小彩的天真，無聊的時候還能以此為消遣，只是今天她才發現，這個女孩的思想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

“我是看他太無聊了”黎小彩小聲囁喏。

藺洱搖頭將她打發走了，她忽然想起了那個蘋果，那不也是沒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