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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竊天書·偷天換日(上)

楔子 故事的發端

黑暗中傳來幾聲粗細不一的呻吟聲,旋而是欠伸摩挲聲,之后歸于沉寂,只有越來越輕的呼吸聲和越來越重的心跳聲。

一段沉默后,“砰”的一聲,慘白的燈火漸次亮起,黑暗如魔鬼的羽翼漸漸斂起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這是一間金殿式的屋宇,雕梁畫棟,只是規制略小。最扎眼的是有四只籠子分別吊在四邊的房梁上,每個籠子里都裝著一人。籠子的柵欄極粗,縫隙能容豎掌不能過橫拳。

籠里的人單眼吊線,隔著狹窄的縫隙互相打量。

他們發現,每只籠子上都貼著黃表紙標簽,分別寫著:盜神千面妖姬、盜圣千手觀音、盜王千邪公子、盜帝千機老人。

籠子里的人大驚失色,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四大神偷同時被捉,還像猴子一般鎖在了籠子里,誰能有此神通?

正疑惑間,忽聽機關聲嘎吱響起,循聲望去,只見前面七層階墀上是一座高臺,屏風九疊,鏤雕著金龍吞日圖。此刻,屏風前面緩緩升起一座髹金龍椅。龍椅上端坐一人,此人穿青掛皂,如同鉆進了一個黑口袋里,不露一寸肌膚,只在眼睛處挖了兩個指甲的大窟窿。

籠子里的人全神戒備,一言不發。

口袋人開口道:“四大神偷玉趾親臨,寒舍蓬篳生輝,鄙人幸甚如哉。”此人腔調怪異,不辨雌雄,顯然拿捏著嗓子。

籠子里的人依然不語。

口袋人發出怪笑:“此次請諸位前來,有要事宣布,你們看看自己的頭頂,上面吊著一封盜帖。請放心觀看,帖上無毒。”

籠子里的人小心抬頭,果然取下了彩箋,上寫“盜走你的門子”幾字,落款是“盜皇萬惡郎君。”用的是銅活字楷書印刷體,看不出任何個人特色。“門子”是盜門黑話,指的是偷盜方法。

幾人看完盜帖,輕輕放下,依舊不動聲色。

口袋人哈哈大笑:“突然從昏厥中醒來,發現身陷囹圄而能處變不驚,以靜制動,不愧是四大神偷。你們的表現我給滿分。”

“不過冷靜只是表象,你們的心里此刻早已翻江倒海,想你們神出鬼沒,偷遍天下,從未失手,別人根本不知道你們的真面目,現如今卻被我掌握了行蹤,輕而易舉捉到此處,豈能不心急如焚。不過,你們也不要頹喪,江湖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灘上。四大神偷早已是老皇歷了,如今的盜門,是我盜皇萬惡郎君的天下。哈哈。”

四大神偷靜靜聽著。

萬惡郎君續道:“當然,你們這些家伙名不虛傳,在下雖然捉住了你們,但對你們的盜技還是一知半解。今晚請君入甕,只是想讓諸位將盜技說出,我偷走你們的門子,作為報答,我饒恕各位性命,不知意下如何?”

半晌,千機老人終于率先發言:“小娃子,你這不是盜,是搶。”

萬惡郎君哈哈笑道:“各位是暗盜,我是明盜。所以,我是君子,諸位是小人。”

有人領了頭,千面妖姬跟著冷笑道:“我們的門子千千萬萬,你用一條命換,我們太虧。”

萬惡郎君略一沉吟:“在下退一步,取個折中辦法,諸位盜遍天下,成名之作太多,無人能夠破解玄機。只要揭開一個作品的謎底,故事精彩,手段高明,讓我感到驚艷,我便放了諸位。”

千邪公子不滿:“若俺們講完后,自以為精彩絕倫,你卻感到平淡無奇,那又如何?”

“那只能另講一個更精彩的。”

千面妖姬道:“那對我們豈非太不公平?”

萬惡郎君笑道:“如今我為刀俎,汝為魚肉,你跟我講公平?這玩笑很不好笑。”右手一擰椅上龍頭,宮殿上機關軋軋響動,藻井、雕梁、屏風、地面,紛紛揭開翻板,露出鋒銳的弩箭,成排成束,對準四個籠子,“今夜你們不交出門子就得交出性命。我數三二一,不同意者,殺無赦。”

“二”字出口,四人齊齊出聲:“成交。”

萬惡郎君哈哈一笑:“識時務者為俊杰,四位令后學刮目相看。誰先講?”

四人又沉默了。

萬惡郎君冷笑道:“好壞都是對比來的。隨著聽眾欣賞水平的提高,故事套路將越來越難讓人滿意。所以后講吃虧。”

又是一陣沉默,千手觀音率先發話:“我的絕技都在我的身上,閣下既然能無聲無息捉住我們,將我們迷暈,必然仔仔細細檢查了我們的身體,我講不講都瞞不過你,何況,就算你知道了我的門子,也別想練成。”

一千手觀音的故事

古往今來,名人誕生前總是天生異兆,什么夢龍而孕、銜玉而生、異香滿室、鳳集梧桐,不一而足。

也許我的一生也要注定不凡,剛出生我就睜開了眼睛,有了記憶。我清楚地記得,我看到了一對男女驚愕恐懼的眼神,現在想來,他們就應該是我的父母。我不哭不鬧,笑嘻嘻地看著他們。那時候,屋外雷聲轟鳴,這是我一生聽到過的最激烈的雷暴,那雷聲把窗欞都震碎了,父母也許是感受到它的憤怒,它要把這個世界掀翻。而我卻知道,它們是在用特別的儀式歡迎我,歡迎我來到這個世界。

父母看著我,嘴唇哆嗦,說我是妖怪,正月里打雷就是雷公下界要捉拿我。

父親扯了一張包袱皮,將我裹起,沖出了屋外,扔到蘆葦蕩里的河中。見到了水,那溫柔的觸感讓我仿佛重投到了母親的懷抱,我非但沒有害怕,還樂得手舞足蹈,歡快地游了起來。熱烈的雷聲、歡樂的閃電逗得我呵呵大笑。

風雨交加的夜晚很快過去,迎來了黎明,我感到了饑餓。這時候我發現一只老虎叼著虎崽泅水過河,就爬到老虎的背上和它一起去了一個黑魆魆的山洞。

虎媽喂它的孩子吃奶,我也搶著吃。虎媽沒有拒絕我,還用舌頭慈愛地舔我。沒過多久我能跑了,強壯得很。

那是個大晴天,虎媽臥在樹陰下打盹,虎兄虎妹和我打鬧,我隨便一抬胳膊就把它們摔得東倒西歪。這時候,潛伏在樹杈上的四名獵人手中的弩箭悄悄順下,扣動扳機。箭如流星,直奔虎媽。我手疾眼快,兩手抓住兩支弩箭,張嘴咬住一支。旋即我把弩箭甩了回去,將他們全部刺傷。

我像猴子一樣躥上樹去,將他們趕出老遠。虎媽也追了過去,卻掉進了他們布好的陷阱。面對那深深的土坑,我第一次犯起難。我還太小,想不出拯救虎媽的辦法。

一個女子挎著花籃來到我的身邊,對我說:“好漂亮的孩子,我注意你很久了。如果你能取到我花籃里的花,我就救你的虎媽。”

我聽懂了她的話,看她慈眉善目不像壞人,就按照她的話去做。她的動作很快,花籃在頭頂身后腋下來回穿梭。我從花籃里取走了四十八朵花,還剩最后一朵,她卻把花籃頂在了頭頂,而且滿地轉圈不讓我逮到。

我人小臂短夠不著,卻用了一個絕招,輕輕松松取到了最后一朵花。

她托著我的胳膊,驚訝萬分連連贊嘆:“五千年一遇的驚龍臂,竟然被我遇到了。”她伐了一棵大樹,順入陷坑內,救出了虎媽。

她對我說:“孩子,你我相遇是前世的因緣,跟我走吧,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師父。”

她給我裁了一套小褂子,換去了我裹在身上的包袱皮。

和虎媽分別的時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嘗到傷心的滋味,眼睛里淌著熱熱的咸咸的液體。

我把包袱皮充作圍巾系在了虎媽的脖子上。虎媽領著虎兄虎妹將我送出了很遠很遠。

我一步三回頭把手都揮累了。

我被師父帶到一個到處都是鮮花的山谷,師父告訴我這是盜天峽,她是盜天門的掌門。

偷盜這一行很多避諱,偷盜不雅,故而這門中人給自己起了個雅稱:榮行。師父很不屑,偷就是偷,盜就是盜,貼金畫臉也摘除不掉一身賊骨。做賊就要做光明正大的賊。所以師父直言不諱地管自己的門派叫“盜天門”。

天下盜行以盜天門為尊,師父在盜門里是個傳說中的人物。而我,是她唯一的弟子。

從此,我就開始跟師父學藝。開始的一年,師父用大灶架起一口大缸,下面燒火,缸里是雪白的汁液,水溫之后,便讓我在里面泡著,說要給我洗毛伐髓易骨煉筋,讓我脫胎換骨。我泡了一年,雪白的水變成了黑色的汁,倒掉了九十九缸。

師父說這是盜門筑基功,筑基之后,便要開始練手了。

手是盜門最重要的武器,有詩云:一雙十指玉纖纖,不是風流物不拈。一雙手,摘星拿月擒龍控鶴,上能摘皇帝老兒的冕旒,下能奪十殿閻羅的生死文書。

盜門練手的步驟極為嚴格繁瑣:一是泡手,將手在藥汁里浸泡,讓手變得柔軟且韌。

一年后,我的手泡好了,藥汁浸入皮膚,在兩只手背上畫出兩朵金絲藤花,花蕊蔓延小指上。

師父驚喜莫名,說我練成了萬中無一的拈花手。又開始給我揉手。幾番下來,我的十指手指靈巧無比,可以各自為政,又可任意配合,變換任何手型。再練抖手,讓我的手指可以像蜜蜂抖翅一樣飛速彈動。

揉手后,才開始正式練手。練手的功法最為繁復,將銅板扔在滾開的水中,然后伸手夾出來。動作要奇快無比,否則就會被燙傷。而后換成油鍋里撈鋼珠。

不過幾天的時間,我便能在一息之間從油鍋里取出九十九枚鋼珠,手皮不紅不白的。連師父都自愧弗如。

練手卻遠沒有結束,油鍋撈珠后,還要練刀盤摘豆、蛇窩取針……這些功法非但要手快,還要目光如電,我又開始練眼。開始的時候,師父在庭院里撒了一些粟米,讓我背轉身,等落滿鳥雀的時候,拍手驚飛它們,同時叫我回頭立即報出鳥雀數量。師父說它們飛得很快,而且羽翼交織,很難辨清,但我看來,它們比蟲子爬快不了多少。每次我都準確地報數。

落眼識雀后,又水中識魚、數蝦、數蝌蚪。盒中數豆、數米、數芝麻。之后又用耳朵聽,身體感覺……之后又練樁手、纏手、上手。

五歲那年,師父告訴我,你的手眼都練成了。但還要練最后一招。作為盜門弟子,人有失手馬有露蹄,萬一失手,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腳底抹油溜乎者也。

腳底板不快不行,為了給我練腿,師父想出了無數點子:腿上纏瓦片綁沙袋,讓我跟我馬駒賽跑。只要我跑過馬駒,就獎勵我一支冰糖葫蘆,不到半天工夫,師父一箱子冰糖葫蘆都被我贏來了。

我大口地吃著,饞得師父直咽口水。我送給師父一顆,師父直夸我孝順。

后來師父看我跑得比汗血馬還快。便把我扔在老虎群中,讓老虎追我,可是一轉眼,我就跟那些老虎玩起來了,捋虎須,揪虎皮。

師父無奈,再放狠招,坐著小船把我扔進鱷魚潭里。鱷魚看見人,頓時紅了眼,數十條一起擁了過來。鱷魚長得很兇,我頭一回有點害怕,便踏著水滿湖跑。鱷魚們怎么也追不上我。我感覺它們也沒有那么可怕,就抓住它們的尾巴,把它們按大小個摞在岸邊,疊羅漢玩,把它們氣得肚子鼓鼓的。

那年我才六歲,和師父交手,師父身上藏的九十九件家什被我一掃而空,而我身上的東西師父一件也沒取走。

師父很滿意,說她的眼睛根本跟不上我的手速,我好像有千百只手同時發動,又好像一只手也看不見,根本無處可逃。

她說,你的眉心天生一朵般若花,你的本尊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以后就叫你千手觀音吧。你是不世出的偷盜奇才,天下沒有第二個,現在可以出手揚名立萬了。

從此我跑遍天下,憑借我的拈花手,皇帝的龍冠、敵酋的帥印、貪官的財寶、武林盟主的秘笈我都隨手拈來。為了避免牽連無辜,每次作案我都留下一座木雕的千手觀音像作為標記。我也從不隱藏行跡,因為沒人能躲過我的拈花手,沒人能追上我的登天足,從此千手觀音的名號愈來愈響。

可是,隨著我一天天長大,師父卻漸漸老去,看著師父鬢角添霜,我的心情也好像走進了冬季。

也是機緣巧合,十歲那年,我泛舟南海,貪戀海景,不知不覺深入一片未知海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夜,可惜陰云密布,遮住了月光,但無垠大海中卻是光影憧憧,光斑、光帶、光團,游弋閃爍,五彩紛呈,海水變得晶瑩剔透。

我一時恍然,仿佛自己是乘槎的羽客直上銀河,又像是漂泊的游子走進了萬家燈火。我翻身跳入海中,原來是萬萬千千的魚蝦蟹貝,或頂著光環或曳著光尾,就在我的指尖上兜來轉去,讓我想起夜市上的走馬燈。

我玩了半天,慢慢潛入海底,這才發現,海底竟然是座廢城,城墻宮殿露出殘垣斷壁,想來沙子下埋藏的部分更多。

等我浮出海面,坐在礁石上歇息的時候,陰云如鳥羽凋零,露出明月皎然。

月光下,我忽然發現不遠處海面上一個石牌樓,飛檐翹角露出水面,上面臥了一只巨大的海蚌,蚌殼仿佛兩面盾牌,闊有數丈,對著天上明月微微翕張,中有白光泄露,如弓如劍,上燭明月。

我聽師父講過,蚌類最大的也不過手掌大小,像這么大的,當是傳說中的蚌母了。傳說蚌母每當月圓之夜,會浮出水面,吸取月華,凝結成珠。尋常蚌類所結珍珠也無非有些鎮驚安神的作用,而蚌母所結珍珠卻是不世奇珍。瞧這蚌殼內珠光之強,所結珍珠決不是凡物。

想到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憑我的拈花手,摘取珍珠當非難事,只是往常所盜都是不義之物,如今要取這老蚌珍珠等同取人子女,無疑夯實了賊名。

正猶豫間,忽然遠處海面上升起了數十只圓月,和天上明月交相輝映。那月亮在海水中載沉載浮,所到處浪翻如屋,波浪間隙里有鱗甲聳動。我心中一驚,其他魚類所發光亮大不過拳,而這光亮如此碩大,究竟是何異類?

我忽然想起師父講過,海中蛟龍常在月圓之夜吐出內丹,在海中嬉戲,叫游龍戲珠,也叫燭海龍燈。難道真是蛟龍?我正沉吟間,那些明月忽然滾向這邊,掀起滔天巨浪,水族似乎感知了危險,紛紛走避,一時間星河支離破碎,變得燈火闌珊。

我沒有走,而是好奇心大盛,越是危險就越是好玩。頃刻間,那些明月已到眼前,巨浪翻騰間,露出若干個三角腦袋,有一間屋子大小,沒有犄角,鱗片是菱形的,芭蕉扇大小,身子長數十丈,尾巴隨便一卷,便攪起如湍巨浪。他們的腦袋上有盆口大的光環,形狀如眼,一開一合,遠看真如明月一般,原來不是蛟龍,也沒有吞吐內丹,而是三只眼的海蟒。

我的小舟在波峰浪谷間幾欲顛覆,氣得我想要狠狠教訓它們一頓,可這些海蟒從我這里只是借道而行,它們的目標是牌樓上那只蚌母。

蚌母似乎感到了危險,合上蚌殼,翻身滾入海中,但是已經晚了,最大的那只蟒王巨尾一甩,已然將它抽上半空。幾十條海蟒把它當成小孩玩的蹴鞠,抽來打去。

那蚌母雖大,終于還是受不了如此震蕩,蚌殼翕張,露出一條縫隙,登時光華如練,直追天穹明月。

在這瞬間,我驚奇地發現,那蚌殼中竟然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蠶絲裹體,雙手疊抱胸前。女孩的頭頂是珍珠囊,只有兩顆豆粒大的珍珠,卻發出月華般的璀璨光芒來,將女孩映襯得更加美麗。

我看向她的時候,她也看向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她微微笑了。我的心莫名地一震,等我長大時我才知道,那一瞬間,我愛上了那個女孩,愛上了她的微笑。

蚌母似乎知道海蟒是為了它體內的珍珠而來,也許它是為了保護蚌內的女孩,它迅速地吐出一顆珍珠,隨即遁走。

那珍珠拋向空中,光暈碩大,天空像是升起了第二個月亮。那些海蟒登時紅了眼,巨軀蜿蜒騰出海面,互相撕咬,爭搶那顆豆粒大的珠子。海水絞入半空,紛落成雨。

我牽掛蚌殼中的女孩,急忙鉆入海中,但海水被數十條巨蟒攪動得渾濁不堪,泥沙騰起,我想也許是我和那個女孩沒緣分,我的窺天眼也沒能尋見蚌母的蹤影。

這時幾條海蟒的尸體沉入海中,我急忙升上海面,卻見那些海蟒為了珍珠自相殘殺,死的死,逃的逃,正巧那蟒王分叉的舌頭卷著那枚珍珠想要吞入口中。

這珍珠是那蚌母的,也就是那小女孩的,我豈能讓它落入蟒口,于是我卷著水浪一蹴而至,一把將珍珠奪過,隨手將蟒王的兩叉舌頭揪住打了個蝴蝶結。

蟒王大怒,齜著獠牙想要咬我,前些天我曾采了一根海荊棘防身,于是從背上抽出來,豎著塞進蟒王的嘴里。蟒王大嘴一合,上下顎正好被荊棘刺釘住,弄得它的大嘴張不開也合不上。

我抽身又潛入海底,尋找蚌母,可是一連尋了好幾天,也沒看見。我出海時日太多,怕師父惦記,只好打道回府。

出來海面,我的小舟已經被海蟒撕成碎片,我想重新修繕,卻沒想到那條蟒王來到了我的身邊,張著大嘴,含著荊棘刺,可憐兮兮地望著我。我教育了它一頓,告訴它不要欺軟怕硬,就撬開它的上下顎,把荊棘刺拔了出來。

沒想到蟒王知恩圖報,跟著我不肯離開。我一想反正小舟也毀了,不如將蟒王當作坐騎,于是騎著它回到了陸地。這期間,我擔心蟒王忘恩負義搶我珍珠,于是將珍珠含在口中。

回到家一見到師父,師父大驚失色:“你、你怎么變白了?”

我照著鏡子一看,我非但變白了,而且變得更美了,好像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師父問我經歷了什么奇遇,我急忙將那枚珍珠吐出,給師父看,并把海上奇遇告訴了她。當然,我喜歡那個小女孩的事情也和盤托出,對于師父,我是沒有任何秘密的。

此時那枚珍珠光華弱了些許,放在瓷盤里,自己骨碌碌旋轉,好像長了腿一樣,要跳出盤子。

師父嘆道:“這是傳說中的定顏珠啊。這顆珠子的光華被你吸收,讓你的肌膚潔白如玉,返老還童。”

我不滿地說:“師父,人家本來就是小孩。”

師父又說:“天下奇寶得乾坤之靈,陰陽和諧,故而多是成雙為偶,譬如花開并蒂,蚌孕雙珠。定顏珠乃是不世奇珍,必定有雌有雄,你得到的這顆是雌珠,你發現你現在變樣了么?多了女孩氣質,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變成真正的龍女。”

你們不要用這樣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在前面的講述中,我一直沒說自己的性別,但你們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先入為主認定我就是女子,其實我本是男兒身,就因為含了這顆定顏雌珠才變成了女孩。

你們或許要問,你沒得到定顏雌珠之時,千手觀音的名號不就喊出去了么?其實天竺佛教的觀音一直是男相,只是傳到中土才以訛傳訛變成了女相。

我對變成女孩并沒有什么抵觸,于是我偏著腦袋想了想:“兩個女孩可以成親么?”

師父笑道:“那怎么可以?不過你不用擔心,蚌母中只剩下了雄珠,那個女孩現正在逐漸變成男孩。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的話,你們也可以成親的。不過現在這個世界男尊女卑,夫為妻綱,你變成了女孩,就什么都要聽他的了。你還要給他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生孩子,孩子也不隨你姓。”

我皺著小眉頭,滿地轉圈:“那怎么辦呢?”

師父道:“最好的辦法,是你偷回雄珠,把雌珠還他。”

我點了點頭:“師父,我把雄珠偷來給你,你也變成男人吧。”

師父笑道:“我又不嫁人,也不用給男人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生孩子,做女人有什么不好?”

我似懂非懂:“如果你含著這顆雌珠,會怎么樣?”

師父笑道:“老太婆變成美少女。”

我便把雌珠給了師父:“師父,我希望你永遠不老。”

過了兩年,我發現自己胸聳腰細,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女孩。

從那以后,我屢次出海尋找蚌女,卻丟了機緣,再也尋之不見。

六年過去了,我已到二八年華。這些年中,我盜遍神州域外,無數人想要捉我歸案,可連我的衣角都碰不到。我縱橫天下,無人頡頏,忽然生出一種孤獨的感覺。

這時候,江湖中忽然出了一件大事,同一天,大江南北所有棺材鋪的楠木棺材被一購而空,這些棺材裝上馬車,星夜趕往一個地方——臨川的萬刀山莊。

萬刀山莊想必諸位都不陌生吧,江湖中最頂尖的刀客幾乎都出自萬刀山莊。

我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第二天就到了萬刀山莊。我趕到的時候,山莊已被無數江湖中人圍得水泄不通。我擠進去一看,中庭之上,莊主率領一百零七名刀客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全部低眉合眼,宛若老僧入定,不言不語。其中有兩個斷臂刀客,裹著紗布。

一些故舊老友上前查看,這些人面色紅潤,并未死亡。少林方丈和莊主交情莫逆,以為他們是被人點穴了,意欲上前推拿解穴。

這時莊主才緩緩睜開眼睛,嘴唇里輕輕滑出來兩個字:“別動我。”就不再說話了。

過了兩天,棺材陸續運到,都卸在天井當院,擺得密密麻麻,一共有一百零八口,而山莊內的刀客算上莊主也恰為此數。

眾人都疑惑不解,難道萬刀山莊要被滅門?

這時莊主百里風流才緩緩站起,慢抬腿輕落足,好像牽線木偶一般,身體僵硬著走出屋外,站在滴水檐前,慢慢開口,他的話很輕很慢:“諸位武林同道,前日,臨川晏家孑遺晏棲遲攜刀歸來,從前門到中庭到后院,不過三息時間,敝莊上下一百零八人全部中刀,我們誰也沒有看見他如何拔刀揮刀,就感覺身上一涼,似有冷風侵入臟腑。有人想動手揮刀,胳膊便掉了下去。我急忙阻止他們,誰知說話急了些,脖子上溢出了一圈血跡。”

“我有感覺,晏棲遲的刀曾經橫掠過我的脖子,只是他的速度太快,我的血脈依舊接駁未斷,但只要動作過大,必有斬首之禍。我們這里所有人頭頸四肢都被斬了七刀,不敢吃飯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快速走動,如此下去必死無疑。弟兄們跟我這么久,如今死到臨頭,除了一具像樣的棺材我也給不了別的,于是飛鴿傳書到各處分舵……”剛說到這里,一陣寒風吹過,百里風流不受控制,猛然打了個噴嚏。

這一下,震得人頭落地,頸血狂噴,緊接著手足軀干轟然垮塌,化作一攤血肉。

其他刀客一驚之下,紛紛起身,也都和莊主一樣,身首分離,死于非命。

我對這些刀客無感覺,卻對一個人起了興趣,那就是晏家的晏棲遲。

想必大家都知道,臨川晏家乃是傳承數百年的名門望族,祖上是宋朝著名的詞人晏幾道,到了當代,晏家子嗣殷盛,聲名鵲起,不是因為詩詞曲賦,而是因為刀。

晏家有七子,個個是絕頂刀客。機緣巧合,三國時關羽的青龍偃月刀落在了晏家的祖上手里,后來他們將重達八十二斤的大刀回爐重煉,煉成七口式樣奇特的短刀,每人佩戴一把,并且恢復了舊稱:冷艷鋸。

后來,百里風流在臨川懸刀開鋒,成立萬刀山莊,排擠晏家,終于在一次斗刀會上,萬刀山莊老將新兵一起出馬,將晏家六子全部斬殺。

只剩下晏家老七戍守邊關,幸免于難。當時晏七聞訊,幾欲暈厥,想要回來報仇,怎奈戰事吃緊,妻子陳氏又身懷六甲一年有余,就是不生,又離不開人照顧。

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夜敵兵偷襲,滿營將士全軍覆沒,只剩他和妻子浴血奮戰殺出重圍。敵兵緊追不舍,將他們困在誕龍嶺上。兩人殺了一晝夜,全殲來敵,累得筋疲力盡,癱倒在地。敵人首領一直伏于暗處,隱忍待發,見時機成熟,舉刀便砍。兩夫妻動彈不得,只能引頸就戮。

緊要關頭,陳氏腹痛如絞,竟然臨盆誕了一個女嬰。那女嬰落地之后,翻身坐起,一把攥住了敵軍首領砍下來的刀,說了句:“爹、娘,我來遲了!”

首領嚇傻了,晏七拼命一擊,將他殺死。生下便救了父母的女嬰便是晏家的獨苗晏棲遲。

晏七大笑:“誕龍嶺,誕龍嶺,可惜我兒是鳳不是龍。”

女嬰道:“爹,女兒遲早會變成龍的。”

這段掌故在江湖上越穿越神,很多人嗤之以鼻不相信,但以我自己的經歷來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當時我就想,如果天下還有一個女孩能配得上我,那就非晏棲遲無疑。

我又聽說晏棲遲長到五六歲時,晏七回臨川給晏家復仇,終于不敵萬刀山莊人多勢眾,被困玄天關。還是五六歲的晏棲遲攜著比自己高很多的冷艷殺鋸救走父母,一家人遠逃南海。百里風流率眾追殺,后來損兵折將回來,絕口不提往事。晏棲遲的傳奇戛然而止。

南海,傳奇女孩,我忽然想到了我在南海里驚鴻一瞥的蚌女,我的心頓時顫了起來,蚌女會不會就是晏棲遲?

此時又傳來重大消息,臨川晏家荒蕪已久的老宅重新掛起了大匾升起了炊煙,任誰都知道,晏棲遲重新挑起了晏家的大梁。沒人敢去報仇,甚至晏家的故舊都嚇得繞道走。

晏家的大門沒人敢敲,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

門開的時候,我看到了在坐在階上的少年,抱膝而坐,雙手伸出,漫天的楊花榆莢在他手心堆成一朵白花,而那雙手,比春風柳絮還白。他抬起眼眸,燦然如星,面如粉琢玉雕,毫無瑕疵,迥異其他人的白。

是蚌女!我差點跳起來。她變成了男子,容貌也更美了,但那眼神和微笑是不會變的。

我心情激動,開門見山就報出了自己的名號,說出了當年南海初見那一幕,沒想到他還真的記得,他問我來這的目的。

我大略講述了自己的經歷,然后說:“你我生下來便成就了曠世傳奇,天下再沒有第三個,我是來求親的,除了我,沒人能配上你,除了你,也沒人能配上我,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相公。”

那天忽地就陰轉晴,隔墻應景般傳來情客的馨香,我皺了皺鼻子,有點酸,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晏棲遲一直靜靜聽著,便如這靜好的韶華流年,微笑道:“如今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你才要做娘子,我做相公。”

我不服:“本來我是男孩,你是女孩,是定顏珠改變了我們,我還要改回來,我做相公,你要聽我的。”

晏棲遲微笑道:“看來,我們不合適。”

我霸道地說:“我說合適就合適。百里風流說你的刀很快,你出手七百五十六刀,斬殺他們一百零八人,沒一人看清你是如何拔刀揮刀的。這樣,你也砍我七百五十六刀,如果能碰到我一根頭發絲,我就當女孩,給你生孩子。反之,你當女孩,給我生孩子,這樣公平不?”

晏棲遲搖搖頭:“我的刀未臻化境,易發難收,一出手你必死無疑。我不想傷害我愛的人。我聽說你的拈花手神出鬼沒,這樣,你將定顏雌珠放在身上,我也將定顏雄珠放在身上,誰能取走別人的珠子,誰就做相公。”

我欣然同意,早先師父聽說我的事后,將雌珠交還我:“我盜門祖師是盜跖,早立了規矩:盜亦有道,不義之財莫取,寶珠我們享用數年,已是福報,你應該將其物歸原主。”我將雌珠含在口中,再次來到晏家。

晏棲遲提出兩只口袋,一只裝的紅豆,一只裝的綠豆。他讓我隨意倒出若干紅豆綠豆,攪拌在桌上的笸籮里:“我們先來文比,看誰先將紅綠豆分開,并數出各邊數量,這叫紅男綠女,辨鳳識龍。”

我說我先來,我將兩手罩在豆子上,十指如撫琴鼓瑟,輕輕一拂,混淆在一處的豆子立刻分成兩堆,紅左綠右,涇渭分明。

晏棲遲微感驚訝:“好厲害的拈花手,快如蜜蜂顫翼呀。瞬間出手千次,左邊紅豆一千三百一十四個,右邊綠豆五百二十個。”

我也很驚訝:“好犀利的眼力。”

晏棲遲微笑:“你不驗證一下準確與否么?”

我笑:“和我看到的數量一致,當然不用驗證。我的眼睛是窺天眼,什么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接下來我們重新倒出豆子,他從背后七重刀匣中抽出一把蟬翼般的短刀,從豆子上一掠而過,豆子被刀風激蕩,宛若水浪紛紛彈起,落下時左右各粘成一塔,同樣的紅左綠右。

我報出數量:“紅豆一千五百七十三個,綠豆二百零六個。”

他還刀歸匣,豆塔坍塌,紅豆畫出他的名字,綠豆擺出我的名字,他莞爾笑說:“紅男綠女,連豆子都知道我做男,你做女。這局我贏了。”

我用手一彈,豆子滴溜溜轉動,他的名字變成我的,我的變成他的。

晏棲遲無奈一笑:“這局平手好了。下一局武比,誰能捉到對方,就贏。”

他話剛出口,我的手已經擒住了他的腕子,他雙手翻轉,卸掉我手腕的同時,反拿我的手臂,我用的拈花摘葉手,他用的大小纏絲手,四臂互相交纏彼此拆解,電光石火中,拆解了上千手,倏然分開。

他雙手一抖,桌上掉滿了我的耳環、戒指、發簪、步搖……

我雙手同樣一抖,桌上堆滿了他的佩玉、香囊、錢袋……

這是我們在接觸時,從彼此身上順來的。

又是旗鼓相當,我們不甘示弱,再次猱身而上,他從廊壁前的兵器架子上掣出一條鬼頭鎖鏈,我從那里順來一條山河地理帶,繞著天井踏著粉墻互相追逐,最后,我們幾乎同時捉到了對方,他用鬼頭鎖將我鎖在了屋檐下的明柱上,我在右手被鎖住前一瞬,用子母連環扣將他吊在抄手游廊上。

我一笑:“又是平手。”

他一笑:“你輸了。”

我順著他的眼光一看,屋檐下有兩只驚起的燕雀也被他用頭發絲捆在了左右明柱上。

我一努嘴,他一看,橫梁上同樣懸著兩只曬太陽的貓,那當然是我的杰作。

晏棲遲又笑了,兩臂關節反向不合情理地扭曲幾下,飄然落地,上面的山和地理帶變成了一個人形鎖套,空落落地掛在廊下。他拿出鑰匙在手中晃了晃,緩緩走向我:“現在是你輸了,鑰匙在我這里。”

我嘆了口氣:“好像是的。”

晏棲遲道:“當年我五歲,被萬刀山莊追殺,和父母逃進南海。無意間救了蚌母。后來我為了保護父母,被萬刀山莊的少莊主百里橫行斬傷,險些喪命,是蚌母救了我,將我養在蚌殼之中五年,定顏珠,一珠定顏,雙珠保命,雌雄雙珠讓我起死回生。只是可憐那年八月十五,蚌母被海蟒所傷。后來我傷愈離開蚌母,它卻要死了。我四下尋找丟失的定顏雌珠,殺光了南海所有的海蟒,也沒有找到,我就想到了你,一定是你得到了定顏珠,于是我渡海歸來,正苦于茫茫人海無處尋覓,你卻送上門來。我們的賭約作廢,只要你將雌珠還我就好。”

我說:“可以還你,我也不要你的雄珠,只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

晏棲遲道:“我有我的父母還有蚌母,他們都在海外孤島,我要侍奉他們頤養天年,何況我將萬刀山莊滅門,聽說百里橫行正在天外天閉關修煉神秘刀法,我和他遲早一戰,生死未卜,我也不想有家眷拖累。這一生,我注定要孤獨終老。”

我笑道:“我從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別說百里橫行,萬里橫行有何懼哉。”最讓我傷心的是晏棲遲搖搖頭:“我本不想說,其實,我不喜歡你。”

我哼了一聲:“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是不敢喜歡我,你怕我偷走你的雌雄雙珠,你怕我對你父母不好,你怕我讓你留在中原,不能照顧蚌母,你怕和我成家后瑣碎家事影響你的心神,讓你的刀境停滯不前,你怕……”

晏棲遲點點頭。我冷笑道:“雌珠就在我嘴里,你取出來吧。”

他告了一聲得罪,伸指點我的頰車穴,我閉著嘴道:“沒用,我會移經轉穴。你要狠下心,就用刀撬。”

他湊到我眼前,我們呼吸相聞,聽得見彼此的心跳,正在同一個韻律上。不知怎么地,他的頭忽然往前一送,我們四片嘴唇剛好湊在一處,說不得要貝殼輕啟,丁香暗送,赤龍攪海,還君明珠。

晏棲遲臉一紅,好像墻角那朵桃花,他向后疾退。

我咂咂嘴,是剛吃完蜜糖的感覺,佯嗔薄怒:“你不喜歡我,為什么要親我?”

他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誰在后面推了我一下。”

我說:“我的手被鎖著,這里除了你沒有第三個人,不是你是誰?反正我不管,我被你親了,你要不要我,我也沒臉活了。”

晏棲遲也是豁達的人:“謝謝你將珠子還我。等我和百里橫行一戰之后,便和你成親。”

我問等多長時間。他說:“十年,不管十年之后,是否一戰,我必踐約而來。”

我拍手笑道:“好,我便等你十年。”

他訝然道:“你的手解開了?”

我微笑:“如果一個手銬就鎖住了我,我還叫什么千手觀音。”

他莞爾:“剛才推我的是哪只手?”

我說:“不是左手,也不是右手,是我的第三只手!”

我雙手合十,第三只手從我的衣襟下鉆了出來,手白如玉,綿軟修長,手臂上覆蓋著一層透明的鱗甲,這第三只手有個學名叫“驚龍臂”。這只手生在我的肋下,是個畸形肢,這就是為什么我生出來父母以為我是妖怪,把我丟棄的原因。

我得意地笑道:“我這只手臂非但不是累贅,而且騰挪伸縮,遠勝這雙手。”

晏棲遲:“逢人只說半句話,教人必須留一手,你把壓箱底的絕活亮給我看,犯了大忌,你真的這么相信我?”

我微微一笑:“雖然人心險詐,世道艱難,但一生中若沒遇到一個可以毫無戒備相擁入眠的人,人生又有什么況味,而今天,我相信我遇到了。如果這是個錯誤,我寧愿為此付出生命。”

晏棲遲沉默半晌,眸中春風融雪:“原來人世間的情愛可以這么任性。江湖兒女快意恩仇,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今日便拜堂成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當下我們便在柳花紛飛中,撮土為爐插草為香,海誓山盟。

第二天,我們在十里亭前灑淚分別。看著他不斷揮手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微微一笑,喃喃自語:“我偷遍天下,見慣了價值連城的傾國寶物,從不曾開心過。而今天,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我偷到了一生的幸福。”

二換巢鸞鳳

千手觀音的故事講完了。

萬惡郎君拍手道:“很精彩的故事,只是太過虛假了。你生來就會游泳不怕風雷,晏棲遲落草就能鎖住敵人的刀,你們是武神下凡還是戰神投胎?”

千手觀音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如果世上都是你這種鼠竊狗偷的小人物,還有什么意思。”

千邪公子邪邪一笑:“也許俺真的有點邪惡,俺最關心的是,你和晏棲遲的洞房之夜是如何度過的?”

千手觀音道:“古往今來,男女性別互變不乏事例。《搜神記》中記載‘哀帝建平中,豫章有男子化為女子,嫁為人婦,生一子’。漢書中記載‘獻帝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為女子’。就我所知,曾有藥書中記載,有某種食物藥能致使男人乳房發育,男生女相,也有藥物能讓女性乳房縮小,女生男相,但最重要的部位是改變不了的。我和晏棲遲的情況也是這樣,定顏雙珠的功能就和那些藥物一樣。這么說你明白了么?不過,我們只是相擁而眠,其他什么事也沒發生。”

千面妖姬原本皺著的眉頭漸漸松開,問:“你的驚龍臂那么厲害,為什么會失手被擒?”

千手觀音道:“自從和棲遲定下十年之約,我就發現自己變了,開始特別喜歡孩子,那天我在集市上被一個玩具攤上的形形色色的福娃玩偶吸引住了,我似乎看到了我和棲遲的未來,但我不想棲遲為我生孩子而遭受痛苦,于是我把這些玩偶想象成我們未來的孩子而深深地陶醉了,等我醒來,就在籠子里了。”

萬惡郎君呵呵一笑:“那個攤主就是我,是我用祝由術將你催眠了。不然,要抓到大名鼎鼎千手觀音豈是易事?”

千機老人忍不住插嘴:“你的驚龍臂那么厲害,難道扭不開這牢籠的鐵鎖么?”

萬惡郎君哈哈笑道:“我的乾坤籠上鎖頭柵欄都是秘制的,除了鑰匙,大羅金仙也掙不開。”

千手觀音道:“故事你也聽完了,我最隱秘的門子你也得到了,總該放我出去了吧?”

萬惡郎君哈哈大笑:“本人決不食言。”黑袍一抖,亮出一串鑰匙,“四只籠子的鑰匙都在這里。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你們四個人的故事就算都很精彩,相比之下肯定也是有優有劣,所以我突然冒出了一個絕妙的想法,等你們四人全部講完之后,我評判優劣,選出三個優秀的,名落孫山的人嘛,只好處死了。所謂同行是冤家,你們肯定也對我這樣的想法拍案叫絕。如此一來又能給這賭局加個噱頭,使之比賽更加激烈刺激,便如你們講故事一樣,文如看山不喜平嘛。”

“你是第一個對我開誠布公的,我很喜歡你,是以給你一個特殊權利,你可以不參加比賽直接晉級。諸位意下如何?”

千邪公子、千機老人都很不服氣。

千面妖姬卻出人意料地表示贊同。

千邪公子冷笑道:“萬惡郎君,你怕晏棲遲的刀就明說,何必拐彎抹角,不過你的小人作風很是對俺胃口,哈哈。”

萬惡郎君亦是哈哈大笑:“千邪萬惡,你我的綽號對仗工整,難怪臭味相投。”

千手觀音道:“我本來就是天生地養,天不怕地不怕,還怕被你淘汰么?我選擇參加比賽!”

萬惡郎君愣了愣,拍手道:“果然,有了情愛的人總是充滿愛,你的心也變軟了。好吧,連我這孤家寡人也有些感動,這樣,我給你們所有人一個機會。”說著,他捻出鑰匙,像發暗器一般依次投進各個籠子里,“我把你們的籠子暫且編為一二三四號,觀音為一,妖姬為二,公子為三,老人為四。一號籠子投的是二號的鑰匙,二號投的是三號的鑰匙,三號投的是四號的鑰匙,四號投的是一號的鑰匙。這是我給你們出的難題‘移龍換鳳’,只要你們每個人都將不屬于自己的鑰匙投給匹配的籠子,這樣就能全部打開籠門。可是這么做風險極大,要知道你肯做好事,別人未必肯,成功與否,看你們的運氣了。”

四人同時陷入沉默,萬惡郎君名副其實,太邪惡了。這是考驗他們的信任度和猜疑心,是個極其危險的選擇題。

只是片刻的沉默,千手觀音一抖手,鑰匙飛進千面妖姬的籠子里。

千面妖姬一愣,對著千手觀音報以感激地一笑,笑容很溫暖,也許還包含了其他內容。她很爽快地把萬惡郎君扔進來的鑰匙投到了千邪公子的籠子里。

千邪公子嘿嘿一笑,將手豎著從縫隙處伸到籠外,將鎖頭打開,跳了出去。

千機老人將鑰匙投向千手觀音的籠子,誰料準頭不對,鑰匙碰到欄桿上,當啷落地。

千面妖姬也打開籠子跳了出去,質問千邪公子:“你為何不把鑰匙投給千機老人?”

千邪公子邪邪一笑:“你忘了俺的名號么?本公子是邪門歪道,你們認為對的事,俺認為是錯的,你們認為香的東西,俺認為是臭的。你們用腳走路,俺用手。”他確實邪門,一落地便頭上腳下拿起了大頂。

千面妖姬拾起落在地上的鑰匙,將千手觀音的籠子打開,對著她低聲說道:“謝謝你。”又回頭取出千邪公子籠子里的鑰匙,放出了千機老人。她敲了敲籠子門,看看鑰匙和鎖頭,自語道,“咦,怎么都是銅制的?”

千邪公子以手為足,對這一切熟視無睹,只顧查看四周情況。就在毫無征兆的一刻,他的一只鞋突然脫腳飛出,直撲萬惡郎君。

“砰”的一聲,萬惡郎君的椅子上彈出一只鐵手,將鞋接住。

千邪公子哈哈大笑:“哈哈,萬惡郎君,本公子是汗腳,臭鞋的味道如何?”

鐵手一甩,把千邪公子的鞋又拋了回來。千邪公子使了個烏龍絞柱,腳丫子一旋,將鞋又套在腳上。

萬惡郎君哈哈一笑:“味道不太濃烈,再捂上兩天就是極品了。”

四人站成一排,舒展筋骨,潛運內氣,發現都沒中毒。頓時信心飆升,千面妖姬冷笑道:“萬惡郎君,我們都出來了,你有信心能同時對付了四大神偷么?”

萬惡郎君嘻嘻一笑:“雖然我有萬千弩箭,也難擋住驚龍臂。所以,告辭了。”

機關一響,龍椅迅速沉入地下。此地機關甚多,幾人沒敢輕舉妄動,只是靜靜觀察。隨著軋軋聲響,墻壁屏風雕梁上的弩箭緩緩回縮,翻板扣起,在看不出異樣。

便在此時,房梁上突然垂下一幅卷軸,上寫:人心詭詐,果然不假,我待你好,你罵我傻,該殺該殺,哈哈哈哈。

于此同時,一支銅管鉆出高臺,萬惡郎君那變了腔調的聲音遙遙傳來:“虎豹狼蟲這些畜生,放出籠子就要咬人。你們就是狼崽子,本來我捉你們,并不想傷害,無非想借助你們的名頭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可是你們太讓我失望了。我實話告訴你們,這是座石頭筑的塔,屋內全是機關銷器,一旦觸碰,九死一生。塔分四層,你們所在的是第一層,唯一通往外界的門設在第四層。現在就將游戲繼續下去,你們繼續講故事,我在密室中傾聽,如果精彩,我便給你們通往第二層的提示。否則,你們就等死吧!”

四人面面相覷,千手觀音忽如白鶴騰起,掠上高臺,身如滾筒半空一旋,一縷青絲宛若活物,順著銅管刺下。

“砰”的一聲,銅管中噴出一道火光。與此同時,屏風上、地面上噗噗噗射出上百支弩箭,織成一片箭幕。穹頂的雕梁上又落下一只籠子。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千手觀音已然落回原處,雖然神色如常,但鬢角一縷長發業已燒焦,她兩手握著四柄弩箭,分與其他三人一人一支防身。其他三人暗暗佩服,他們終于見識到了千手觀音的身手。

千面妖姬捻著手里弩箭,眉頭漸漸鎖起:“弩箭也是銅制的?”

銅管內再次傳來萬惡郎君荒腔走板的聲音:“方才是觀音吧?我承認你的驚龍臂很厲害,但想硬闖,只怕也要魚死網破,還是乖乖做游戲吧。”

便在此時,眾人只覺腳下一陣搖晃,險些栽倒,似乎整個屋子都在搖晃。

萬惡郎君哈哈笑道:“諸位感覺到沒有,整座塔都在搖晃,因為前段時間雨大,導致地基塌陷,塔身不穩,你們再敢亂動,把塔晃塌了,可別怪我言之不預。”

千手觀音喝道:“塔塌了,你也逃不了。”

話說到此處,四處翻板啟動,再次露出藍汪汪的箭鏃,萬惡郎君的聲音再次傳來:“有驚龍臂的人就是膽大氣粗,看來我也只能再祭出殺招了,這回恭迎大家的都是毒箭,見血封喉。我給大家三個數的考慮時間。三、二……”

四人對視一眼,目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聽萬惡郎君的指示,千面妖姬道:“聽你的,這回我講。”

萬惡郎君哈哈一笑:“人啊,都是欺軟怕硬。請講吧,在下洗耳恭聽。”

千面妖姬看模樣就是一個普通少婦,長相平常、身段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千面妖姬有一千張臉,普通少婦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幾人席地而坐,千面妖姬講了幾個易容偷盜的故事,萬惡郎君都嫌不精彩:“你敷衍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千面妖姬一咬牙:“好吧,我就講個精彩的,為了讓故事更有懸念,我采用說書人的角度講述。”

品牌:今古傳奇
上架時間:2020-11-04 17:54:33
出版社:湖北今古傳奇傳媒集團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今古傳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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