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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當辻村多紀走出位于東山若王子[1]的家的時候,京都的天空驟然下起了。

黎明時還飄著零星小雨,上午就停歇了,之后還有些許陽光灑下。此時的這場大雨讓多紀倍感意外。

多紀還是決定離開。她來到門口,將皮鞋放進紙袋中,穿上了一雙鯊魚皮花紋的利休木屐。

“下得挺大的呢,打輛車吧?!?

身后傳來了保姆安代的聲音。多紀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個家工作了,今年剛滿六十歲。

“嗯?!?

多紀麻利地將裝著皮鞋的紙袋塞進了旅行包。

也許是因為下雨而天色昏暗的緣故,穿著印花外套的多紀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我走了,家里就拜托你了?!?

“我送送您吧?!?

“好啊,這個麻煩幫我拿一下?!?

多紀將旅行包遞給了安代,自己拎起了一個裝有喪服的日式小箱。

“東京也在下大雨吧?”

推開大門,院子已經被大雨打濕了。剛剛進入十月,細竹還是郁郁蔥蔥的,木蘭的根部卻已有了一片枯葉。

眼睛有些青腫的多紀,一頭鉆進了安代撐起的黑色雨傘中。

在院子小道的右側裝有一個竹筒敲石[2]。往前走,穿過一扇格子門[3],是一段用磚石鋪過的緩緩的斜坡,兩側有雨水嘩嘩地向下流著。

“西邊好像要亮堂一些?!?

若王子位于大文字山[4]的山腳,稍稍高出對面的城鎮(zhèn),可以眺望西邊的連綿山脈。

厚厚的灰色云層似乎將整個京都籠罩了起來,只有在右手邊的愛巖山那一帶才有一些亮色。

“先去五條街那邊的店里看一下嗎?”

“嗯。新干線兩點半開,還有點時間?!?

多紀邁著碎步,腳尖著地往坡下走。也因下雨的關系,山麓下的這一片住宅區(qū)在午后的時光中顯得格外恬靜。

“明天傍晚前回來吧?”

“我想在那之前就可以回來了?!?

有三個學生模樣的人穿著黃色的雨披從旁邊經過,大概是結束了上午的課程,正在往家走。

安代繼續(xù)說道:“但是這么重大的事情……”

“怎么?”

“還特地趕去東京……”

“不?!?

多紀搖了搖頭。兩人走完了坡道,轉入通向南禪寺的馬路。

雨下個不停,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剛才還有些亮堂的西邊的天空,現在也是烏云密布。

兩人在一個寫著“宇治茶”招牌的茶館前停了下來等出租車。

以往,從南禪寺方向開過來的空車一輛接著一輛,可在這種天氣情況下就沒有了。大概在途中就都被別人叫走了吧。

“你不在家的時候,如果有報社的人打電話來該怎么辦呢?”安代不安地問道。

“沒關系的,說不在家就行了?!?

多紀的語氣很強硬。安代在傘下點點頭。

“可要是您的繼母問起為什么沒讓她去呢?”

“她要這么問,那我也沒辦法,畢竟跟他有血緣關系的只有我?!?

這時,駛來了一輛空車。

“謝謝?!?

多紀從安代手中接過行李,坐進了出租車內。

“請多加小心啊!”安代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紀朝著車窗外點了點頭,然后對司機說:“請到五條大橋?!?

從若王子到五條大橋,不堵車的話花不了十分鐘。由多紀擔任總經理的辻村扇子店就位于大橋第二個路口往南的位置。

這是一幢兩層小樓,入口處有一段小胡同。房子隔成了五小間,但進深比較長。

來到店前,多紀下了車,沒撐傘就快速跑了進去。

“您好!”

門口一個叫中川的年輕人向她問好。他正在往車上裝貨。

“辛苦了。要送去哪里呀?”

“要將這些扎好的扇子給小池先生送去,然后把一些損壞的帶回來?!?

“對了,聽說小池先生的父親中風住進了醫(yī)院。跟大坂說一聲,讓他買上五六千日元的水果做個果籃,你帶上給他送去。”

“好的?!?

“其他職員都挺好的吧?”

“都挺好的。”

“那就拜托你了?!?

多紀說完就上了樓。通往二樓的樓梯很狹窄,而且還堆著掛歷、裝扇子的箱子之類的東西,僅容一個人勉強通過。二樓上,從里面數第二間小屋子就是多紀的經理室,還兼做會客室之用。

多紀脫去外套,讓女秘書靖子喊來了常務吉岡。

“請問有什么事嗎?”

吉岡帶著冷淡的表情走了進來。他已經在辻村家工作三十年了,一貫是這副樣子。

“早上好?!辈还苁巧衔邕€是下午,只要多紀一到公司總會這么打招呼,“過會兒兩點半我要去東京,明天傍晚前回來,公司的事就拜托你了?!?

“還是要去嗎?”

吉岡源治是辻村家的老臣,多紀父親做生意的時候就聘用他了。可以說,他通曉扇子行業(yè)的一切事務?,F在成立了公司,吉岡則當上了常務,只有多紀還直呼其名。

“掛歷印得怎么樣了?”

“一切順利??赡跂|京沒什么時間啊?!?

“明天的葬禮好像是十一點開始,所以下午還有些時間,我可以去趟日本橋那邊?!?

“這樣的話真是太好了?!?

“那樣品呢?”

“帶幾本過去吧?!?

吉岡下樓去取掛歷的樣品。

以前扇子店只是做扇子的,最近,利用空當做起了掛歷。多紀去日本橋就是為了跟批發(fā)商打打招呼,打通銷售渠道。

多紀迅速將摞在桌上的文件掃了一遍。大多數都是要給銷售商和工匠們的支付發(fā)票或收條。

“可能有點重啊?!?

吉岡抱來了十余種掛歷樣品,多紀并不理會這些,她拿起一張票據遞給吉岡看。

“這十萬日元是飯?zhí)锵壬璧膯???

“啊,這是要打給飯?zhí)锵壬念A付款?!?

“又來借錢了?”

“他說住在山科的弟弟出了車禍。也許他又去賭博輸了錢吧。”

“這事可得多留意?!?

“他說是急用的?!?

吉岡一邊點點頭,一邊將掛歷塞進多紀的包內。

“挺沉的?!?

“沒關系?,F在幾點了?”

“快兩點了。”

“哎呀,新干線是兩點半的,我得走了,還在下雨嗎?”

“是啊,沒停。我開車送您吧。”

“中川剛才開車出去送扇子了吧?”

“另外一輛空著呢,沒開走?!?

“那好吧,拜托你了。”

吉岡拎起了多紀的包,嘆道:“真是辛苦啊?!?

“嗯?!?

多紀微笑了一下,往屋外走去。

吉岡開車到達京都車站的時候已經兩點二十了,離發(fā)車只有十分鐘的時間。

“請稍等一下,我停完車就來?!?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

多紀拿上旅行包和日式小箱向檢票口走去。

與平時相比,今天下午的電車比較空敞。多紀脫下防雨外套,在軟席車廂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大雨還在澆淋著京都的街道,電車在雨中緩緩地出發(fā)了。

這樣乘坐三個小時,傍晚就可以到東京了。在這期間,不用考慮公司的事,也不用煩惱家里的事,睡睡覺或看看窗外的景色就行了??墒?,在這之后將會非常辛苦。保姆安代和常務吉岡在多紀臨走時的感嘆也都口吻統(tǒng)一:“真是辛苦啊?!?

這是同情還是勉勵呢?

安代說繼母應該去,但既然父親已經過世,由多紀去參加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于沒怎么出過門的繼母來說,行李過于沉重,對方也不一定認同她。

但是,父親死后還不到兩年就又穿起喪服,這是多紀根本沒有想到的。

在為父親辦葬禮的時候,以為從此以后就跟喪服絕緣了,可這次卻不得不為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再次穿上。

這是為弟弟干的事去做善后處理,多紀提不起一點精神。

守靈的地點是在下北澤[5]的蓮臺寺,對于那一帶多紀并不熟悉。聽說從新宿站出來后乘坐小田快線,在第六站下車即可到達,但從東京站過去的話只能打車了。

到達東京的時間是五點半,靈前守夜是從六點半開始,所以能趕上,多紀這樣想??墒?,一說是辻村隆彥的姐姐,他們會讓自己進去嗎?主家倒不至于讓前來悼唁的人吃閉門羹,但一齊轉過頭來盯著自己,那是肯定的。

被冰冷的視線死死地盯著,就是修道成佛的人,可能也會被嚇跑。如果到了那個地步,該怎么辦才好呢?就是默默地低頭行禮嗎?還是應該說些什么謝罪的話?

這種時候,如果父親還活著就好了。可是,在這一個人苦苦支撐的家里,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總之,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多紀又看了一眼那煙雨蒙蒙的原野。

弟弟隆彥,什么時候成了學生運動的策劃者了呢?詳細的情況,多紀也不太清楚。

才上了兩年大學,剛剛開始轉入專業(yè)課程的學習,隆彥就已經不在家里了。

由于家里只有姐弟二人,出于這份親情,相差六歲的姐姐和弟弟之間,就是再有隔閡,多紀也想知道一些弟弟的事情??墒?,從上大學開始,對于隆彥的生活,多紀突然就一無所知了。

作為京都扇子制造批發(fā)商老字號“辻村”家的大少爺,隆彥一直是嬌生慣養(yǎng)的,但頭腦卻并不那么笨。

這并不是親人偏袒的看法,從應屆高中直接考入京都大學,足以證明隆彥是相當優(yōu)秀的。

按照父親隆平所說,上了經濟系,將來繼承辻村,這也是既定的事實了。

那為什么又跑去參加學生運動呢?

辻村家的親戚中,沒人抱有那種過激的思想??赡苓€是上大學后受了朋友的影響吧,抑或是在高中之前受到壓抑的青春沖動,一下子爆發(fā)出來了。

上大學后的第二年,隆彥就突然說出“辻村倒閉了也沒什么關系”之類令人不安的話,接著開始不斷地講述學生運動的意義。

父親和多紀都慌了神兒,隆彥說完便斜著眼睛看了他們一眼,毫無顧忌地出了門。到第二年的年底,他索性提出到朋友那兒去借住,就離開了家。

“真是鬼迷心竅了,這個渾蛋傻小子!”父親隆平非常不痛快地小聲嘟囔著。

對父親來說,兒子是不能責罵的。

父親隆平數十年來出入祇園[6]光做些不務正業(yè)的事情。多紀的母親活著的時候還有所收斂,但自從母親武子過世之后,便多數日子都不回來了。

現在一起住在若王子家里的繼母森子,便是母親死后兩年,父親在祇園看上并帶回來的女人。

因為比隆平小一輪半,所以雖說是繼母,但森子和多紀只差十五歲。也許是因為有了那么年輕的后妻吧,隆平七年后便因心絞痛而去世了。

隆平去世的地方,在花柳街茶館的二樓。娶了年輕的妻子還不滿足,一直窮奢極欲地玩到了最后。

這樣的父親,對于教育隆彥,一點自信都沒有。

事到如今,多紀沒想辯白弟弟的教育方法,她只是想弄明白離家出走、做出這種過激行為的弟弟的真實心境。

父親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時候,多紀已經二十多歲了,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夠理解男女之事,但父親不在家而只和繼母一起生活,實在是索然無趣。

森子是一位非常聰明而又親切的繼母,沒有什么缺點,可還是比不上親生母親溫柔。多紀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還一直戀著母親,雖然也覺得自己過于天真了,但這份孤獨感無法治愈。

父親不在的家里,有血緣關系的只有姐姐和弟弟。姐弟之間相差六歲,想法和興趣完全不同,但感覺比一般的姐弟要親,這也許正是因為只剩下姐弟二人的緣故。

多紀并不以恩人自居,但她高中畢業(yè)沒有上大學,而是幫忙料理家事,多半是因為想要撫慰弟弟失去母親的孤獨感。隆彥應該也知道多紀的這種想法。

“姐姐,去上大學吧!”“有了合適的人,就結婚吧!”“沒必要待在這樣的家里!”隆彥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過。

雖然嘴上逞強,但隆彥肯定還是在多紀身上尋找著母親的影子。

多紀拖到二十八歲還沒有結婚,最初并不單單是出于對隆彥的關心,也是由于她幫忙料理家事的時候,母親去世了,那段時間,多紀成了家中必不可少的人。再加上本來扇面繪圖就是她的愛好,不知不覺間就成了本職工作。

剛開始吉岡不滿意工匠所畫的普通圖案,所以他對多紀說:“你也畫一幅試試吧?!币源藶闄C緣,多紀試著畫了一下,卻意外地感覺很有意思。

“感覺完全不同,很新鮮??!”

多紀將自己的構思繪成了一幅投影畫,受到了表揚,而且拿到小賣店出售之后,意外地獲得了好評。此后多紀便鼓起了干勁兒,畫了下去。

這是一項需要細致和耐心的工作。想到自己畫的畫能夠傳到人們手中,勾起他們各種各樣的想法,這給多紀也增添了幾分樂趣。多紀剛開始只是想畫畫,來到公司,和工匠們接觸之后,漸漸地也開始涉足扇子的銷售,所以在父親去世后便順理成章地被推舉為公司的經理了。

雖然只是一個推脫不掉、形式上的經理,但以多紀的性格,既然當上了,就要好好地干上一番。

仔細想想,父親隆平雖說也是經理,但那才真的是名義上的經理。實際上,公司都是靠吉岡他們這些元老級的店員們支撐著。隆平基本都住在花街柳巷,只是偶爾到公司聽聽負責人的報告而已。

正因為吉岡是個靠得住的人,所以公司才支撐到了現在。如果他是個有邪念的人的話,老字號辻村也許早就垮掉了。

總的來說,扇子業(yè)界基本都是召集幾個自己家里人,然后勤勤懇懇地做扇子,雖沒有太多的利潤,但也不會賠什么錢。相對來說,這是一個狀況起伏較小的行業(yè)。平時的生意,即便是最費心的銷售,也不過是交給從制造商到批發(fā)商、小賣店這條相互聯系的渠道,而不用擔心什么。

倒是制造商這邊,要注意召集實際制作扇子的工匠。從竹材的砍伐到切削,從紙店到裝箱,最后加工,分成了一個一個的專業(yè),光工序就有近二十道。其中的各道工序,基本上都是由工匠們手工完成的,可以說制造商的關鍵是讓這些工匠們高水平地工作。

正因為這些人整天關在屋子里,數十年來重復著相同的工作,所以性情多少有些乖僻,而且還相當自信,很多人都有這種所謂的工匠氣質。把這些人哄好,既要擺架子又要使用他們,這必須要有相當高明的手段。

以前,給工匠們工作,再在后面催一催就行了。但現在工匠人數減少,如果不聽聽他們的意見,不讓他們發(fā)發(fā)牢騷的話,他們就不干活了。上面是制造商,下面是工匠,這種清楚的上下級關系,現在已經完全平等了。不僅如此,近來工匠們還更加盛氣凌人了。如果不多顧及一下他們的情緒,能做出來的東西他們也不做了。

不可否認,父親隆平游走于女人之間,和生來嬌生慣養(yǎng)而形成的好吃懶做的毛病不無關系,但從另一方面來解釋的話,也許是因為不得不討好這些工匠,而對此感到厭煩吧。

盡管如此,多紀還是想把工作做好,盡管別人都說扇子制造公司的經理,對女人來說不是個好干的差事。但這就是她的性格。

“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沒什么不能做的!”

多紀也這樣說過,現在的多紀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

雖然當上了經理,但這幾年多紀一直是在學習。被工匠們笑話,被批發(fā)商們諷刺,被老職員們輕視,有的時候甚至想哭,多紀還是堅持忍耐著。現在總算被承認是辻村公司的“一把手”了。

多紀作為業(yè)界唯一的女經理,爽快、聰明的同時,眉清目秀,那與生俱來的美貌好像也在吸引著人們的關注。

還有人評價說:“比住在祇園的上一代主人要強多了!”

但是,正因為在事業(yè)上的這份努力讓多紀忽視了家里的事情。

雖然父親去世后家里還有繼母和安代,并不特別需要她的幫忙,但和弟弟隆彥的關系卻迅速地疏遠了。

當初多紀繼承父業(yè)的時候,隆彥已經離開家了,所以不能說是多紀專心于經理的工作,才迫使隆彥去參加學生運動的。不過,多紀覺得,有空的時候,還是應該到弟弟借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好好地聊一聊才對。

既然隨隨便便就拋棄了這個家,弟弟隆彥當然是不會主動聯系姐姐的,只是每半年左右會突然給多紀寫一封信要些東西。那一般都是明信片,寫著“天冷了,請按照左邊的地址送一套被子過來”什么的,后面肯定也會加上一行“注意身體”。

雖然是家里的長子,卻離開了家,隆彥是為此而感到難為情,還是在對唯一有血緣關系的姐姐撒嬌呢?不管怎樣,多紀一看到信,也就放心了,說明弟弟都挺好的。盡管不能將弟弟從熱衷的運動中引領回來,不過多紀知道,弟弟有時候還是會想起家里的。

說實話,多紀這幾年很害怕看報紙。她很擔心,弟弟可別引起個什么案子而出現在新聞里。

雖然多紀覺得從小就性情溫柔的隆彥應該不會出事,但就怕萬一。她每個星期都要到附近的若王子神社去參拜一下,祈求弟弟平安無事。

有一天早晨,這種擔心竟真的變成了現實。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半個月之前,也就是九月二十號的早上,當多紀打開報紙的時候,上面赫然登載著隆彥的照片。

據報紙上說,一個星期以前,對立派對藏于京都七條旅館的學生運動的干部,實施了突然襲擊,以鐵管和方木進行毆打,導致兩人重傷將死,而該案件的主謀正是隆彥。

“京都大學學生,辻村隆彥,二十二歲”,幾個鉛字清晰地映入多紀的眼中。

在報紙上看到弟弟名字的一瞬間,多紀低低地“啊”了一聲,點了點頭。該發(fā)生的事終于發(fā)生了,多紀的心好像出乎意料地平靜,但這絕不是說沒有擔心。估計是因為過于突然,所以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了。她只是發(fā)呆似的盯著報紙。

真正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是在那一天下午,警察來了。之后,附近的人們便開始說起了關于隆彥的閑話。

這一年來,隆彥的住所基本上都是在京都附近一個叫“枚方”的地方,但案發(fā)后就再沒有在那里居住了。警察是作為案件發(fā)生之后疑犯可能藏匿的地點,而鎖定若王子的家的。

“如果他過來的話,請一定要和我們聯系!隱匿不報,將以窩藏罪定罪?!?

警察的語氣雖然平緩,眼神卻非常嚴厲。

多紀當然不想包庇隆彥。雖然他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但也不應該容忍那么無法無天的行為。既然已經發(fā)生了,多紀也希望隆彥能夠早日投案自首。

“如果他來的話,我一定告訴你們!”

清楚地回答,但她并不認為弟弟搞出了這種事情后還敢回來。

警察的到來引起了很多閑話,而且開始向周圍傳播出去,根本無法控制。

“辻村家的少爺就是七條騷亂的主謀,好像正被警察追捕呢!”

京都這座城市,以東京的眼光來看非常狹小,而且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也很緊密,所以閑話一下子就傳到了附近的鄰居、公司的職員,以及工匠們和批發(fā)商那邊。

“真不得了啊!”人們紛紛以同情的眼光探尋著多紀的表情。

“打擾大家了,真不好意思!”

多紀好像是自己犯了罪似的,不住地行著禮。

雖說和多紀本人沒有直接關系,從法律上講也不用負責任,但不這么做是行不通的。多紀在道歉的同時,也在接受著人們的同情。

多紀第一次了解到那些犯了搶劫或是爆炸案而被警察追捕的罪犯家人的苦衷。

這種痛苦,沒有地方去訴說。

進一步說,如果是自己干的,還能去負責任或者道歉。可是自己本來什么也沒做,就因為是做姐姐的,結果卻被人們看成是引起了騷亂的人。

“為什么做出那種事來呢?姐姐太辛苦了!”

夜里,多紀對著隆彥曾經用過的書桌小聲嘟囔著。

就是到墓前去問一問,父母也什么都不會回答?,F在多紀能做的,只有道歉,等著這不好的記憶從人們的心中慢慢淡去。

案發(fā)時被人用鐵管打了頭而喪失意識、傷勢不斷惡化的一個青年,于十天后的傍晚死掉了。這件事,多紀是從警察打來的電話里聽說的。

那個青年的名字叫柚木洋一郎,據說是住在東京下北澤地區(qū)的一位醫(yī)生的兒子。

“可以的話,也許應該去悼念一下才對。”

警察的話并沒有強制性,卻沉重地回響在多紀耳邊。

第二天的報紙上,在一個角落里有幾個小字“七條案件的重傷者死亡”,但因為是京都版,所以對周圍的人來說,反而非常醒目。

多紀知道,人們對自己的看法,已經從“參加派系斗爭的學生的姐姐”,變?yōu)榱恕皻⑷朔傅慕憬恪薄?

“怎么辦呢?”

多紀跟繼母森子和安代商量了一下,但她們也沒有什么好主意。

“也許是應該去悼念一下……”

森子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把臉轉向了旁邊。從她的側臉可以看到一種逃避——就算那樣做的話,我又不是親生母親,所以沒有我的責任。

“不過,隆彥少爺很久之前就離開家了,所以和家里沒什么關系!”

安代不能理解為什么要把貴任推到她們頭上。

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有道理,她倆都不想為之做點什么。

實在想不出辦法,多紀便去找吉岡商量。吉岡不是自家人,可是能夠商量這件事的人,也只有他了。

“從法律上來說,沒有必要專程去道歉。不過還是去一下好些?!奔獙€是一副和往常一樣的冷淡表情,“這樣子來看,被人們說成是殺人犯的家人,也不能說對工作沒有妨礙?!?

“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吧?”

“工匠們說說這些事倒是沒什么關系。不過批發(fā)商那邊和銀行那邊,都和信用有關系……”

“連銀行都知道了?”

“四條的分行經理打來電話了,還問我們要不要緊呢。”

多紀點了點頭,又一次領教了傳言的可怕。

人們的好奇心是可怕的,而傳言更勝一籌。因為多紀自己是當事人,所以大家都在有意控制吧,可背后好像已經成了一個很大的話題了。

“我還是去吧?!?

再怎么說,生意也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的。

那天傍晚,多紀終于下定了決心。

因為學生之間的派系斗爭而殺死對方,施害者的家人必須要向被害者家屬道歉嗎?

關于這個問題,也許人們有各種各樣的想法。

有的人的意見是,因為沒有法律上的責任,所以沒有必要去。也有的人的想法是,法律上的責任先放在一邊,應該負有道義上的責任。

另一方面,雖然是施害者,但也是一個集團,并不是隆彥一個人下的手,所以沒有必要擔負那么大的責任。還有人認為,隆彥也有可能被殺害,所以這種責任應該是相互的。

其中也有人說,都上大學了,已經完全成人了,他們做出來的事情,沒有必要讓家人去為他們一個一個地負責。

不過,多紀不是因為擔負什么責任而決定要去的。那樣的事情,再怎么議論也只不過是冠冕堂皇地兜圈子而已。多紀決定要去,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去向失去孩子的雙親道個歉。

因此,被嘲笑也好,被謾罵也好,都和自己沒有關系。

不管是派系斗爭,還是集團行為,既然是自己家里的人把別人害死了,那么去謝罪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能給別人添了麻煩還默不作聲。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

多紀正是出于相當純樸而自然的感情,才決定到東京去的。

盡管別人會說“那太辛苦了”,或是抱以同情的目光,但多紀都只是一笑了之。

為了同胞的弟弟所做出來的事情而去道歉,那是很自然的,而且是應有的姿態(tài)。說“這么做好辛苦呀”,或是想博取大家同情什么的,那就太矯揉造作了。多紀的這種耿直,恐怕是在老字號辻村培養(yǎng)出來的。

就算是從法律意義上說已經是成年人了,已經有了獨立的人格,但隆彥是辻村家的兒子,是多紀的弟弟,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不管法律上意義如何,隆彥是多紀的家人,這是不會更改的事實。多紀還是想以辻村的名聲為重。給社會培養(yǎng)出了一個殺人犯,也許是個可憎的家庭,但這是不可逃避的。

多紀只是想正式道個歉,做自己應該做的。這也是多紀一個人把老字號支撐下來的氣魄。

不一會兒,電車就到了名古屋站。名古屋的街道和站臺都被雨水打濕了。

一位新的乘客上了電車,多紀旁邊的空位子上,坐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那名男子瞥了多紀一眼,便翻開了周刊雜志。

也許是電車里多紀那美麗的容貌太顯眼了。

電車終于慢慢地駛出了名古屋市。到東京還有兩個小時。離得越來越近了,多紀感到有些緊張。

以前多紀也來過幾次東京。她一般是在月初比較空閑的時候,到日本橋的批發(fā)商那邊見個面、打個招呼。這種時候,三個小時的新干線,感覺并不太長。而且從各種繁雜的事情當中解脫出來,非常悠閑和安心。

二十多年來多紀的身邊都沒有男人,當她獨自旅行時,有時候會想,如果有個英俊的男人坐在旁邊就好了。那倒不是別的,只是突然有種尋求冒險的心情。

不過現在多紀沒有那個閑心。

雖然想要休息一下,但接下來還有去靈前祭拜的事情。

如果有人非常激烈地進行指責的話,那怎么辦呢……

不管對方說什么,也只有道歉了,多紀覺得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總之一定要堅持??!一被責罵就喑喑哭泣的話,那太難看了。

多紀一直認為自己是比較堅強的,只是這次,一點自信都沒有。

正因為自己是什么事情都想搞清楚的性格,多紀擔心最后也許會順口說出什么沒有道理的話來。

“鎮(zhèn)定!冷靜!”多紀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告誡自己。

到處都在下雨。雖然剛剛四點鐘,但秋雨下的原野已然一片暮色。

過了一會兒,車內的快餐車推了過來。中午的時候,多紀和繼母森子一起吃了些烤面包和沙拉。多紀只吃了半份沙拉,然后喝了一杯咖啡,可是現在仍然沒有饑餓的感覺。也許還是緊張的緣故吧。

賣快餐的過去之后,多紀站起身來,走到衛(wèi)生間,對著水龍頭上面的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

因為心情不好,鏡子里的面容有些憔悴,眼角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皺紋。二十八歲的年齡,光靠化妝已經掩蓋不了皮膚的慢慢老化。多紀拿出粉盒,在眼周邊搽了搽,又回到了座位上。

電車到達東京站的時間,是下午五點零五分。差不多是準點到達。

多紀拿起旅行包和日式小箱從八重洲出口出了站。

東京已是黃昏時分,下著陣雨。也許是因為下雨和交通晚高峰的緣故,站前的出租車停靠點前排起了長隊,通向寬闊大街的出口處堵了很多車。多紀從那擁擠的人群旁邊繞過,進了八重洲出口左手邊的賓館。

多紀通常都是住在位于赤坂的賓館,但因為今天到了后馬上就要出門,所以選擇了靠近八重洲出口的賓館。多紀曾經和父親一起在那里吃過飯,多少有些熟悉。

到了房間,多紀馬上放下行李,換上了喪服。平時多紀的妝化得都很穩(wěn)重,這次更是把紙放在嘴上,吸去了所有的紅色口紅。對著鏡子看清楚之后,多紀給前臺打了個電話,租了一輛車。

窗外的東京,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無數的燈光亮起。

過了大概十分鐘,服務員打來電話說車子已經到了。多紀打開包,確定奠儀包就在里面之后,便出了房間。

像這樣的情況,包多少合適呢?多紀也不知道,就先包了十萬日元。這當然不是什么賠償費、贖罪費之類的意思。今天來的目的是道歉,金錢只是那種心意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已。多也好,少也好,多紀希望對方能夠明白自己的誠意。

多紀走出賓館坐上車的時候,已是五點四十分。

“麻煩你到下北澤。”

多紀說完,司機“喲”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多紀。

“是到小田急吧?”

“是的。”

司機年近五十,看上去是個性格溫厚的人。在停下來等信號燈的時候,他看著前方問道:“您是從京都來的吧?”

司機好像是從多紀說話的腔調判斷出她是從京都來的。

“京都很好??!安安靜靜,很悠閑吧?”

“以前是這樣,現在不行了,車和人都多了很多?!?

“但是,還是和東京不一樣?。 ?

司機正說話的時候,信號燈由紅變綠,周圍的車子一齊動了起來。這么多車子排成一橫列,對多紀來說是很少見到的。

東京在雨中入了夜。被雨刮器擦拭著的擋風玻璃上,燈光閃爍。

“走高速公路嗎?”

“不管怎么走,早點到就行!到下北澤要多長時間?”

“走高速的話,也要將近一個小時?!?

“那么久……”

雖然到了東京,但多紀還是以為跟京都似的,到哪兒都很簡單。她覺得,同樣都是在城里,應該不會那么遠的。

“您著急嗎?”

“有點……”

聽說守靈是從六點半開始,這樣看來,也許會遲到一會兒。

“全都這樣堵著呢,沒辦法啊!”

司機無可奈何地靠在座椅上,等著紅燈。

“不過,看很多高大的建筑,很有活力。東京果然是大都市??!”

“盡管這么說,但您并不想住在東京吧?”

“那個……”多紀支吾了起來。

多紀來過東京幾次,但確實不想住在這里。剛下電車的時候,她就有一種被一個大火球吞噬掉的不安感。

“東京已經不是住人的地方了!”

司機的話很尖刻,現在多紀并不討厭東京。與之相比,弟弟出事以來,她倒更想從那狹小的京都逃離出去。

“不過,東京很大,人們不會感覺到很吵吧?”

跟東京人說話,多紀自然而然地用了普通話。

“人們都只想著自己,已經和過去不―樣了。”

這對于現在的多紀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可司機好像非常不滿。

熬過了漫長的交通堵塞,車子終于駛入了高速公路。

“下北澤的蓮臺寺,您知道嗎?”

“沒怎么聽說過,您要去那里嗎?”

“聽說是從南口下去,到上坡的地方?!?

“到那邊車站附近,問問就知道了。”

上了高速公路,車子終于順暢地跑起來了。左右兩邊,夜色下的東京向遠方延伸著。

就在眼前了……

多紀望了望車窗外那燈光的海洋。她取出粉盒,在淡淡的燈光中檢査著自己的妝容。

六點半多一點的時候,多紀到了下北澤的蓮臺寺。

“我想大概要二三十分鐘,能等我一下嗎?”

“這里太擠了,我到圍墻那邊等您?!?

多紀點了點頭,下了車。幸好雨下得很小,不打傘也沒有關系。天空很暗。

從寺廟的山門到入口處是一條鋪著細石子的路,入口附近有一頂存放鞋子的帳篷。多紀在那里脫下雨衣,借了雙涼鞋向里面走去。

守靈已經開始了,大廳那邊全都是誦經的聲音。

多紀來到走廊跟前的接待處,遞上了奠儀錢。

接待處的桌子前坐著兩名年輕男子。

“非常感謝!”

青年低頭行禮,然后拿出了手里的與會者名冊。

“很抱歉,請在這里寫上姓名和住址……”

豎著排列的與會者名冊上,以各種筆體寫滿了姓名和住址。

“請吧!”

被催促了兩次,多紀才拿起了筆。

“京都市左京區(qū)……”

感覺到接待的男子正在看著,多紀的心有些慌亂。

“……若王子,辻村多紀。”

寫完之后,多紀逃也似的順著走廊向里面走去。

廳里已經集結了二三百人,一部分都已經被擠到走廊的邊上。也因為死者是名學生,來者當中年輕人比較多。上年紀的人也有不少,應該是身為醫(yī)生的父親的熟人。多紀坐在門檻的一端,把帶來的念珠掛在了手上。

中央的祭壇上,裝飾著白色的、黃色的各種菊花,在其正中間是一張青年人的遺像。距離較遠,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那名青年穿著襯衫,臉稍微側向一旁。可能是陽光有點耀眼,遺像上的青年微微瞇著雙眼,看上去好像要說些什么似的。

報紙上說那個青年今年二十歲,比隆彥小兩歲。在他那端正的臉龐上,還留有少年般的天真爛漫??沙隽诉@樣的事情,葬送了未來的美好人生。

多紀深深地低下了頭。

大廳里只有誦經的聲音在回響,沒有其他雜音,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正因為是非正常死亡,所以那份悲傷才顯得更加沉重。

閉著眼睛,多紀想起了剛才接待處的男子。

那兩個人應該注意到多紀就是隆彥的家人了吧。

多紀寫字的時候,他們倆都在默不作聲地看著名冊,住址是京都,姓是辻村,如果他們看過報紙的話是應該會知道的。

寫完之后,多紀心里非常痛苦,所以沒有再去看這兩個人的臉,但他們肯定在看自己。

十分鐘的誦經結束了,之后便從前面的人開始,依次上香。大多數人都在等著上香,也有些人只是在遠處祈禱了一下便回去了。多紀猶豫著自己應該怎么辦。

如果可以的話,多紀想走到那遺像跟前,雙掌合十,借這個場合向死者的父母親道歉,以此讓對方多多少少了解一下自己的誠意。

實際上,多紀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打算的,但真到了守靈席間,身體卻又不聽使喚了。

是不是現在就回去呢?多紀怕現在過去會勾起死者家屬痛苦的思緒。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還是應該向死者雙親道個歉。與明天的遺體告別儀式相比,也許今晚守靈的時候行禮道歉比較合適。

一邊猶豫著,多紀很自然地站到了等待上香的人群里。

上香是在祭壇的前面,分兩個地方進行的。祭壇的左手邊,有一名身著晨禮服坐著的男子和一名穿著喪服低著頭的婦人,好像是死者的父母。兩人正在對過來吊唁的賓客鄭重地還著禮。

死者的父親看起來好像是剛過四十的年紀。鬢角有些斑白,那端正的面容和溫柔的眼神,和遺像上的青年非常相似。死者的母親因為一直在哭,眼部紅腫、神情憔悴,年紀看上去和她丈夫相差不多。

上香的隊列一點點地前進,終于輪到多紀了。多紀靜靜地向死者的父母行了一禮,跪在了祭壇的前面。

“我是隆彥的姐姐。請原諒!”

多紀以別人難以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并雙掌合十開始施禮。她現在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戳丝此勒叩恼掌?,多紀低下了頭。

要和死者的父母打個招呼嗎?多紀還沒有下定決心。正當她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請問……”

多紀回頭一看,剛才在接待處見到的其中一名男子正坐在死者母親的身旁。

“你不會就是……”

被別人叫住,多紀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應該在這里清清楚楚地道個歉。

多紀又一次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了下來,直接對著死者的父母磕頭。

“真的很抱歉……”

“……”

“請原諒!”

這之后,再說些什么好呢?多紀只是在那里低著頭。

由于事發(fā)突然,好像誰也說不出什么話來。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果然……”剛才的青年小聲說道。

“請原諒……”

多紀又說了一遍。她慢慢抬起頭,看到了那位瞪著大眼睛,好像快要哭出來的母親。

冷汗從多紀的背上流了下來。接下來的一瞬,眼前這位母親的臉整個扭曲起來。

“給我滾!”

那異常尖銳的聲音回蕩在大廳里面。

“滾……”

那位母親又一次喊了出來。

多紀只是在那里低著頭?,F在的情況,除了伏身在那里以乞求原諒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過,死者母親的聲音并沒有停止。

“我不想看到殺人犯的家人,滾……”

那位母親雙手掩面,哭倒在榻榻米上。

聽到這么激動的聲音,多紀怎么也抬不起頭來。雖然對方說讓她回去,但她并不能就這樣站起來。

周圍有許多人都應聲聚集了過來。

“殺人犯……”

那位母親在嗚咽之中又一次叫喊出來的時候,一個低沉而強有力的聲音制止了她。

“夠了吧!”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多紀趕緊抬起了頭。人群當中,那位母親伏倒在地上,旁邊死者的父親雙手撐在膝蓋上,低垂著頭。

“我老婆失去理智了,做出了失禮的事情。請不要生氣!”

“沒有……”

多紀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管怎樣都不能責怪她。作為母親,在這種情況下失去理智,是正常的。

“非常抱歉!”

“沒有必要道歉!您還專程趕過來,太感謝了!”

那位父親又低頭施了一禮,對旁邊的青年說道:“阿武,送一下這位客人?!?

死者母親的嗚咽聲又響了起來。

“請吧!”那個叫阿武的青年,來到多紀身旁小聲說道,“我送您!”

多紀閉了一下眼睛,心情平靜下來后站了起來。

大家都在看熱鬧,上香的和要回去的賓客好像都停了下來。在無數的視線當中,多紀低垂著目光,跟在那個青年的后面。

“是我多嘴了,真對不起!”走到走廊的拐彎處時,青年說道。

“這不怪你!”

“您拿著存放鞋子的票據吧?”

“在這里……”

“我去給您拿鞋子。”

“不用了,沒關系!”

在回廊下臺階的地方,多紀辭別了青年,向帳篷前面走去。先出來的有五六個人,他們好像沒有注意到大廳里發(fā)生的事情。多紀穿上利休木屐和雨衣,來到了外面。雨基本上已經停了,但云層很厚,沒有星星。車子正停在寺院的圍墻邊上。

“抱歉!”

多紀心有余悸地上了車,又往后看了一眼。從守靈大廳出來的人們正紛紛從那條路上通過。

“直接回賓館嗎?”

“是的,麻煩你了!”

車子開動了,多紀終于松了一口氣,靠在了座椅上。

多紀覺得很累。之前的緊張情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力量全都用光般的虛脫感。

多紀現在只想默默地閉會兒眼睛。但是,一閉上眼睛,剛才守靈席間的事情就又浮現出來。

對方知道自己是隆彥的家人后,肯定會冷眼相待、百般挖苦,多紀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伤龥]有想到會遭到這樣的痛斥。

不管別人說什么,都不回嘴;不管別人怎么說,都低頭認錯。這一點多紀非常清楚。

可是,現在多紀的心里,只有萬般的無奈。

作為辻村家的女兒,多紀從未有過如此悲慘的際遇。盡管父親放蕩不羈,她又被加以公司的重擔,但再怎么低頭,都沒有體會過這種屈辱。不論向誰,再怎么低頭,總是有些余地的。

這次,卻是傷及了內心。那位母親充滿憎惡的眼神絕不是假的,尖銳的謾罵聲和央求的哭泣聲不絕于耳。

總算是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如果那時候,誰也不說什么,那該怎么辦??!只能跪在靈前聽著那位母親哭泣嗎?如果加以辯解會不會引出更大的亂子來呢?

多紀不敢想,她覺得身子在發(fā)抖。

那時候,死者父親的一句“夠了吧”救了多紀。一點都不夸張,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神明的啟示。如果沒有那句話,也許多紀的屈辱還遠遠沒有結束呢。

那位父親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說。是不是本來想說的,但因為妻子的不理智而說不出口了呢?

父親和母親的態(tài)度會有那么大的不同嗎?作為男人,那種時候也能夠冷靜嗎?多紀又一次想起了臨別時看到的死者父親那痛苦而又溫柔的眼神。

第二天,天氣好像忘記了昨日大雨的陰暗,萬里無云。

多紀起了床,打開窗簾,看到一片光明。

平時最晚也會在七點之前起床,今天竟睡到了八點,也許是因為昨晚太過激動,直到凌晨四點多才睡著吧。多紀睡得很淺,時不時地夢到遺像上青年的臉以及被死者的母親窮追猛打。雖然沒有睡好,但這一抹明亮的朝陽,也算是一種拯救。

聽說柚木的遺體告別儀式從十一點鐘開始,現在洗漱、換衣服做些準備的話,時間正好。

多紀整了整睡衣的領口,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走進了浴室。

因為睡眠不足,眼睛周圍有些凹陷。昨晚上床時解開的頭發(fā)也一直披散在肩頭。多紀對著鏡子照了照。仔細洗完臉后,抹上了化妝水和乳液,又上了一層粉底。

洗漱完畢已是八點半了。多紀又坐到梳妝臺前,把頭發(fā)梳好,接著穿上了昨晚就掛好在衣架上的白色長襯衣。

昨天到蓮臺寺花了一個小時,那么十點鐘就必須要出發(fā)了。

在守靈夜前去祭拜,再參加第二天的遺體告別儀式,這是離開京都時就已經決定好的,也是此次來東京的目的。

不過現在,如果可以的話,多紀想就這樣回京都去。還要參加遺體告別儀式,這對她來說,太過辛苦了。

昨夜在車里哭著回來的悲傷,在充滿朝陽的房間里又涌上了多紀的心頭。

那個時候,多紀只是一心想要早點離開,現在想來,覺得被罵得非常羞恥和難堪。

昨天出了那樣的事情,前去祭拜的人肯定都知道自己了吧。先不管那位母親的辱罵正當與否,人們肯定都對她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也許當中有些人出于好奇,正等著多紀今天在遺體告別儀式上出現呢。

恬不知恥地又到那個地方去,會怎么樣呢?就算死者的母親不再像昨晚那樣失去理智了,但在人們的視線當中目送那個青年的遺體,肯定會十分痛苦。那簡直是如坐針氈。

“不去也可以的吧……”多紀試著問鏡子里的自己。

怎么辦呢……多紀一直猶豫不決。

按說守靈和遺體告別儀式都參加比較有禮貌,但昨晚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對那位母親和親戚們來說,不去會讓他們更安心一些吧。光是去祭拜,應該已經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怎么辦呢?”

多紀又一次嘆了口氣。時鐘指向了九點鐘。

要去嗎?多紀猶豫的同時,還是穿上了喪服。喪服是一件一越[7]的夾服,后背和袖子上有三道桔梗色的花紋。把加厚的菱花腰帶系好之后,多紀又照了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喪服那沉重的色調吧,多紀整個人顯得郁郁寡歡。

怎么辦呢……

多紀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平日里果斷的多紀,很少這樣猶豫不決。

這樣露面反而會打攪他們吧?那等于是在提醒人家想起好不容易開始遺忘的悲傷。

多紀坐回到椅子上,望著窗外。

透過白色的花邊窗簾,可以看到秋天那一望無垠的明亮天空。

死者已逝,為之悲傷,自己的立場實在是太尷尬了。

天空如將一切凡塵俗事吞噬了一般,一動不動。望著這樣的天空,多紀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不走的話就來不及了……

等多紀回過神兒來時,已經是十點鐘了。如果要去的話,得馬上出發(fā)。

雖然著急,多紀還是往桌子上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用手撐起額頭,閉上了眼睛。

眼皮被陽光照得發(fā)亮,遺像上青年那瞇著雙眼的表情又浮現出來,死者父親那壓抑而低沉的聲音也在耳邊回蕩。

是那位父親溫柔的眼神,將自己從無法承受的屈辱中救了出來。能遇上他,她真的很知足。

多紀慢慢睜開眼睛,時鐘指針已經指向了十點二十分的地方。

時間來不及了。多紀又望了一眼窗外。

“如果不去的話,那位父親應該能理解的?!?

多紀對著天空嘟囔了一句,開始解身上喪服的腰帶。她下定決心不去了。

為了“去還是不去”煩惱了半天的多紀,脫掉衣服后,心情一下子就輕松了。

這樣專程帶來的喪服就沒什么用了,多紀一邊想著,一邊在床上將衣服疊好,并把它塞進了日式小箱。

快到十一點了,如果剛才去了的話,馬上就是遺體告別儀式開始的時間了。

多紀又想起了照片上的青年。為了擺脫這個陰影,她馬上站了起來,拿起床頭的電話,撥通了日本橋松屋家的號碼。

作為東京的扇子批發(fā)商,松屋和辻村公司從很早以前就有生意往來。這次銷售掛歷也得到了他們的幫助。

松屋的老板馬上就接了電話。

“啊,是京都的辻村小姐嗎?”

和往常一樣,松屋老板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在八重洲出口旁邊的賓館,想現在過去拜訪一下,可以嗎?”

“好啊,好啊,我讓友子接電話吧?!?

“麻煩您了!”

友子是松屋老板的妻子,今年四十歲了。她是個大個子,有著東京人特有的好脾氣,非常喜歡戲劇,這一點和多紀很相似。

到了東京,多紀肯定要到松屋去打個招呼。

“什么時候過來的?”

在電話里,友子一上來就這么說。

“昨天晚上。我到下北澤那邊有點事,所以現在才打電話。”

“您現在就過來嗎?”

“是的,現在就去?!?

“那就快點來吧!我正想和您商量秋季的花樣呢!”

友子連選和服也要征求多紀的意見,這回好像又在考慮買新衣服的事情。

多紀說了聲“我知道了”,就掛上了電話。

聽到友子那爽朗的聲音,多紀一直沉重無比的心情,多少暢快了一些,但還是因為沒有出席遺體告別儀式而感到內疚。

她系上了一條伊達狹腰帶[8],又披上了一件大島綿綢[9]的披肩。

以他們剛才爽快的態(tài)度來看,松屋家大概還不知道隆彥的事情。

學生內部的暴力斗爭,在京都被廣泛宣傳了,而在東京的報紙里,也許并沒有什么稀罕的。

既然他們不知道,那就不用說什么了……

松屋位于日本橋的批發(fā)一條街上。雖然乘坐地鐵從日本橋站過去或是乘坐國營電車從淺草橋站過去都比較近,但多紀還是選擇了打車。打車要比電車慢,但在不熟悉的地方,坐出租車還是要方便一些。

多紀到達松屋的時候,老板松井正吉正在店門口和客人聊天。

“歡迎歡迎!請里邊坐!”

這個家多紀已經很熟悉了,覺得和自己家一樣。穿過堆滿了各種貨物的店面,多紀來到里面,友子正在客廳看電視。

“來啦?我正等您呢!”

友子的聲音還是那樣爽朗,她快速在桌子前面擺好了坐墊。

“上次見面是八月份吧?都兩個月了。您還是那么漂亮啊!”

“又開玩笑……”

多紀假裝不聽的樣子,拿出了京都的名糕點作為禮物送給友子。

“謝謝,每次都這么費心!不過,你看起來好像有些憔悴啊,是因為穿得太樸素了嗎?”友子一邊說,一邊反復打量著多紀。

“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都挺好的呀!”

多紀強打精神回答著,但昨晚受到的打擊還是從什么地方顯露了出來。

“難道說是戀愛了?”

“哪有……”

“不過,像您這么漂亮,肯定是被別人愛上了吧!”

“不是啦,沒有人追我啊!”

多紀強裝笑臉,猶豫著要不要說隆彥的事情。

松屋和多紀的辻村公司的確有著特殊的深厚關系,但也不是說松屋和京都的其他扇子店都沒有聯系,就算為數不多,但除了辻村之外,還是會在別家店里采購些東西。

在這個狹小的世界里,沒準什么時候他們就會從其他從業(yè)者那里聽說隆彥的事情。反正會從別人那里聽說的,還不如直截了當地自己說出來比較好。

正當多紀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友子從壁櫥的抽屜里拿出兩張照片。

“這個您先看看,怎么樣?”友子惡作劇般地笑著,“相親對象。”

“我現在因為公司的事情……”

友子之前也和多紀說過一次相親的事情,但那時候,多紀以剛出任經理為由拒絕了。

“這個我知道。您先看看嘛!”

多紀沒有辦法,只好從友子手中接過了照片。

“今年三十一歲,東京大學畢業(yè),在大洋商務公司工作,好像可以調去大阪分公司的?!?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眼鏡,感覺是個非常穩(wěn)重的工薪階層。

“他父親在K銀行擔任要職,他本人也很優(yōu)秀。說真的,好像是非常不錯的人選呢!”友子非常熱心,“怎么樣,見見面吧?”

“不過,現在還早……”

“可別這么說!你這么個大美人,如果虛度了年華,豈不是暴殄天物嗎?”友子心里想什么,馬上就會說出來,“公司那邊有吉岡呢,而且現在情況也很穩(wěn)定,沒什么可擔心的吧!”

“……”

“別總說家庭的原因啊、公司的原因啊什么的,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了!”

“這個我知道。不過……”

“姑且先見個面看看嘛!”

“謝謝您的一番好意,不過我現在還不想?!?

“真讓人頭疼?。 庇炎哟舐暤貒@了口氣,“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那倒沒有。”

“好吧,既然是你自己說的,就姑且相信吧?!?

“對不起呀!”

多紀道完歉交還了照片,然后拿出了用包裹好的掛歷樣本。

“這是新產品,請看看吧!”

“馬上就是生意上的事??!”

也許是被多紀的頑固打敗了吧,友子苦笑了一下,把照片放回了抽屜里。

“你不會是想一輩子單身生活下去吧?”

“不是……”

“上一次碰到鹽路家的老板了,他也很不可思議地說:‘多紀小姐最近越來越漂亮了,可怎么還沒有對象???’”

多紀并不是喜歡一個人生活,之前她也想過,如果有不錯的人選就結婚。

但多紀在成人前就失去了母親,到了適婚年齡還沒有心儀的對象時卻迎來了繼母,后來父親又緊跟著去世了,在這接二連三的事情當中,自己的婚事自然就被耽擱了下來。就這樣,多紀專心于扇面繪圖,又挑起公司的管理重擔,不知不覺間,已經二十八歲了。

周圍的人都在這個那個地猜測著多紀的意中人。老實說,還沒有人當過多紀的戀人。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中學時代在母親的勸說下學習三弦曲時的那位師父,多紀對他倒是有些好感,但那與愛戀相比則顯得過于幼稚了。

“人們都在說,你是不是討厭男人???”

“沒有那回事!”

多紀馬上予以否定。對男人的冷漠,多紀自己覺得,也許是從小對父親色迷心竅的事情看得太多的緣故。

“今天可以多待一會兒吧?”

“我馬上就得走了。今天過來就是看看你們?!?

“真是個忙人??!”

友子嘆了一口氣,這時老板正吉從外面進來了。

多紀又一次打了招呼,并讓他看了看掛歷的樣本。

“我們也就是這個水平了。請您多多關照!”

“哪里哪里!”正吉一個一個地看著,“不愧是多紀小姐選出來的東西,相當不錯啊!”

“謝謝!”

“我們會盡力去賣的。只是這個要看行情,究竟能否暢銷,現在我們還無法預測。”

確實,掛歷和扇子不同,其中的投機性比較強?,F在還沒有怎么開始賣,量的大小要看公司、單位的需求,沒辦法判斷哪種圖案的掛歷更好賣一些。與之相比,更讓人擔心的是印刷過量導致的賣不完的情況,這些剩下的東西是不能放到明年再賣的。

而扇子的話,圖案多少有些流行性,其銷售也不僅限于一年當中,而且需求也不像掛歷似的,全都集中到年底。

“我們打算有控制地先印一些試試看。”

“好的。”正吉點點頭,“對了,多紀小姐也來了,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個飯吧?!?

“吃不成了。”友子很不滿地說道,“本來還想請你吃河豚呢!”

“實在抱歉!”

如果是平時,多紀肯定會留下來,但今天她是一點也不想待下去了。

多紀擔心這樣下去的話,心神不定,一不小心就會把隆彥的事情說出來。

“下個月我還會來看你們的!”

“還要那么漂亮哦!”

“飯塚先生,還是被斷然拒絕掉了啊!”

剛才那照片上青年的名字好像叫飯塚。

“因為那種水平的人不是多紀小姐的目標。”

“我并沒有要求很高的意思。我現在真的還沒有時間去結婚……”“多紀小姐如果想的話,后面有一大堆人排隊呢,所以沒必要著急!”

正因為是男人,正吉倒是比較贊成多紀一直單身下去。

“那今天就到這吧!”

“這也太匆忙了!”

“真是不好意思!請多多原諒!”

多紀又施了一禮,把包拿在了手上。

出了松屋,多紀直接回到賓館,從大廳的衣帽間取出寄存的行李,便向東京站出發(fā)了。

多紀直接來到售票窗口,買到了三十分鐘后,也就是兩點十五分發(fā)車的“光”之號的軟席車票。

多紀已經跟安代說過要到晚上才能回去,所以本用不著這么急著去乘車,但現在如果繼續(xù)在東京待著的話,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追著自己似的,無法安下心來。

距離發(fā)車還有一段時間,多紀來到八重洲出口的百貨商店,買了些東京特產榮太樓的羊羹,然后才上了新干線的站臺。因為是旅游旺季,平日里下午空蕩蕩的站臺上擠滿了人。

車廂的清掃工作終于完畢,在發(fā)車前五分鐘車門被打開了,乘客們紛紛登車。多紀的座位是5D,和來的時候不同,這次是在窗戶邊上。

多紀以為會有人坐在旁邊,但座位一直空著。電車緩緩出發(fā)了。

從昨天離開京都到現在,正好過了整整一天。

電車穿過站臺,稍稍向右傾斜著往前加速,多紀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事了吧……

逃離開東京,多紀終于放心了,不過感覺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之前所希望的,也許是癡心妄想,但多紀本來真的想出席遺體告別儀式,和死者的父母好好和解一下。

死者的父親姑且不說,和死者的母親還沒有相互諒解,就這樣子回來了,這讓多紀覺得非常過意不去。再去說一說的話,也許就能夠得到原諒了,但她沒有勇氣那樣做。心里過意不去,又沒有勇氣,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草草了事,這無疑讓多紀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

“什么時候有空了,寫封信吧……”

多紀自言自語著,望向了窗外。電車以相當快的速度向前飛馳,街道和房屋飛快地閃過。這次沒有結果的東京之行,實在讓人愉快不起來。

如果電車正點運行的話,五點零八分就能到達京都了,離太陽下山好像還有段時間。

“從明天開始,努力工作吧!”

多紀看著窗外那連成一片的房子,小聲地給自己打氣。

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多紀就有意識地把自己的精力轉移到工作上去。借著專心工作,忘掉所有煩惱。工作對于多紀來說,與其說是負擔,倒不如說是一種安慰。

盡管單身一人生活,卻并不感到孤單,且能夠精神飽滿地生活下去,也可以說就是因為有了工作。

“把昨晚的事情忘掉吧!”

多紀用手攏了攏衣領,振作起來。

注釋

[1]地名。

[2]庭園設施之一。支點架起竹筒,一端下方置石,另一端切口上翹。在切口上滴水,水積多了該端低垂,水流出,竹筒另一端翹起后因重力又落下去而擊石發(fā)出響聲。

[3]將細的木條或竹片呈格子狀縱橫交錯而制成的門。

[4]位于日本京都市東端的如意岳的一部分,海拔446米。因每年8月16日在此燃起“大”字形篝火而聞名。

[5]地名。

[6]位于日本京都市東山區(qū)八坂神社門前。近代演變?yōu)榧损^區(qū),亦為代表京都情趣的歡樂街。

[7]縐綢的一種。在紡織時交互織入不同于捻線方向的橫紗。

[8]和服小飾物之一。系衣帶之前使用,以防衣服走樣。

[9]日本鹿兒島奄美大島出產的絲綢。用當地產的車輪梅植物染料和泥中的鐵質染成茶褐色,織成碎白點花紋綢。

品牌:青島出版社
譯者:沈玲
上架時間:2020-08-03 16:52:22
出版社:青島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青島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f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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