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不合理的社會(1)
有關烏托邦,即拉斐爾·希斯拉德關于一個理想國度的談話,由倫敦公民和行政司法長官托馬斯·莫爾記錄和轉述。
戰無不勝享有盛名的英國國王亨利八世作為一個才德兼備的模范君王,近來和尊貴的卡斯提爾國王查理殿下[1]在某些重大問題上產生了爭論[2]。為了就這些外交糾紛進行商議并取得和解,國王派遣我去法蘭德斯。而新近被陛下任命為案卷法官的卡斯伯特則隨我同行。卡斯伯特的高升讓很多朋友都為他感到高興。對于所有認識他的人來說,這次晉升是理所當然的,他正直的性格以及淵博的學識是眾所周知的,所以他根本無須得到我的贊揚,如果一定要我贊揚他的話,這就好比讓我打著燈去照耀太陽一樣滑稽可笑。
按照安排,卡斯提爾王國委派的談判人員在布魯日接待了我們,卡斯提爾王國的談判人員中以布魯日市的市長為組長。雖然這是一位嚴肅而值得尊敬的人物,但占據談判主導地位的卻是加塞爾城的教會長——坦西斯,他口才出眾且精通律法,這樣的外交場合正是他大展身手的絕佳舞臺。經過了一兩次會議,我們在某些問題上還未能取得一致意見,所以他們向我們暫時告別,到布魯塞爾聽取查理殿下的意見。
我也因為某些事情去了安特衛普。在安特衛普停留的這段時間,經常有訪客前來拜訪,有一位名為彼得·賈爾斯的訪客是最受我歡迎的。彼得出生在安特衛普當地,頗有地位,但他應該擔任更高的職位,因為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他更有學識、有教養的年輕人。彼得極有道德和修養,對所有的人都熱情和尊重,對朋友則非常坦率和謙遜,可以說,彼得就是“完美朋友”的代名詞:他極為謙遜,真誠質樸而又不失明智謹慎。他妙語連珠,和彼得交流談話的過程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這種愉悅甚至讓我的思鄉之情得到了有效的緩解,要知道,我已經離開倫敦四個多月了,在這期間我對妻子和兒女的想念是如此地令人煎熬,但彼得的出現緩解了我的痛苦。
一天,我去圣母院做禮拜,這是城里最美麗也是最擁擠的教堂。做完禮拜后,我準備回到住所,卻在路上偶遇彼得和一位外地人在交談。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面孔黝黑,胡子很長,一件長斗篷隨意地披在肩頭,這樣的樣貌和裝束,讓我判斷出他是一位老船長。彼得看見我后,趕緊來打招呼,我正準備回禮,卻被彼得拉到了一邊,他指著那位老人對我說:“你看見他了嗎?我正準備帶他去見你。”
“非常歡迎他的拜訪,但你要知道這都是因為你。”我這樣說道。
“不,并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他自己,你要知道,除了他以外,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對陌生的國家和人民有這樣的認知,而我認為這一切正是你最感興趣的題材。”
“啊,那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一定是一艘海船的船長嘍?”
“可你錯了,”他說,“他的航行并不像巴利紐拉斯[3]那樣普通平庸,而是像奧德修斯[4],或者說更像柏拉圖[5]。這位葡萄牙人拉斐爾·希德拉斯,不但精通拉丁文,而且更精通希臘文。由于他對希臘文化有精深研究,所以他在哲學方面造詣頗深。他覺得在哲學這門學問中,拉丁文中只有塞涅卡[6]和西塞羅[7]的某些論文,還有些價值。他在年輕的時候就把祖輩們的遺產留給了兄弟們,想自己一個人到世界上的各個角落去看看,于是就加入了意大利航海家亞美哥利·維斯普奇的船隊,他參加了普奇四次航行中的后三次航行,始終跟隨著維斯普奇。這四次航行,人們都已經通過閱讀知道了。但最后一次航行,他并沒有同維斯普奇一起回來,他好不容易得到許可,成為最后一次航行中留在終點新卡斯提爾的二十四人之一。他如愿以償留了下來,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熱愛自由且喜歡到處游蕩,比起平淡的生活,他更喜歡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經常用的兩句口頭禪是:‘死后沒棺材,蒼天當被蓋’以及‘通往天堂的路,無論在哪里都是一樣的距離’。如果不是上帝保佑的話,他的這種生活態度肯定會讓他吃夠苦頭的。可是,從維斯普奇離開后,他和要塞的五個同伴航行周游了多個國家。一個意外把他帶到了錫蘭,又輾轉到了卡利卡特,在這里他遇到了幾艘葡萄牙的海船,于是他又搭上了船,回到了祖國。”
彼得說完以后,我非常感激彼得,他花費了如此大的力氣,就是希望我和那位談談,希望他的談話能讓我高興。于是,我轉向拉斐爾,和他互相致敬,說了陌生人初識后慣用的客套話,然后我們一起來到我的住所,我們坐在花園中的長凳上,開始交談。
拉斐爾描述說,自從維斯普奇離開后,他和留在要塞的同伴們,因為經常和當地人見面,對他們很客氣,逐漸得到了當地人的好感和友誼,漸漸放下了戒心。此外,他們還獲得了當地一位首領的賞識。由于這位首領的慷慨和豪爽,他和他的五個同伴都得到了足夠的生活用品以及充足的旅費,首領還給他們配備了向導。路程上一部分是從水路乘木筏,一部分則是陸路乘車。他們被引到了當地其他部族領袖那里,同時他們還帶著幫助他們的那位首領的介紹信,所以一路上得到了很多的關照。拉斐爾說,他們游歷了很久,到了很多城鎮以及各種經濟繁榮、制度優越的國家。
拉斐爾說,誠然,在赤道的南方以及赤道附近遠至太陽運行所能抵達的地方,雖然有熱浪蒸騰的沙漠,干旱的土地,一切都死氣沉沉,所有地方都不適合人類居住,都是棲息著危險毒蛇和野獸以及野蠻人的不毛之地。可是,稍微向前行進一段距離,風物就逐漸宜人了。氣候不那么炎熱,到處長滿青草,就連動物的性情也更溫馴一些。最后,他們進入繁榮的城鎮,在這些城鎮之間,以及遼遠的國度,經常有著各種各樣的貿易。
拉斐爾說,當時他們有訪問許多國家的機會,任何已知和成熟航線中的船只都歡迎他和他的同伴搭乘。最初他們的旅行途中看到的都是當地的平底船,船上的帆是用紙草或是柳枝編成,偶爾也有用皮革做成的船帆。之后的旅程中,他們又遇到擁有尖龍骨和帆布的船,其實際行駛性能已經和我們的船只相差無幾。
他們的水手善于使自己適應海洋上的氣候,由于拉斐爾教他們指南針的使用方法,由此得到了他們莫大的信任和好感。他們以前對于指南針是完全無知的,出海航行,他們只能接受海洋的擺布,經常因為航向的問題而猶豫不決,這就限制了他們的航海,只能在夏季出航。現在,他們學會了指南針,在冬季也一樣可以出航,但這就好比初生牛犢不怕虎一樣,這樣的盲目自信反而容易招來危險。這樣,本來以為給他們帶來很大好處的東西,由于輕率武斷的態度,反而有可能招來更大的危險。
拉斐爾談到的每一個地方,內容很多,也不符合本書的主題,我們也許會在另外的場合講述他的故事。對任何讀者有益的東西,首先是那些文明中人類文明共處的基石——法律條文,這是拉斐爾所意識到的。而這樣的題材也是我最熱衷的話題。我和彼得熱情地向他提問,他也同樣樂于談論。被市井小民所津津樂道的外海奇聞不是我們關注的對象,我們沒有繼續詢問怪獸的事,像西拉、塞利諾和雷斯特里戈尼人以及相關的可怕生物都是很常見的。無論哪里都有餓狼和惡狗,但是,治理有方的國家和民眾卻不是隨處可見的。
的確,拉斐爾提到了這些新發現的國家有許多看似匪夷所思的風俗,也詳細舉出一些實例,我們的國家、城市和人民甚至是不同民族和種族都可以借鑒,以此來改正錯誤。我已經說過,這些事例我們必須留到另外的場合去講述。現在我只想講一下他說到的關于烏托邦的風土人情,但首先,要講一下使他提到這個國家的談話。
拉斐爾很有智慧地談論兩個半球的缺點并比較了兩個半球各自明智的措施,他發現兩個半球的缺點倒是都不少。他回憶起每一個他僅到過一次的國家的風俗習慣時,都像在那里居住了一輩子。彼得驚嘆道:
“啊,敬愛的拉斐爾,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你不依附一個國王呢?我想,沒有任何一個國王不歡迎你。你淵博的學識和豐富的經歷,既能使他擁有愉悅的心情,又能為他樹立個人道德的榜樣,還能為他治國施政提出中肯的建議。這樣的話,不但有利于你自己,而且也有利于你全部親友的提拔。”
“說到我的親友,”拉斐爾回答說,“我并不為他們操心,因為我想我已經很好地盡到了對他們的義務。每個人都是愛財的,他們往往就算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候,也不愿放棄自己的財產。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把財產分給親友們了。我想我的親友應該滿足于我的慷慨給予,而不應該再期待或者要求我為了他們而去臣奉國王。”
“說得好!”彼得贊揚道,“但我是說要你侍奉國王,而不是臣奉。”
“這兩個詞只有一個音節之差。”拉斐爾說。
“但是我堅信,”彼得繼續說道,“無論你如何稱呼這種生活,它都是一種能對別人有好處的手段,無論是對你個人,還是對全國的公民而言,并且能讓你更加顯貴。”
“我一定要,”拉斐爾辯駁道,“用我十分嫌惡的手段使自己更加顯達嗎?實際上,我想很少有王公貴族像我現在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著。而且,攀龍附鳳的人多得是,權貴身邊少了一兩個我這樣的人也沒什么損失。”
“嘿,”我說道,“很顯然,敬愛的拉斐爾,你不是仰慕權勢和金錢的人。不容置疑,我對你這種高尚之人無比崇敬,如同我對十分有地位的大人物充滿崇敬之意一樣。但是我認為,只有把你的聰慧勤奮用于造福群眾,才能配得上你的高風亮節以及極富哲理的氣概,即使這會使你失去一些東西。并且要想成功做到這一點,你就一定要做一個偉大的國王的臣子,奉勸他采用(我堅信你有這樣的能力)誠信光榮的治國方針。國王就像永不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斷地涌出造福或者禍害全國群眾的水。盡管你沒有豐富的侍奉國王的經驗,但是你學識淵博;或者盡管你沒有淵博的學識,但你有豐富的處理事務的經驗,你就會是國王的議事會上的一個能臣。”
“親愛的莫爾,”拉斐爾說道,“你有兩個錯誤:其一,對我而言;其二,就事情本身。我并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優秀。即使我那樣優秀,我也無法在打亂我自己的安寧生活的同時造福公眾。首先,幾乎所有國王都熱衷于追求武力,而我不懂武力,也不想懂。相比誠信光榮地和平治國,他們更熱衷于用盡一切辦法爭取新的土地,而不是好好治理已有的王國。”
“其次,朝廷貴臣都有智慧、有才能,不需要別人的意見;或者自以為是,不屑于聽取別人的建議。原本,認為自己的想法最為高明是人之常情,就像烏鴉和猴子都對自己的幼崽格外寵愛。但是,他們對國王面前的紅人的謬論,卻阿諛奉承,妄圖通過諂媚來得到器重。”
“在這些妒忌別人并且過分看重自己的人之中,如果有人提出不同的見解,就顯得好像在智力方面有所欠缺,從此以后就會被看作傻瓜,除非他對其他人的看法吹毛求疵。當所有企圖都以失敗告終時,他們最后的對策是發表這樣的言論:‘我們的祖先喜歡這樣的事情,但愿我們能比得上他們。’之后,他們似乎覺得這一明智的言論結束了所有問題,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們的意思是,好像我們在任何方面有比之前的時代更明智的舉措都將是不幸的。然而,我們并不在意過去的時代有什么好的想法。相反,如果我們的祖先有任何不明智的方針,就都將成為我們手中的把柄。我在很多地方見到過這種驕傲、荒謬且固執的偏見,尤其是在英國。”
“你去過英國?”我問道。
“是的,”他回答道,“在西區人民起義被鎮壓[8]后不久,我曾在英國住過幾個月。那次起義慘敗,殺戮慘重。我很感激尊敬的約翰·莫頓先生,他是紅衣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和英國宰相。彼得(我專門告訴你,因為莫爾很了解大主教[9]),這位大主教足智多謀、德高望重。他中等身材,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齡。他看起來令人尊敬卻又不會讓人恐懼。他談吐得體、舉止端莊。對于前來拜訪且有所求之人,他有時會用犀利的語言來考驗他們,觀察對方的膽量見識和遇事的冷靜程度,但他完全是出于好意。只要不過于冒失,無畏無懼的態度他是欣賞的;因為這和他的性情近似,而且適合公職的工作。他文采斐然,法律知識廣博,理解力極強,記憶力極佳。廣博的學識和豐富的閱歷更為他超群的天賦增光添彩。”
“我住在英國的時候,英王非常信賴他,并且政府機構主要由他主持。不出所料,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從學校畢業進入朝廷,此后一直處理重大事務,歷經命運浮沉,在驚濤駭浪中練就了他的深謀遠慮,這種特質一旦擁有了就不會失去。”
“有一天,我和他一同進餐,桌上有一個精通英國法律但未擔任官職的人,抓住機會把話題轉向了英國對盜竊犯罪的嚴厲執法狀況,據他說,有時一次送上絞刑架的盜竊犯就有二十人之多。他還說他無法想象怎么會這樣:漏網的人極少而全國的盜竊犯罪仍然盛行。這時候,我大膽地當著紅衣主教的面暢所欲言,說道:
‘你不需要驚訝,因為這種懲罰盜竊犯的方式本來就不公正,對社會公眾也沒有好處。對于盜竊罪,這個處罰過于嚴厲,可是又不能制止盜竊的發生。單純地實施了盜竊行為并不應當被處以死刑。無論多么嚴厲的懲治措施,都無法阻止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去偷盜。在這件事情上,英國和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一樣,就像不教而誅的教書匠,他們寧愿去懲罰學生而不是教育學生。與其對盜竊犯施加酷刑,不如為他們提供謀生之道,使所有人都遠離因走投無路而去盜竊并因此被處死的命運。’”
“‘我們已經充分考慮了這種情況并為此采取了措施’,這個人說,‘我們有手工業,還有農業。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這些工作謀生而不去為非作歹。’”
‘這不符合你們的需求’,我反駁道,‘暫且不提對外征戰和國內戰爭,就說在最近和康沃爾人的戰爭以及不久前的英法戰爭中受傷致殘回家的人們,他們為國家和國王效力,最終落得四肢不全的下場。這些人因為殘疾而無法從事自己原本的工作,又因為年齡限制而不能學習新的知識。暫且不討論這一部分人,戰爭畢竟是偶爾才發生,讓我們先來看看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吧!’
‘你們中間有一大批貴族像雄蜂一樣,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靠別人的勞動養活。依靠在自己的土地上干活的佃農養活,他們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而去剝削佃農(的確,這是他們對錢財斤斤計較的唯一例證,因為在其他時候他們都奢靡無度、揮金如土)。這些貴族還養著許多無所事事的隨從,這些人身無長技,沒有任何謀生的手藝。但是只要主人去世或者他們生病,這些人就馬上會被趕走,因為主人養懶人卻不養病人。而后世的繼承人往往不能將偌大的家族維系在一起。’
“‘現在,這些被趕走的人越來越餓,越來越想去偷竊。他們還能做什么?風餐露宿的生活使他們衣衫襤褸、饑寒交迫,長此以往,積貧積弱,沒有任何紳士愿意雇用他們,原有的農戶也對他們望而卻步。農戶深深地意識到,如果一個人習慣了懶散閑適,習慣了和周圍的人相互吹捧、不思進取,他們就不會為了微薄的報酬和果腹的食物而去勞動,去老老實實地為他們這些農民干活。’”
“那個精通英國法律的人說:‘這些人就是我們要特別珍惜的人。一旦戰爭爆發,這些人才是軍隊的中流砥柱,他們比手工業者和農民更有高貴的榮譽感。’”
“‘你還不如說’,我回答道,‘為了戰爭的勝利,我們必須珍惜小偷,因為他們之中有你需要的人。如果我們養活這些人,盜竊犯就絕不會絕跡。而且,盜竊犯從軍也不是不活躍的,當兵的去盜竊的也不少。二者互通,如此巧妙。不過,雖然這個問題在你們國家很嚴重,但倒也不是你們國家特有的,幾乎所有國家都有。’”
“‘法國的情況更糟糕,即使是在和平時期(如果一個國家這樣的狀態可以被稱為和平),整個國家也到處都是士兵。而他們得到報酬的原因,和你為那些游手好閑的貴族隨從辯護的理由是一樣的,這是那些假冒政治家的格言:為了公共安全,預先備好經驗豐富的士兵是必要的。他們認為沒有經驗的人是不可靠的,并且他們有時會尋找機會發動戰爭,以便于在真槍實彈中訓練他們的士兵,或者,像賽勒斯特[10]所說的那樣,為了避免他們的雙手因為太長時間不用而變得笨拙。但是吃了大虧后,法國人已經意識到喂養這些野獸是多么危險。羅馬、迦太基、敘利亞以及其他許多國家和城市的命運都是被那些常備軍傾覆甚至徹底摧毀的,這些歷史教訓應該使他們更加明智。’”
“‘這種軍隊沒有維持的價值,從他們訓練有素的士兵和沒有經驗的人對戰也不一定能夠獲勝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關于這一點,我不多說,以免你們覺得我在奉承英國人。不管怎樣,只要沒有肢體上的殘疾或者因極度貧困、難以飽腹而精神萎靡,城里的技工和鄉下的鄉巴佬都不害怕和無所事事的紳士的隨從們打架。因此你不必害怕那些體格健壯的男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被貴族寵溺),他們現在因為享受安逸懶散的生活而變得虛弱,以致不適合戰斗了。但是,只要不斷進行體力勞動,堅持鍛煉,努力做工養活自己,就不需要擔心無法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總之,為了應對戰爭而養活一大批無所事事的閑人是不合理的,他們在和平時期引起的騷亂比在戰爭時期的貢獻更值得關注。你們更應該考慮和平時期的情況而不是戰爭,你們不想要戰爭,就一定不會有戰爭。但是我不認為盜竊率上升的原因僅有這一個。而且,另一個原因對英國而言更為奇特。’”
“‘那是什么?’”紅衣主教問道。
“‘牧場的增多,’我說,‘綿羊本來是溫馴的,所欲無多,現在卻變得兇狠貪婪,甚至要把人吃掉,還要踏平我們的田野、住宅和城鎮。無論在哪里,只要是能出產更柔軟、更細膩的羊毛的地方,就有不滿足于他們原有農場收益租金的貴族和鄉紳,以及那些神職人員和住持們。他們不僅對國家沒有任何貢獻,而且過著安逸的生活,卻還覺得不夠,還堅決要造成更嚴重的危害。他們阻止農業發展,摧毀房屋和城市,僅僅保留教堂以及圈地養羊。仿佛森林和公園占用的土地太少,這些家伙讓最適宜居住的地方都變成了荒僻之地。因為一個貪得無厭的家伙想要圈劃數千英畝的土地,佃戶就被用詭計或者暴力掠奪了所有的財產,還有的佃戶在遭受不公平對待之后被迫變賣一切。這些悲慘的人們,無論男人女人、已婚未婚、年輕年老都要帶著他們一貧如洗的家庭離開家鄉,不知道去往何處。并且他們必須賣掉所有家當,這些東西本來就沒什么價值,著急出手就更得不到幾個錢。他們很快用完這點兒錢后,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去盜竊而被處以絞刑(上帝知道這多么公正!)或者去乞討?如果他們去乞討,他們將因為流浪被關進監獄,其實他們樂意工作,卻找不到愿意雇他們的人。沒有可耕種的土地的時候,就不需要從事農業生產的人了。原本需要一眾人耕種的土地現在用于養羊,一群羊只需要一個牧羊人照看就足夠了。’”
“‘這也導致了很多地區谷物價格上漲。羊毛價格昂貴,窮人一向買不起它,也出現了滯銷;牧場擴大之后,羊群里爆發了一場瘟疫,大量的羊因此死去,但作為對貪婪的懲罰,似乎把罪加在羊的主人身上更加合理。’”
“‘但是即使羊的數量增加了這么多,它的價格也不太可能下跌。因為,這雖然不能被稱為壟斷行業,由于從業者不止一人,但也是寡頭經營,并且寡頭們如此富有,所以他們不著急賣,直到價格足夠高他們才會出售。’”
“‘出于同樣的原因,其他種類的牲畜也很貴,因為許多村莊被摧毀了,農村勞動力被忽視,沒有人將飼養牲畜看作自己的事情。富人不像養羊那樣養牛,但他們低價買入精瘦的小牛,在牧場上養肥后以高價賣出。依我看來,這種方式產生的消極影響絕不止人們已經意識到的那些。他們高價出售牲畜,因此,如果他們采購的速度比飼養的速度快,那么牛的存欄量必然會減少,最終的結果就是資源極度稀缺。’”
“‘通過這種方式,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島嶼,將因為少數人貪得無厭而遭受更多痛苦。除此之外,谷物價格上漲使所有人都盡可能減少自己仆人的數量,而那些被解雇的人除了乞討和搶劫以外,還能做些什么呢?而且相比乞討,有膽量的人更傾向于搶劫。’”
“‘一邊窮困潦倒,一邊渴望奢靡。衣著華麗,縱情享樂,不僅存在于貴族家庭,而且在商人,甚至農民本身以及社會各階層都有。賭場妓院以及那些臭名昭著的客棧酒館,再加上骰子、紙牌這樣的游戲,還有雙陸、玩球、套環游戲等,那些人很快就會花光所有財產從而走上搶劫之路。驅逐這些災禍吧。命令那些破壞村莊的人進行重建或者把土地轉交給愿意進行建設的人。抑制富人獨占和壟斷市場。少養一些無所事事的懶人。振興農業,規范羊毛的生產,讓那些因為貧窮而被迫盜竊的人和現在還在流浪或者擔任無用仆人最終也會成為盜賊的人得到工作。如果不采取措施來對付這些罪惡,而一味吹噓對盜竊行為的嚴厲懲罰是徒勞無益的,盡管它可能表面上看起來是正義的,但實際上既不公正也沒有效果。因為如果你們的公民受到不良教育,從小就行為腐化,然后因為他們最初受到的教育使他們犯下罪行而懲罰他們,那么除了先讓他們成為盜賊然后再懲罰他們以外還能得出什么結論呢?’”
“當我在發表意見的時候,那個精通英國法律的人就在準備答復,并且決定依照辯論的常用規則,復述我說過的話,而不是回答問題,仿佛在證明自己的記憶力。”
“‘你說得很好,作為一個外地人,’他說,‘你聽說了很多我們的事情,但其中有很多是你沒有仔細考慮過的,那我就把所有的一切講給你聽。我首先把你說到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列出來,然后告訴你,你對我們的事情了解得多么少以至于誤導了你。最后,我將回答你所有的問題。我要從我答應過的地方開始說起,一共四件事情。’”
“‘且慢,’紅衣主教說,‘這將花費太長時間。不如將你的答復留到明天我們見面時闡述,如果你和拉斐爾都方便明天見面的話,我計劃這樣安排。’”
“‘但是,拉斐爾,’他對我說,‘我很想知道你為什么認為偷盜不應該判死刑,或者你會提出其他對社會更有好處的懲罰措施。因為,既然死亡都不能阻止偷盜,如果盜竊犯可以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那么還有什么可以制止壞人呢?相反,他們還會把減輕刑罰看作鼓勵而讓他們犯下更多罪行。’”
“我回答道:‘在我看來,為了一點兒錢就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是很不公正的,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生命同價。’如果說,‘那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他觸犯了法律’,我會說,極端的正義意味著極端的傷害,我們不應該贊成那些認為輕微罪行也要處以極刑的可怕法律,也不應該同意將所有罪行等量齊觀的斯多亞學派。好像殺人和偷錢沒有什么區別似的。如果我們公正地審視這兩件事情,就會發現二者完全沒有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