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之前會有一段時間會很有精神，有人說，這叫回光返照。

尤蓓蓓一覺醒來，忽然覺得有精神了些，看著在一旁打盹的尤歆玫，便輕輕的喚她。“玫。”

聲音不大，可是還是把她驚醒了，她眼神有些迷離，“醒了？哪里不舒服么？”

尤蓓蓓笑著搖搖頭，沒有不舒服，反而覺得身體輕松了很多。

“我想吃以前爸爸常帶我們去吃的那家紅豆粥。”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特別想吃。那種欲望仿佛全身的細胞都干涸了，就等著一碗紅豆粥來把它們激活，就像是用生命在渴望一樣。

尤歆玫連忙放下手中的薄毯，“好的，我這就去買。”滿眼欣喜。

自從尤蓓蓓開始化療以后，吃東西的欲望就很少有了，也許是因為討厭嘔吐的感覺，慌亂中，吃下去的東西會嗆進氣管里，看到她因為劇烈咳嗽通紅的臉，妹妹和媽媽總會眼框發紅的給她拍背順氣。

自從爸爸去世后到現在，尤蓓蓓看多了她們難過的樣子，她不喜歡再看到她們傷心。

尤歆玫是尤蓓蓓同父異母的妹妹，尤蓓蓓比她大三歲。

尤蓓蓓的親生母親在生下她后，就和尤曉東離婚，去了遙遠的太平洋彼岸，再也沒有回來過，一歲的時候，尤曉東再婚，繼母待她很好，就像她的親生母親一般。尤歆玫從小就很粘她。經常有尤曉東的朋友說，尤蓓蓓和尤歆玫形影不離的像雙胞胎。尤曉東總會得意的笑著回答他們，雙胞胎也沒她兩關系好。

病床上的尤蓓蓓輕輕的握了握拳，覺得是住院以來最有精神的一天。

她從枕頭下摸出小鏡子。

鏡子是問護士要的，尤蓓蓓一向比較臭美，和趙毅約會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擁著他對上他的雙眸道，“魔鏡魔鏡告訴眼前這個人，這世上最美的人是不是叫尤蓓蓓。”趙毅也會順勢將她摟住，嘴角掛上溫柔的弧度道，“魔鏡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尤蓓蓓更好看的女孩了”。

回想到這些，尤蓓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曾經她落落大方，精致可愛，只是，最終所有的堅持都交給了這個叫癌癥的病魔。鏡中的人兒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臉色紅潤面容姣好的女子，因為治療的原因，頭發早已掉光，起初的時候尤蓓蓓會想，如果趙毅還在的話，看到沒有了頭發的她，會不會很失望的摸著她的光頭說，“真可惜。”

可是她又想了想，趙毅一定會笑著說，“在我心里蓓蓓怎么樣都好看。”

尤蓓蓓覺得趙毅擁有全世界最耀眼的笑容。

趙毅曾說，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全世界就只剩她和她和長發了。后來每次擁抱的時候，他總會用手輕輕的揉弄，最開始發現他的小動作，尤蓓蓓會不滿的問道，“老實交代，你是喜歡我的頭發還是喜歡我？”

趙毅覺得尤蓓蓓埋怨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的抬手又撥了撥她額前的發絲道，“你就是沒了頭發我也喜歡。”聽到趙毅的回答，她加緊了擁抱的力度道，“沒創意。”

尤蓓蓓看著鏡中自己光頭憔悴的樣子出了神。

門外尤歆玫顫抖著的聲音拉回思緒，她抽泣道，“媽，你趕快來醫院，醫生說……姐……快不行了。”

掛了電話好一會，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老公你去我們常去的那家粥鋪買碗紅豆粥，快點。”

她聽出了玫說最后兩個字的時候的無力。

尤蓓蓓看向窗外。“時候到了呀。”然后輕輕的把手中的鏡子放回了枕頭下面。

門輕輕從外面推開，尤歆玫雙眼紅腫的走到跟前坐下，緊緊拉住她的手，“我給李昱打電話了，他很快就買回來了，你等等。”

尤歆玫在盡力壓抑自己的情緒，聲音抑制不住的有些顫抖，眼神中透露前所未有的恐懼和茫然。

“好，以后等我好了，我們一起去吃。”她盡力的擠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這句安慰顯得有些無力，尤歆玫的眼淚已經忍不住的滴了下來，她點了點頭。“恩。以后我們一起去吃。”

尤蓓蓓看著妹妹難受的樣子，她用力的回握住尤歆玫的手，“玫……謝謝你。”

“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說謝謝，換做是我你也會這么做的對不對？”

尤歆玫永遠都是那么懂事，有事也是自己扛著，往事在腦海中一幕幕的上映，眼睛一酸。

“對不起。”聲音有些沙啞，尤蓓蓓在壓著自己眼淚的欲望。

“說些什么呢，一會謝謝一會對不起，你還當我是妹妹嗎？”尤歆玫很認真的說道。

“這句對不起，是給你還有沒機會出世的孩子的。”

尤歆玫一臉不可思議。她以為她瞞得很好，她知道尤蓓蓓肯定會因為這個事自責，所以當時她借用李昱爸爸生病的要照顧的緣由沒有跟她說實情。

尤蓓蓓接著道，“半年前在得知我胃癌的時候，你懷孕了，你是因為我……”話到嘴巴哽咽住了，你是因為我生病太難過，孩子才沒有留住啊。

這是尤蓓蓓自從趙毅死后第一次哭，她覺得欠歆玫的太多了，她搶走了她心愛的趙毅，最后還奪走了她的孩子。當初和趙毅在一起的時候尤蓓蓓就發誓，她要用一輩子來還。

可是誰又知道，一輩子，原來那么短。

其實尤蓓蓓并不害怕死亡，在聽到自己沒有時間的時候，她反而輕松了，不再經歷痛苦的化療，不再吃難吃的藥……不再拖累家人。反而有些期待，如果死了以后會去另一個地方，爸爸和趙毅會在那邊等她嗎？

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很累，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用盡全力的掙扎著不要閉上眼，她還有話沒說完。

尤歆玫看著尤蓓蓓的樣子，很驚慌的握緊她的手，“孩子的事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別睡，你不是想喝紅豆粥嗎？李昱還沒來，你別睡。姐！”

“爸爸都不在了，紅豆粥肯定沒有那個時候的好吃了，我就不吃了，等我去了那邊和爸爸一起吃……這次就不帶上你了。”

尤歆玫忽地哭出聲來，“不要，尤蓓蓓！你別睡！你不許睡！我只有媽媽和你了，你別走。”

這是尤歆玫在姐姐住院治療后的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成這樣，之前因為怕尤蓓蓓擔心所以在她面前她們從來都很克制。

困意席卷而來，腹部一陣熟悉的絞痛，口中帶著絲絲腥甜的味道，忽然聽到趙毅在耳邊輕聲道，“寶貝，累了的話，就休息會兒吧。”

所以，這是要死了么？

尤蓓蓓用盡全力說道，“你還有李昱，以后不要在為我哭了……照顧好自己和媽媽。”

趙毅，你看，我聽你的話，在你死后，好好活著，即使是生病了，我都有乖乖的接受治療，我吃了那么多難吃的藥，那么臭美的我都接受了治療，變成現在這副活骷髏的樣子，你知道我多愛美的。

這次我來找你了。如果能相遇，我們會在一起吧。

耳邊尤歆玫的聲音逐漸變小……

腹部一直伴隨著的疼痛感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