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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殺·不理原(上)(一)

章一 忘川路口

經過了江南十二樓的一番風波,冼紅陽、越贏、杜春、葉云生、白小川五人乘坐飛刀沈家的船只,自寒江而至大西南。

舊友重逢,真是人生至大喜悅。下船后,幾人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先行休整一番。

較之京城又或江南,這間小客棧可說是十分簡陋。越贏笑言:“這間還算是好的,再往后到了不理原,只怕連客棧也沒得住了。”

冼紅陽并未來過大西南,道:“我聽傳言,都說不理原這里十分險惡,到底是怎樣一個險惡法?”

越贏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套茶具,泡了茶,拎著一把青瓷茶壺走回來,笑道:“你可知西南王?”

冼紅陽道:“西南王?我聽說他盤踞西南一帶,很有勢力,再多的可就不知道了。莫非這不理原和他有關系?”

越贏放下茶壺,斟了兩杯茶水,道:“有關,也無關。”

冼紅陽有些不懂。越贏喝了一口茶:“這要從頭說起。西南王其實不是王,是個侯。本朝開國時,大將傅天嘯封撫遠侯,派駐此處,后來便一代代駐扎下去。因西南偏僻,傅家勢力也已形成,朝廷便聽而任之。到了這一代的撫遠侯傅鏡,勢力尤其強盛,又極擅經營,聚集了許多財富,因此都稱他為西南王。”

冼紅陽點了點頭,心下有些擔憂:“既然這位西南王在這里這般有勢力,那我……”他想說若傅鏡有意對付他,西南又豈是一個安全所在?

越贏似已猜透他心中所想,笑道:“你不必擔心,西南王勢力再大,主要也是在丹陽城一帶。過了丹陽城,崇山峻嶺不計其數,又有各種民族混雜其中,就連西南王,也只是與他們和平相處,無意征服。”

冼紅陽松了一口氣,卻又想:這般說來,自己進入大西南山中,豈不是還要經過西南王的勢力范圍,又是一番不小的麻煩。

越贏悠哉喝著茶水,似乎在回憶著什么:“早年間我和阿莫來大西南,倒也和西南王打過交道……不是和傅鏡本人,是他手下的錢糧總管陳慶輝。這人雖然是商賈出身,但精明之外更頗有見識,武功亦是十分高明。西南王有這般手下,可想見其人。”

冼紅陽不由頷首。越贏又道:“不過,西南王最有名的手下卻不是陳慶輝,而是他的侍衛頭領,千面人魔風陵渡。”

單這綽號就已讓人一凜,越贏偏偏又賣關子:“想知道風陵渡的事情,等等你去問阿春。”

冼紅陽“嘿”了一聲。越贏笑道:“你不想知道不理原的事情了?”

對啊,本來想問的就是不理原,這說了半天還離題甚遠,冼紅陽自己也好笑。卻聽越贏慢條斯理又道:“欲到大西南山中,須先經過西南王控制下的丹陽城,那是西南的貿易中心。去往丹陽城有兩條路,一條近,一條遠,可來往行人走的卻都是遠的那條通關大路。”

冼紅陽奇道:“這是何故?”

越贏繼續慢條斯理:“因為近的那條路,須先過不理原。不理原是一大塊丘陵地帶,沼澤叢生,人煙稀少,山水極是險惡,因為實在沒什么油水可圖,朝廷和西南王都放棄了這塊地盤,連土匪和馬賊都看不上這里。天不理,地不管,因此才叫不理原。只不過,這里卻住了一個人。”

越贏喝下杯中最后一口茶:“你知道關山雪是什么出身?”

云陽衛人字部大頭領,武功甚至超過江南第一劍客葉云生的超凡高手關山雪,傳言中乃是血魔的關門小弟子。這一點,被追了一路的冼紅陽當然知曉。他怔怔看著越贏,卻聽越贏道:“不理原上住的,乃是血魔的師弟,曾發下誓言終身不出不理原的縱橫天,闕縱橫。”

這名字出口,冼紅陽忽地打了個冷戰。他心里想:有這樣一個煞星在,怎么越大哥又說我們要走不理原?

他這句話還沒問出口,越贏卻放下杯子,道:“阿春和小川兩個也罷了,葉子怎么這么久還沒出來?”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一身白衣的葉云生便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眉頭微皺,手中拿著一把灰白色的長劍。

這正是葉云生賴以成名的飛雪劍,葉家長老所賜,這些年來片刻不曾離身。越贏見他神氣,便起身問道:“葉子,怎么了?”

葉云生道:“飛雪劍上有了裂痕。”說罷,眉頭皺得更深。

越贏接過那把劍,果然,劍身上有隱隱的一道裂痕。這是當初葉云生為救冼紅陽,硬闖秋聲閣破機關時留下的印記。之后風波無數,在寒江上更不可能有什么鑄劍的地方,這件事也就一直耽擱下來。

然而現在他們所處之地,若想尋一個出色的鑄劍師修補飛雪劍,卻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越贏仔細審視了那把劍一番,嘆道:“這確是沒辦法了,若是經歷大戰,飛雪劍只怕難以支撐太久,我那里還有一把含英劍,你若愿用,可以先拿去對付一陣子。”

其實飛雪劍雖是利劍,卻非寶劍。但二十幾年來葉云生的這把劍不曾離身,這意義自然不同。因此葉云生雖是謝過越贏,眉間仍有些郁色。冼紅陽曉得飛雪劍是因自己才出了問題,心中慚愧,正要上前安慰幾句,卻聽門聲一響,杜春與白小川兩女聯袂而出。

冼紅陽霎時眼前一亮,走在前面的白小川一身玫紅色的衣衫,也還罷了,后面的杜春白衣綠裳,裙上略點綴了一些春水般的波紋,發束梅花銀簪,打扮得清麗簡便、亭亭如竹。原本冼紅陽還想著問她那“千面人魔風陵渡”到底是怎樣個人物,未想一見杜春,竟是半個字說不出來。他怔了一會兒,忽覺膝蓋上一片冰涼,原來不知何時,他手中的茶杯已然掉落,茶水濕了一身。

他不敢多想,忙笑著起身:“這怎么弄的,我去換個衣服。”其實他出身丐幫,常風餐露宿,焉有為了這點水漬就去更衣的道理?

越贏看著他的背影,默然一笑,也不多言,只為這幾人各斟了茶。

冼紅陽在房間里鎮定了一會兒,也沒換衣服,聽著外面笑語陣陣,一切都是尋常模樣,就撣撣身上走了出去。他看到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甚至還有一小壺酒。越贏招呼他說:“過來吃飯,你出來還真及時。”

冼紅陽也就哈哈一笑,過來就坐。白小川側著頭正和杜春說笑,葉云生端然正坐,一切一如既往。

吃過了飯,又休息一陣,越贏起身笑道:“好了,我們也該上路了。”

此時外面暮色已臨,冼紅陽小吃一驚:“我們連夜趕路么?”從前他獨自逃亡時,自然晝夜不分一路逃下去的時候也有很多,但越贏這次專程找了客棧,又說之后路程十分險惡,他原以為今晚幾人會在這里好好休息一番,方才離去。

越贏道:“我找這客棧,目的有二,一則是為了大家休整;二來,也是為了告別。”

“告別?”冼紅陽又吃一驚。

越贏笑笑:“是啊,今晚之后,咱們就要分路而行了。”他正了顏色,“之前我的話尚未說完。云陽衛忙于江南那個爛攤子,沒能在寒江上捉到你我,但他們也已知曉我們要走西南一路,因此已在大路上設下重兵,那條路,小冼你是不能走了。然而若沒有一個人走大路,云陽衛必會懷疑,說不定會派兵來到不理原。”

冼紅陽道:“那……”

“你、我、阿春,三人一路,由不理原入大西南,葉子帶著小川走大路,引開追兵。今晚也算是個餞別之宴吧。”

要知不理原上雖有縱橫天,但偌大一個不理原,與一個人對上的可能并不大,而若走那通關大路,則必會被云陽衛所截。因此冼紅陽忙道:“不可!”他心里想:若是葉云生與白小川一路,白小川豈不成了自己的替身?她是個姑娘家,風險未免太大。

越贏笑道:“你怕小川出事?她也是江湖兒女,何況有葉子在她身邊。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你當那不理原上的縱橫天就很好惹么?”

越贏天生有一種兄長氣質,不必高聲說話,自然令人信服,當年就算是浪子莫尋歡,在他面前也不會太過造次。被他這么一說,冼紅陽雖然還想爭辯,最終卻也只能聽從越贏安排。

白小川笑著起身,她那只擅長追蹤的黑狗不便隨行,已托付給了飛刀沈家,道:“冼紅陽,那咱們就告辭了。”又嘆口氣,“這一路同行,還怪舍不得的,也不知道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這卻是真的,這幾人分路而行,不知前景如何,說不定之后葉云生與白小川便會與自己再難碰面。而自己入了大西南,就算僥幸有回到中原的機會,至少也要再過二三十年,想到這里,冼紅陽不禁也有幾分傷感,他忽然彎下身,向白小川深深鞠了個躬。

白小川嚇了一跳,忙向一旁跳開:“喂喂,你這是做什么!”

“多謝你,白姑娘。”

他站直身,看向葉云生:“葉大哥,再會。”

葉云生端正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再會。”

這一番依依別情尚未訴完,越贏拎著茶杯,忽然笑出聲來:“急什么,咱們怎么也得先過了忘川口,進了不理原才分手呢!”

冼紅陽滿腹情懷被一瓢冷水澆滅,過了半天才道:“越大哥,你能不能下次把話說明白了?”

越贏笑道:“怎么,你有不滿?”

“沒……沒有。”

所謂忘川口,其實是一處天然溶洞,穿過這里,再往前走不遠,就是不理原與通關大路的交叉口了。這忘川口地處隱蔽,乃是越贏與莫尋歡上次來大西南時偶然發現,外人皆不知曉。

五人打點行裝,又在客棧中補充了食水,休息到三更左右,這才趁著夜色上路。

月上中天,如冰似玉,這一路行來,愈見荒涼,小路兩旁的枯樹扭曲成奇怪的姿勢,仿佛鬼影,但因一群朋友走在一起,卻也不覺恐怖。

越贏與葉云生走在最前方,葉云生盡管平素少言,與越贏卻也不時交談幾句,白小川和杜春走在最后,兩個女孩子在一起不知竊竊私語著什么。冼紅陽在中間,不時插入幾人的談話。

這般走了一個多時辰,腳下幾乎已沒了道路,越贏卻輕車熟路,他拐了幾個彎,繞過一處山崖,前方石壁上在藤條掩映下,依稀可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越贏晃亮手中的火折子,當先而入。

這山洞很是狹窄,僅夠一人進入,偏偏又極低,須得彎著腰才能通過。冼紅陽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前行了一炷香時間,忽然豁然開朗,眼前現出一個極大的山洞。

按理而言,此刻僅有越贏手中火折子一點微光,本來不易看得清楚,但這山洞頂端仍有縫隙,星月之光依稀透了進來。光影掩映下,只見似有無數怪獸張牙舞爪,面目猙獰。

冼紅陽不由深吸一口氣:“這是什么!”

越贏笑了一笑,尋出先前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之后擎在手中,身旁的葉云生也點燃了一支火把,光線驟然明亮,冼紅陽這才看清,面前所見,乃是一個極大的溶洞,無數石筍自洞頂垂落下來,高低錯落、氣勢磅礴。而周遭石壁上,亦是大片大片的鐘乳石,形成十分奇異的景象,方才冼紅陽所見到的那些“怪獸”,正是它們所形成的景致。這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冼紅陽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其余幾人,除越贏外,均是第一次到這里,亦是十分驚訝,一時無人言語,溶洞中一片靜謐,唯有遙遠深處,有水聲滴答落下,聲極遙遠。

越贏微笑:“古詩有云:‘一杯春露冷如冰。’說的應就是這樣的水吧。從前人們還認為這鐘乳石滴下的水可以益壽延年,你們可不要亂喝,小心鬧肚子。”

這句話出來,幾人都哈哈一笑。白小川左顧右盼,十分好奇:“堂兄,當年你和莫哥哥就是來這里啊,你們可真會玩。”

幾人說說笑笑,一并向里面走去,這溶洞很是寬闊,但地面卻潮濕滑溜,不易行走。好在幾人都有武功在身,因此倒也不算特別艱難。只是這樣一來,速度便要減慢了許多。

一路行來,鐘乳石的形狀愈見千奇百怪,起初白小川還掰著手指,饒有興趣指指點點,說這塊石頭像個什么,那塊石頭又像個什么,可到了后來,她竟也說不出來,只因那景色實在太神奇,遠遠超越了人的想象。

越贏不疾不緩走在前面,嘴角噙著微笑,似是回憶起當年游覽時的情形。

這般又走了一個時辰,前方忽然愈見開朗,連光線似乎也變得亮了一些,一根極粗大的石筍從石壁上方垂落下來,幾乎要碰到地面,越贏笑道:“好了,快到洞口了!”

他上前幾步,忽然眉頭一皺:“怎么?”

越贏素來沉穩,少有這般表情。冼紅陽忙湊上來,這一看之下不由也吃了一驚,原來那根石筍后面竟出現了一個極大水潭將前路攔住,因光線原因,看不清水面顏色,只覺那水又深又黑,伸手一觸,寒浸浸的。

越贏皺眉道:“上次前來時,并沒有這個水潭。”

葉云生也走上前來:“莫非是地下暗流,又或是外面的積水?”

越贏只是搖頭:“眼下不是雨季,若說暗流可能性更大些。”他下一句話卻放低了聲音,“然而短短幾年,怎會就改了道……”

然而眼下,卻也不容得幾人退回去,原因很簡單,若真是有人設計,那么入口處也必有埋伏,而入口處極是狹窄,若真有埋伏,就算是葉云生這般的高手也逃不過。

葉云生又思量一番:“大哥,這里可會為外人知曉?”

越贏又搖搖頭:“我和阿莫也是偶然發現這里,連忘川口這名字都是阿莫當時隨口取的。當時曾遇到過兩個當地人,可也都不知道這里。”

兩人還在思量,一旁的杜春已經閃身過來,一捋鬢發:“我下去看看。”

冼紅陽脫口而出:“不可!”

然而越贏與葉云生卻都沒有反對,杜春是在水上討生活的錦江門一門之主,水里功夫莫說眼下這幾個人,就是放眼江湖也少有人敵。由她先行探視,實是最為妥當的選擇。

杜春換了一身水靠,水下不便用長鞭,她執了一柄匕首在手中,也不多言,返身便躍入水中。這一躍輕盈至極,水波不興,端的是好身手。冼紅陽把火把舉得老高,卻不見動靜,直過了半晌,遙遠處才出現水紋,依稀是杜春探出頭來。冼紅陽不由長出一口氣,又感嘆杜春這水中身手果然了得。

越贏幾人站在水邊,面上雖然都還鎮定,其實無時無刻不留意著水里動靜。幸而時間不久,一道水痕由遠至近而歸,冼紅陽放松下來,心道總算安然回來了。

白小川拍手笑道:“阿春姐回來了,看來這水里也沒什么要緊。”

杜春離岸邊越來越近,眾人幾乎已經可以看清她的輪廓。越贏面色忽然一變,手指微動,一塊飛石展手而出,原來早在杜春下水之時,他手中就已做好了準備。

水中的杜春身形也忽地一轉,真比游魚還要敏捷三分,驟然在水中轉了方向。冼紅陽還在詫異,就見杜春身后水花一卷,一道巨大無比的青黑色背脊一閃即逝。

冼紅陽驚得幾乎叫出聲音,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單看那背脊,怕不就有一座小山大小,越贏那塊飛石不過阻了它一阻,水里不比陸地,飛石入水便沒了勁道,并未對它造成多大傷害。

那青黑色背脊又是一現,這次露出水面的部分更多,眾人看得分明,那竟是一條奇大的魚,因著光線昏暗更顯猙獰。杜春的人影卻已不見,也不知是否受了傷。

冼紅陽熱血上頭,朝著水里就要跳下去,只是他雙腳尚未接觸到水面,一只手已經穩穩抓住了他,他回頭,卻見葉云生緊皺眉頭:“你水性好?”

這一句話如同一瓢涼水澆到頭頂,冼紅陽生于北方,水性稀松至極,下去不過是給杜春添亂。他不敢再妄動,卻見越贏依然冷靜站在岸上,手中已經扣緊了滿把飛石,伺機待發。

水花又是幾卷,卻已遠離岸邊,原先眾人看得清晰那青黑背脊,是因為離岸上已近,尚有光線,此刻卻全然看不分明,眼見那水花越來越大,隱約竟有血腥氣傳來,眾人心中都極是緊張。

眼見水花愈疾,越贏忽然一抖手,滿把飛石脫手而出,隨后便見那水潭仿佛沸騰一般,半晌才漸漸平息下來。

一道水痕二度回往岸邊,卻是杜春手執匕首歸來,她揚聲道:“大哥,多謝相助。”聲音并不見衰弱,想來并無大礙。

眼見離岸不遠,杜春忽然驚呼一聲,身子又沉入水底,眾人還未反應,卻見又一道青黑色背脊現出水面,雖不及前一條那般大,靈活詭異之處卻是更勝。

原來這水潭中的巨魚,不是一條,是兩條!而杜春這一次沉入水底后,竟再沒有浮上來。葉云生眉頭一皺,不顧自己先前曾阻止過冼紅陽,便要下水。

以水性而言,他雖遠不如杜春,但因生于江南,在岸上幾人中,卻還算魁首。只是未等他入水,十余支長箭忽地向眾人射來,速度奇快,勁頭極狠,竟隱約有了北疆玉帥江澄手下忘歸箭隊之風范。

飛雪劍劍舞寒霜,十余支長箭被葉云生一并打飛,然而這一輪快箭急攻,勁頭奇大,飛雪劍上原本便有了裂痕,待到擊飛最后一支箭時,只聽“錚”的一聲,這把陪伴了江南第一劍客許多年的長劍,竟是斷為兩截。

章二 今夕一會

第一輪快箭之后,轉瞬間又是第二輪,速度更勝前番。葉云生斷劍飛舞,卻因兵器不順手,一支長箭趁隙而入,白小川武功最低,躲閃不及,正刺到手臂上。

葉云生一驚,未待反應,第三輪快箭已然襲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忽然又是五支雕翎箭破空而來。這五支雕翎箭無聲無息,力道之強橫卻遠超前番,五支雕翎箭一瞬間便撞上了前番快箭,令人驚詫的是,那五支被撞上的快箭并未墜落,而是方向一轉,反又撞上了另外五支快箭,而這五支快箭一轉,又撞向了其他……只是一瞬間事,所有快箭,竟被一并擊落。

這一手本事,實是駭人聽聞,越贏眼神一暗,這手本領,他雖未曾見過,卻曾聽聞。這五支雕翎箭捷狠至極,是北疆玉帥江澄手下忘歸箭隊的本事,但這擊落快箭的能耐,卻非箭術,而是當年玉京殺手清明雨傳下的一手“連環劫”。

當年清明雨入京城,曾在一手創建忘歸箭隊的江陵面前顯露過這手本領,江陵有心將其化入箭術,但雖然悟出其中訣竅,卻無論如何無法將其與家傳箭術融會貫通。直到若干年后,玉帥江澄麾下有一人將其練成。

這人名氣雖大,姓名卻不傳,江湖中人,皆以“無名箭”呼之。憑著這一手箭術,這無名箭成為江澄重要心腹之一,他師弟欒杰當年亦是忘歸箭隊中的出眾人物。云陽衛大統領關山雪以十匹大宛駿馬和十把寶劍換來欒杰,然而無名箭,江澄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手。

這個人,怎會出現在這里?

越贏剛想到這里,又見兩箭齊發,這兩箭速度奇快,箭芒所指,卻是距離很遠的兩根鐘乳石,兩聲慘叫一縷如線傳來,兩具尸體霎時栽倒地上。

未想前一輪快箭急攻,距離竟是如此之遠,不免讓人感嘆這兩人箭術本領之高強。同時若非這兩人離得這般遠,只怕早就被葉云生等人發現。

這兩人剛剛倒下,冼紅陽只覺耳畔勁風呼嘯,那無名箭換了三支巨箭,箭身幾是先前雕翎箭的三倍有余,冼紅陽還沒反應過來,那三箭已經入水,水花一陣翻滾,如開鍋一般,杜春秀發一甩,自水面上探出頭來。轉眼間,已到了岸邊。

她似乎并未受傷,只手中匕首染了血水,冼紅陽松一口氣。與此同時,兩個人影自另一根鐘乳石后躍出,當先一人身背弓箭,身形極其高大,他身邊之人個子也不算矮,但站在他旁邊,卻比他低了半個頭有余。再看臉上,這人面部輪廓十分深刻,高鼻深目,依稀有些異族味道。

盡管這人這般引人注意,然而眾人的目光,卻是一并投到后面那人的身上。

映襯著昏暗的光線,那人唇邊微微含笑,一身淡青色的長衣,一條天水碧的蜀錦長帶自他腰間垂落一端,端的是公子風流。

“莫尋歡!”

此處不宜久留,莫尋歡也來不及和眾人寒暄,道:“那水潭里的巨魚名為鬼頭叉,出自大夢沼澤,僅此一對,方才九妹殺了一條,無名兄射死一條,潭里已無危險。小川,你怎樣?”

白小川傷勢不輕,幸而傷在手臂,并不致命,便道:“我沒事。”

莫尋歡走過來,握住她手臂查看,那支箭已被拔下,只血一時還未止住。莫尋歡自身上取出一枚藥丸,捏碎了敷在她傷口上,那血登時停住。他又尋了塊油布,把傷口緊緊包上,拍拍她肩:“辛苦了。”又向杜春道,“九妹,便煩你帶小川過去。”

杜春點了點頭,也并沒有多說什么。

幾人打點好行李,紛紛下水,這水潭中雖有巨魚,本身卻不甚深,杜春帶著白小川,莫尋歡帶著冼紅陽,越贏、葉云生二人水性雖不算特別出眾,卻也勉強可過。

令人驚嘆的是那無名箭,他出身北疆,沒想水性卻也頗為了得,不必他人相助,他已游在了前面。

花了兩炷香的時間,幾人終于來到了岸邊,這里已便是洞口,經歷了這許多時間,東方已然露出了魚肚白,莫尋歡謹慎地看一眼四周,低聲道:“隨我來。”

原來與這溶洞距離不遠的地方,竟有一個小小山谷,隱蔽之處更勝前番,門前又有機關掩護,莫尋歡摸到谷口處一塊圓石,左擰三圈,這才得以進入。

山谷極小,并無出口,里面建了兩間小屋,外表很是簡陋,莫尋歡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大家先安置一下吧。”

白小川的傷勢要重新包扎,眾人也需換下濕衣,整理行囊。待到一切就緒之后,幾人來到一個較大的房間里,那里早已生起了一堆火,莫尋歡手里轉動著兩個酒壇子,見幾人進來,順手把一只酒壇丟給了冼紅陽,另一只酒壇則丟給杜春。

“驅驅寒氣。”他一笑。

冼紅陽接過酒壇,連喝了幾大口,這才傳給身邊的越贏。他抬頭向莫尋歡望去,方才在溶洞里光線昏暗,只見得莫尋歡輪廓,仿佛還是佳公子模樣,此刻天光已明,他細看莫尋歡,卻見這位江湖聞名的悠然公子面色蒼白,身形消瘦,不知是傷勢未愈,還是奔波所致,倒比他這個一路被追殺的還要憔悴許多,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如同鬼火一般。

他有些難過,心頭卻又涌起許多疑問,譬如當日在江南十二樓,莫尋歡與葉云生合作救出白小川之后,為何當即便走?在合歡樓里給了自己解藥的是不是他?他為何又來了西南?怎么會知道己方一行人走這條路,又怎么及時救了大家?疑問太多,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酒壇在大家手中輪換一圈,莫尋歡自己也喝了一口,這才道:“大哥,不理原上不止有縱橫天,還有他的兩個弟子。”

這一句話一出,便震驚四座。越贏從來鎮定,此刻也不由失態,忙道:“阿莫,這話怎么說?”

莫尋歡道:“大哥,過去我們也曾到過不理原,過去都傳說因有血魔師弟縱橫天在此,不理原才成三不管之地。近日我才得知,原來縱橫天還有兩個弟子,皆是十分了得。過去不理原種種傳說,其實是他師徒三人合起來所為。”

“這兩個弟子真實姓名少人得知,我只知道,大弟子綽號羅剎天,武功不在縱橫天之下,這個人身材高大,使一柄長刀,傳聞生得也很古怪,有雙耳齊肩的異相;小弟子則被稱作羅剎地,這個人所知更少,我只知道,他不以武功聞名。”

越贏與杜春二人聞言一怔,同時陷入沉思。

不以武功聞名,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羅剎地不以武功聞名,卻能與其師兄齊名,便說明此人必有更加了不得的本事。

莫尋歡又笑道:“這消息雖然糟糕,卻也有一個好消息,雖然這兩個弟子難纏,但縱橫天本人此刻并不會出現在不理原上。”

越贏沉肅了顏色:“這消息可確實?”他與莫尋歡有兄弟情分,這一句話說出,自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此刻事關重大,必須將一切確定分明。

莫尋歡神色也正經起來:“過去七年里,只有這個月與下個月,縱橫天都不會出現。”

越贏沉吟片刻,終是微微一笑:“倒是我們運氣好。”

莫尋歡也隨之一笑。又道:“那水潭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為。有人引了地下暗流到此,又將大夢沼澤中的一雙鬼手叉運到此處。我在進入不理原時,偶然發現暗流方向轉變,發現不對,又想若是大哥你帶小冼他們進這里,多半就會走不理原這條路,因此就連忙趕過來,只是沒想到還有箭手埋伏在這里,倒讓小川吃了虧。”

白小川便大大方方一笑:“莫哥哥,我沒事。”

莫尋歡笑著摸摸她頭,又從身上取了一包藥粉并一瓶藥丸出來:“從天山派那里拐來的,連用五天,包你無事。”

天山派傷藥天下聞名,卻也珍稀難得,白小川忙喜滋滋接過,道:“多謝莫哥哥。”

越贏道:“那箭手看裝束身手,當是云陽衛人字部中人。”三部之中,唯有人字部一身白衣,極好辨認,同時也只有人字部指揮欒杰手下,才會有這般箭術。

莫尋歡點頭:“是。”

越贏挑一挑眉:“沒想到在忘川口還遇到這群小鬼。”

敢把天下聞名的云陽衛隨口叫做“小鬼”,天下也真沒有幾個人能有這般的豪氣。

莫尋歡笑道:“可不是。大部隊還在大路上守著你們呢,關山雪去和西南王傅鏡打了招呼,礙著朝廷的臉面,傅鏡在大路上也派了陳慶輝守著。”

越贏又沉吟道:“羅剎天、羅剎地兩人都是久居于此,知道這溶洞倒不奇怪,但改暗流、引鬼頭叉前來這都是極難之事,究竟是誰做的?若是羅剎天,他武功高強,也不奇怪,若是羅剎地……”他皺一皺眉,若是羅剎地,這人能為,可就確實了得。

莫尋歡笑道:“也說不定是這師兄弟兩人聯手所為。大哥,要辛苦你了。”說著伸手去拍越贏的肩。

越贏側身躲過,笑罵道:“你這小子,在我面前充什么長輩相!”

莫尋歡哈哈一笑,又道:“還有,這不理原東邊的天荒山里有一處醫廬,主人玉恒醫術高明,早年曾欠了我一個人情,你們若遇到什么困難時,亦可向他求助。”

越贏點頭稱是。

在談論縱橫天等事時,葉云生不曾插口,此刻正事談完,他也便開口,卻只問了五個字:“你傷勢如何?”

當初在江南,莫尋歡猶未痊愈,因此闖秋聲閣破銅人陣時,他乃是以左手使貪狼劍。莫尋歡便笑道:“已經沒事了,葉子你放心。”

他身邊一直未曾說話的無名箭忽然開口:“他傷沒好。”

莫尋歡臉色變都沒變:“無名兄說笑了……”話音剛落,無名箭忽然出手,卻是一掌向他右肩劈去,這一掌速度奇快,動作敏捷靈巧至極,卻與他高大外表并不相符。素來只聽聞無名箭箭術高強,沒想他武功也是這般出色。

這一掌全無預兆,倉促之下,莫尋歡左手一抬,一指向無名箭肘關節穴道點去,無名箭手一縮,這一招原來是虛招,又收回了手,面無表情看向眾人。

無名箭沒說話,但這意思大家卻都曉得。方才那一招,莫尋歡若想反應,最簡單的辦法乃是以右手點無名箭穴道,他卻反而用相對不便的左手。這傷勢到底好沒好,倒也不用多說。

葉云生臉色驟變:“阿莫,你……”

莫尋歡卻打斷了他的話:“葉子,你的劍斷了,要不要鑄上?”

這句話真是其效如神,飛雪劍伴葉云生二十余載,他自然掛心,莫尋歡又道:“有一個人在這里,他能幫你這個忙。”

他起身,推門,笑道:“陳兄,進來吧。”

一個高大人影站在門外,面貌沉肅,一雙手遠較常人為大,正是被刺殺太子之侍衛頭領,鷹爪門中第一位高手,陳鷹。

太子對陳鷹有救命之恩、知遇之義,因此一路追殺冼紅陽的黑白高手中,這位陳頭領乃是一心要置冼紅陽于死地,連莫尋歡那未愈的傷勢,也是拜這位陳頭領所賜。然而此刻,他怎么和莫尋歡走到了一起?

冼紅陽一見到陳鷹,忙站起身,他對這位陳頭領,既有些畏懼,又敬佩。莫尋歡笑道:“沒事,陳兄已了解事實真相,目前他與我們乃是合作關系。”

冼紅陽并不曉得江南亭中,薛明王、莫尋歡、陳鷹三方會談之事,心里大是驚奇。只見陳鷹走進房間,并沒有對自己過多關注,而是徑直來到葉云生面前。

莫尋歡笑道:“鷹爪門鷹爪本領天下聞名,但其實鑄劍本領亦是了得,葉子你大可放心。”

葉云生聞言,便將飛雪劍遞過。

陳鷹接劍,看了一番,道:“不難。”

飛雪劍并非寶劍,只是利劍,因此陳鷹這般說來。莫尋歡笑道:“不難不難,陳兄你在就是不難。不過我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這個難不難?”

陳鷹略一思量:“可以。”

這小小山谷竟是一個補給站,不但有房屋可以歇息,有食物酒水,還有一間小小的鑄劍爐。陳鷹來到鑄劍爐處,生起熊熊火焰,他用一把鋼鉗鉗起飛雪劍,在火爐中慢慢灼燒。

葉云生掛心飛雪劍,站在鑄劍爐側等候。直到這時,冼紅陽也才有時間與莫尋歡敘些閑話。

這兩個朋友,在冼紅陽被追殺最為慘痛時,杯水相交,遂為好友,才引發了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傳奇。之后莫尋歡因自身傷勢,委托越贏、杜春等人護送冼紅陽,由北向南,經歷了多少時間、多少困苦,終于再度相遇。

冼紅陽想了半天,說了一句:“莫尋歡。”

莫尋歡笑嘻嘻地道:“我在。”

冼紅陽又怔了一會兒,還是叫了一聲:“莫尋歡。”

面對這樣的朋友,感謝之類的話語非但多余,且無半分必要。冼紅陽長出了一口氣,便拿起身邊的酒壇:“莫尋歡,我早就想與你喝一次酒。”

莫尋歡哈哈一笑,抄起另一個酒壇:“現在,不晚!”

兩只酒壇空中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莫尋歡以口就酒,一條清澈的酒線自酒壇中傾灑而出,大半入口,小半傾倒在他身上、面上,青衣沾酒,更增醉色。冼紅陽卻因喝得太急,咳嗆出聲,他卻全不介意,隨意拿袖子一擦臉,咕咚咚將其余的酒一口飲盡。

越贏笑道:“小冼真是個灑脫人。”

冼紅陽放下酒壇,問道:“莫尋歡,當日在合歡樓,是不是你?”

莫尋歡也不猶豫,答道:“是。”

他繼續說:“你們在江南的時候,我也在。只是我露不得面,也脫不開身。幸好小川也來到了江南,因此我通過她給葉子和黎家那小長老送來解藥。”

冼紅陽道:“那你又怎知我在合歡樓?”

莫尋歡笑道:“算是湊巧吧……可也不算,我一直在合歡樓里辦事,那天恰好就碰上你。”

這話說得奇怪,冼紅陽心想:在合歡樓辦事?合歡樓是座青樓,在里面能辦什么事,才想到這里,莫尋歡就皺眉看冼紅陽:“只是我看你,內力似乎并未完全恢復?”

冼紅陽憤憤然一拍腿:“一半藥丸被陸君明那混蛋搶走了。”

莫尋歡恍然,哈哈一笑,又從身上取出一顆藥丸:“我還有呢,姓陸的小子已死,這次沒人和你搶了。”

冼紅陽忙去尋水,又好奇問道:“你哪里來的解藥?給黎玉的藍田石也珍貴得很,你哪里弄來的?”

莫尋歡笑道:“解藥是薛明王那里得的。”他想了一想,道,“薛明王此人,日后不會太難為你,但是,也要防著他些。”又道,“尤其是葉子。”

冼紅陽已從越贏那里得知薛明王當年與葉云生一番結仇經過(詳見《他日相逢》之《誰許一生悠然》),便鄭重答應。

然而盡管如此,莫尋歡依然沒有說明藍田石是從何人處得來,也沒有說明為何同在江南,自己露不得面,現不得身。莫尋歡沒有說,而冼紅陽也沒有問。

當年莫尋歡救他時,可也沒有對他問東問西,調查他的祖宗三代。

他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這位好友,目光又落在莫尋歡身后的無名箭身上。他當日在江南殺死無名箭的師弟,云陽衛人字部頭領欒杰,因此總不敢與無名箭直面。這時一眼掃到這位身形高大的神箭手身上,發現對方一直注視著莫尋歡,眼神中純是關注友善,心里想:這位無名箭看樣子與阿莫交情甚好,倒也奇了。

兩人又敘了一些閑話,忽聞外面一聲悶喝,聲雖不高,卻極低沉,莫尋歡笑道:“怎么,這便鑄好了?陳兄動作真快,這連半個時辰都沒到呢,咱們去看看。”

幾人來到外面,只見爐火紅若丹霞,映得人須眉皆赤,兩截飛雪斷劍,已經嚴絲合縫鑄在一起,劍身灰白色光芒流轉不定,宛若星辰。

葉云生喜出望外,伸手接過飛雪劍,輕輕一抖,只覺與從前并無半點分別,再細看劍身,接口處雖有劍痕,但幾不可辨。他心中喜悅,忽地清嘯一聲,一劍刺出,小小山谷中,霎時寒意侵體,一場密雪遍布天地之間。陳鷹不由贊了一聲:“好一個‘快雪時晴’!”

葉云生爽朗收劍,拱手笑道:“多謝陳頭領!”

此刻諸事已畢,莫尋歡便道:“各位,等下我要先行一步了。”

眼下不理原上步步危機,前途未卜,他卻說要先行一步。但越贏、葉云生等人與他相交莫逆,知他決不會為懼怕危險而離去,必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此都沒有多說什么。莫尋歡又向杜春道:“九妹,你……”

他話尚未說完,杜春忽地道:“莫尋歡,我……我也恰有話要對你說。”

章三 北疆六絕

自莫尋歡與眾人相逢以來,他也沒有什么機會與杜春說上幾句私房話。眾人都是知曉二人關系的,白小川第一個拍手笑出來:“阿春姐,你們聊,我們在外面等。”

越贏搖頭而笑,可也沒有反對,葉云生神色很正經地走到外面等候,無名箭亦是同樣。按理來說,冼紅陽也應同大家心理一般,然而他站在那里,卻覺心中驟然一痛。

這是完全沒道理的事,他對自己說,莫尋歡是你生死之交,杜春是一路護送你的恩人,也是你的好友。你一早與莫尋歡結識時,就知道他二人是一對,現在你這副態度,做給誰看?你哪怕只存了這個念頭,就已不算是個人!

他心里罵了自己十幾聲,一張臉卻如被魚膠糊住,連一個笑也扯不出來。

直到此時、此地、此刻,他才終于明了自己的內心所想。他遇上了正確的那個人,卻不在正確的時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狠狠一咬下唇,再抬頭時,面上終是帶了笑:“好啊,你們慢慢聊。”

兩扇木門慢慢合上,冼紅陽默默回首,只覺心中一片黯然。

幾人在門外說笑,白小川還不時往木門處看上兩眼,嬉笑道:“莫哥哥和阿春姐現在不知在做些什么?”

不管做些什么,卻絕對與眾人的想象沒有半點相干。這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此時單獨相會,之間氣氛,卻全無旖旎之感。

杜春站在窗邊,莫尋歡卻坐在桌側,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有一段時間,二人間一片靜謐,似乎連空氣也停止了流動。

終于還是杜春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很輕,帶了點淡淡的疲憊:“你與北疆玉帥,究竟是什么關系?”

莫尋歡一怔,便停止了敲擊,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桌面上。

杜春道:“江南時,你說自己露不得面,也脫不開身,以你的為人,若知曉冼紅陽、葉云生在那里,焉有不出面的道理?可你只能私下送藥,最后才在秋聲閣現身。你不現身只有一種可能,你身邊有人不準你現身,或者你們正在做一件更加重大危險的事情,迫得你不能現身。”

“不理原上危機無數,你卻不能與我們同行,莫尋歡,你不是這種個性的人。你和無名箭要去做什么事?竟要比我們這一遭還要危險,所以你才不與我們同路?”

“玉帥江澄手下六絕將,無名箭位列其中,是他最重要的心腹之一,你卻與他交情深厚。阿莫,莫尋歡,你過去一直說,你只是每年幫江澄做幾件事,以此換取開銷。可照眼下情形看來,江南此處,你分明在幫江澄做著最機密危險的事情!”

“莫尋歡,你曾與江澄結仇,北疆玉帥睚眥必報,陰毒刻薄,你牽涉其中,且不說中間危險多少,就算這一遭你順利度過,你可想過日后有幾分可能全身而退?莫尋歡,你就這么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么!”

她先前說話尚是鎮定,待到后來,卻已哽咽出聲。這聰明鎮定的錦江門門主,一路行來何曾驚惶?也唯有此刻,方才失態。

莫尋歡站起身來,走到杜春切近,聲音轉柔,他開口,說的卻是句全不相干的話:“九妹,方才在水中你與鬼頭叉搏斗,可有受傷?我看看。”便伸手去撫她的肩頭。

杜春“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沒好氣地道:“我沒事。”

方才水潭之中,第一條鬼頭叉被杜春以匕首殺死,后來第二條鬼頭叉突如其來,杜春倉促中避于水下,她水性奇高,一番輾轉,倒也未曾受傷,但若無名箭晚來一刻,卻也難說。

莫尋歡又大贊道:“還是我家九妹聰明,葉子、小冼他們便看不出這許多事。”

杜春板著臉道:“越大哥未必看不出來,只是我多事。”

莫尋歡輕輕扳過她的臉,柔聲道:“不,不是你多事,九妹,我知道的,你是關心我。”

杜春一怔,忽然之間,一種酸酸澀澀的不知什么情緒,霎時充滿了心頭。

莫尋歡那只手轉到她的肩頭,他吸了口氣,語氣卻還如平日一般平緩:“九妹,你方才說到六絕將,那你可知,江澄手下六絕將,都有何人?”

杜春一怔,北疆玉帥手下六絕將威名赫赫,但卻并非均以武功見長,亦不算江湖人物。因此若要一一說明,她倒也不能。

莫尋歡笑了笑,一字字道:“六絕將,分別是北疆副帥任冰堯、軍師卓一帆、錢糧總管錢灃、長安騎統領帥經天、忘歸之首無名箭,再有,便是我。”他聲音低低,仿佛情人耳畔的細語,“九妹,我是麒麟鬼。”

杜春一驚,身子猛地一顫。

麒麟鬼,那是近些年來聞名于北疆與戎族之間的奇人。他刺殺過戎族的高級將領,盜過皇族的財物,先后找過三個戎族高手決斗,殺了一個,放了一個,又廢了一個。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事,也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貌。

他是本領高強、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麒麟,也是殘酷惡毒、百無禁忌,仿佛從地獄中走出來一般的惡鬼。有人私下說,這麒麟鬼乃是玉帥手下的心腹愛將,可卻也沒有人能夠證實這一點。

也正是因為莫尋歡這一身份,因此他初見冼紅陽,一語便道破當年對方率丐幫弟子,在紅牙河上攔阻戎族精銳一事。

杜春又一震,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你是麒麟鬼?你——你這個瘋子,你明明說你只是和江澄做些拿錢辦事的交易……”

莫尋歡笑得有些無賴:“也沒說錯啊。”

杜春道:“你為何……”她本想問,“你為何要去做如此危險之事?”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劃過她腦海,一時間她竟然有些結巴,“難道是當年……”

“九妹最聰明。”莫尋歡語氣愈顯平淡。

當年,飛雪劍葉云生護送大俠李涵谷遺孤李文非,一路遭遇追殺無數,最后莫尋歡將李文非托庇江澄帳下,條件乃是他在江澄帳下從軍三年(詳見《他日相逢》之《誰許一生悠然》)。

“你說得沒錯,江澄此人,睚眥必報,陰毒刻薄。我先前與他有過節,在他帳下第一年,我被派去執行的,全是最為艱難危險的任務,沒有后援,甚至也沒有傷藥和食水,有三次我險些喪命。第三次我一人深入戎族腹地,帶了東胡王的頭顱回來,半路實在挺不下去,那一次卻是無名箭看不過眼,不顧將令,接了我回來。我在江澄帳下,交的第一個朋友便是他……”他眼望遠方,似乎勾起無窮回憶。

“誰想歸來時,恰逢有人行刺江澄,當時我雖然只剩下半條命,可還是救了江澄一次。自那次起,我和江澄的關系便有所緩和。但這依然不夠……”他淡淡一笑,“我的情況不同,若想在玉帥的帳下生存,唯一的辦法,便是成為他的心腹……”

他淡然地下了最后的結論:“所以,九妹,我成為了江澄的心腹。”

“當日里我救冼紅陽,是為一個‘義’字。但此事若無一個終結,日后無論青林莊或是錦江門,都難免受其貽害。這件事,只能從江澄身上著手,恰好北疆玉帥在這場朝廷爭斗之間亦有牽連……”

他凝視著杜春的雙眼:“九妹,你放心,我定會設法脫身。”

他的手輕輕抬起,隔著一層纖薄的空氣,極溫柔地撫上杜春的面龐,盡管并未有真正的接觸,卻珍惜如對待這世間最為珍貴的珠寶。

他放下手,轉身,欲待出門,忽又回首笑道:“還有,在江南我是救了那個叫韶華的姑娘。安置好她便離去了,和她可真沒什么。”

這一次,悠然公子真正推門離開,只在桌上留下了一樣物事,杜春伸手拿起,卻見是個極精致的淡粉色瓷盒,是她平素慣用的,江南回燕坊的胭脂。

在莫尋歡與無名箭離開后,葉云生帶著白小川,也先行離去。

杜春心事重重,一路之上少言寡語。冼紅陽只當她是與莫尋歡分離所致,也不好相勸。只有越贏窺了個空隙,和杜春簡短交談了一次,那次之后,杜春的情形才略有好轉。

誰也不知道這位含笑穩重的青林莊主,又到底曉得多少事情。

不理原的荒涼,遠遠超出冼紅陽的想象,這種荒涼并非是此處無草無木,全無生機。而是那一份景致,便與生俱來有著寂天寞地一般的氣質。觸目所及之處,唯有高高低低的荒原,樹是枯樹,草色昏黃,連天色亦是長時間的陰沉如水,間或跑出一兩只長尾蜥蜴,卻也只給這不理原上平添寂寥。

唯一算是有生機的地方,是草叢間不時可見的一種淡紫色小花,那花小如米粒,花瓣卻層層疊疊,冼紅陽之前從未見過。他拈起一朵小花,頓覺這不理原上,倒也沒有那般難過。

他問越贏:“越大哥,這種花叫什么名字?”

越贏掐下一朵,仔細看了一番:“不知道。”

青林莊主素以博聞廣識聞名,沒想竟連他也不知,倒也奇怪。

三人在不理原里走了兩天,道路雖然險阻,卻并未再次遇上云陽衛,也沒有遇到那傳說中的羅剎天與羅剎地,但越贏時刻不敢放松,他道:“這等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一擊必中。”杜春亦深以為然。

到了第三天,這一日中午,三人找了個地方歇息,此刻清水已空,越贏取了皮袋去周邊尋找水源。這不理原上沼澤許多,水源亦是不少,但很多小河,看上去一清如鏡,內中卻有劇毒。唯有越贏曾來過不理原,懂得分辨方法。

越贏一走,便只余下杜春與冼紅陽兩人。自那一日冼紅陽窺破自己心意后,每次與杜春單獨相處,總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去尋些野味。”也沒等杜春回答,便匆匆離去。

他到底不敢走太遠,閑逛了一會兒,這不理原上委實沒什么可打的動物,別說兔子,連飛鳥都看不到一只,總不成抓兩只蜥蜴回去做火烤蜥蜴干。因此冼紅陽看了一會兒,也就準備回轉。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呻吟聲。這聲音很是細微,卻極痛苦,若非冼紅陽身有武功,只怕也就聽不到了。他心里詫異,便循聲而去。

繞過一個小丘,果然見到前方沙地上倒臥著一個人,這人一身的塵土血污,幾乎分辨不出他原本的衣衫是何顏色。他全身蜷縮,長發披面,不時發出一兩聲呻吟,極是可憐。

冼紅陽憐憫之心頓起,忙上前查看:“兄臺,你怎樣?”

他剛要伸手去搭那人脈搏,那人身子忽然一震,原本緊握的雙拳忽地化拳為掌,這一掌真比閃電還要快捷三分,“唰”地便向冼紅陽胸前擊去!

冼紅陽全未料到,倉促之間避無可避,他原是彎腰查看,索性抱頭一滾,姿態雖然難看,卻到底避開這雷霆一擊。

他慌忙爬起,暗自埋怨自己:冼紅陽啊冼紅陽,經歷了這許多事情,你怎么還是學不乖!你看看你,這次又招惹上了什么!

他罵了自己五六句,卻不見地上那人出手,心里詫異,仔細一看,卻見那人二度蜷縮起來,痛苦程度更增之前。

冼紅陽不免懺悔,原來這人是真生了病,又上前問道:“兄臺,兄臺!”話音未落,那人忽地只手撐地坐起,另一只手拇指、食指、中指搭在一處,竟是以無名指一指向冼紅陽攻去。

人的五根手指中,要屬無名指最為笨拙,因此無論哪一門一派的指法,也沒聽說單用無名指進攻的。這人指法姿勢樸拙,但細看下,卻極為優雅,尚未碰觸,已覺一陣寒氣逼人而來。

冼紅陽這次已有了防備,一個側身閃過這一指,那人未曾起身,手臂一轉又是一指襲來,這次依然是以無名指發招,速度之快,更勝前番。

冼紅陽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卻從未見到這樣一套奇妙的指法,那人始終就只是坐在地上,卻逼得他左支右絀。寒氣雖然未及身體,卻也逼得他全身冰冷,連心口都是一陣陣地發涼。

哪里來了這么個怪客?冼紅陽暗自叫苦,堪堪拆了十幾招,他終于找到一個空隙,探手抽出腰間竹棒,一招“青竹絲”揮灑而出,同時喝道:“我沒惡意,住手!”

那人神志似乎已經不太清醒,冼紅陽說些什么并不在他心里,只反手又是一指,這一招動作過大,原本披在面上的長發有大半被他甩到腦后,冼紅陽雖與他打了半天,可一直沒見他真容,抬眼一望,忽地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是呆在當場。

恍然間,早年不知在哪本雜書上見到的一句詩,瞬間溜進他腦子里。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

冼大幫主這一生中,這是第一次,單純為一個人的容貌所惑。

他不是沒見過容貌俊美之人,女子如杜春,男子如葉云生,容貌都十分出色。但無論哪一個,都比不上面前這人五官之精致秀美。而且這人容貌,又不單純是美而已,更有一種空靈清寒的味道。冼紅陽呆了一呆,險些被他指風掃中,幸而那人這一指擊出,似是已經用盡全身氣力,仰面栽倒。

冼紅陽很是不好意思,喃喃道:“真對不住,原來你是個女子……”一抬眼竟又看到那人喉結,不由哀叫一聲,“這是怎樣,一個男人怎么長成這樣?”

這是個男人,這竟然是個男人。

冼紅陽還坐在地上呆滯,杜春見他許久不歸,已經趕了過來,一眼看到地上那人,也不由吃了一驚:“這是……”

冼紅陽結結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杜門主你看看,這人到底是生病還是中毒?”他與越贏、葉云生幾人都已是兄弟相稱,唯有在面對杜春時,卻依舊以“杜門主”稱之。

杜春蹲下身仔細檢查,她長于醫術,但看了一遍,卻也不禁皺眉:“這個,卻真是難說……”

她又思量了一會兒,從身上拿出兩枚銀針,自那人頭頂穴位直刺下來,那人輕聲呻吟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卻依然是行動艱難。

他掙扎著指自己懷里,杜春此刻也不避嫌,探手從他懷中取出一個小小青玉瓶,那人勉強開口:“三……”

杜春便從中倒出三顆藥丸,那藥丸味道極是詭異,縱然她熟知藥理,一時間竟也辨不出這究竟是什么東西。那人點一點頭,杜春一托他下巴,便將那三顆藥丸送入他口中。

藥丸入口,未及片刻,那人終于恢復了一些神志,低聲道:“多……多謝。”但手腳仍是不住發顫,臉色亦是依舊難看至極。

就在這時,越贏回來了。

杜春仍然為那人救治,冼紅陽則趕快起身,和越贏講述了方才種種事情。他偷眼看去,見那人依舊病痛難當。這不理原上,丟這樣一個人單身在此,直如眼睜睜看他去死一般。

明知己方前路亦是十分艱難,冼紅陽也實在做不出看一個大活人死在這里的事情。他心里盤算,該如何說,才能讓越贏同意帶此人一路同行呢?

他還在斟酌言辭,那邊越贏已經開了口:“此人病情嚴重,留在此處也不妥當,讓他與我們一同上路吧。”

冼紅陽心里感動,忙道:“多謝越大哥。”

越贏好笑:“你謝我干什么。”

過了一段時間,那人又恢復了幾分,越贏弄了點干糧和清水給他,那人吃喝完畢,又增添幾分精神。越贏便問他:“這位朋友,請問你如何稱呼?”

那人輕聲道:“我姓顧,名叫顧從容,來自寧海楚江門。”

越贏與杜春對視一眼,他兩人均是一方之主,越贏見識尤其廣博,但誰都沒有聽說過這個門派,自然也未聽過這個名字。顧從容見二人神情,苦笑一聲:“楚江門極小,除卻我與師父,一共也不過三四個弟子,二位未曾聽過,也屬正常。”

江湖上,門派何止千百,有些僻處一方,人數又少的小門小派越贏未曾聽聞,這也解釋得過去。

冼紅陽在一旁插口問道:“顧小哥,你方才那套指法,可俊得很啊,這般的好武功,楚江門怎的無甚名氣呢?”

顧從容道:“不瞞幾位恩人,這套指法原是我師門獨到之秘,名喚雪闌珊,但不知為何,師父連同幾位師兄……都未練成,只我參照祖師留下的秘笈,也不知怎的,便練成了。”

越贏與杜春二度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顧從容說得很是謙虛,但若真是如此,便可見此人,武學天賦必然過人。

顧從容又問道:“幾位恩人對我有救命之恩,還請告知在下名姓,將來也好報答一二。”

冼紅陽下意識就要說出名姓,一想不對,自己名姓豈有隨便說出之理,未想越贏反而道:“在下青林莊莊主越贏。”隨后杜春也開口道:“在下錦江門門主杜春。”

冼紅陽一看這二人開了口,也便道:“我是冼紅陽。”

是時青林莊莊主越贏、錦江門門主杜春協助丐幫前幫主冼紅陽逃亡之事已然傳揚天下,但顧從容聽了這些名字,卻視如平常,拱手道:“越莊主、杜門主、冼兄,多謝幾位的大恩。”

越贏幾人也便還禮,顧從容又道:“方才那惡疾是我與生俱來,發作時全無預兆,若非一位神醫配了救命藥丸給我,只怕我早就死了。也因此,我從小未出過寧海城,對外面世事也一無所知。師父雖曉得我有這個病,但因這一次任務事關重大,而門中只有我一人練成了雪闌珊,武功……還過得去,因此師父才派我出門。”他雖這般說,冼紅陽卻曉得此人指法,在方才病發時猶有這般威力,可不是“還過得去”而已,絕對稱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越贏便笑問道:“卻不知顧兄弟來這不理原上,又是所為何事?”

顧從容猶豫片刻:“幾位是我救命恩人,本不該隱瞞,但此事是我師門之秘,實不能言,我能告知諸位的是,這次來不理原上,是奉師父之命,去丹陽城內送一封信。”

丹陽城,那是西南王傅鏡的地盤。

越贏神情微微一變,隨即如常:“顧小哥說的是,你便好好休息。”

幾人又休息了半天,待到傍晚時,那顧從容竟已恢復如常。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一張臉在月下幾有莫可逼視之感。冼紅陽對他那套指法很有興趣,兩人在一起交流武學。越贏卻和杜春避到一旁,二人輕聲交談。

“那人……必有問題。”杜春低聲道。

越贏笑笑:“這個時間,他無聲無息出現在不理原上,就是最大的嫌疑。他去丹陽城送信,為何不走大路,反要走這危險的不理原?而他聽到我們幾人的名字時,眼神一瞬間已有變化,反又刻意掩飾,倒著相了。我看這人必是有備而來,若他真有不軌之意,與其暗地提防,倒不如把他帶到身邊,反倒好防備些。”

杜春也點頭稱是,可又猶疑著道:“大哥,他白日里發病,卻是真的。”

越贏微一挑眉:“哦?”

“那時我在他身邊檢查,他脈搏奇快,體溫頗高,這些,是裝不出來的。”杜春道,“只是那藥丸,我卻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東西。”

越贏笑道:“竟也有你認不出的藥,倒是奇了。”

杜春嗔道:“大哥!”

越贏笑道:“好好好,不開玩笑,阿春,你看他那張臉……”

杜春也皺了眉頭:“我仔細看過,不是人皮面具。可是不是其他易容方式,我卻不知。”杜春雖然亦通易容之術,但她之所長,是人皮面具的制作,其他方式卻知曉不多。她又道,“易容這行當,并不是單純化裝成普通人便好,將自己變得極丑或極美,亦有同樣效果。”

極丑,則眾人不敢看那面孔太久;極美,則眾人必將注意力集中到那張臉上。都會忽略掉很多其他東西。

越贏思考良久,慢慢念出一個名字:“千面人魔,風陵渡。”

那是西南王傅鏡手下第一心腹,越贏曾與冼紅陽分說此人,卻未曾解釋這“千面人魔”綽號之來歷。實際上,這風陵渡最擅長的便是易容本領,傳說他裝龍似龍,裝虎似虎,便是扮個女人混在脂粉堆里,也沒人認得出來。

杜春思索片刻,卻道:“還有可能是羅剎地。”羅剎地不以武功見長,卻能與羅剎天齊名,焉知不是因為他有著易容本領?

越贏不禁沉吟,最終他道:“阿春,小心提防。小冼那里,先不要告訴他。”

品牌:今古傳奇
上架時間:2020-11-05 10:49:07
出版社:湖北今古傳奇傳媒集團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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