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元年，冬。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整個南魏國都籠罩在一層白色之中。

入目皆白，年關剛過，本該熱鬧的長安街只有寥寥數人在街上走著，卻也只是步伐匆匆，生怕在街上多呆一分。

欽天監上稟，說是天降祥瑞，瑞雪兆豐年，是大吉之兆。

對于鮮血剛剛浸染過的國度來說，這可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了。

南魏皇帝李修遠大喜，著禮部挑選吉日在寧國寺祭天，以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寧國寺上上下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祭天忙得團團轉，皇帝李修遠新皇登基，來寧國寺也是第一次，自然是分外的小心。

傳聞中，他是殺人不眨眼的煞神，以臣子之身反叛才做了如今的皇帝。

但是朝野上下乃至民間誰敢議論，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寺廟沒有了往日的寂靜清幽，監寺慧明法師抱著暖爐，扯著嗓子在院子里面指揮著。

“那邊，擦干凈了！那么大的蜘蛛網，這要是被皇上看見了，我們寧國寺上下擔待的起？”

“還有你，燭臺換過了嗎，兩天前就說過了，怎么還沒辦？”

“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指望你們有什么用。”

兩個小沙彌站在角落里，拿著雞毛撣子漫不經心的撣著供臺上的灰塵，壓著聲音交頭接耳。

“監寺真是好大的架子，要不是主持不問世事，哪輪得到他。”

“可不是，自己插著腰什么都沒干，對我們大吼大叫的，今早我看到他又多拿了三個菜包子。”

“快別說了。”其中一個小沙彌拿胳膊搗了搗自己的同伴，說話間，他們口中的慧明監寺已經來到了兩人面前。

“干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說什么呢，給我散開！”

一個身軀略微肥胖，身穿暗黃色僧袍的僧人走上前來，尖細的嗓音將樹上落著鴉雀都驚飛了。

這就是寧國寺僅次于主持的監寺，也是與主持師兄師出同門的慧明法師。

因為肥胖，他臉上都堆起了好幾層褶子，說話的時候皮肉擠在一起，說不出的奇怪。

恰好此時，一個灰衣的小沙彌懷抱著一堆被褥從慧明的面前經過，路過他時恭敬的屈身說道：“監寺好。”

慧明對于他這個稱呼很是受用，今日是監寺，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這寧國寺的住持了，誰叫現任住持什么事都不管，只知道埋頭研究佛法呢。

慧明清了清嗓子，攔著他的去路，隨意翻動著他懷里的東西，蔑視的問道：“這是什么？”

“監寺大人忘了，昨個您說被褥要重新洗一遍，我這送去后山念娘那里。”

想到后山那個女人，慧明下意識的掩了掩鼻子，帶有幾分嫌棄意味的催促說道：“去吧去吧，叫她好好洗。”

“是。”小沙彌領命，抱著一堆被褥往后山走去。

比起前殿的熱鬧，后山顯得幽靜多了，樹葉已經凋盡的樹林，一條彎彎曲曲的被積雪掩蓋的小路掩映在其中，通往后山一處清泉。

寂靜之中，那一聲聲捶打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

小沙彌小心翼翼的墊著腳尖，昂著脖子越過自己懷中高高疊起的被褥，努力的看清眼前的路。

“蘇念姑娘。”小沙彌沖著遠處的山泉喊了一聲，懷中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自己的胳膊已經在打晃了，偏偏腳下的路已經開始結冰，一不小心就會摔的很重，走的十分的吃力。

“了清師傅。”

一個清脆的女聲從不遠處的林間傳來，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粗布衣衫的女子走上前，伸手一下子就將了清懷中大部分的被褥給抱走了，了清這才能夠完全看清眼前的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一張明眸皓齒的女子臉龐出現在了眼前，說不上有多么好看，倒也是十分的靈動可人。

“是綠芽姑娘呀。”

“怎么又是這么多的東西，我和念娘又不是驢。”粗衣女子懷抱著被褥，秀眉擰到了一起，不滿的抱怨道。

“是是是。”小沙彌連忙陪著笑臉：“這不是皇上要來我們寧國寺嗎，監寺大人讓全寺上下徹底清掃一遍，所以活就多了。”

“行吧行吧。”被稱作綠芽的女子不耐煩的擺擺手，多說無益，反正都是要做的，與其在這里抱怨，還不如趕快去干活呢，這樣晚上也能早點休息了。

總是心里有千百個不愿意，也只能抱著一堆被褥往山泉的方向走去，了清懷里也抱著一些，跟在她身后。

泉水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那激打在巖石上的聲音，格外的清晰，已經可以看見半山腰上一處白色的泉眼正涓涓的往下噴涌著，泉下有另一個粗衣女子。

寬大的僧袍在她身上顯得格外的空蕩蕩的，她用一根布條系在了腰間，松松垮垮的僧衣也被她穿出了幾分玲瓏有致的味道。

一頭青絲用布條綁在腦后，再用一根樹枝挽起，不著粉黛的臉上，卻是格外的白皙清秀，像是這山間的精靈一般，不食人間煙火。

一縷碎發調皮的在她的額間晃來晃去，叫人忍不住想要替她別到耳后。

“念娘，又有活了。”

被叫做綠芽的女子不滿的將手上的被褥往一旁的巖石上一丟，嘴巴撅的老高。

那位恬靜的女子將雙手從水中拿出，直起腰來寵溺的看了一眼綠芽，沖著小沙彌款款的施了一禮，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說道：“有勞了清師傅跑一趟了，我洗好了就給山下送去。”

比起綠芽的不耐煩，她倒是十分的坦然處之。

“好的好的。”了清連連稱是，將手上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到剛剛綠芽放的地方，綠芽姑娘可不像念娘這么好說話，了清也怕開罪了她。

瞧見一旁的木桶已經空空的了，了清隨手拿過一旁的木桶說道：“我給念娘打點水吧。”

叫做念娘的女子也沒有拒絕，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意。

沒一會，了清將裝滿水的水桶擱置在岸邊的時候，瞧見念娘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這可是數九寒冬。

再往下看去，本該嬌滴滴的纖纖玉手也是因為泉水的浸泡，紅腫的像是地里剛拔上來的蘿卜。

了清心有不忍，開口說道：“實在是這皇上來的太過猝不及防，等過了這一陣就好了，辛苦你了。”

“無妨的。”念娘淡淡的搖頭，重新蹲下身去，拿起地上的搗衣杵用重新開始洗衣服。

“小僧先行告辭。”了清見到她又重新忙了起來，知道自己在這里也是幫不上忙，于是施禮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