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秋節

日暮時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公交車上人滿為患，晃晃悠悠走走停停，每一次到站似乎都是只見人上不見人下。

邱雁站在公交車的尾端，麻木地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她來這座城市已經七年了，沿途的風景早已不能再吸引她的目光。

“XX村到了，請需要下車的顧客從后門下車。”邱雁擠到后車門處下了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走進一條狹窄的巷子，買了個餅夾菜提溜著拐進了一條更窄的巷子。

XX村是這座城市里規模最大的城中村。村中房子高低不一，多是六七層的小樓。樓里沒有電梯，石板樓梯又窄又滑，每到冬天很容易摔跤。每一層樓里間隔出十個房間，大都是住著打工的年輕人，可謂是魚龍混雜。

邱雁掏出鑰匙開了門，按亮了墻上的開關，一個小燈泡照亮了這個不足八平米的房間。房間里觸目可見有一張單人床，一個非常簡易的衣櫥，一張破舊的桌子，還有一個紅色的小矮凳。

邱雁把餅放在桌子上，給自己倒了缸開水，拿起床頭的英語書邊吃邊看。

今日的樓道里特別安靜，邱雁看的很認真，紙張一頁頁翻過，一室寧靜。餅子早已吃完，她拿起磁缸喝了幾口水繼續看書。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邱雁抬起頭說：“進來吧，門沒鎖。”貝貝端著洗臉盆走了進來，“看書呢，吃飯了沒有？”

邱雁：“吃了個餅夾菜，你吃了沒有？”

貝貝坐在邱雁身邊的床上，“我不想吃。你們中秋節放假嗎？”

邱雁搖了搖頭，“不放假才好，放假我也沒地方去。”

貝貝：“邱雁，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么不想回家？”

邱雁笑著把書放在床上，“我也很奇怪你為什么不和你男朋友結婚。”

貝貝：“因為他買不起房啊，沒有房怎么結婚？你換了新工作，有沒有碰到合適的人？”

邱雁笑道：“沒有。我暫時還不想找朋友。你中秋節怎么沒回家？”

“我明天早上回去。”貝貝嘆了口氣，“我洗臉去了，你繼續看書吧。”

邱雁點了點頭，看著貝貝端起洗臉盆去水池邊洗臉。她拿起書想繼續看，內心卻涌起苦澀，孤寂的感覺從心里蔓延到全身。

中秋節是邱雁最不愿意過的一個節日。她人生的劫難皆是從十九歲那年的中秋節開始。

八年前的中秋節和今晚一樣月華如水，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校門口的申鵬羞紅了臉。

申鵬是她的一個筆友，兩人一直書信聯系，偶爾打個電話，寄過照片和小禮物，見面次數不多。申鵬在炮兵學院上學，是當時邱雁眼中文武雙全的好兒郎。

兩人的認識很偶然，申鵬的戰友托他給自己的妹妹帶東西。申鵬在校門口見到了兩個攜手跑來的女孩，其中一個就是邱雁，僅此一眼驚為天人。

邱雁毋庸置疑是美的，她身姿挺拔，皮膚白皙，五官既有俄國人的深邃，又有中國人的溫婉。

邱雁的奶奶是進過學堂的名門閨秀，嫁給了一位援助中國抗日戰爭的蘇聯軍官，生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就是邱雁的爸爸。抗日戰爭結束后，奶奶跟隨俄國軍官一起回到了蘇聯，在那里生活了幾年，直到那位蘇聯軍官因公殉職，奶奶不得已帶著小兒子回到了中國。所有見過邱雁的人都說邱雁像奶奶。這本來是一句贊美之言，卻沒想到一語成讖，邱雁的人生和奶奶一樣坎坷。

申鵬看著門口局促不安的姑娘心頭小鹿亂撞，他看著周圍學生好奇的目光不安起來，鼓起勇氣走到邱雁身邊，紅著臉說：“我回家探親，順便過來看看你，我們去那邊走走好嗎？”

邱雁羞澀地看了申鵬一眼，輕聲說：“我們只有半小時的洗漱時間，一會兒宿舍該熄燈了，老師要查寢的。”

申鵬點頭道：“我知道，校門口眾目睽睽的不好說話，我就耽誤你一會兒時間。”

邱雁點了點頭，跟著申鵬沿著路燈下的小路慢慢地走著。申鵬平時很健談，但在喜歡的女孩面前還是有點放不開，只得拿出精心準備的禮物討女孩歡心。有了禮物這個媒介，兩人漸漸打開了話匣子，相談甚歡的時候已經到了宿舍熄燈的時間。

邱雁意識到晚了就急急忙忙往回跑，申鵬跟她一起跑，跑到了學校門口發現大門已經落鎖，邱雁喊了幾聲都沒有人來開門。

申鵬：“別喊了，沒有人，我們坐在外面賞月亮吧，等一會兒門衛來了再進去。”

邱雁無奈，只得跟著申鵬坐在小路邊的石頭上看著深藍的夜空中皎潔的月亮發愁。

那時是九十年代，學校不準學生談戀愛，校級校規特別嚴，邱雁夜不歸宿被學校開除。當時她正讀高三，本來學習成績很好，父母一直盼著她能考上大學，可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父母失望至極，覺得臉都被她丟盡了……

從那年以后，邱雁最怕過的就是中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