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兒，日后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長姐？”

“別擔心，姐姐只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那我守在長姐旁邊。”

她沒有回應我。

那年我十五歲。長姐破天荒地把我喚進她房中，與她同榻而眠。那夜她說了很多很多，可我只記得這幾句。

天蒙蒙亮時進來了一個小丫頭，她看到床上安安靜靜的長姐便哭喊著跑了出去，那聲音凄厲悲戚，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我探了探長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玉手，和當年晉姑姑被蓋上白布抬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晉姑姑當年頭破血流，面色猙獰，而我長姐依舊美艷，安靜如生時。

又來了好多人，他們忙來忙去，哭喊聲一陣高過一陣。

然后我就被接回家了。見到了十二年沒見的爹爹，在他身側有一位我未曾謀面的漂亮女子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那女子目光如炬，眼神里盡是凌厲之色。躲在她背后的小男孩倒是悄悄對我眨眼笑，一臉單純稚嫩。

眼前一陣模糊……全身的氣力像是都被抽走了似的。

“二姑娘！”

“趕緊送回房，找個大夫看看，免得過了病氣給我們。”

我倒下去之前，就聽到了這些。腦子里亂哄哄的。我恍惚覺得，可能以后我都見不到我的長姐了。

聽人說，寧王妃薨了。坊間皆傳言寧王妃貌美如花，沒熬到寧王成年便去了，是個紅顏薄命的主兒。

我三歲便跟著長姐嫁進了寧王府。長姐蘇懿端莊有禮，將寧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有一個秘密。我喜歡寧王。從小就喜歡他。其實這個秘密對我長姐來說根本不是秘密。

原本我該喚寧王一聲姐夫，可我二人自小在一處長大，他又虛長我三歲，我便一直都喚他恒哥哥。寧王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不僅一起爬樹、偷偷出去玩，還一起把夫子的胡子給氣歪了。

寧王趙恒是皇后的第二個兒子。皇后的第一個兒子還未滿百天便一命嗚呼了，因而趙恒一出生就得到了皇帝和皇后都悉心照料、小心呵護。盡管如此，他還是差點在五歲那年一命嗚呼。

欽天監夜觀星象，說江南的蘇家出了貴女，若是蘇家的姑娘能進二皇子的府邸，二皇子便能平安一生。皇帝立刻賜婚給了我長姐蘇懿和二皇子趙恒，并冊封趙恒為寧王。我爹也從一個小小的縣令扶搖直上，一躍成為了禮部的尚書。那年長姐十五歲，而趙恒只是個六歲的小娃娃。

不過一朝一夕，蘇家便躍入了龍門。從前在京城出任大官的伯父連正眼都不瞧我們一眼，如今千里迢迢都要送上賀禮。

我迷迷糊糊醒來，床畔的芳姑姑熬紅了眼，見我悠悠轉醒，驚喜道，“阿彌陀佛，二姑娘，您總算是醒了！”

我喉嚨里干得不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地望著她，加之一臉憔悴，嚇得芳姑姑一把一鼻涕一把淚，“二姑娘，這是怎么了？您可別嚇著老奴了……”

“水。”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好，好——”她松了一口氣，“簟秋，快給二姑娘倒杯水來。”

簟秋小心翼翼地服侍我喝下水，我掙扎著要坐起來，又給了我一個軟枕靠著。

芳姑姑是從前長姐身邊的人，教導我禮儀禮節的就是她。可這個叫簟秋的小丫頭倒是眼生，直覺告訴我，我還是要小心些。

芳姑姑關切道，“二姑娘，可好些了？

“無礙。”我不著痕跡地看了簟秋一樣，“芳姑姑，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

“二姑娘，請您責罰——”芳姑姑跪了下來，簟秋也跟著“撲通”一聲跪下來。

“姑姑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話起來再說。”我的眼皮跳了跳，心知只怕不是好事。

“二姑娘歸家不久便暈了過去，昏迷了三天才醒來。老爺和夫人隨便請了幾個郎中來看，都說小姐……”她低著頭，吞吞吐吐。

我咳了兩聲，“不中用了，是吧？”我自小體弱，這樣的話已經聽了許多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從前長姐是不許我這樣說自己的。只是現在沒人管我了。

“二姑娘……”

我的心揪了揪，“繼續說。”

“如今府上是夫人管著后院，夫人不肯給屋里撥人。老奴年邁，恐伺候不周，便把獨生女簟秋從外頭接來照料二姑娘。老奴自作主張，還望小姐恕罪。”她飛快地看了一樣我的臉色，又低下了頭，“您若是不喜歡，老奴現在就打發她出去。”

“罷了。”我搖搖頭，“你們起來吧。”

我自小便是芳姑姑在照料，她舍不得我，便求了寧王，跟我回了蘇家。

“芳姑姑，我長姐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噙著淚，努力不讓淚珠滾下來。

“王妃——薨了。”她艱難吐出這幾個字，便不再言語。

“我想去看看。”我掙扎著便要下床，簟秋把我按在了榻上，堅定道，“老爺吩咐過，不許您出門。”

“他有什么資格管我？”我冷冷道。

簟秋的手松了松，似是被我的表情嚇到了，“二姑娘？”

“別怕，”我拍拍她的手，“我自小便被長姐接到了身邊教養，我只是想去送送她。”

芳姑姑警惕地打開窗，四下望了望，院內無人看守，又示意簟秋松開我，“給二姑娘上妝吧。莫要驚動了主公和主母。”

“多謝姑姑。”我盡力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芳姑姑的手還是那樣的巧，三兩下便遮蓋了我的病容。

簟秋原本想和我一道去寧王府，我拒絕時，她的眼中立刻就充滿了淚水。怎么會有這樣愛哭的女子？我拍拍她的背，“若是蘇大人問起來，府中總要有人應對的。我相信你應付得來。”

她感激涕零，“多謝小姐！”

她那一會兒晴一會兒雨，讓我著實摸不著頭腦。在馬車上，芳姑姑點醒了我——簟秋是以為自己辦事不妥帖，我不信任她。當聽聞我將應付我爹這樣重要的差事交給了她，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這樣。還真是個單純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