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吧_好看的小说免费阅读_红袖添香 - 阅文集团旗下网站

最新章節

書友吧

第1章 異江湖·幽冥鬼蜮(上)(1)

第一節 紙童行兇

月暈,民間又稱毛月亮,是說在月亮的四周,圍了一圈白蒙蒙的光暈,看起來就像生了一身白毛。據說,這種夜晚是孤魂野鬼最愛出來轉悠的時刻。于是,許多離奇的事情便在這時發生了。

抱犢山腳下,山蔭鎮。

毛月亮的光灑滿了這個鎮子,陰凄凄、霧蒙蒙、白慘慘的,令人看了便覺心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嗚咽的山風,不知疲倦地在各個街巷間游走。

鎮西的王記紙扎鋪,門前用碗口粗的竹竿挑了一道幌子,白綢為底,其上一個大大的“奠”字,在山風中緩緩飄蕩。一只黑色的野貓瘦骨嶙峋,被幌子下的飄穗吸引,攀上竹竿,奮力朝前探出爪子,試圖將穗子撕扯下來,卻忽聽不遠處的街道上,傳出了幾聲呼喝。它駭了一驚,身子從桿頂跌落,鋒利的爪尖借著身體的墜勢,將幌子扯開了一個豁口。它摔落在地,風也似的擠開紙扎鋪虛掩的木門,躲入了鋪子內。

緊接著,一名男子慌慌張張地轉過街角,沿著街道奔逃而來。他裸著身子,只用一塊白布遮著下體,滿臉皆是驚懼之色。身后不遠,四五名壯漢各提刀槍棍棒,喝罵著緊追不舍。他慌不擇路,卻一眼瞧見街旁有兩扇黑漆的木門半掩著,便想也不想地一頭扎了進去,轉身將門關死。

這奔逃之人姓馮,乃是抱犢山遮天寨中的一名土匪,因在家中排行第六,故稱馮六,人送外號“風流兒”。此人仗著生了一副俊秀的皮囊,四處拈花惹草,干盡了風流之事。就在方才,他色膽包天,竟與二寨主在鎮上包養的姘頭行了茍且之事。然而倒霉的是,二寨主正好下山尋樂,與他撞了個正著,盛怒之下,誓要取了他的狗命,他只得玩命狂逃。

他躲在門后,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氣息,透過門縫向外窺探。眼見二寨主率人從門前掠過,并未稍停,他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深知得罪了二寨主,別說遮天寨,便是這山蔭鎮,也再無立足之所,若今日能夠僥幸活命,定要遠離此地,才能求得一條生路。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轉過頭來朝屋中觀望。

借著透過窗欞的蒙蒙月色,但見屋中,影影綽綽站了十幾條人影。它們穿紅掛綠,面色慘白,涂著鮮紅的嘴唇,瞪著黑洞洞的大眼,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馮六原本便心虛,此刻驟見此景,幾乎驚呼出聲。他腳下一虛,跌靠在門板上,雙股戰戰,正欲轉身逃跑,然而細細一望,才見這些人影并非活物,卻是一排排紙扎人。

他心中一愣,環顧四周,入目所見,皆是紙人紙馬、靈屋鬼轎。這些紙扎的玩意兒,一個個惟妙惟肖,乍一看,就如真的一般,不過細瞧,卻終究是少了幾分生氣,讓人打心底里覺得別扭。它們將這不大的鋪面擺得滿滿,襯得整個屋子,都顯得死氣沉沉。

他這才明白,自己倉促間只顧奔跑,卻是闖入了一間紙扎鋪,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暗罵晦氣。他朝地下“呸呸呸”連吐三口,而后轉回身,重新從門縫朝外望去。

門外,二寨主并未走遠。他失了馮六的蹤跡,命手下人在附近分頭尋找。

馮六心道,如此下去,怕是用不多時,他們便會找到這紙扎鋪內,到時,自己定然有死無生,這該如何是好?他急得抓耳撓腮,正沒主意,卻聽身后傳來一陣陰邪的哭聲。

“嗚嗚嗚……”

這哭聲陰冷嘶啞,雖然壓得很低,但突兀響起,仍令他汗毛倒豎。他驟然扭頭,驚恐地朝身后望去。

眼之所見,皆是紙人之類,哪有能發出哭聲的活物?

他心中狐疑,莫不是,自己緊張得太厲害,出現了幻聽?但這幻聽未免也太真切了些。他躊躇著轉回頭來,正要繼續朝門外窺望,便聽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嗚嗚嗚……”

他猛地扭頭。

這一次,他事先加了防備,所以將這哭聲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來自他的右后方,像是一個男童發出的,凄厲得有些傷心欲絕。

他直朝聲音傳來處望去。那是一個紙童,身穿艷綠的衣衫,站在所有紙人的最前排,睜著兩只黑而空洞眼睛,呆呆地注視著自己。

在他方才轉身的一剎那,他似乎看到,那個紙童的身體,在隨著哭聲輕輕顫抖。不過,那種顫抖的幅度很小,在這昏暗的月色下,幾難分辨。于是,他迅速將目光穩定下來,凝神細望,卻聽那哭聲戛然而止,顫抖便也隨之停止了。

“是誰?”他壓低聲音吼了一句,但聽不到任何回應。

極度的驚恐,令他生出一絲豪氣,暗道:我橫豎都是一死,難道還要被這紙東西唬住不成?他橫下一條心來,從門旁抄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兩步,探出木棍,朝紙童戳了過去。

兩道綠光驀地從紙童背后射出,同時,一道黑影直朝他飛撲過來。

他大吃一驚,忙用棍子向外撥打,不料那黑影迅捷如電,利爪一蹬棍身,借勢朝他的脖頸襲來。他下意識地抬臂護住脖頸,卻覺胸膛處一陣刺痛,那黑影的利爪已在他的胸前劃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他痛哼一聲,這才發現對方竟是一只黑色的野貓。

那野貓一擊得手,并不戀戰,在他胸膛處一蹬借力,直朝窗子躍去。他怒不可遏,暗罵:竟是你這貓孫在此地裝神弄鬼,唬得爺爺心驚膽戰,怎可讓你逃脫?于是掄起棍子,狠狠朝野貓砸去。

野貓身在空中,根本無法躲避,被木棍砸在后背,“喵嗚”一聲,直直摔落在地。他擔心野貓弄出動靜,一個餓虎撲食,將其按在地上,左手扣住貓頭,用力一擰,便擰斷了脖子。

他趴在地上,以耳貼地,細細辨聽屋外動靜,直到確定二寨主等人并未察覺屋中異動,才松了一口氣。

他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重新抄起棍子,轉身走向門口,可剛一邁步,便發覺前方站了一團綠乎乎的影子。那影子與他離得很近,呆愣愣地杵在地上,他猝不及防,險些與之撞在一處。他暗道不好,急忙向后撤身,同時抬眼前望,直嚇得魂不附體!

攔在身前的,竟是那個綠衣紙童。

紙童的頭顱向旁扭轉出一個駭人的角度,幾乎達到了一百二十度。他與它正向而立,卻也僅能看到它的少半張臉。他記得清楚,先前見這紙童時,它的臉一定是朝向正前方的,是什么東西,讓它變成了眼前這副模樣?而且,他也記得清楚,這紙童先前是與其他紙人站在一處的,又是什么東西,將它弄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心中驚懼,卻見這紙童將身子朝一側轉了轉,調整了視線的方向,而后略微低頭,望向了地上的貓尸。

它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痛色,然后,竟蹣跚邁動步子,走到了貓尸跟前。它動作笨拙,就如剛剛學會走路的童兒,讓人見了只覺頭皮發炸。它彎下腰,伸手將貓尸撿了起來,一邊撫摸,一邊陰陰地自語道:“我死得好慘呀!我的脖子好疼呀!”

馮六早已嚇得屁滾尿流。他已發現,這紙童脖子擰轉的角度,與那野貓脖子擰轉的角度一模一樣,兩者的姿態也極為相似!難道,是這野貓死后化作了厲鬼,附身到了這紙童的身上?

他“媽呀”一聲,再也顧不得提防外面的二寨主,撒腿朝門口便逃。

他沖到門后,慌里慌張地伸手去拉木門,然而奇怪的是,這木門一沒上栓,二沒落鎖,他卻如何也拽不開,仿佛是有什么更為強大的力量,在同他的力量抗衡。

他又急又怕,眼見那紙童丟了貓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過來。

它瞪著黑洞洞的眼睛,自內向外散發著一股死亡之氣。它用這雙眼睛望著馮六,緩緩伸出了雙手,沙啞著嗓音道:“我也給你嘗嘗,擰斷脖子的滋味!咯咯咯……”

馮六嚇得“嗚嗷”亂叫,死命拍打木門,可木門卻仍然紋絲不動。他口中大叫:“別過來、別過來!”可那紙童卻仍是一步步地緩緩逼近,口中念叨著:“你還我的命來,你還我的命來!”

他紅了眼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號叫,掄起木棍便朝紙童砸來。

紙童輕輕抬手,一把將木棍攥住。那只紙糊的手掌,此時卻蘊藏了極大的力量,縱使他拼盡了全身氣力,也無法將棍子砸下。

馮六怒吼一聲,奮力將棍子往回奪,可紙童竟也仿照著他的架勢,與他進行爭搶。不過,他的力量與紙童相比,卻差著一大截,紙童只用力往懷中一帶,他便站立不穩,一頭朝前栽了過去。

他心知不好,卻無法抗拒地撲到紙童身前,緊接著便覺腦袋兩側被什么東西按住。隨后,又覺脖頸一痛,伴著一連串骨頭斷裂的聲響,他看到整個屋子都轉了半圈。他迷迷糊糊地低頭一望,竟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后背,心中不解:我的后背,怎么會跑到眼皮子底下?正想弄個明白,卻見紙扎鋪的木門忽地洞開,一名壯漢提刀跳進了鋪子。他認識這名壯漢,不正是二寨主么?完了,自己終于還是暴露了,二寨主一定會宰了自己!他心中害怕,兩眼一翻,就此氣絕身亡。

二寨主聽聞紙扎鋪中異動,這才踹開鋪門,飛身躍了進來。他提刀在手,本欲上前取了馮六的性命,竟看到對方的脖子已被擰斷。更為可怕的是,抓著馮六腦袋的,竟是一個紙人!

他縱然見慣了生死,卻也未曾遇到過此等駭事,心中大驚。他知事情不妙,抽身朝屋外疾退,卻見眼前綠影一晃,那紙童竟然堵在了門口。

他眉頭一皺,牙關一咬,掄刀朝紙童橫掃,力猛刀沉,只欲將這怪異的紙童切為兩半。

紙童站在原地,卻是不躲不閃,任憑刀鋒劃過胸前。伴著“噗”的一聲,它的大半個身子都被刀鋒割裂開來。

二寨主心頭一喜,正欲變招將這紙童攪碎,卻見紙童的面上竟露出了一抹邪笑。

他心中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接著,便覺脖頸處一涼。

紙童胸前崩彈出的竹篾已劃過了他的脖子。一道血線洇散開來,眨眼便裂成了一道寬大的血口,鮮紅的血液涌泉般噴出,灑落在了紙童邪笑著的臉上。

“呵呵呵……”伴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兩人的身軀轟然倒地。

第二節 遮天寨主

遮天寨位于抱犢山上,大寨主穆遮天,人如其名,乃是這方地界一手遮天的人物。多年來,仗著手底下數十號弟兄,強取豪奪,橫行鄉里,人們敢怒不敢言。

或許是蒼天有眼,這不,昨天夜里,寨子里的二當家下山玩樂,便遭了禍事,竟被紙人割斷了喉嚨,丟了性命。

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是遮天寨作惡多端,鬼神難容,特派來索命的惡鬼,收了二當家的狗命以示懲戒。

大寨主聽聞噩耗,又驚又怒,立即率人包圍了事發的紙扎鋪,又請來武當山的道士降魔除鬼。

天色陰沉。

紙扎鋪門前的空地,早有人立了一根樁子,將行兇的紙人綁在其上。那紙人胸前一道巨大的刀口,幾乎將身子斷成兩截,額前貼了符,面目呆滯,一動不動,若非有人親見,誰會相信它能連殺了兩個大活人?

道士肥頭大臉,體胖腰圓,一身黃色的道袍繃得緊緊,堪堪遮住那渾圓的肚子。他右手舞著桃木劍,左手搖著三清鈴,“叮鈴鈴”圍著紙人轉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詞:“天師降法,鑄我金身;上稟皇天,下念九州;目如利劍,手似銀鉤;逢邪便斬,遇鬼擒收。吾奉天師真人到,神兵火急如律令!”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地,他猛地舉起木劍,狠狠劈向紙人的頭頂。

紙人的頭陷下去一大塊,眉眼都變了形,卻不見任何反應。

圍觀眾山賊面面相覷,都不知這胖道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胖道士面露尷尬之色,他清了清喉嚨,再次舉劍大喝:“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股幽藍的火苗從劍尖燃起,引燃了紙人額前的符咒,而后一路向下擴散,轉眼便將紙人包裹在一團烈火中。

紙人在烈火中扭曲,竹篾做的骨骼劈啪作響,不多時便燃成了一團灰燼。

群賊齊聲歡呼。

胖子長舒一口氣,邁著方步走進紙扎鋪,到了寨主近前,笑眼一瞇,道:“無量天尊!這惡鬼怨念深重,附身于紙童之上,貧道連施兩劍,終以無量業火,焚了它個灰飛煙滅!”

寨主端坐在椅子上,兩名彪形大漢分立左右。他聞聽胖子之言,抱拳回道:“天師辛苦!愿我二弟在天之靈得以安息!”他說話悶聲悶氣,面上一道刀疤自左眉梢一直劃至右嘴角,如一條肉蜈蚣,隨著話音扭動尾巴。

此時,有山賊將紙扎鋪的掌柜及妻兒綁了來,請求寨主發落。

那掌柜叩頭如搗蒜,疊聲請求寨主饒命。

穆遮天斜睨一眼,冷笑兩聲,道:“你扎的紙人惹來了惡鬼,害了我家兄弟的性命,我如何能夠留你?”而后抬頭高聲喝道,“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

他言語鏗鏘有力,滿屋的紙人車馬仿佛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眾山賊齊聲大喝。

穆遮天全然不顧那一家三口的哭饒,起身出了鋪子。立時有山賊拎來兩大桶油,潑灑在屋中各處,又澆在三人的身上,然后迅速退出了屋子,關緊了門。

一名山賊點燃了一支火把,順著窗子扔了進去。

他們遠遠躲在外面,只等著觀賞大火爆燃的壯麗景象,可那火把飛進屋子,卻如泥牛入海,半點反應沒有。

扔火把的家伙犯了嘀咕,心道灑了那么多油,碰著一個火星也該燒著才對,為何整支火把丟進去都不見動靜?他偷眼瞧了寨主,見寨主面色不善,心中打了個突,趕忙又點了兩只火把,齊齊扔進了窗子。

仍然沒有反應。

這次,他終于確定了事情的反常。但當著寨主的面,怎敢露怯?他嘴里罵了一句,然后緊跑兩步,向窗內張望。

然而,未等他站穩身子,便見三支火把并成一束,由窗內飛出,齊齊穿入了他的胸膛!

鮮血飛濺!

他甚至沒能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身子便如折翼的風箏,朝后飛跌出去。他口中嗆出一股鮮血,身子挺了兩挺,氣絕而亡。

驟遇此變,群賊一個個大驚失色,連寨主穆遮天都跟著心頭一顫。但他經多見廣,深知此刻不可亂了軍心,于是深吸一口氣,很快將心神平靜了下來。

群賊心中雖然發怵,但見寨主穩如泰山,便有了主心骨。一個個緊握刀槍,牢牢地盯著那鋪子。

昏沉的天色仿佛給那紙扎鋪籠了一層淡淡的鬼氣,黑乎乎的窗口如一張擇人而噬的嘴。一陣涼風襲來,陳舊的窗扇輕輕晃動,吱吱作響。

穆遮天朝身側的一名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大漢會意,抱拳頷首,而后邁開大步直朝鋪子奔來。他身寬體壯,跑起來猶如一頭蓄力的蠻牛,震得腳下大地顫了三顫。

他奔至窗前,卻猛地折轉了方向,飛身躍起,直踹向鋪子的兩扇木門。

這大漢雖然長得粗獷,心思倒還細致。他見窗口狹小,倘若敵人守在后方,自己必定吃虧,于是出其不意,試圖破門而入。

他記得清楚,他們退出鋪子的時候,那兩扇木門是虛掩著的,他可以輕易地將它們踢飛。為了向群賊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故意加了把勁,恨不得將門框一起掀下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他的巨力撞擊下,兩扇木門竟紋絲未動。

他覺得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木門,而是一塊最為堅固的石頭。他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多保留一些力量,這樣的話,或許自己還能及時地撤回身來。但空有這些想法已然無濟于事,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重重貼在了木門上。

他暗道糟糕,自己現在的姿勢,漏洞實在是太多了,對方略微施展一個手段,自己都是無法應付的。他掙扎著想盡快離開,卻突覺門后涌來一道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如崩塌的山石,又如決堤的洪水,他毫無抗拒的余力。

“轟隆”一聲巨響,他的身體與兩扇木門一道,橫飛出數丈遠,如一攤爛泥癱軟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門梁上的黑漆牌匾側歪了一下,終于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砸落在了地上,陳年的灰塵高高揚起,四外飛散。

待塵土落盡,一位紅衣的仙女從屋內走出,踏過“王記紙扎鋪”五個白色的大字,緩緩朝眾人走了過來。

那仙女身著血紅的衣衫,衣袂飄飄,卻半點看不出美意,只讓人打心底里泛起一陣惡寒。

原來,那竟是一只紙人。

驚呼聲四起。眾山賊炸開了鍋,剛剛燒了一個紙童,又來了一位紙女,這紙扎鋪難不成是一個鬼窩?他們心中雖懼,卻又隱隱有一絲期待,能夠再次賞看一番天師捉鬼,何樂而不為?

寨主穆遮天眉梢挑了挑,扭頭望向胖子,道:“天師,這是怎么回事?”

胖子心中叫苦。他游歷江湖十數載,亦不曾遇到過這種古怪的事情。對于昨日二寨主遇鬼一說,他一直將信將疑,抱著一絲僥幸,跟隨群賊前來捉鬼。在收服紙童時,紙童從頭至尾也未曾動彈過分毫,他直接貼了張符,便命人將其綁了。于是,他更加懷疑昨日之事有詐。但如今眼見為實,這光天化日之下,紙扎的仙女走得穩穩當當,不是鬼神作祟,又是什么?

他心里嘀咕,暗道自己犯了太歲,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出來,只沉吟一聲,道:“無量天尊!貧道大意了。這紙女乃是方才那紙童的姐姐,得知弟弟伏誅,特來尋仇!諸位不必驚慌,看貧道略施手段,將其就地正法!”

言罷,邁起方步,迎面朝紙女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重新拔出背上的桃木劍,摘下腰間三清鈴,又張牙舞爪地在紙女面前念誦了一段伏魔咒,而后趁其不備,丟出一張黃紙符,正正地貼在了她的面門。

“好!”賊群中有人高喝一聲,為胖子叫好。然而余音未落,便見那紙女忽地抬手,一把便將符紙扯了下去。

胖子一怔,大喝道:“好兇的惡鬼!”猛一咬牙,挺起木劍,直朝紙女的咽喉捅了過去。那劍尖掛著幽藍的磷火,直欲將紙女焚為灰燼。

紙女不慌不忙,抬手一撥劍身,胖子便覺一股大力涌來,身子不由自主地轉了個圈。他暈頭轉向,抬眼一望,卻見一只玲瓏小腳從下方蹬過來。他想閃身躲避,卻已然不及,頓感下腹一疼,“哎呀”一聲,身子離地而起,重重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群賊一片嘩然:這紙女是有多深的道行,竟連武當的天師都制不住她!

穆遮天怒道:“誰人去戰?”

山賊中,自有那膽大又自恃武藝高強的,舉刀直朝紙女剁去。那紙女體態輕盈,也不見如何動作,身軀一晃,便飄到了山賊身后,抬手便擰斷了對方的脖子。

又有二賊一左一右襲來,兩口刀分扎紙女兩肋。紙女纖腰一扭,雙臂一撥一帶,兩口刀便打了個滑,各自插入了對面山賊的肚子,二人雙雙栽倒。

又一黑面大漢上前,掌中一條長棍,掄圓了直朝紙女掃來。那長棍以硬木削制,粗如兒臂,掛著風聲襲至。卻見紙女輕輕一揚手,不知為何,長棍竟從中而斷!斷口鋒利,猶如刀削,斷棍呼嘯盤旋而去,深深地插入一旁的土墻中。

那大漢一擊落空,余勢未消,身軀轉了半圈,朝后仰去。他大駭,深知自己以背對敵,犯了大忌,正要采取措施挽回,卻見自己胸膛中突然鉆出來一只手。那手血淋淋的,手臂尚埋沒在自己的胸腔中。他心中納悶,扭頭查看那只手的來源,只看到一張慘白的紙臉,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耳畔。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紙女將手臂從大漢的身體內拔了出來,后者便軟軟地癱倒在了腳下。

眨眼之間,數名賊人便丟了性命,余下的人兩股戰戰,再也不敢上前。

穆遮天心中驚駭,但身為寨主,若此時打退堂鼓,怕是今后再無顏面在此地界混下去了。有道是大丈夫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活,于是豁出一條命來,提刀上前。

寨主手中這柄大刀,銅柄寬刃,長九尺六寸,重八十二斤,掄將起來,恐有千鈞之力。他絕命而來,飛跑幾步,高高躍起,以上勢下,朝紙女當頭劈下。

紙女身形一飄,忽地一下便繞到了寨主身后。寨主此前觀戰,早已知曉了對方慣用的手段,所以方才那一刀,看似全力而發,實則留有余地,他一擊不成,眼前失了敵人的蹤影,趕忙單手握刀柄,一個黃龍轉身,直朝身后掃來。

鋒銳的刀刃攜著罡風而至,紙女忙向后撤身,卻稍稍晚了一步,刀刃劃過小腹,在紙衣上留下了一道寸長的口子。

紙女緩緩飄落在地。她低頭掃了一眼,而后抬頭望向寨主,道:“你弄壞了我的衣服。”

她的聲音是冰冷的,仿佛帶著整個世界都變得冰冷起來,讓人止不住心底發寒。同時,在這股寒意中,人們也覺察出了她的怒意。

那股怒意,就像是貓戲老鼠的時候,反被老鼠咬了一口時的憤怒。

寨主沒有答話,他微微收腰,雙腿蓄力,猛地朝紙女奔來。他的大刀前伸,幾乎將自己的攻擊半徑增加了一丈,只想將對方穿個透心。

紙女也動了。她是后動的,卻以更快的速度接近對方。她從對方的身側飄過,輕輕巧巧地,便讓對方的刀撲了個空。然后,她轉過身,從容地望著對方的背影。

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寨主站在地上,仍舊保持著持刀沖刺的姿勢。之后,一絲血線從他的脖頸處出現,而后猛然噴發,將他的頭顱高高沖起。

失去頭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大刀的重量,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啊!”

“寨主死啦!”

群賊突然反應過來。這些人本就是一幫烏合之眾,如今失去頭領,頓時亂了陣腳,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紙女靜靜地望著飛逃的群賊,并不追擊。卻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團黃色事物,貼著地面向前蠕動。

那事物正是胖子。原來,他此前昏倒卻是佯裝,只是為了逃避禍事,一心盼著群賊能夠制服紙女,他再起身做做法事,邀功請賞。萬沒料到,這紙女竟兇悍如此,反殺了寨主。于是趕忙趁著混亂,偷偷向墻后爬去。

他爬了沒幾下,腦袋突然撞到了什么東西。悄悄抬眼,一雙紅色的鞋子正擋在自己面前。再慢慢抬頭,見那紙女正低著臉,呆呆地盯著自己。

他“啊”了一聲,幾乎嚇得魂飛魄散。手刨腳蹬地退了幾步,起身扭頭便跑。跑沒兩步,便見面前紅影一閃,紙女已擋在了身前。

“是你,燒了我的弟弟嗎?”紙女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胖子的脖子,將他拎了起來。

胖子憋紅了臉,吭吭哧哧地說不出話。但他方才奔跑的同時,已將桃木劍握在了手里,手忙腳亂地一晃劍身,一股藍火噴薄而出,朝紙女的大腿扎了過去。

紙女本勝券在握,沒料到這胖子竟還藏了一手,突見一股藍火爬上了自己的身子,心下大駭,忙棄了胖子,伸手猛拍。幸虧發現的及時,三兩下便將火焰熄滅,不過腿上已被燒出了個洞,竹篾都露了出來。

她大怒,見那卑鄙的胖子正玩命向前逃竄,身形一晃便跟了上去,抬手一揮,將胖子掀翻在地。

胖子摔了個仰面朝天,不及呼痛,便見紙女已躍身而起,單手成爪,狠狠朝自己咽喉插下來。

胖子一閉眼,心道:我命休矣!

第三節 白龍出岫

危難關頭,一道銀光如白龍行空,從旁斜射而來,正擋在胖子身前。

那是一柄長劍。劍柄處,一條白色的龍盤旋而上,靈動飄逸。它張開猛口,吐出一根纖薄的白刃,銀光燦燦,奪人雙目。那白刃挽了一個劍花,伴著隱隱的龍吟聲,將紙女探出的手臂攪了個粉碎。

漫天飛舞的紙屑,如暮春里的雪,颯颯飄落。視線受阻間,白刃猝然翻轉,直襲紙女脖頸。

紙女向后疾退,但那劍更快,一下便將她左側的大半個脖子劃開。

她落至地面,頸上的頭顱歪向右側,臉耳躺在肩膀上,顯得分外詭異。她歪著腦袋,仔細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白衣勝雪,說不出的飄逸出塵,仿佛天人下凡一般。他長發及肩,眉長入鬢,一雙龍目帶著煞氣,隱有水晶般的光華流轉。掌中一把龍吟劍,軟軟的劍身隨著微風輕擺,發出細細的低吟聲,如一條不安的龍,隨時想掙脫束縛,遨游天海。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胖子從地上爬起,抱拳拱手道,“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武當山弟子,龍云舒。”白衣男子扭頭望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這淡淡的一望,令胖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這武當山,乃是江湖中的正道第一宗派,下轄九宮七十二峰,隱匿高手無數。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為了免受他人欺凌,打的便是武當的旗號,如今無巧不巧,竟遇到了真正的武當弟子,這該如何是好?

龍云舒不管胖子的小心思,面向紙女而立。

紙女發出一陣陰笑,掉了一半的腦袋在脖子上顫動,道:“好一條俊俏的小白龍,怎竟干這茍且的勾當?背后偷襲,就不怕壞了你武當的名聲么?”

龍云舒卻不看她,反而望向紙扎鋪,道:“總要好過你縮頭烏龜一樣躲在暗處,借這紙傀儡裝神弄鬼!”

他一語道破,這面前的紙女竟是由人暗中操控的傀儡。而那暗中之人,正是藏身于紙扎鋪中。

胖子在旁暗自吃驚:這紙人原來是一具人偶,難怪打也打不死、逃也逃不脫!只是這人偶的動作也未免太逼真流暢了些,那幕后之人的傀儡術該是練到了怎樣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一邊嘀咕,一邊探頭縮腦地往鋪子里望,卻見里面光線昏暗,勉強能辨認出一些紙人車馬靠墻站著,根本望不見其他。忽又想起一事,傀儡之所以能動,必是偃師以引線控制,可眼前所見,紙人身上哪有半根引線?

“嘻嘻嘻……”紙女再度發出一聲陰笑。隨著她的笑聲,那顆歪在肩頭的腦袋竟緩緩抬了起來,重新合在了斷頸處,“小子,你便是識破了我的傀儡術,又打得贏我么?”話音未落,身子便已到了云舒近前,僅剩的左臂前探,屈指成爪,直抓云舒頸嗓。

紙女動作雖快,云舒卻看得清晰,他不疾不徐,抬劍直刺,劍尖微抖,朝紙女手臂纏去。

紙女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邪笑,她毫不躲避,迎著龍吟劍而上,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架勢。

此情此景,若是換作他人,很可能會趁勢一陣劍花,徹底毀了這紙女。但云舒久經沙場,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下意識地放慢了招式,分出一縷神思來戒備。驀地,他心底一個激靈,龍吟劍也跟著發出一聲輕吟。緊接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聲音出現在了耳際。那聲音猶如蚊蚋振翅,若非凝神,幾不可聞。

他暗道不好,急忙撤身側臉。一道陰風拂過耳畔,一縷發絲竟被齊齊削斷!

這一瞬,他的冷汗冒了出來。不只是因為險些丟了性命,更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襲擊自己的是何物!

紙女邪笑著緊逼而至,她身在空中,朝云舒輕一揮手。云舒不敢怠慢,屏息凝神,便覺身前一陣陰風突至,急忙持劍護在胸前,同時左手探二指倚住劍身。

那陣陰風正撞在劍身。云舒頓覺雙臂發麻,蹬蹬蹬倒退三步,這才卸去前力。未及站穩,便見紙女已飛躍而起,雙足直朝頭臉蹬來。

云舒避無可避,只好抬雙臂招架。他氣貫雙臂,兩團白光在手臂外護持,硬生生受了紙女的一擊。

他腳下本就沒來得及扎穩,受此巨力,身體騰空而起,忙借勢翻了個個兒,才終于站穩了身形。

“嘻嘻嘻……”紙女得意道,“武當,也不過如此!”

云舒緩緩直起身子,立起的眉毛,讓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怒意。他沉聲道:“我平生最恨一事,便是有人損我師門!”

他說著,猛將龍吟劍豎舉于胸前,左手探二指壓住眉心,雙目一閉,朗聲道:“白龍之瞳!”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竟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片白。那是一種純粹的白,白得深沉,白得濃厚,令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污垢,都無法在這雙眼睛中隱藏。

洞察術!胖子在旁看得分明,趕忙低頭避開了那雙眼。

透過這雙眼,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真切起來。那每一絲風、每一粒塵,都在眼前放大,毫無保留地被它洞察,無可逃避。

他看到紙女正叫囂著撲過來。她的身后,數十條纖細而透明的微絲抖動著,跳躍著,如魔鬼的觸手。它們一端連著她身體,另一端則扎入紙扎鋪門內的黑暗中。

天山冰蠶絲!云舒暗暗一驚。

天山冰蠶絲,據說,是由生長在天山之巔的冰蠶吞噬千年冰晶后吐出的絲,它有形無色,極細極韌,便是在陽光下,也極難分辨。這傀儡以此為引線,如今天色陰沉,尋常人便是望瞎了眼,也根本無法看到。

難怪這紙傀儡動作如此靈動,竟是連接了如此多精密的引線。單看那一只手,便連接了十數根之多,幾乎每一個關節都有。

她左手輕擺,在旁人看來,那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動作,而在云舒眼中,卻見兩根細絲從她的指尖末端彈出,翻卷著朝自己襲來。

知其章法,云舒嘴角閃過一絲冷笑,猛上前跟步,龍吟劍左右一揮,便將那兩條細絲彈開,然后手腕一翻,劍刃帶起一道白光,直將那紙女從左肩到右胯,斬為兩段!

紙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癱倒在地,轉瞬便失了生氣。身上的冰蠶絲抽離了她的身體,如一團順著地面攀爬的銀蛇,朝紙扎鋪飛速退縮回去。

云舒提劍直追,卻見其中兩條細絲驀地昂起頭,朝雙腿急攻而來。他不得以,揮劍連斬,將兩條細絲斬斷,但這一耽擱,其余細絲便趁機縮進了門內。

云舒深知此時敵暗我明,若給對方留足時間準備,形勢恐怕會對自己大大不利,于是加快身形,直朝鋪門躍去。然而未及近前,便見門內黑影一閃,兩匹紙馬嘶鳴著躍出門外,朝自己沖撞而來。

那紙馬一人多高,神俊異常。云舒白瞳之下,但見根根細絲連接在膝肘等重要關節處,有絲絲黑氣順著關節處涌出,蒸騰縈繞,仿佛是踏著黑云而來。想來這偃師時間倉促,不及將引線與這紙馬細細連接,只得強行通過冰蠶絲注入了內力,來增加紙馬的殺傷力。

二馬身在空中,猛地人立而起,四蹄如鋼似鐵,帶著一團黑霧,朝云舒頭頂踏來。云舒不敢怠慢,橫劍向上招架。那馬蹄雖是紙糊,但在黑霧的包裹下,竟受住了龍吟劍的一擊。

云舒暗暗稱奇,身形一轉,劍走游龍,斬斷了紙馬前蹄處的細絲。紙馬一聲悲鳴,撲倒在地。

云舒腳尖一踏馬頭,躍至另一匹紙馬背后,劍刃橫掃,直將其背后的細絲斬斷。紙馬失了支撐,立時委頓在地。

云舒落至地面,忽見一頂靈轎從門內飛出,裹挾著陣陣陰風,飛撞過來。他雙手捧劍舉過頭頂,朝靈轎狠狠劈下。劍身未至,一道白色劍氣已正正地斬在靈轎正中,耳中只聞“咔”的一聲,靈轎破為兩半,朝左右飛去。

靈轎既毀,卻見一條人影從轎中飛出,朝云舒撲來。竟是一個神仙模樣的紙人,他低眉笑眼,鶴發長髯,手中浮塵一擺,便有無數細絲朝云舒席卷而來。

云舒萬沒料到那靈轎只是個不打緊的外殼,真正的殺招竟藏在轎中。那些細絲湊成了一只嗜血的惡魔,揮舞著尖利的爪,朝著獵物狠狠地抓下來。

云舒大駭,龍目一瞪,暴喝一聲,但見龍吟劍突然爆起一陣白光,一條白色的龍影呼嘯而出,拖著耀眼的芒,迎面朝惡魔撞去。

白龍出岫!

如風卷殘云,惡魔與紙人轟然碎裂,無數紙屑混合著晶瑩的冰蠶絲,四散飛落。同時,紙扎鋪中傳出了一聲女子的悶哼。

——是偃師。

方才一擊,似乎使她受了內傷,也讓她慌了手腳。于是,紙人車馬、靈幡白燭一股腦兒往外招呼。但這些東西綿軟無力,再無先前的靈動與殺力。

云舒飛身上前,劍氣所過處,所有紙物都被絞得粉碎。他抬腿將兩個紙人順著門口踢進了鋪子,然后緊跟其后,躍了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

紙扎鋪的掌柜一家,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死去多時。

鋪子后門洞開,只見一道黑影翻過墻頭,飛身便逃。

云舒恨得銀牙緊咬,大罵偃師喪盡天良,沖出屋子,提劍直追。

那偃師翻墻掠瓦,閃轉騰躍,如一只矯捷的靈貓,在錯落的屋宇間穿行。云舒拼盡全力,卻始終無法接近對方。只看到對方身著寬大的黑袍,背上繡著一團紅色的圖騰。那圖騰十分怪異,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帶著螺旋的波紋,讓人看了便覺頭昏腦漲。

二人一個追,一個逃,漸漸出了鎮子。

前面便是抱犢山。一座破敗的城隍廟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腳下,仿佛一個被天地遺棄的孤兒,站在陰沉的天色里,望著腳下的花紅柳綠、世態炎涼。殘舊的門板,在山風中一開一合,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似是在哭訴著自己悲戚的命運。

偃師閃身進了門內。

云舒提劍跟進,卻見對方已躍過主殿,跳入后院。云舒緊隨其后來至后院,卻不見了對方的蹤影。

后院長滿了荒草,院墻坍塌,石塊散落,幾株合抱粗的古柏立在院中,陰風卷過樹梢,發出悠長的嗚咽,間或傳出幾聲烏鴉的哀鳴,令人不寒而栗。

云舒心中疑惑,此處地勢空曠,山上山下都能一眼望得清楚,為何轉眼便不見了對方的身影?細一搜尋,便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一口古井。

那古井直徑三尺有余,圍井口修著六角形的石欄,一條海碗口粗細的銅鏈鎖在井口,綠銹斑斑,一直垂墜到井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順著銅鏈傳上來,云舒湊前探身觀瞧,見那偃師正攀著銅鏈,急速下墜,轉瞬間便隱入了井底的黑暗中。

第四節 城隍古井

古井深不知幾十幾百丈,有陰寒的風從底下襲上來,隱隱夾雜著陣陣惡鬼般的哭聲,仿佛其下連通了陰曹地府。云舒信手拈起一顆石子,丟入井中,半晌才傳來落水之聲。

憑回聲判斷,這井底空間很大。云舒心中起疑:這城隍廟地處抱犢山腳,地下皆是堅硬的巖石,為何要開鑿如此深的一眼井?這井中的巨大銅鏈又是做什么的?偃師下去后便沒了動靜,去了何處?他沉思片刻,然后扎緊衣衫,便要入井一探究竟。

突聽廟門聲響,一個矮胖的身影擠了進來,卻是胖子道士。

他累得吁吁帶喘,見到云舒后,才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荒草地上,道:“哎喲我的親娘哎,可累殺貧道了!”

云舒一見此人,立時警覺起來,止住動作,道:“你這道士,假借我武當名義,在外坑蒙拐騙,我沒找你,你卻跟過來,要做什么?”

胖子滿面堆笑道:“少俠勿燥!小道本名韋天,無根無派,闖蕩江湖多年,卻未學得半點保命的本事。謊稱自己為武當弟子,只想靠著這棵大樹,讓自己少受些欺辱。今日接到個捉鬼的大活,原想賺些銀子,不想卻攤上這檔子事,辱沒了武當之名,還望您大人大量,饒過小道。”

他語氣真誠,一躬到地。

云舒道:“修行本就是苦差,需要年復一年的堅持。投機取巧,弄些歪門邪道,最終只會誤了自己。這次便不與你計較,以后莫要再扯上我武當,否則,再被我撞見,休怪我掌中龍吟劍不客氣。”

“小道再也不敢啦!”胖子說道,而后話鋒一轉,“適才小道險些命喪那偃師之手,多謝恩公出手相救。只是這偃師狡詐異常,她引你來這城隍廟,定有奸計!小道怕您吃了虧,這才在后面窮追不舍,想提醒一二。”

云舒一愣,方才追擊偃師時便覺有些不妥,自己每每要失了對方蹤影時,對方都會適時地露出些馬腳,讓自己跟上。現今想來,她似乎真的是有意將自己引到這城隍廟。

“您有所不知,”胖子繼續道,“這城隍廟,乃是陰曹地府的入口!”

“陰曹地府的入口?”云舒疑道,“此話怎講?”

胖子道:“貧道以四海為家,早些時候,曾來抱犢山一帶轉悠,那時便聽說這里的城隍廟經常鬧鬼。每到半夜,附近的住戶經常會聽到廟中傳出鬼哭之聲,吵得人夜不能寐。然而白天到廟中查探,卻又一切如常。長此以往,附近的村民不勝其擾,便漸漸搬離了此地,是以偌大個廟才荒廢如此。后來,曾有流浪的乞兒在此留宿,夜半起身如廁,忽覺陰風大作,見有勾魂的黑白無常,押解著鎮上王員外的生魂,進得廟來。乞兒驚嚇過度,昏死過去,醒轉時天已放亮,忙下了山,卻見鎮上王家已辦起了白事,死者正是王員外!這王員外家的法事還是我給做的呢!”

云舒聽完胖子的話,想了想,道:“神鬼之事,多數是道聽途說、誤傳誤判,王員外家的事,也僅是乞兒一人所見,真假難辨。就拿今日偃師所犯之事,紙人行兇,若不是被我撞破,此間不就又多了一樁鬼事嗎?我龍云舒長這么大,還未曾見過真鬼,今日正好見識見識!”

說罷,單手一撐石欄,縱身躍進了古井。

“恩公!”胖子急得一抖手,原地轉了兩圈,然后一咬牙,緊了緊腰帶,攀上石欄,雙手握著銅鏈,朝井下一步步爬去。

云舒一手攀著銅鏈,一手握著龍吟劍小心提防,雙腳踩著鏈環,快速朝井底深入。井壁皆是堅硬的巖石,坑坑點點,盡是人工打磨的痕跡。環境陰潮,滋生了許多綠茸茸的苔蘚。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黑沉,任云舒目力極佳,也難以分辨下方情境,不得不放緩了速度,愈發小心謹慎了。

忽見一縷幽藍的火苗,從上方飄落而下。云舒一驚,正要抬劍格擋,卻聽上方胖子喊道:“龍少俠莫驚,那是我弄的亮子!”

云舒聞言,急忙身形一擰,貼到井壁一側。火苗從身側劃落,朝井底落去。

視線跟隨火苗一路而下,光線雖然微弱,卻也勉強能夠看清周圍。當前所處位置,距離井底已然不遠,井底竟是一個空曠的空間,下方一汪深潭,不知邊際。火苗落入潭中,激起一圈漣漪,便迅速熄滅。井底的空間,也重新恢復了黑暗。

云舒做到心中有數,繼續下行。

胖子一邊緩緩下爬,一邊不時丟下一朵火苗,為云舒照亮前路。有了光的指引,云舒加快了速度,不多時,便下到了井底,視野頓時開闊。

這片地下空間,竟是極大。銅鏈如探海青龍,直直地插入身下的潭水中。那潭水幽深渾黃,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水面平坦開闊。抬頭望,上空巖石距水面數丈,如泰山壓頂般沉在頭頂,帶給人無上的壓力。

云舒很快注意到潭水一側,有一洞口。那洞口開在石壁上,下半部沒在潭水里,有虛弱的綠光從洞中透出。同時便見洞前人影一晃,那偃師竟乘著一只形制奇特的木舟,劃水溜了進去。她手執船槳,不忘扭頭回望了一眼云舒。借著昏暗的光,云舒看到她那張白臉慘無人色,眼窩深陷,如兩只幽幽的黑洞。她咧開鮮紅的嘴,似乎朝云舒露出了一彎嘲諷的笑意。云舒未及細辨,對方已消失在了視線不及處。

身下不遠處的水面上,漂著幾口紅漆的棺材。棺材敞著口,一頭窄一頭寬,在水面上無風自動,飄飄晃晃,就像一只只游蕩著的怨靈。

云舒本不清楚這些棺材是做什么的,但剛才見了偃師,便清楚了。因為,偃師劃的那只木舟,就是一口棺材!

云舒瞧好距離,從銅鏈上一躍而下,跳入其中一口棺材中。棺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對木槳,云舒彎腰抄起,劃水而行。

“龍少俠等等!”胖子正巧下到井底,匆忙朝下一躍,“哎喲”一聲砸在棺內。他身寬體胖,這一下幾乎將棺材掀翻,一端直往下沉。云舒急忙往另一端靠,將內力灌注雙腳,扎穩步子,掌控平衡。棺材起起伏伏,半晌才穩定下來。

“你不在上面呆著,下來做什么?”云舒微怒道。

胖子從棺底爬起,匆匆整理了衣衫,回道:“龍少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少俠孤身一人探此險境?貧道不才,愿意同少俠一路!”

云舒道:“你不怕嗎?”

胖子一臉凜然:“方才怕,眼下卻是不怕了。人生在世,難免要走一遭鬼門關,與其坐等小鬼上門勾魂兒,不如自己硬氣一把,探探它陰曹地府有何勾當。”

云舒笑道:“此前我還真小瞧了你!”

說著,將手中木槳丟給胖子:“來了就別閑著,劃船。”

“好嘞!”胖子接過木槳,在水中摸索了一陣,終于掌握了門道,小船晃晃悠悠,朝水洞劃去。

云舒立在船頭,留意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不多時便到了水洞近前。離得近了,才發現洞口左右的石墩上,守著兩個人影。他們直挺挺站著,頭生兩角,青面獠牙,惡狠狠盯著漸漸湊近的二人。

胖子一聲驚呼,差點把船槳丟到水里。

云舒扭頭一瞪眼,道:“不過是兩個石雕的小鬼罷了,你大呼小叫什么!”

胖子一愣,定睛觀瞧,立在洞口兩側的,果然是兩具石頭刻的雕像,不過雕刻技藝十分傳神,加之四周陰暗,乍一看,就和兩個活的小鬼一樣。

洞口邊,豎著立了一塊石碑。那石碑一人多高,其上刻著三個血紅的篆字:黃泉路!

云舒忽覺腳下木棺一陣顫動,扭頭一望,見是胖子哆哆嗦嗦,滿臉皆是驚恐相,顫抖的身子連帶著腳下木棺抖作一團。

云舒嘆息一聲,道:“你又怎么了?”

胖子深吸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變得冷靜,然后用船槳指著那石碑,道:“黃泉路……你知道什么是黃泉路嗎?那是通往陰間的路啊!人死后,魂魄就要經過黃泉路,走到鬼門關!我們竟真的來到了黃泉路!”

云舒道:“很奇怪嗎?城隍廟中既然有勾魂的無常鬼,那么,其底下連通了黃泉路,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這次,我偏偏要走一趟地府。你若害怕,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胖子咧了咧嘴,回望身后那無盡的黑暗,心里便打了個突。此刻若是孤身一人返回,簡直比繼續走下去還要恐怖。

“誰說我怕了?”他心里發虛,嘴上卻不肯服輸,“我韋天雖不是什么頂天立地的英雄,卻也不是什么怕死的鼠輩,既然說好要與恩公并行,便決然不會退縮。走!”

說著,用力一撥船槳,木棺便朝黃泉路緩緩駛入。

第五節 黃泉水道

水道寬三丈三,水色渾黃,彎彎曲曲,從上游緩緩流下。

四周是暗紅色的巖石,有粗大的根須從巖石中貫穿出來,堅硬如鐵,卻不知是何種植物。頭頂鐘乳石高高垂落,仿佛一柄柄高懸的利劍,似乎一個不小心,便會墜落下來,將擅入者穿個對透。兩畔有巨大的石筍,上尖下粗,如惡魔的爪牙,撕開大地冒了出來,向人們惡狠狠地揮舞。又有高高的石柱,從水中生出,一直插入洞頂。

兩側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掛了一對骷髏。那些骷髏口銜燈盤,暗綠的火苗從眼眶中透出光亮,冷冷地注視著從下方經過的人,也將整個黃泉路籠罩在一片陰森的幽綠中。

木棺在流水與巖石間穿行。

水中,有不知名的魚兒,眼窩深陷,張著黑洞洞的大嘴,像極了一張驚恐的人臉。它們長身細鱗,體紅如血,伴著木棺逆水而行。

洞頂,有白色的蝙蝠倒掛。它們圓耳尖嘴,齜著白森森的獠牙,偶爾展開雙翼,在空中盤旋一陣,口中發出惡鬼哭嚎般的鳴叫,在這幽閉的地下空間中,令人毛骨悚然。

一只白蝠朝云舒飛來,云舒抬劍方要格擋,卻聽胖子突然叫道:“莫動!”他語氣急迫,卻又故意壓低了聲音,似是怕驚動了什么。

云舒不知何故,一愣神的工夫,那白蝠便趴在了他的前胸。鋒利的爪子鉤住衣襟,伸長脖子,鼻翼呼扇著朝云舒的口鼻嗅來。

“屏息!”胖子急聲道。

一股腥臭襲來,云舒忙屏住呼吸。

那白蝠嗅了一陣,無甚收獲,悻悻然振翅飛走了。

云舒這才緩了口氣,朝胖子問道:“怎么回事?”

胖子回答道:“這是蝠靈,傳說是橫死鬼所化。所謂橫死,便是說人的壽數未盡,卻突然遭遇意外而死,這種鬼怨氣極深。同時,因為壽數未盡,地府中是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的,它們進不了鬼門關,只能在這黃泉路上徘徊。它們死得不甘心,一遇活人,便會因嫉生恨。方才讓你屏住呼吸,目的就是讓它嗅不到活人的氣息,否則,一定會惹得它們群起而攻。”

云舒暗暗點頭:這蝠靈動作迅捷,單看它那利爪和獠牙,便不是能夠輕易招惹的,一旦它們群起而攻,恐怕兩人真的難以應付。但忽又想起一事,便道:“你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

“這個……”胖子聞言,頓時一愣,然后忙道,“我也是聽老輩人說起過。而且,我游走江湖,干的便是算卦捉鬼的勾當,自然對這些東西了解得多一些。”

他的理由倒還說得過去,只是,他那緊張的神色,讓云舒覺得有些異樣。不過云舒并未多說什么,點了點頭,繼續留意著周圍。

前行不遠,云舒忽然發現前方的水面之下,出現了一團白花花的事物,那事物由水底,緩緩向水面漂浮而來。

渾黃的水,讓它的輪廓顯得不甚清晰,云舒仔細分辨,終于辨認出那是何物,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陣寒意。

那是一具尸體。

它穿著白色的衣衫,留著長長的頭發,在水中慢慢浮現出來,借著緩緩的流水,如一位長袖翩翩的舞者,孤獨地在冰冷的長河中輕輕飄舞。

“慢一些!”云舒抬手示意身后的胖子,放慢劃槳的速度。

胖子不明所以,停了槳,伸長脖子湊到云舒近前,順著云舒的視線向前方的水面上張望,這一望,直嚇得雙腿發軟,幾乎栽靠在云舒肩上。

云舒用胳膊扶了一下,助他穩住身子,蔑視道:“沒見過尸體嗎?”

胖子面有愧色,道:“尸體倒是沒少見,然而這種打扮的死漂,卻是沒見過。再者,它沉在水底,早不動晚不動,偏偏等咱們經過的時候漂上來,想想便覺得不尋常。”

胖子說著,那尸體已接近了水面。

因長期處于水下,它的身體被泡得浮腫不堪,五官也嚴重變形,早已沒了人的模樣。它仰身躺著,四肢像柔軟的水草,隨著水波輕輕擺動。然而它的一張臉,卻始終望著舟中的云舒和胖子,這令它的姿勢看起來非常古怪。

云舒穩了穩心神。若是在其他地方,發現一具河里的死漂,倒也罷了,但在這地底的黃泉水道上,見了這東西,不由得不讓人發毛。

他未敢輕舉妄動,只眼神不錯地注視著它。

胖子雖停止了劃槳,但木棺尚有余勢,緩緩朝著尸體撞去。尸體則順著水流,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了船頭,轉而又隱入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投到了船尾。按這木棺的長度來算,浮尸應該很快掠過船身,出現在船尾才對,然而兩人等了數秒,竟沒有看到那浮尸的影子。

木棺繼續向前滑動了一段距離,浮尸仍然沒有出現。

那具浮尸,竟然消失在了船下!不,更確切的說法是,那具浮尸,藏到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悚然而驚。與此同時,忽聽船底傳出一陣“篤篤”的聲響,仿佛是有什么東西在水下用力撞擊船板。接著,船身開始搖晃起來,那具尸體竟是要將這木棺掀翻!

“不好!”胖子面如土色,彎腰撅屁股,雙手死死地扣住船幫,“這他娘的是啥玩意兒,好大的氣力!”

云舒雙眉一豎,氣沉丹田,雙足下壓,整個人宛如一座山,猛將這木棺朝水面下壓去。這木棺高約三尺,受云舒之力,竟有二尺半都沒入了水下。耳中只聞“咚”的一聲,船底之物被撞了個結實,接著水流一卷,那具浮尸便被沖出了船底。

浮尸在水中轉了幾個圈,等穩定下來的時候,那張臉無巧不巧,又正正地對著云舒和胖子,眼睛處,兩個黑黑的窟窿,極不友善地望著二人。

“龍少俠好身手!”胖子直起身子,不忘順便拍上一句馬屁。

“走!”云舒低聲吐出這一個字。他警惕地望著水中的浮尸,微瞇的眼角暴露出此刻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的確,黃泉水道上的這具尸體,看起來已經死了很久,但因何會動,又為何會襲擊自己的木棺,他是如何也看不透的。

胖子應了一聲,掄起木槳朝前劃去,然而才劃了幾下,扭臉一瞧身后,不由得“媽呀”一聲,那浮尸竟然追了上來。

“我的親娘哎,咱今天這是讓水鬼纏上了!”胖子一邊加緊劃船,一邊大罵道。

這浮尸在水中漂著,身子一扭一扭,如同一條柔軟的水蛇,竟逆水而上,當真是奇哉怪哉!胖子加快了動作,本想將這浮尸甩開,沒想到這浮尸竟也跟著加快了速度,三扭兩扭,便追至了船尾。

胖子恐極生怒,舉起船槳,狠狠地朝浮尸插下!

那槳葉寬約一扎,雖為木制,卻薄得銳利,正正地穿入了浮尸的胸膛。那浮尸被水泡得爛了,被胖子這一下,穿了個透心涼。

胖子一擊得逞,心中竊喜,沒想到這浮尸如此不堪!正要拔出船槳再給它來第二下,卻聽云舒在背后大叫道:“小心!”

胖子一愣,定睛望向浮尸,見那浮尸竟然望著自己,陰陰地笑了。

浮尸臉面本就恐怖,這一笑,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它咧著嘴笑,嘴越笑越大,然后,從那張碗口大的嘴中,噴射出了一道黃色的水柱。

那水柱如一道利箭,呼嘯著直朝胖子面門射來。胖子船槳未及收回,身體正往前傾,哪里有閃躲的余地!眼看水箭便刺入面門,忽見眼前白光一閃,龍吟劍呼嘯而出,穩穩地擋在了胖子面前。

水箭射在劍身上,劍身上出現了一灘黃漬,伴著微微的龍吟,那團黃漬化作了一團淡黃的煙霧,飄散入了空中。

這水箭有毒!龍云舒大駭,他能感受到方才那聲龍吟中夾帶的痛苦,這令他心疼不已。若是換作普通的刀劍,方才那一下,一定會留下一道無法彌補的疤痕。隨著黃漬消散,龍吟劍劍身又恢復了往日的白亮,這說明水箭的傷害雖大,但所幸未超出龍吟劍的承受范圍。

浮尸一擊未成,停了一瞬,而后頭顱向右側偏了稍許。它望著云舒,嘴巴一動,再度噴射出了一股水箭。

云舒沒有留給它過多的攻擊機會,他猛然攥住胖子手中的槳把,手腕一抖,那串在船槳另一頭的身體,便隨著他的動作,一沉一浮,而那道水箭,也便因此向下偏了許多,射在了船尾處的木板上。

一道黑煙,木板被蝕得滋啦作響,伴著一股燒炭味,船尾出現了一團焦黑的斑痕。

云舒手中不停,船槳一揚,將那浮尸挑起,丟出去兩丈多遠。緊跟著調轉槳葉,朝身側的一塊巖石杵去。

那木槳在他手中,竟成了堅硬如鐵的利器,杵在巖石上,“當”的一聲,一塊拳頭大的石塊崩裂開來。那石塊未及下落,便被船槳抽打,直朝水中的浮尸擊去。

浮尸剛剛落在水面,未及停穩,便被石塊擊中了頭頂。那石塊體積雖小,力道卻大,直將浮尸的天靈蓋掀了下去。

浮尸趴在水面上,一動不動了。

“這家伙,是死了嗎?”胖子望著它,說道。

云舒未及回答,便見那浮尸身軀一抖,翻了個個兒,而后腦袋向前一探,望著木棺,發出了一聲駭人的哭嚎。

那聲哭嚎,便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嬰孩,飽含著傷心和酸楚,令聞者心中凄凄、鼻眼發酸。

哭聲未落,云舒便覺身后異動,猛然扭頭,望向前方的黃泉水道。只見水面之下,密密麻麻地出現了一片白影。

第六節 浮尸掠影

密密麻麻的尸體,從黃泉的水底緩緩漂浮上來,粗略一看,便有數十具之多。

它們皆穿著白色的衣衫,長長的黑發如一蓬水草,在黃泉里隨著水波搖曳。它們被同伴的哭聲召喚而來,發出低低的嗚鳴聲,像一只只飄蕩的怨魂,從水下朝著云舒和胖子的木棺聚攏過來。

“怎么、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死漂?”胖子顫聲道,“咱這是沖了水鬼窩嗎?龍少俠,怎么辦?”他低頭環顧周圍的水面,船前船后,船左船右,水面以下竟都是游蕩著的尸體。

云舒前后望了望,按那些尸體的上浮速度,怕是不消片刻,便會將木棺包圍。這些尸體邪詭異常,又能噴射劇毒水箭,倘若真的落入它們的圈中,再想脫身便難了。

一念及此,云舒迅速做出判斷,他沉聲道:“胖子助我!”而后掄起船槳,猛朝前方劃去。

胖子心領神會,知云舒定然是想趕在這些尸體浮出水面之前,一鼓作氣沖出去。他一咬牙,心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彎腰抄起另一只槳,跟著云舒的節奏,拼力朝前劃去。

木棺在兩人的齊力之下,如一尾靈活的游魚,在河水與巖石間穿行。此時,已有尸體浮出水面,它們張開大嘴,從旁噴射出道道水箭,襲向舟中二人,好在數量不多,皆被云舒用槳擋下。

群尸見木棺奔逃,開始有意識地從四面圍堵,它們上下扭動著身子,口中發出鬼泣般的低嚎,快速圍攏過來。奈何云舒和胖子速度更快一籌,將將趕在尸群合圍之勢形成前奔襲了出去。

木棺在前,尸群在后,在渾黃的水道上,如一把利劍,拖著長長的白色的尾,破水而行。

眼見尸群被甩在身后,云舒和胖子暗暗松了一口氣。然而待木棺轉過一塊巨石后,二人放眼一望,不由得大驚失色。

前方的水面上,白花花的一片,十余具浮尸,正靜靜地候在那里。它們將那處水面鋪得嚴嚴實實,微仰著頭,望著快速駛來的木棺,嘴角緩緩咧開。

此時,木棺速度正急,云舒二人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將之停下了。轉眼間,木棺便一頭沖入了水箭的射程之內。

水箭齊發!

十數支水箭,朝云舒和胖子疾飛而來。或許是醞釀良久,這些水箭,遠比云舒二人之前遇到的更粗、更快,它們有高有低,將二人上中下三盤封住,令人避無可避。

危難關頭,云舒暴喝一聲,向后一撤身,單足猛然向下發力,狠踏船尾,便見那疾馳中的木棺,忽然人立而起!

高高揚起的船頭,豎立而起的船底,如一面寬大的盾牌,將云舒二人護在其后。道道水箭擊打在船底的硬木上,轟轟響,縷縷黑煙飄散。

猝然立起的船身,令胖子幾乎摔跌進水里,幸虧云舒眼疾手快,將他按在了船幫上。他躲在船后,閉著眼睛大呼小叫,直到確定自己安然無恙,才消停下來。

云舒所發之力乃是寸勁,勁消之后,船頭隨之向水面砸落。而此刻,恰巧是水箭的第一番攻擊結束之時。群尸見攻擊落空,蓄勢正欲發起第二番進攻,不料,那木棺慣性正猛,飛馳而來,狠狠地砸進了尸群之中。

巨力將一些尸體壓進了水里,將另一些推散開去。同時,原本緊緊跟在木棺后方的尸群正好趕到,它們收勢不住,兩股勢力沖撞在一起,霎時,水面亂成一團。

木棺落至水面,又起起伏伏地向前沖出一段距離,才漸漸停穩。胖子被晃得頭昏腦漲,扶著船舷站直身子,扭頭朝后方觀望。望著尸群亂成一鍋粥,他哈哈大笑。

云舒雙足踏在船板上,暗暗發力,以便使木棺盡快地平穩下來。忽然,他感覺足底傳來一陣異動,暗叫不好,然而未及動作,那陣異動便猛然爆發。只覺一股巨力從船底的水下襲來,“嘩啦”一聲響,木棺應聲而翻!

這變故令二人措手不及。

胖子正自看那尸群的笑話,他笑聲未停,驟遇此變,“哎呀”一聲,隨著被掀翻的木棺跌進水里。

船翻的剎那,云舒身形向高一縱,腳尖一點船幫,朝最近的一株石筍躍去。又借力一蹬,身子一個轉折,跳上了黃泉邊的一塊巨石。這一起一縱,皆本能而發,足見功夫。

云舒站上巨石,朝船翻之處望去。他詫異于水下之物是什么,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輕易地便將兩人一船掀翻。

那里,黃泉水道的中心處,一個龐然大物,正直挺挺地杵在水中。

那是一具巨大的尸體。它高愈兩丈,光著膀子的上身,雖然已被水泡得浮腫,但仍能看出活著時的筋肉虬結。面盆大的腦袋,光禿禿沒有頭發,像一顆肉瘤,露在水面上,望著云舒的方向。寬大的手掌,如同兩只蒲扇,隨著水流輕輕招搖。

這個世上,竟有如此高大的巨人!云舒心中驚異。轉而想到方才來自水下的傾舟巨力,竟源自這樣一具浮尸,心中更加惶恐。

然而此刻已無暇考慮過多,胖子尚在水中,正撲騰著拼命往岸邊游。而他身后那群浮尸,在最初的雜亂后,已漸漸平息,尤其是見到有人入水,立時來了精神,一個個爭前恐后,直朝胖子追來。

胖子在水中,完全便是土狗入水,先是一陣掙扎,而后奮力施展狗刨式,向云舒這邊游靠過來。那群浮尸久在水中,身軀比胖子要靈活得多,上下扭動著快速朝胖子接近。

“胖子,抓住!”云舒急喝。他單腳鉤住一塊凸石,身子朝水面平探,右手握住槳尾,努力將木槳的另一頭朝胖子遞過去。

沖在前方的浮尸幾乎已經夠著了胖子的腳,胖子嗷嗷大叫,本以為逃生無望,忽然見了云舒遞過來的救命稻草,重又燃起活的希望,加緊撲騰了兩下沖到近前,雙手死死抓住槳葉不放。

云舒腰腿臂腕齊齊發力,攥緊木槳,猛將胖子從水中提了出來。胖子的身體被掄起,在空中畫過一道不甚優美的弧線,朝岸邊落來。然而尚未及地,忽見云舒雙目一瞪,拔劍直朝自己身下劈來。

胖子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云舒為何會對自己突下狠手。耳輪中只聽到“噗”的一聲,龍吟劍如中敗革。

胖子扭頭一看,見龍吟劍劈砍之處,一團黃綠色的血水噴濺出來。再一細瞧,原來是一具浮尸,被云舒斬斷了頭顱。那浮尸不知何時,竟已咬住了自己的腳掌,它咬中獵物不甘松口,這才連帶著被云舒拖出了水面。

無頭的尸體重新掉入水里,胖子也摔趴在岸邊的巖石上,然而那斷頭仍然死死地咬著他的腳掌。他一陣亂號,雙腳亂蹬,終于將那斷頭踢進了水里,然后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黃綠色的血水將巖石染了大片,散發出濃烈的腥臭味。泡久了的浮尸該流什么顏色的血,云舒此前雖然沒有見過,但料想應該是暗紅色或者黑色之類,決不應該是眼前的這種黃綠色。打算細瞧,卻見水中的群尸已接近了岸邊,它們揚起腦袋,照著云舒和胖子,射出了幾道水箭。

這些家伙,簡直陰魂不散!云舒急忙揪住胖子的領子,帶著他騰身一躍,躲過了水箭的攻擊。兩人躍到旁邊的一塊巖石上,然而再想往后退,便是高聳的石壁了。

兩人退無可退,而群尸卻湊在岸邊,繼續以水箭發動攻擊。云舒用龍吟劍擋了幾下,奈何這水箭毒烈,沾上劍身,龍吟劍便會發出微鳴,雖然能被化解,倒也令云舒心疼不已。并且,為了防止四濺的水毒傷到自己和胖子,云舒不得不運用巧勁,先卸去水箭的力道后再擋下,如此一來,便更加勞神費力了。

水箭越來越密,云舒卻是孤掌難鳴。

那具巨大的浮尸,站在黃泉水道的中央,置身于尸群的最后方,望著云舒二人,嘴角隱隱咧出了一絲邪異的笑。

第七節 千足之蟲

“云舒,上邊!”胖子忽然叫道。

他知云舒堅持不了多久,慌忙找尋退路。忽而發現在側上方的石壁上,有粗大的樹根垂掛下來。那樹根下緣距離地面有一人多高,緊貼石壁而生,若以之作為攀附,倒可以暫且躲避尸群的攻擊。

云舒眼一瞟,見除了那樹根,確實再無其他更好的去處,便朝胖子喊道:“你先上,我護你!”

胖子聞言,眼圈一紅,鼻子發酸,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他望著那樹根,足下動了兩動,卻遲遲不舍離開。

云舒催促道:“別磨蹭了,快撤!”

胖子抽泣兩聲,道:“龍少俠,商量個事兒,你能不能抽個空兒,先把貧道送上去?”

云舒氣得鼻子差點歪了,暗罵胖子累贅。他急揮兩劍,擋住身前的水箭,而后抬左手猛地向上一托胖子屁股。胖子借力高高縱起,堪堪抓住樹根的下緣。

胖子憋住一口氣,手腳并用,蹬著石壁朝上方攀爬而去。那石壁陰涼潮濕,十分光滑,胖子幾次險些摔跌下去,然而想到下方便是窮兇極惡的水鬼,便玩命地抓緊了樹根,死也不敢放手了。

云舒見胖子脫身,立時覺得壓力一輕。他躲過兩道水箭,一個縱躍,也攀上了那樹根,一邊撥打水箭,一邊跟著胖子朝上攀爬而去。

水箭射程有限,云舒二人向上爬了一陣,便脫離了水箭的攻擊范圍。道道水箭射在身下的巖石上,騰起陣陣黃霧,令人咋舌不已。

胖子抱著樹根,望著身下的群尸大呼小叫:“有種你們上來啊!他娘的,你們不是能耐嗎,爺爺在這兒候著呢!信不信爺爺踩爛你們的腦袋!”他信口開河,似乎忘記了自己方才的狼狽模樣。

群尸在水中一陣騷動,有不甘心者,繼續朝上射出水箭,卻已經不能對二人產生任何威脅了。更多的浮尸已經停止了攻擊,它們圍在岸邊,亂哄哄地游動著,似乎是想爬上岸來,卻怎么也爬不上來。

胖子發現浮尸上不了岸,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從旁邊敲下一些松散的石塊,狠狠朝尸群丟。尸群騷動愈烈,發出嗚嗚的悲鳴,一個個張著大口,恨不得將高處這個惡心的胖子撕成碎片。

云舒望著這群發了瘋的浮尸,心中卻掠過了一絲不安。一是因為這些浮尸太過奇怪、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而另一個原因,則是那具巨大的浮尸。那巨尸一直躲在尸群的后面,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水中,而它的眼睛,始終在望著自己和胖子。就像一位貪婪的獵人,望著兩只掙扎的獵物。

云舒抬頭朝上望了望,見棲身的樹根是從洞頂扎下來的。這洞頂距水面高有數丈,其上怪石倒豎,又有許多粗大的樹根在空中盤曲交錯,形成了一個雜亂而奇特的空間。

“胖子,往上爬。”云舒吩咐道。他再次望了眼巨尸,對危險的敏感,令他覺得還是離這具尸體遠一點為妙。

胖子應了一聲,悻悻地收了手,撅著屁股再次朝上方爬去。

然而,二人爬出沒兩步,便聽身下的水道中,傳出了一聲陰沉的鬼笑。

俗話說,不怕鬼哭,就怕鬼笑。那笑聲陰邪無比,聲音雖然不大,卻在群尸的嗚咽聲中,分外刺耳。乍聞此聲,云舒和胖子的汗毛根都立了起來,急忙扭頭觀望。

笑聲的源頭,正是那漂在水中的巨尸。它微張著嘴,身軀一擰,竟如一個陀螺,在水中緩緩旋轉起來。

“這是,這是怎么個意思,咋還跳上舞了?”胖子訝然道。

隨著巨尸的動作,原本亂糟糟的尸群,竟霎時安靜了下來。它們停止了四處游走,一個個直起身子,皆仿效著巨尸的動作,在水中緩緩旋轉。它們張著雙臂,長袖翩翩,如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在渾黃的河水中飄舞、綻放。

這些“花朵”鋪占了大半個水面,像一群虔誠的信徒,舉行著一場神圣的儀式。四周除了擾動的水聲,再無其他異響,安靜得可怕。

云舒和胖子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在這份安靜中,他們預感到了要有不祥的事情發生,然而這不祥的事情是什么,他們卻又無法知曉。這正是事情的可怕之處,面對這未知的危險,他們除了繃緊神經小心提防,別無他法。

云舒握緊龍吟劍,默默地告誡自己要鎮定。這種情況下,緊張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反而只會讓自己的五感變得遲鈍。

他鎮定了下來。靜下來之后,他又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響。那是一種類似于骨頭錯位的“咔咔”聲,從群尸的胸膛內發出,因浸沒在水中,那聲音透過水體傳來,顯得十分低沉。之后,那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從胸膛傳到了頸嗓,又從頸嗓傳到了口鼻。最后,它們的大嘴殘忍地撕裂開來。

那是殘忍地撕裂!在這一過程中,云舒分明看到有兩對細長而尖利的節足,從浮尸的口中探了出來。那節足白中透亮,上面布著鮮艷的紅色斑點,它扒著浮尸的上下顎,狠力一掰,浮尸的嘴便整個豁裂開,上半顆頭顱朝后仰去,幾乎與身體呈了駭人的直角。

接著,一個個細長的怪物,從各個浮尸裂開的大嘴中鉆出。

那些怪物的形狀有些像蜈蚣,細長而扁平的身子,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節足。然而它們的個頭兒,卻遠比蜈蚣要大得多,大者身長恐怕已經超過了五尺,小的也將近二尺。白色的身體上,布滿了艷紅色的花紋,像雪地里噴濺的鮮血,觸目驚心!

它們從浮尸的身體里鉆出,高高揚起頭,張開大嘴,朝石壁上的二人揮了揮鐵鉗般的顎牙,而后紛紛跳入水中,上下扭動著身體,游上岸來。

它們游水的姿勢,和那些浮尸如出一轍。而當它們脫離尸口后,那些尸體便癱軟了下去,漂在水面一動不動了。

“快跑!”看著怪蟲們潮水般涌上岸來,云舒和胖子便已知道不妙。他們手腳并用,急沖沖攀著樹根向上爬去。

怪蟲們一旦脫離開尸體的束縛,身軀靈活得很。它們瘋狂地爬上岸邊的巖石,又順著豎直的石壁朝云舒和胖子追來。它們的速度要比二人快得多,尖細的節足踏在堅硬的石面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胖子和云舒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上邊的胖子動作笨拙,吭哧吭哧地爬,雖拼了老命,速度也沒見提高多少。云舒有心催促,但見胖子已盡了全力,卻也不忍再說什么。

云舒一邊爬,一邊將目光掠過胖子,望向洞頂的空間,那里距二人尚有一段距離,上方巖石與根須共生,雜亂無章。他在心中祈禱,但愿上方能有棲身之所,否則,今天怕是就要變成這些怪蟲的腹中餐了。

沖在前方的怪蟲已經十分接近云舒。一只怪蟲張開大口,噴射出了一道水箭,云舒閃身躲過,而后,更多的怪蟲趕了上來。

云舒望了望眼前的胖子,又低頭看了看身下漸漸逼近的怪蟲,心道再這般下去,兩人都將成為這些怪蟲的活靶子。于是,他止住步子,雙腳找好支撐點,撩衣袍撕下一道白布,將一端系死在樹根上,另一端則纏緊左手,將自己的身子穩固在半空。停當之后,他右手緊握龍吟劍,龍目怒睜,靜靜地等著怪蟲沖上來。

幾道水箭先發而至,云舒攥緊白布,貼著石壁閃轉騰挪,躲過一波攻擊。又有數道水箭緊隨而至,云舒揮劍撥打,陣陣黃霧飄散。忽覺一物從側方襲來,角度刁鉆,借著黃霧的掩護奔至近前,云舒只以為又是一股水箭,揮劍格擋,卻突然發覺那竟是一只怪蟲。

那怪蟲從側方彈射而來,比之水箭速度更快,它張著大嘴,兩顆明晃晃的顎牙朝云舒胸膛刺來。

云舒一驚,忙將腕子一翻,劍刃斜撩。他出劍如電,將怪蟲迎頭劈為兩半。黃綠色的液體噴薄而出,濺灑在云舒的白衣上,帶著一股腥臭,兩片殘軀翻轉著摔跌下去。

云舒未及喘息,又見一只怪蟲從另一側撲來。他抬劍直刺,不料那怪蟲身子一扭,竟纏上了劍身,忙將劍刃橫掃,將其斬在了身側的巖壁上。

怪蟲的身體斷成兩截,卻不肯死去,頭尾各自一擺,沿著劍身繼續朝云舒襲來。它頭部是尖利的顎牙,尾部則是白晃晃的棘刺,閃著寒光,直刺云舒握劍的手臂。

當真是千足之蟲,死而不僵!云舒手腕一抖,龍吟軟劍劍身疾顫。在這超高的震頻下,怪蟲的兩截身體便如過電一般,一陣劇烈地顫動后,雙雙跌落。

越來越多的怪蟲侵襲上來。它們動作迅猛,或用水箭從遠處攻擊,或以尖利的節足和強壯的顎牙近身肉搏。云舒左閃右躲,格擋招架。他雖有過人的本領,奈何懸身半空,再高的功夫也會大打折扣,因此抵擋片刻,便已難顧首尾。

他抽空抬頭望了眼胖子,那家伙在上方拱呀拱的,竟然還沒有爬到頂,簡直慢得像頭豬。他正要出聲催促,眼角余光卻忽然察覺到一絲異相,竟是一道水箭從下方斜射而來。

那水箭速度極快、射程極遠,如劃過天邊的一道流星,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呼嘯而過。卻是那水中的巨尸所發。它發出水箭之后,一聲鬼笑,笑得人心神不寧。

云舒不敢硬接,急忙縮身避過,忽又想到一事,心中暗叫不好!然而為時已晚,那道水箭,正正地射在了云舒左手抓著的白布上。

這巨尸竟有如此頭腦!

耳中只聞“嗞啦”一聲,白布應聲而斷!此刻,云舒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墜在那白布上,白布一斷,他立時頭往前栽,直朝巖壁下方摔去!

品牌:今古傳奇
上架時間:2020-11-04 09:59:39
出版社:湖北今古傳奇傳媒集團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今古傳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QQ閱讀手機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建平县| 资溪县| 云和县| 西藏| 班玛县| 茂名市| 东莞市| 东宁县| 永嘉县| 南通市| 湄潭县| 曲沃县| 东平县| 宜阳县| 洱源县| 阿拉尔市| 来安县| 红河县| 阿图什市| 昆明市| 南充市| 无极县| 育儿| 板桥市| 泊头市| 丰台区| 正宁县| 黑水县| 京山县| 广州市| 丹江口市| 金湖县| 阿瓦提县| 江孜县| 全州县| 永吉县| 崇礼县| 麻江县| 星座| 叙永县| 栾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