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淳是新來的園丁。按說園丁多是經驗豐富的老頭兒老太太，月淳這樣一看就剛畢業實踐經驗為零的，人家瞅一眼就擺擺手好走不送。偏偏她這天運氣好，站在一堆老頭老太中間來應聘的時候，嫩得像能掐出水的小蔥，恰巧撞上顧家大小姐回來取東西，合了大小姐的眼緣，便拍板把她留下了。

大小姐看中的人，管家也沒敢安排什么重活，只打發月淳管一小片月季園。顧家平時誰也沒那個閑心賞花，所以侍弄得過得去就行。月淳就每天拿著把剪刀剪剪葉子，清閑得不像話。她想著該去謝謝顧大小姐，可大小姐大概早就忘了這么件小事，她不知道該尋個什么由頭去謝。

她有些苦惱地收了剪刀，一轉身就嚇一跳。大小姐一頭大波浪，紅唇耀眼，瞧上去又冷又艷，正坐在車里盯著月淳看，像是在回憶她是誰。

月淳趕緊道：“我是新來的園丁。”

“唔。”大小姐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轉頭對司機道，“走吧。”

月淳拿著剪刀去修剪另一邊的枝葉，剪完一回頭又被嚇一跳。身后又停著一輛車，車窗大開著，車上的人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是情景再現。

那人眉眼間依稀和大小姐有些相似，深棕色的眼眸深邃，連神情都和剛才的大小姐如出一轍。

月淳只好再重復一遍：“我是新來的園丁。”

那人點了點頭：“修剪得不錯。”

月淳有些受寵若驚。她已經猜到他的身份，點頭道：“謝謝顧少……顧先生夸獎。”

這位應該就是顧家的少爺。只是要喊出口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少爺”這個稱呼怎么想怎么別扭，于是臨了改成了“顧先生”。

顧睢仿佛洞察她的心思，那停頓不知怎么逗笑了他，他輕笑了一聲：“你可以叫我顧睢。”

“……好。”

顧睢眼神柔和：“月季喜光，但這幾天太陽太烈，你要記得遮陰。”

月淳驚訝道：“顧先生這么了解，您很喜歡月季嗎？”

連“您”都用上了。顧睢看著這個小姑娘失笑：“說了叫我顧睢。”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太干凈了，讓他想到一顆不含雜質的水晶球。顧睢見她微微紅了臉，也就不再逗她，看了看手表，紳士地輕輕頷首：“我該走了。再見。”

后視鏡里看到她賣力地揮著手，可愛又傻氣，顧睢一直到了公司唇角都是勾著的。走到辦公室門前他才微微收斂了笑意——里面傳來摔文件的聲音。

他擰開門把手，顧大小姐正在大發雷霆，桌前站著幾個低眉順眼的員工。

“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都收拾收拾滾吧。”

有個膽小的新員工當場就險些哭出來。顧睢道：“都先出去吧，顧總只是一時氣話。”

幾個人低著頭出去了，顧睢看向他那緊皺眉頭的姐姐：“怎么了？值得你發這樣大的火。”

顧蕊沒說什么，只是盯著他打量了一番，突然道：“你心情很好？”

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看起來也不像是還在生氣的模樣。顧睢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沒什么事我就先去見父親了。”

“父親下個月生日，你的禮物準備得怎么樣了？”顧蕊抽出一根煙，“華炳收購案父親很看重，可別怪我不提醒你。”

華炳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顧睢既然敢接著，就要做好被硌碎牙齒的準備。要是這件事他辦好了，那就是給父親最好的賀禮，可要是辦不好——

顧蕊瞇起那雙艷麗的桃花眼，吐出一口雪白的煙霧：“你可要多上點心。”

顧睢盯著她半晌，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月季到了開花的時候，一朵一朵開得濃艷，看得出照顧的人的用心。顧睢輕輕拂過一朵鮮紅的月季，指尖輕觸那銳利的刺，身后有人道：“先生小心啊！”

顧睢轉身看到月淳，她還是忘了叫他的名字，緊張地看著他的手指：“月季的刺很尖的，小心扎傷。”

顧睢笑了笑：“月季這么嬌弱而又尖銳。它厭惡強硬的擷取，但不抗拒溫柔的觸碰。”

月淳不明所以地覺得他似乎有些悲傷。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說起這些月季的生長，說著她是怎樣澆水施肥，初展的花苞是怎樣的嬌艷欲滴，說到最后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趣，卻發現一旁的顧睢聽得很認真。

她便帶他去看那些含苞待放的月季，它們像是含羞帶怯的美人，羞羞答答只探出半張臉。轉過身的時候她小小輕呼了一聲——裙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勾破了一個角。

月淳窘迫地捂住那個洞，臉上有些發熱。顧睢思考了一秒，突然開口道：“走吧，上車。”

月淳茫然道：“啊？”

顧睢帶著她走到車前，替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他回頭凝望了一下陰影里的顧家別墅，坐進了駕駛座，道：“系好安全帶。”

月淳暈頭轉向地照做了：“我們是要去哪里？”

顧睢踩下油門：“帶你去買衣服。”

直到買完衣服回去月淳的腦子還是暈的，這些衣服的價格加起來抵得上她好幾年的工資了，這幾年她難道要無償打工還債？月淳無措地捏緊了身上的新裙子，鼓起勇氣道：“顧先生……”

話沒說完顧睢便道：“不用不安，這些衣服就算做是你的工裝。”

……誰會穿著這樣的衣服下地干活啊？

顧睢已經下車，彎腰替她打開了車門。月淳剛下車就聽到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道：“這是哪家的小姐，生得這么漂亮。”

月淳抬頭就看見顧大小姐笑著倚在門邊看她，頓時一陣心慌。顧大小姐露出回憶的神情：“似乎有幾分眼熟……”

顧睢淡淡道：“你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他轉向月淳，柔和道：“你先回去吧。”

月淳像是受驚的小鹿，忙不迭地跑了。

顧蕊搖著頭笑了：“這個女孩子有點意思。”

顧睢看著月淳的背影：“有什么意思？”

“維維打電話說逛街的時候碰見你，竟然帶著一個女孩子在買衣服，本來我還不信，哪家的小姐能入你顧少爺的眼啊，這不才等在這里想看看，沒想到是真的。我可是第一次見你對女孩子這么溫柔，這怎么沒意思。”

顧蕊摸了摸下巴：“所以，這女孩子是咱們家的園丁？說起來還是我把她留下的呢，嘖，真是緣分。”

夕陽漸漸沉沒，空氣里漸漸染上微微的涼意。顧睢側過頭去看顧蕊，道：“我聽說，東騁來到本城讀大學了？這也是緣分。”

顧蕊的臉色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