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

英雄愛錢財

在外打工的路小濤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英雄。那天下班后，他經過一個魚塘，聽見有微弱的呼救聲。循聲望去，看見魚塘里有個小孩在胡亂地掙扎著，他不假思索地就一頭扎進了水里。掉進水里的是個小女孩，脖子上還戴著紅領巾。路小濤費勁地把小女孩拉到岸邊，由于自己穿著比較厚的衣服，被水一泡，更加沉重，所以很快就筋疲力盡了。在上岸的過程中，他又被一根樹樁給撞了一下，昏迷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里了。得知小女孩脫離危險后，他很欣慰。

這件事被報道出來后，市民們都為之感動。市政府給了他很高的榮譽，授予他“見義勇為”的光榮稱號，并給他發了一萬塊錢的獎金。由于受了傷，他暫時不能打工了，只好先回家，但人還沒有到，他的事跡已經傳到了家鄉，鎮里和縣里決定對他再次進行表彰。

在鎮里接待他的是團委委員溫曉娟。他們兩個還是中學同學呢。他問溫曉娟：“鎮里是否要給我一筆獎金啊？”

溫曉娟一愣，沒想到他竟然說得這么露骨，于是教導他：“你是英雄了，說話辦事都要注意影響。實話說吧，領導的意見是給你一萬塊錢的獎金，但是我認為你要當場宣布把這筆錢捐出來。”

路小濤有點不明白，說：“為什么給了我再要我捐出來，這不是‘六個手指頭撓癢癢——多出一道’嗎？我偏不捐。”

“你不捐是吧？行，反正那是你的事。”溫曉娟瞪了他一眼。

接下來去縣里，還是溫曉娟帶隊。在路上，溫曉娟對他說，一定要謹慎點，別丟人丟到縣城里去了。路小濤說：“我這是做了光榮的事情才去縣里呢，怎么說我丟人呢？”

溫曉娟說：“給了你錢，捐不捐那是你的事，但影響的卻是咱們鎮里的形象。”

原來是為這個啊。路小濤說：“我可以捐，但是只能捐一部分。”

溫曉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感覺這人有點兒無可救藥。

縣領導給他戴了大紅花，合完影后，問他：“家里有什么困難嗎？”

路小濤說：“有。”

溫曉娟捅了捅他的胳膊。

領導“哦”了一聲，問：“什么困難？盡管說。”

路小濤說自己想要些水泥和木料。

溫曉娟又拉了他一下，小聲問：“要這些東西干什么？”

路小濤不耐煩地說：“蓋房子。”

縣領導很痛快，當場答應給他三噸水泥和一些木料。

這件事情就交由溫曉娟具體籌辦。聯系水泥和木料，把溫曉娟累得夠嗆，等把這些東西運到路小濤家里的時候，她看到他家的房子還是半新的，于是說：“要把這樣的好房子拆掉，你簡直就是敗家子啊。”

路小濤沒好氣地大聲說：“你這是咸吃蘿卜淡操心，關你什么事啊？”

溫曉娟想寫篇報道投到市里的報紙上，對路小濤沒有當場捐出獎金感到很可惜。想來想去，溫曉娟只好寫：路小濤不甘落后，想在廣袤的農村里干一番事業，致富奔小康，他想發展蔬菜種植業，于是縣里批給了他一些水泥和木料……

文章很快就見報了。有人把這份報紙拿給路小濤看，他說：“簡直是胡扯，我不光不種蔬菜，還準備給這些種菜的人點兒顏色看呢。”

這話不知道怎么傳到了溫曉娟耳朵里，她大驚失色，不知道這個路小濤要干什么，別為了獎金的事情，鬧出點情緒來。于是就趕到路小濤家里。路小濤正在院子里做水泥板。

“你做這個干什么用？”溫曉娟好奇地問。

路小濤連頭也沒有抬，沒好氣地說：“蓋房子娶媳婦啊。”

溫曉娟卻笑得前仰后合，說：“你要娶也是娶個兔媳婦，你看你做的水泥塊這么小，只能壘兔子窩。”

路小濤說：“你要是渴的話就到屋里去喝杯水，別在這里耽誤我干活。”

溫曉娟問：“你不是真的發展養殖業吧？那好，要是遇到困難了，別忘了聯系我。”說著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

路小濤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想：要是靠著你，恐怕涼拌菜都結冰了。

英雄有個心結。

第一批水泥板做好后，路小濤找了輛車，拉著水泥板來到田野上，用水泥板把那些枯井給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至于路小濤為何要這么做，還源于他小時候一次難忘的經歷。那年他剛剛七歲，有一次跟小伙伴在菜地里跑著玩，一不小心掉進了一口水泥管做的枯井里，這井足有一百多米深。幸虧他卡在了中間，否則一旦墜落到底的話，不被摔死也會被憋死。小伙伴趕緊回家喊大人，鄉親們拿著各種工具來到地里，還有人去縣里的消防隊報案。消防隊好不容易調來了一臺挖掘機。她的母親跪在眾人面前，請求大家快救救孩子。消防隊一直奮戰了七個多小時才把他挖出來，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要是再晚一會兒，他的雙腿就要被截肢了。

后來他出去上學打工，很少回家，直到前年才回來。他到田野里轉了一圈，赫然發現，那口差點要他命的井還張著“血盆大口”等在那兒，而且周圍又多了不少枯井。他騎著電動車在周圍的村莊進行了一番調查，發現這樣的枯井全鎮有一千多口，聽村民說，這些年有好幾個孩子掉進了井里，有的生還，有的則失去了生命。這讓他震驚不已。

于是他就去了鎮里。接待他的是鎮長，鎮長態度很好，耐心聽完他的敘述。鎮長先問他是哪里人，為什么要管這個。他把自己小時候掉進井里的事情講了一遍，誰知道鎮長聽后哈哈大笑起來，說這是個偶然事件，是創傷后的應激反應，所以見了井就害怕。可是當他把近幾年其他小孩掉進井里的事情說出來后，鎮長沉思了一會兒，說會和領導反映，然后向他詳細解釋道：“這是有政策的，雖然打井的時候需要我們批準，但是一旦井打成了，就是誰承包機井，誰負責管理。這都很復雜，需要開會討論。”

路小濤說：“可是咱們鎮上近千口枯井這么多年根本沒有人管理啊。鎮里負責加個蓋不就行了嗎？”

鎮長笑容可掬地說：“那得需要多少錢啊？鎮里根本就沒有這部分資金，這也是需要申請的。”說話的時候，溫曉娟正好找鎮長匯報工作。他本想讓溫曉娟幫忙說幾句好話呢，誰知道溫曉娟也勸他還是不要瞎操心的好，干好本職工作最要緊。

回來后，他決定誰也不找了，求人不如求己。所以他利用打工掙的錢，還有這次見義勇為政府發的錢，準備把這些吃人的“老虎”全部封堵上。

他先來到當年那口差點要他命的井邊。多么熟悉的洞口啊，他很感慨。要是當年他被這口井給吞噬了，就沒有今天的“英雄”了。想到這里，他毫不猶豫地把這個井口給堵上了。就這樣連著忙了好幾天，堵住了上百口井。

這天，他來到自家的菜地，然后隔著籬笆看李二賴家的小菜園。菜園里種著綠油油的小白菜，非常討人喜歡。可是跟這環境不和諧的是，旁邊有一大塊光禿的地方，他就跨過籬笆去查看，發現是一口井。這口井跟其他的井不一樣，不光井口裸露著，旁邊還有一個深坑。一打聽才知十幾年前這井剛打完，就掉下去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被卡在管子里，為了怕小孩繼續墜落，人們只好采取迂回的方式，從周圍挖了一個大坑，把女孩給“兜”了上來。可是這么長時間了，大坑還沒有被填上，面目猙獰，像一只餓極了的猛獸，路小濤看著都眼暈，好像這“猛獸”隨時會把他吞下去一樣。再看看旁邊，李二賴家的這塊地正好在路邊，孩子們上學放學都要經過這里，確實非常危險。

“不行，一定得把深坑填上。”

他馬上來到李二賴家，先提出自己要免費幫他填上深坑。

李二賴連忙擺手說不行。他又提出用自己的一畝地換他的那半畝地。

李二賴還是搖頭，說：“不中不中，你那是一次性的買賣，我這可是個聚寶盆呢。”

路小濤一愣，忙問：“什么聚寶盆啊？”

李二賴不耐煩地說：“跟你解釋你也不懂，我說不換就不換，趕快走人。”說著就把他給推搡了出來。

回來的路上碰見了村里的會計，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李二賴以地里有大坑為借口，每年從村里賴到幾百塊錢。

“真是個賴皮！”路小濤憤憤地喊道。

第二天，路小濤打電話給李二賴，問：“還有商量的余地嗎？”

李二賴卻陰陽怪氣地說：“你要是真想一次性解決的話，也不是不行。這樣，我給你打個折，你出六千塊吧。”

路小濤倒吸了口涼氣。自己白搭上半畝地，還要再出這么多錢，可真夠狠的，不用說，這次還是沒有談成。三天后，再打電話，沒想到李二賴竟然同意了，只換地，不要錢了。路小濤感到很吃驚，不明白他為何變化這么快。李二賴也沒有解釋。他們去村里辦了置換手續。

路小濤一刻也沒有閑著，連忙找來兩個人，把深坑填埋好，又給井口加上了水泥蓋。

木頭不翼而飛

忙了兩個多月，路小濤做好了最后一批水泥蓋板，這樣就能把全鎮的枯井都蓋好了。他打算加快速度，等完工了，就到外地繼續打工。這天傍晚，他疲憊不堪地回到家里，卻發現堆在院子里的木頭不見了。

他忙問媽媽：“那些木頭哪兒去了？”

媽媽不解地看著他說：“不是你讓人來拉走的嗎？”

他說：“沒有啊。”

媽媽連說：“糟了糟了，今天下午來了兩個人，說你讓他們把木頭拉去加工。這一定是遇見騙子了。”

路小濤很惱火。

這天一大早，他去外面繼續給井加蓋子。走到田野了，卻發現不少枯井旁邊豎起了牌子，上面寫著幾個鮮紅的大字：往前靠一步，會墜井而亡。再看看旁邊的另一口井，也有一塊牌子，字卻變成了：掉進枯井，生命難保。他開著三輪車，一連看了十幾口井，每塊牌子都做得很精致，上面的字也都不一樣。就在他暗自驚奇的時候，旁邊一個嬌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身上的紅裙子被周圍的綠草掩映著，在初夏的季節里，像是一團火。

“怎么會是你？”當路小濤看見那張漂亮又熟悉的臉時，他很吃驚地問。

“怎么就不能是我呢？”溫曉娟反問道，“你以為天下就你一個人會做好事啊？”

路小濤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問道：“老實交代，我家里的木頭是不是被你騙走的？”

溫曉娟說：“什么叫騙走的啊？那是我給你幫忙，要不是我，你還不知道會忙多久呢，再說了，靠你自己能做出這么好的牌子？能寫出這么好的字？誰不知道啊，你上學的時候，寫的字就像雞撓的一樣。還不好好謝謝我。”

路小濤撓撓頭，這才想起來，溫曉娟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木匠。但是他仍然恨氣難消，說道：“就做這點事，還讓我謝謝你，你不感到臉紅嗎？當初我去找鎮長時，你不光不幫我說話，還把我從辦公室里轟出來。要不是你，說不定這些井早就加上蓋了。”

溫曉娟說：“那是你一廂情愿。之前，我其實已經向鎮里反映過這件事了，但是鎮里真沒有錢。另外，當時你不正向鎮里申請承包蔬菜大棚補助的事情嗎？要是在那節骨眼上出了岔子，事情可就黃了。可是沒想到我幫你申請下來了，你卻打工去了，連個招呼都不打。”

“原來是這樣啊。”路小濤有點不好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喊道：“那李二賴的工作肯定也是你做的了？”

溫曉娟生氣地說：“什么李二賴啊？那是我表哥，你放尊重點好不好。”

路小濤說：“尊重什么啊，又不是我表哥。”

溫曉娟臉紅紅地說：“他可是遠近聞名的種菜能手，再說，或許以后他也會成為你表哥呢。”說完就抱起木牌子跑走了。

路小濤連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