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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首(1)

運送二師師長劉成勛的卡車停在了沙家屯子村口上,車內一片狼藉,盡是血跡和尸體,除了縱隊醫院年輕的女軍醫趙瑩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其他人都死了。趙瑩傷得也很重,手術一周后才蘇醒過來。然而,醒過來的趙瑩精神狀態差極了,一雙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當她看到縱隊醫院教導員方玲時,禁不住哭出了聲。

東北人民解放軍司令員林彪聽到劉成勛師長被國民黨匪徒劫殺的消息,有些吃不消了,他找來保衛科長沙治桁,命令道:“給你一個月時間,找到這股匪徒,把他們全給我端了。”

一個月時間夠嗎?沙治桁心里非常清楚,若是找不到線索,莫說一個月,就是一年,恐怕也難消滅敵人。

沙治桁帶著偵察連前去搜尋土匪出沒的黑風口。黑風口上一片荒涼,除了幾只寒鴉和幾只野兔,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因為實在沒有線索,沙治桁便打算從這起惡性事件的唯一幸存者趙瑩那里入手調查。趙瑩所在的縱隊醫院駐扎在沙家屯子,很巧,那地方竟是沙治桁的老家。

沙治桁帶著偵察連來到縱隊司令部,受到了司令員馮天勝和政委洪懷章的熱情接待。

馮天勝一臉懊悔地對沙治桁說:“早知道劉師長會遭此橫禍,我何必要送他去縱隊醫院,我把趙瑩同志留在二師不就得了!”

沙治桁說:“我本來是回家探親的,既然趕上這件事,那你可要批準我有隨意調查的權力。”

馮天勝說:“看沙科長說的,你能調查這樁案子,我老馮高興都來不及呢!”

沙治桁已經兩次聽到趙瑩這個名字了,他在心里犯嘀咕,特務殺人從來不留痕跡,為什么卻要留下趙瑩這個活口呢?

沙治桁決定會會這個趙瑩,他聽從馮天勝的安排,將偵察連的人留在了縱隊司令部,只帶著偵察連連長魏少斌隨同他一起回家。他已經離家十年了,家里有母親、弟弟,還有妻子和兒子。他對自己的妻子很陌生,與妻子相處不過兩次。就是這兩次,丑妻的印象已經根植于他的心田。他不喜歡丑妻,甚至寫了一紙休書想要休掉她,可是看到骨瘦如柴的妻子懷孕的模樣,他又于心不忍。

沙治桁步履沉重地走進沙家屯子。在宗祠附近的村道上,迎面走來一個農村女干部,看上去大約二十四五歲,齊肩短發,柳葉眉,高高的鼻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漂亮。

女干部看到兩個解放軍干部走過來,腳步一停,眼睛隨之定在沙治桁身上。

魏少斌提醒沙治桁說:“科長,那個女同志在看你!”

女干部正是沙治桁的妻子石秀蓮,她聽到魏少斌的話,心猛地一跳,瞬間認出了沙治桁。

“你!你!”她十分激動,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立刻溢出了眼眶。

沙治桁奇怪地打量著石秀蓮。

魏少斌上前一步,禮貌地說:“同志,你知道惠妍嬸子家嗎?我們是回來探親的,這是我們領導,惠妍嬸子的兒子沙治桁。”

石秀蓮臉兒扭曲道:“你還知道回家呀!”隨之“哇”地哭出聲來。

沙治桁和魏少斌一齊愣住。

石秀蓮的哭相讓沙治桁找到了一絲“丑妻”的痕跡,他試探性地問:“你難道是……蓮?”

魏少斌說:“科長,你沒搞錯吧?你不是說嫂子長得很丑嗎?”

石秀蓮止住哭聲,沖著沙治桁發火道:“我丑?沙治桁,你對你的兵說我丑?那你看看,我究竟丑在哪里?”

沙治桁大喜,一把握住石秀蓮的手說:“呵呵,不丑,不丑!真沒想到,十年不見,我老婆變成大美女了!”

沙治桁在石秀蓮的陪伴下踏進了沙家小院。沙治桁的母親惠妍嬸子看到沙治桁時,激動得差點兒摔倒。沙治桁喊了聲“娘”,一把扶住惠妍嬸子。

惠妍嬸子身體有些抖,她喊了一聲:“蓮兒!”

石秀蓮說:“娘,我在這里!”

惠妍嬸子興奮地說:“快,快找滟兒。滟兒!滟兒!你爹回來了!”

滟兒是個十歲的少年,長得眉清目秀。他從臥房里走出來,有些拘束地看著沙治桁。沙治桁也是滿臉驚愕,他不敢相信,兒子竟跟他娘長得一樣高了。

惠妍嬸子說:“滟兒,快叫爹!”

滟兒又看了一眼沙治桁,興許發現沙治桁長了一張和自己小叔一樣的臉,就相信這人確實是他的爹。只是,滟兒不喜歡這個爹,因為爹長得比小叔黑,比小叔壯,卻沒有小叔那種文質彬彬的氣質。

滟兒叫了一聲“娘”,抱住了石秀蓮的腰。

沙治桁將滟兒抱起來,一邊說著“我兒子都長這么大了”,一邊就來吻滟兒的臉。

滟兒有些惱,用手去推沙治桁長滿胡茬的臉,推得沙治桁開心地大笑起來。

隨后,在縱隊醫院里,沙治桁見到了土匪劫殺案中唯一的幸存者趙瑩。

只看了一眼,沙治桁就被趙瑩的美色驚住。趙瑩有著一張鴨蛋臉,柳眉鳳目,細細的眼帶與長長的睫毛相得益彰;白皙細膩的皮膚,一頭舒卷的秀發,低眉垂首間的柔媚,讓人心動不已。沙治桁想,怪不得這個傳奇人物能在當時的北平軍統站里翻云覆雨,看來是有原因的!

趙瑩的病床邊還坐著一個穿長衫的小伙子,小伙子見了沙治桁,馬上站起來喊了一聲“哥”。沙治桁這才注意到,小伙子原來是他的弟弟沙治良。

沙治桁驚喜地捶了沙治良一拳,說:“好小子,我說怎么到處找不到你,原來你鉆到這里來了。”隨之眉頭一皺,似是在警告沙治良說,“良子,這里是部隊醫院,沒事還是少來的好。”

沙治良嘟囔說:“我就是要來嘛。”

石秀蓮瞥了一眼陪同沙治桁進入病房的教導員方玲,與沙治桁耳語道:“良子和趙瑩在談戀愛。”

“啥?”沙治桁嚇了一跳,馬上把目光移向方玲。

方玲表情尷尬,有些生氣地說:“這都是你媳婦做的好事!沙科長,你是野司首長,你說說,咱部隊是不是規定干部戰士不得在地方找對象?可石村長偏偏撮合你弟弟和趙軍醫談什么戀愛。如果這種情況不制止,每個干部戰士都效仿起來,那部隊不就亂套了嗎?”

石秀蓮反擊道:“方玲,你別惡人先告狀,你沒管好你的部下,那是你失職,關我屁事。我家良子又不是找不到對象。”

趙瑩哭著說:“兩位首長別吵了,我今天就申請退伍,離開部隊,這總可以吧!”

方玲說了一聲“你”,氣得瞪起了眼睛。

沙治桁說:“得了,這事往后放一放,我有些事情想向趙瑩同志核實一下,石村長,你和沙治良出去一下。”

石秀蓮瞪了方玲一眼,扯了扯沙治良的衣袖,離開了趙瑩的病房。

沙治桁笑嘻嘻地坐到趙瑩床前的木凳上,風趣地說:“趙瑩同志,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啊,什么用一把手術刀救下被馬漢三處決的我黨同志,又智斗馬漢三,營救我黨同志出獄……”

沙治桁說的是趙瑩在國民黨北平軍統站潛伏時的事情。當時,趙瑩的表哥張岱是中共北平經委的委員,因被叛徒出賣被捕入獄,受盡折磨卻不肯變節投敵,軍統北平站站長馬漢三于是打算殺了張岱。這時,備受馬漢三器重的趙瑩挺身而出,她通過結義大哥——北平軍統站行動隊隊長王伯謙的關系,暗中做手腳,在執行死刑時,將子彈打在張岱的心肺隔膜上,然后她親自為張岱做手術,保住了張岱的命,并在張岱被秘密押送南京的途中,成功地將其營救出來。可以說,趙瑩為張岱付出了一切,同時也是通過營救張岱,她打造了自己的傳奇經歷,成為東北野戰軍干部戰士傳頌的佳話。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真實情況卻讓趙瑩難以接受。原來,趙瑩和張岱除了是表兄妹,還是一對“娃娃親”戀人。張岱是中共黨員,正是在張岱的影響下,趙瑩才成了共產黨的積極分子,潛入國民黨北平軍統站從事地下工作。營救張岱的整個過程一點兒也不假,然而,就在幾個月前,張岱卻突然說出他和趙瑩都是國民黨軍統情報員的秘密。趙瑩打死也不相信,在國民黨監獄里寧死下屈的張岱竟是國民黨特務,而且還把她也拉下了水。所以,趙瑩心里極其厭惡潛伏于北平軍統站的那段經歷,極其厭惡自己救下來的不是什么共產黨,而是一個國民黨特工。也是因為這個,她與表哥張岱實際上已經反目成仇。

或許是沙治良的緣故,趙瑩在內心突然對沙治桁產生了好感。她甚至想,沙治桁和張岱同樣的年齡,同樣是科長,為什么她所救的人不是沙治桁?為什么自己陰差陽錯地變成了國民黨特務?

沙治桁問:“趙瑩同志,出事那天,你們為什么要走黑風口?”

趙瑩知道,沙治桁的調查開始了。她擦了一把淚,情緒低落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和李素媛奉命護送劉師長回醫院,路上汽車顛得很兇,把劉師長顛昏了幾次。李素媛是劉師長的對象,她要求司機把車開慢些,司機說路況就是這樣,要想走好路就上黑風口。這樣,我們的車才改了路線。”

沙治桁說:“黑風口是什么地方,你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

趙瑩說:“我哪里知道?我到東北還不到一年,以前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按照趙瑩提供的線索,這個可疑人物應該定位到司機頭上。沙治桁在縱隊司令部時,對司機侯占水進行過調查,此人四十七歲,東北雙陽人,一九四六年為聯軍拉物資時參的軍,早年參加過東北軍,后來在偽滿洲國監獄當司機,再后來給蘇聯紅軍拉過腳,可以說,背景的確很復雜。可是,馮司令對侯占水的印象不錯,原因是馮司令喜歡聽侯占水說《水滸傳》、《三國演義》、《七俠五義》之類的古書。侯占水也給馮司令開過幾次車,如果他是國民黨特務,有兩次,完全可以除掉馮司令,可他卻把馮司令完好無損地送回了縱隊。侯占水很顧家,在部隊里吃穿用度比較節省,每個月都會將有限的津貼寄回家。如果他真的是國民黨特務,那么只有一種解釋,就是為了錢。從土匪槍殺侯占水的情況來看,好像土匪的這單生意做得太不值了。

沙治桁在內心反復斟酌,感覺侯占水當特務的動機有些自相矛盾。他靜靜地看著趙瑩,試探性地問:“趙瑩同志,按照特務的做法,他們是不留活口的,為什么偏偏要留你一條命?”

“我也不知道。”趙瑩又哭了,“我中槍之后疼得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敵人正準備撤離。”

沙治桁問:“他們沒有發現你?”

趙瑩說:“發現了。有個小個子敵人說我還活著,他們就上車扒我的衣裳。一個當官的看我胸部中彈,血往外涌,就制止了他們。”

趙瑩哭得說不下去了。

沙治桁問:“后來呢?”

趙瑩說:“敵人說我活不了,說我漂亮,奸尸都值,那個當官的卻說讓他們積點兒德,別再作孽。”

沙治桁問:“我勘察過現場,警衛班的戰士是在車下與土匪展開戰斗的,那么,他們的尸體又是咋上車的呢?”

趙瑩說:“是他們扔到車上的。”

沙治桁驚愕地問:“敵人這么善良?”

趙瑩說:“我也不知道,我只聽那個當官的說,誰都是爹生娘養的,狼吃狗啃誰都會心疼。”

“好吧,趙瑩同志,祝你早日康復!”沙治桁站起身來與趙瑩握手,還額外補了一句,“趙瑩同志,你長得的確很美!”

趙瑩破涕為笑,說:“謝謝首長!不,謝謝大哥!”

走出縱隊醫院住院部后,沙治桁問魏少斌:“魏連長,趙瑩的話你怎么看?”

魏少斌不無感慨地說:“九死一生啊,應該是她的傷救了她的命。”

沙治桁說:“是啊,她剛才所說的跟縱隊對她的調查說辭一模一樣,太完美了。”

魏少斌問:“難道你不相信她的話?”

沙治桁說:“不好說。你沒有做過地下工作,不了解敵人的殘酷,他們的信條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魏少斌說:“那你的意思,侯占水不是內奸?”

沙治桁說:“這可能就是趙瑩說辭中的漏洞!打個比方,你要是那個土匪頭子,明知道司機是你的人,還有必要殺他嗎?”

魏少斌說:“可能土匪們覺得侯占水已經暴露了,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沙治桁說:“可趙瑩說,那個土匪頭子的心并不狠,他既然能把趙瑩留下來,為什么不能將侯占水帶回他們的組織?對于敵特組織來說,多個人就會多一點兒力量,犯不著把他殺掉啊!”

魏少斌思忖了一下,點頭說:“科長說得有道理,敵人既然能留趙瑩,也的確沒有殺侯占水的必要。”

沙治桁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走出了縱隊醫院住院部。

對于石秀蓮來說,守了十年的空房,終于見到了自己的男人,真是大喜事。于是,豆油燈下,她坐在炕桌前,對著銅鏡抹起了胭脂,還把齊肩的短發扎成了髻,梳得油光水滑的。

滟兒睜大眼睛看著石秀蓮,打出生到現在,他一直和母親睡在一個被窩里。石秀蓮說了一聲“快點兒睡”,就上炕脫衣裳。滟兒以為石秀蓮會像以往那樣鉆他的被窩,沒想到,石秀蓮卻從炕箱里翻出一件從來不穿的藍旗袍,慢悠悠地穿在了身上。

這時候,沙治桁正和魏少斌坐在沙治良的炕上與沙治良談心。因為沙治桁隱約感到,土匪劫殺案很可能與趙瑩有關。因為馬漢三就是再寵信趙瑩,也不可能因為趙瑩的關系而留死刑犯張岱一命,也不可能對趙瑩百分之百地信任,進而導致趙瑩聯絡共產黨地下組織,將張岱營救出獄。如果這一切不是因為馬漢三的失職,那么只有一種解釋,就是趙瑩打進軍統之后,已經被馬漢三反吸收,成為馬漢三控制的雙重特工。

沙治桁也清楚,這一切僅僅是他的主觀臆測,所以,當他聽說沙治良和趙瑩戀愛的消息后,也為沙治良感到自豪,也在內心看好趙瑩。他希望趙瑩不是特務,希望趙瑩成為沙家的媳婦,可憑他多年來偵破案件的經驗,他相信他的直覺,這直覺告訴他,他必須制止沙治良與趙瑩的戀愛。

沙治桁看著沙治良的臉,問:“你愛她嗎?”

沙治良說:“愛。”

沙治桁問:“你了解她嗎?”

沙治良說:“了解。”

沙治桁說:“你了解她什么?”

沙治良說:“她的什么我都了解。”

沙治桁穩定了一下情緒,說:“良子,你能不能不和她來往?”

沙治良問:“為啥?”

沙治桁說:“你別問了,聽哥的話沒錯。”

沙治良翻臉說:“我不聽。你,還有你們部隊的那個方教導員都是一丘之貉,生怕趙瑩跟我好后,你們這些團長師長就沒機會了,是吧!”

魏少斌也勸道:“治良,你哥是很關心你的,你不該這樣說他。”

沙治良說:“那我咋樣說他才好?我這個哥,新婚第二天就離家出走,把我嫂子一扔就是十年。你問他,他關心過我嫂子嗎?他不關心,他只關心他自己,要么就是關心你們部隊上的那些女戰士,現在是不是關心趙瑩了?哥,你關心趙瑩為啥?難道你喜歡她不成?那我嫂子咋辦?她像王寶釧一樣為你守了十年寒窯,一個女人有幾個十年?你就是再花心,也得看看我嫂子,她的美貌快被你踐踏得所剩無幾了。”

沙治良當著魏少斌的面數落沙治桁,數落得沙治桁怒火萬丈。他恨不得抽沙治良兩記耳光,但他不能,因為他離家十年,也同樣愧對這個弟弟。

沙治桁下炕,點著沙治良的鼻尖說:“良子呀,良子,小時候看你挺聰明的,怎么越長越渾了?”

魏少斌勸解說:“治良,有些事是要保密的,總之,你相信你哥沒有錯。”

沙治桁制止說:“魏連長,不準胡說,什么保密不保密。”他又拍拍沙治良的肩頭說,“別氣了,睡覺吧。”

沙治桁回到石秀蓮臥房的時候,石秀蓮還沒有睡覺。他的臉色有些陰,脫鞋上炕,一言不發。

石秀蓮看著沙治桁的臉,問:“你這是咋的啦?”

沙治桁發火說:“真不知道,這孩子是咋長的,咋就一點兒都不聽話?”

石秀蓮說:“你說的是良子吧?他呀,就是這脾氣,拗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說前一陣子吧,趙瑩不搭理他,他以為我在趙瑩面前說他啥壞話了,跟我那個鬧,竟跟咱娘聯合起來對付我。”

沙治桁說:“我說的就是這事情。你呀,和良子相處時間長,比我和他的感情深,好好勸勸他,別再和趙瑩來往了。”

石秀蓮說:“這我可說不了,要是我和方玲一樣阻止他們來往,他真的會把我給吃了。”

沙治桁笑道:“不會吧,剛才良子還在教訓我,替你打抱不平。別說,這孩子教訓得對。這些年,我的確冷落你了,讓你整整守了十年空房。”

石秀蓮說:“你還知道認錯啊,說明你還多少有點兒良心。”

“不是多少,是全部。”沙治桁說著,握住石秀蓮的手,這是他回村后第二次握妻子的手,“說真的,蓮,我現在對你還是感到陌生,總感覺你不是我老婆。”

石秀蓮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嗔怪道:“陌生?那你認為誰是你老婆?”

沙治桁說:“以前那個蓮啊,單鼻單眼長脖子不說,還瘦得像個茄子。”

石秀蓮說:“照你這樣說,就是我丑了?”

沙治桁說:“是啊,當時你的確很丑啊!可老天厚待我,讓我的丑老婆變美了,變成連野司首長都知道的美女村長了。可我一直不知道,美女村長是我的丑老婆變過來的。”

石秀蓮哭道:“丑老婆丑老婆,既然我丑,新婚那天晚上你為啥要強奸我?”

沙治桁說:“多虧我強奸你,不強奸你,我能落個這么大的兒子?”

沙治桁努了努嘴,笑瞇瞇地看著被窩里熟睡的滟兒。

石秀蓮也轉過臉去看滟兒,沙治桁趁機抱住石秀蓮。石秀蓮滿臉通紅,緊張得喘起粗氣來。

沙治桁去脫石秀蓮身上的棉旗袍,石秀蓮一把推開沙治桁的手。她看了一眼沙治桁,嬌羞地吹滅了桌上的豆油燈……第二天,沙治桁見到了趙瑩的表哥張岱和他的妻子譚美娟。單就相貌而言,譚美娟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人,和趙瑩不在一個檔次上。沙治桁心想,這個譚美娟是否也是他們組織的成員呢?

對于沙治桁的來訪,張岱好像有些緊張,他叫了一聲:“首長!”向沙治桁行了一個軍禮。

沙治桁還禮說:“張岱同志,你可不該叫我首長,咱們是同級別的戰友,你還是叫我沙治桁同志好了。”

譚美娟也向沙治桁敬禮說:“我叫譚美娟,是縱隊文藝宣傳隊的。”

沙治桁說:“宣傳隊員好啊,我在燕京大學上學時,就是宣傳隊隊員。”

張岱驚喜道:“是嗎?沙科長也在燕京大學上過學?您可是我的學長。”

沙治桁說:“這么說,咱們可能在學校見過面,我在燕京大學呆了三年,快畢業時才離開的。”

張岱說:“很慚愧,我在燕京大學只呆了半年。”

沙治桁笑了笑,說:“看來都是革命工作需要,不得已才離開學校的,否則,咱們就不會成為拿不上大學文憑的校友!”

譚美娟借口宣傳隊有事,告別沙治桁,離開了張岱的辦公室。

沙治桁目送譚美娟出去后,轉臉對張岱說:“我昨天看到你表妹趙瑩了,這姑娘不錯,長得真是……不像一個醫生,說她是電影演員都不為過。我聽說,這之前,你們一起在北平工作。”

張岱點頭說:“是啊,我們都在軍統北平站。”

沙治桁說:“趙瑩負傷了,你知道嗎?”

張岱說:“知道。因為這兩天特別忙,一直沒空去看她。”

沙治桁搖了搖頭說:“不應該呀,張岱同志,她可是你表妹!我去看過她,傷得挺重的。國民黨反動派太可恨,打傷這么美的美人兒,于心何忍?”

張岱有些坐不住了,表情慌亂道:“是嗎?看看,我這當表哥的,咋這么粗心大意?不行,呆會兒我就去看她。”

沙治桁點頭道:“好,這才像個當表哥的樣子,何況趙瑩還救過你的命,更何況你們曾經是一對戀人!”

張岱內心一沉,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沙治桁帶著一個連的隊伍來到縱隊司令部,表面上說是為了探親,實際上卻是來調查土匪劫殺案的。

對于這起劫殺案,張岱也非常生氣。他是國民黨保密局的老牌特工,代號“冷山”,一直由他掌握潛伏的主動權,自從總部派來一個代號“老K”的少將組長,他的生活就被攪得一塌糊涂。老K一上任就開始實施他的“一點紅”計劃,專門暗殺解放軍的軍事指揮員。為了懲戒東北人民解放軍的鋤奸英雄沙治桁,老K命令張岱啟用軍統時代的秘密棋子“睡美人”——趙瑩,任務很簡單,就是要趙瑩發展沙治桁的弟弟沙治良加入國民黨特務組織。

張岱硬著頭皮向趙瑩挑明了雙方的真實身份,毫無疑問,這樣的挑明是對備用“棋子”的最大傷害。趙瑩一度精神崩潰,她想告發張岱,可是,告發張岱等于就是告發她自己。趙瑩目睹了從日偽陣營中投誠過來的縱隊醫院院長黃宗明的遭遇——長期以來,黃宗明受到組織的審查,遭到戰友的排擠,有點兒生不如死的感覺。趙瑩害怕自己落到黃宗明的地步,于是被迫接受了保密局特工的身份。她借兼職沙家屯子村小學算術老師之便,與校長沙治良談起了戀愛,很快便將沙治良俘虜。趙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張岱的掌控之下進行的,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老K為了成功地暗殺劉師長,采用“隔山打牛”的戰術,竟然違反組織紀律,私自約見并非他所轄的“睡美人”,將趙瑩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而老K所做的這一切,張岱竟然一點兒都不知情。

面對沙治桁,張岱有些心虛。從沙治桁的表情來看,張岱隱約猜出,在案件的調查中,趙瑩很有可能已經露出了馬腳,否則,沙治桁說話不會那么陰陽怪氣。此時的張岱真的很恨那個禿頭老K,真想一槍把他給斃了。

張岱掩飾說:“是啊,我這個表妹,對我感情很深的,像我這種被軍統處決的共產黨死硬分子,如果不是表妹拼死保護,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沙治桁說:“既然如此,你們為什么沒有結合?”

張岱說:“她是我表妹,我們的血管里流著同樣的血,我怕自己會褻瀆她。尤其是她救我出苦海之后,我的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了。”

沙治桁目不轉睛地看著張岱的雙眼,張岱則以鎮靜的目光迎視。

沙治桁被張岱的目光逗笑了,他用手指點著張岱說:“你呀,想法就是跟常人不一樣。”

縱隊醫院病房里,沙治良正坐在趙瑩的病床邊看著她喝骨頭湯。

趙瑩說:“你咋從沒告訴過我,你哥是野司的科長?”

沙治良情緒低落地說:“提他干什么?他心里又沒這個家!”

趙瑩說:“不會吧,我覺得你哥挺好的。”

沙治良說:“好啥呀,他不希望咱倆來往。昨天,他勸了我一個晚上,說來說去就是想拆散咱倆。那個魏連長還幫他說話,說什么他勸我和你分手的原因是需要保密的。”

趙瑩打了一個冷戰,手中的碗“啪”地摔到地上,臉色變得煞白。

沙治良趕緊去撿地上還冒著熱氣的肉骨頭,說:“沒關系,這骨頭還能吃,我去洗一洗。”

沙治良出去了。

趙瑩躺回被窩,用棉被包住自己的頭。她不知道魏連長說的保密指的是什么,但她隱約感覺到,沙治桁開始懷疑她了。她回憶著接受沙治桁調查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可是她并沒有找到自己的疏漏,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無懈可擊的。難道是因為故事編得太完美,反而讓沙治桁產生了懷疑?

趙瑩的心徹底涼了,她突然很恨那個可惡的老K,她的厄運就是從遇到老K開始的。

那天,她在二師師部給劉師長做完手術后,突然想到師部所在地口前鎮的街上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給石秀蓮和滟兒買點兒禮物。

口前鎮不大,直溜溜的一條石板街,不過,街面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很熱鬧。

趙瑩感受著節前的繁華,挨著街攤看年貨。剛走到一家皮貨攤前,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突然伸出一顆大禿頭,沖著趙瑩齜牙一笑,詭異地說:“睡美人,你好啊!”

趙瑩嚇了一大跳,連忙看看左右,緊張地打量這個老男人。

老男人悄聲說:“我是老K。”

趙瑩頭皮一炸,轉身想離開。

老K卻一把抓住趙瑩的手說:“聯軍同志,你訂做的皮襖我已經做好了,請隨我來。”

趙瑩知道躲是躲不掉的,于是定了定神,跟隨老K走了幾十米的路,來到一家旅店。老K一閃身,將趙瑩拉進一間客房里。

趙瑩心里很害怕,右手一直扣著槍套。

老K笑道:“別緊張,趙少校。”

趙瑩說:“我不與你來往。”

老K說:“不與我來往可以,但你要與組織來往。”

趙瑩說:“我聽不懂你的話。”

老K顏面大變,說:“趙少校,你違反組織紀律,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趙瑩納悶說:“你咋知道的,我才剛剛做完手術。”

老K滿臉陰云地說:“這你別管了,作為你的上司,我要忠告你,這一次你違反紀律了。”

趙瑩明白了,二師師部里還有潛藏的國民黨特務。她怔了一下,說:“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

老K說:“少他娘的在我面前講人道,干我們這一行是沒有人道可講的。”

趙瑩不語。

老K說:“給你個任務,把送劉成勛回醫院的路線改一下。”

趙瑩問:“怎么改?”

老K說:“你讓司機走黑風口。”

趙瑩說:“既然你有內線,請你把任務派給內線好了。”

老K說:“內線要是司機,我就不用你了。”

趙瑩說:“我做不來,司機不會聽我的。”

老K說:“你是功臣,連馮司令都會聽你的。”

趙瑩說:“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不做。”

老K說:“可以呀,那你就讓你父親好好品嘗一下草嵐子監獄的各種刑罰好了,就像張岱那樣,一種刑一種刑地往下過。”

趙瑩焦急地問:“老K,你把我父親咋的啦?”

老K說:“目前還沒有咋樣,他呀,繼續在燕京大學教書,不過,以后就不好說了。”

趙瑩發火說:“你們軍統不是人。”

老K說:“是啊,是人的話,咋會干這差事?趙少校,我知道你厭惡張岱,可張岱當初也和你一樣,不聽我們的指揮,所以我們就把他抓回去,用刑具教育他聽話。現在我們也可以通過你父親來教育你聽話,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們就把你抓回去,也用刑具教育教育你。”

趙瑩頓時明白了,張岱先前之所以被捕,就是因為他也像她一樣,企圖擺脫國民黨特務組織的控制。

老K安慰她說:“放心,你們的車只會留下你一個活口。”

趙瑩哭著說:“你還是連我一起除了。”

老K怪笑著說:“你的顧慮我理解,這樣好了,我們會讓你受點兒傷,大腿一槍,肩頭一槍,回去后,你照樣是聯軍的功臣。”

看來,劉師長死定了,因為老K已經盯上了他,他不死,老K是不會罷手的。

第二天一大早,縱隊后勤部派來的大卡車護送劉師長和另外兩名受傷的參謀,一同踏上了返回縱隊醫院的旅程。

其實,口前鎮與飲馬河鎮相距并不遠,也就是百十公里的路程,可是一路上路況很差,到處都是彈坑,汽車顛簸得劉師長痛苦至極,讓其兩次陷入昏迷。

趙瑩說:“這樣下去可不行,車沒到家,劉師長就會出危險。”

李素媛六神無主,焦急地說:“趙瑩,你快想想辦法呀,別再讓車這樣顛了,好不好?”

趙瑩鉆出軍棉被,扒著車廂的扶攔,用手拍打著駕駛室頂部。

汽車停了下來,司機侯占水打開車門問:“趙軍醫,啥事啊?”

趙瑩說:“車太顛,劉師長受不了。”

侯占水說:“沒辦法,這是通往長春的主干道,經常遭國民黨飛機的轟炸,所以路況不好。”

趙瑩說:“還有其他好一點兒的路嗎?”

侯占水說:“有,可我們不敢走。”

趙瑩問:“咋回事?”

侯占水說:“那條路要過黑風口,黑風口經常鬧胡子,‘滿洲國’時代,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就葬送在那里。”

警衛班長說:“胡子怕什么,我們一個班的戰士還消滅不了他們?”

趙瑩說:“既然這樣,那就走那條路吧,至少劉師長可以少遭一點兒罪。”

汽車于是改道,駛進了黑風口。

黑風口是險峻的盤山路,路兩邊是石崖,石崖處成了土匪經常出沒之所,如果不是大部隊通過,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會在這里走動的。

運傷員的汽車行駛到第二道盤山路拐彎處時,一顆手榴彈封住了車子的去路,緊接著,三十多個土匪順著石崖小道殺了過來。警衛班的戰士趕緊下車迎敵。然而,他們人太少,哪里是土匪的對手,戰斗持續了不長時間,警衛班的戰士便全部壯烈犧牲。

趙瑩的大腦“嗡”地一下膨脹起來,這時,她才真正意識到了國民黨特務組織的兇殘。她知道,這輛車上的所有人都會因為她這個敵特分子而死于非命。她是解放軍的罪人,她必須用自己的方式向解放軍贖罪。

趙瑩不做任何掩護,拔出手槍向敵人射擊。雖然她的槍法不好,可她還是親手殺死了兩個土匪。

李素媛也從車廂里面站起來,舉著劉師長的佩槍瞄向敵人。然而,沒等她開槍,敵人的子彈就射向了她的眉心。

李素媛應聲倒地,死在劉師長面前。劉師長大喊了一聲“李素媛”,又昏過去了。

土匪跳進車廂,將劉師長和另外兩名傷員全部殺害。

為首的土匪用手槍頂著趙瑩的額頭,惡狠狠地說:“趙少校,沒想到你這么狠,竟然打死我兩個弟兄。”

趙瑩說:“是的,如果有機會,我還會打死你!”

土匪頭子放下槍,向趙瑩豎起了大拇指,說:“老K沒看錯人,軍統之花不愧是黨國的驕傲,做起事來夠狠夠毒。”說著,向土匪們一招手說,“弟兄們,撤!”

趙瑩以為土匪們就這樣走了,她看著車上車下的解放軍戰士的尸體,正不知所措,土匪頭子突然轉身,沖著她就是一槍。

趙瑩左腹一痛,鮮血順著傷口滲了出來。土匪背信棄義,沒有按照老K的計劃打趙瑩的肩和腿。

趙瑩看了一眼受傷的肚腹,臉色變得灰白。

土匪頭子冷笑說:“趙少校,我打的是你的胰腺,你趕緊找個帶子把它勒緊了,現在,你有足夠的時間把車開回你們的縱隊醫院。”這個土匪頭子是個神槍手,將槍法和人體解剖學運用得出神入化。

土匪們開始打掃戰場,他們除了扛走自己兄弟的尸體,還將解放軍戰士的尸體扔進了車廂。

這時,土匪頭子向趙瑩打個呼哨,說:“趙少校,共產黨如果問你,你就一概說不知道!”說完,帶著他的嘍啰消失在石崖中。

趙瑩的肚腹劇烈地疼痛起來。她看著滿車廂的尸體,舉起手槍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可是她下不了手,不知道為什么,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促使她扔掉了手槍。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土匪頭子的方法,用止血帶扎住流血的腹部,然后忍痛下車,坐進了駕駛室。

趙瑩將侯占水的尸體推到副駕駛座上,自己一踩油門,發動了汽車。她緊咬下唇,開著滿是尸體的汽車離開了黑風口,向飲馬河的方向疾駛。

沙治良拿著肉骨頭回到病房,見趙瑩蒙頭睡覺,便嗔怪地說:“咋又躺下了?把骨頭吃完了再躺吧,這骨頭上的肉可多了。”說著掀開趙瑩的被角,發現她一臉淚水,趕緊問,“趙瑩,你的傷口是不是又疼了?”

“不要你管!”趙瑩大聲道,又將臉埋進了被窩里。

沙治良一愣,不明白趙瑩為什么忽然性情大變。他又拉了一下趙瑩的被角,見她捂得很緊,便放棄了,只好將肉骨頭放到桌上,轉身去打掃地上的臟東西。

趙瑩從被子縫里偷偷地看著沙治良打掃病房,心里默默地數著數,她想,估計數不到一萬,沙治桁就會帶兵來抓她。沒想到,數了半天,等來的人不是沙治桁,而是張岱。

趙瑩知道沙治良見不得張岱,于是充滿敵意地對張岱說:“你來干啥?這里不歡迎你。”

張岱沒有理會趙瑩,而是笑著對沙治良說:“你就是沙治良?你比你哥可差遠了。”

沙治良不解地看著張岱。

張岱繼續說:“你想啊,趙瑩是我表妹,如果我跟趙瑩結婚的話,你哪還有機會站在這里?”

沙治良滿臉通紅,嘴里“吭哧”了兩下,似是想回應張岱的挑釁。

趙瑩一見,計上心來,決定通過張岱刺激沙治良,然后借沙治良之手攆走張岱。

她一改先前冷漠的態度,故作凄慘地叫了一聲:“表哥!”

張岱用手指擦拭趙瑩臉上的淚水,輕聲說:“對不起,表妹,我來晚了。”

趙瑩一把抱住了張岱。

沙治良傻眼了。

趙瑩說:“表哥,你抱我去村口,我想看看霧凇林。”

張岱認為,趙瑩并不是要看什么景,而是有重要事情與自己商議。

張岱為趙瑩穿上棉軍裝,戴上棉軍帽,將趙瑩抱在懷里,看了沙治良一眼,離開病房,向樓下走去。

沙治良如木雕一般,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被其他男人抱走。他想反抗,可是他的腿卻不聽使喚,他的嘴也仿佛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趙瑩的如意算盤落空,心里便埋怨沙治良沒用,不像個男人。

張岱大汗淋漓地將趙瑩抱到松林,把她放下,無法自持地咳嗽起來,國民黨軍統監獄帶給張岱一身的病。

趙瑩一臉厭煩地說:“我可能已經暴露了。”

張岱說:“就是那起劫殺案?”

趙瑩說:“是。”

張岱說:“你是不是哪句話說漏了?”

趙瑩說:“沒有,我對沙治桁說的,和那天縱隊保衛科調查時說的一樣。”

張岱肯定地說:“那就是你把土匪頭子說得太善良了。”

趙瑩說:“那你讓我咋說?難道說敵人把我輪奸了?即使我說了,十具尸體的事還是沒法解釋。”

張岱也覺得很棘手,道:“你咋被卷到這樁案子里了?”

趙瑩哭道:“還不是老K給我下達的任務!”

張岱說:“你為啥不推托?”

趙瑩說:“我推了,可他拿我爹要挾我,說我如果不服從命令,他們就把我爹抓進監獄,讓我爹像你一樣受刑。”

張岱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老K,逮到機會,我非做了他不可。”

趙瑩哭著說:“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沙治桁來抓我,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全說了。我就是死,也要拉那個禿老頭當墊背。”

張岱臉都嚇綠了,趙瑩這樣做,肯定會牽扯到自己,因為沙治桁在懷疑趙瑩的同時,已將追蹤的目標鎖定到他頭上。

張岱制止說:“表妹,你千萬別這樣做,你的話沒有一絲漏洞,沙治桁就是再懷疑,也抓不到你的把柄。”

趙瑩看著張岱緊張的面孔,冷笑說:“你害怕了?”說著起身,手捂腹部向松樹林外走去。

張岱追上去說:“表妹,我來抱你!”

趙瑩尖聲喊道:“少碰我!你這個魔鬼,我這輩子算是毀在你手上了。”

趙瑩腹部疼痛,沒走兩步就昏死了過去。

張岱喊了一聲“表妹”,連忙將昏迷的趙瑩抱住。他哭著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放心,你要是被抓,我就自首,你要是被槍斃,我就陪你一起死。”

張岱抱著贖罪的心態,滿頭大汗地將趙瑩送回了醫院。他真的氣壞了,第一次不顧一切地闖進老K藏身的地方——“老王皮貨店”,拔出手槍頂住了老K的禿頭。

“王八蛋,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讓共產黨除掉‘睡美人’?”

老K嚇壞了,臉色煞白地說:“老弟,老弟,冷靜,有啥話慢慢說。”

張岱說:“說個屁!你說,‘睡美人’歸誰領導?”

“當然是歸老弟你了。”老K鎮定下來,用手指撥開張岱的手槍,感慨地說,“他媽的,我這個少將算是當到家了,竟然讓你這個下屬拿槍頂我的腦袋。”

張岱說:“你真的不適合干這個角色,連做特工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誰讓你約見‘睡美人’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擅自給‘睡美人’下達任務,會暴露整個組織的!”

老K用手指撓撓光禿禿的腦袋,冷笑說:“怎么,心疼啦?放心,我呀,做得天衣無縫,共產黨是不會懷疑‘睡美人’的。”

張岱說:“就你那點兒小伎倆,故意留個活口,故意把十具尸體搬上車廂,造成嫁禍‘睡美人’的假象!可你想過沒有,咱們的對手是沙治桁,他也是特工出身,特工的這種伎倆他早就爛熟于心了。老K,你這是自作聰明,‘睡美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張岱一邊向店門走去,一邊還在罵罵咧咧:“媽的,拿少將壓老子,老子要是到總部混的話,少將能有你的份?告訴‘野狼’,這段時間走遠一點兒,干幾票大的,轉移一下共產黨的注意力。”

沙治桁返回東北野戰軍司令部,向副主任周桓復命說:“周主任,我沒有完成任務。”

周桓為沙治桁倒了一杯茶水,說:“林總已經想到了,這不是一般的匪徒,很可能是國民黨保密局所為。”

沙治桁說:“我也是這么想的,而且,也摸到了一絲線索。”

“是嗎?”周桓興奮地說,“快說說,是什么線索?”

沙治桁說:“這起案件的唯一幸存者是趙瑩。據趙瑩提供的證言,咱們基本上可以將目標定位到司機侯占水身上。為此我對侯占水進行了調查和分析,感覺他作案的動機不足,而且,如果他想暗殺咱們的高級指揮員,早就對馮司令下手了,何必冒這么大的風險去殺一個師職指揮員呢?其次,就是敵人也把老侯殺死了。既然老侯這個釘子這么重要,敵人為什么要除掉他?難道他們干完這一票就洗手不干了?”

周桓說:“你說的意思,內奸不應該是那個侯占水?”

沙治桁整理了一下思路,有條不紊地說:“是的,為此我又將目標定位到趙瑩的身上,因為特務組織既然能將他們的內線殺了,就根本沒必要留下一個與他們毫不相干的敵人。于是,我對趙瑩進行了調查。趙瑩的證詞很完美,幾乎無懈可擊。不過,這個證詞的弱點是將敵人說得過于善良。趙瑩說匪徒們要對她施暴,土匪頭子出面制止,并且好心地將解放軍戰士的尸體全部扔到了車上。這就是證詞中最大的漏洞,假如土匪頭子果真如此善良,根本不可能殺死老侯。如果怕老侯暴露,完全可以讓老侯歸隊。由此而論,我有一種大膽的猜測,趙瑩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查找的內奸。聯想到她在北平軍統站時的神奇表現,我想,馬漢三這個魔鬼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趙瑩很有可能是他們有意安插給我們的國民黨特工。為了證實我的大膽猜測,我又約見了張岱,直接點出他和趙瑩的戀人關系,并且質疑他為什么要拋棄趙瑩,娶一個相貌普通的縱隊宣傳隊員。我看到張岱臉上劃過一絲慌亂,但他很快又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大亂而不傷神質,這是一般特工無法做到的,所以,我心里已有六七分的把握。在接下來的言談中,我又隱約發現,張岱對趙瑩有很深的感情。所以我就奇怪了,張岱為什么要舍棄自己的感情,舍棄天仙般的美女,而去和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平常女孩結婚?這里只有一種解釋,張岱和趙瑩都有可能是我們的懷疑對象,他們的婚姻不是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起決定作用的是他們的組織。”

“還說沒有完成任務,這么重要的線索不就是成果嗎?”周桓大喜,“下一步你準備怎么辦?”

沙治桁說:“靜觀其變。再狡猾的狐貍,最終也會露出尾巴的,只要我們盯住誘餌,耐心等待,大魚遲早會上鉤。”

周桓叫了一聲“好”,說:“我同意你的想法,林總那邊你放心,我會替你爭取時間的。”

大年除夕那天,石秀蓮帶著滟兒回了一趟娘家,等返回家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走進院門,石秀蓮看見了滿臉是笑的惠妍嬸子和沙治良,看見了趙瑩。自從趙瑩被張岱抱到霧凇林后,醫院的警衛就開始禁止沙治良進出醫院住院部。趙瑩躲在醫院里,已經有十來天沒見過包括沙家人在內的任何當地老鄉。沙治良愁死了,他滿腦子都是趙瑩,整日吃飯無心,上課出錯。

趙瑩輕輕地叫了一聲“嫂子”,石秀蓮臉上堆笑,開玩笑地說:“趙軍醫,你可算來了,不然我的罪可大了。”

趙瑩不解地問:“嫂子,這話從何說起?”

石秀蓮不滿地白了沙治良一眼,說:“你不搭理我弟弟,我弟弟能善罷甘休嗎?好像你不見他,是我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腳!”

沙治良一聽,嬉皮笑臉地說:“嫂子言重了,自從我知道是方教導員在中間阻止我們來往,我就沒有說你一句大不敬的話啊!”

石秀蓮說:“鬼才信你的話,你每天拉著個臉,不是沖我又是沖誰啊!”

沙治良趕緊賠不是,說:“嫂子,是做弟弟的不好,弟弟沒想那么多,只是心里著急,才那么不懂事的。”

惠妍嬸子勸石秀蓮道:“大過年的,說兩句得了,良子和滟兒一樣,是你看著長大的,他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別計較了。快進屋,在外面凍了一天,讓我孫子遭老罪了。”

進到屋里,惠妍嬸子抱著滟兒坐到炕上的大飯桌邊。趙瑩正要去廚房端菜,石秀蓮連忙制止說:“趙瑩,你老實坐著,你傷剛好,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方玲那個母老虎會把我給吃掉的。”

石秀蓮搶著進廚房,將一大盆酸菜燉粉條端出來。

惠妍嬸子笑著說:“蓮兒,這盆菜可是人家趙姑娘幫我做的,這孩子,傷剛好,就和我蹲了一下午的廚房。”

趙瑩說:“娘,這是應該的,我是您老的兒媳嘛!”

惠妍嬸子樂呵呵地說:“是嗎?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喲!趙姑娘,你可比我家蓮兒強多了,蓮兒雖說是我帶大的,可這么多年了,總是做不好飯。”

趙瑩說:“娘,您老就別埋怨嫂子了,嫂子管這么大一個村子,一天到晚多忙啊!等我脫下軍裝,專門伺候您!”

惠妍嬸子驚愕道:“咋,我閨女不當兵了?”

趙瑩悲哀地說:“我和治良這樣下去,恐怕想當都當不成,部隊的規定很死,不準許我們與地方老鄉談戀愛。”

石秀蓮說:“那你就應該跟良子斷了,這種觸犯軍紀的事,恐怕不只是脫軍裝就能夠了結的。”

趙瑩說:“我打聽過,友鄰部隊處理過兩起這樣的事情,就是脫軍裝。”

石秀蓮說:“那又何必呢?你們都還小,為啥不能等幾年?或許幾年以后,良子的狀況就會改變的。”

趙瑩說:“不,我不想等,我也不需要他改變,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石秀蓮嘆口氣說:“看來他哥的擔心不是多余的。趙瑩,你想過嗎,你不需要他改變,可他是個男人,總該有自己的前途和事業吧!他有這么大的學問,這么高的才華,總該像他哥那樣,當個連長營長什么的。”

“不,嫂子,千萬別讓治良當兵,我不想他當連長營長,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趙瑩好像害怕什么,心事重重地說。

沙治良插話說:“嫂子別說了,我才不去當兵呢!趙瑩說,她這次死里逃生,已經看到了戰爭的殘酷,她現在是一天也不想在部隊上呆了。”

石秀蓮發火說:“良子,你咋能說出這種落后的話!”

“嫂子,你別發火,治良沒瞎說。這事是沒攤到你頭上,你想想,一群匪徒扒開你的衣裳,試圖輪奸你,那是什么情形?如果不是那個土匪頭子有點兒人性,我的下場就和李素媛一樣了。”趙瑩哭著說,“真的,嫂子,我再也不想當兵了,一天都不想!”

石秀蓮驚愕地看著趙瑩,半晌無語。

趙瑩突然激動地抓住石秀蓮的手,說:“嫂子,你和方教導員說說,讓我脫掉這身軍裝吧。干革命的地方不光是部隊,在哪兒都一樣。我在嫂子的領導下,一定會當好鄉村醫生的。”

石秀蓮看看趙瑩,又看看沙治良,尷尬地一笑,說:“傻妹妹,你太高看你嫂子了,你嫂子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早把你們的婚事給辦了。”

趙瑩無助地哭起來。她方才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為了給石秀蓮制造一種假象,以一種戰爭恐懼癥的完美表現來征服石秀蓮,博得她的同情,從而間接影響沙治桁對她的懷疑。

趙瑩懷孕了,最先發現趙瑩懷孕的人是石秀蓮,她無意中看到趙瑩惡心嘔吐,嚇得臉都綠了。

石秀蓮將沙治良和趙瑩叫到她的臥房,厲聲質問說:“你們想要干啥呀?咋鬧來鬧去鬧出孩子了?你們不想活了?”

趙瑩落淚說:“我哪里知道會有這麻煩?治良那么想干那事,我也不能總是吊著他。其實我們也就一兩次,咋就懷上了呢?”

石秀蓮氣得直咬牙,手點著沙治良的額頭說:“戀愛,戀愛,戀出禍了吧,我看這下咋收拾!”

沙治良說:“嫂子到鎮政府為我們開張結婚證不就得了。”

石秀蓮說:“你說得容易,你也不看看你找的是誰?方教導員那一關我能過得去嗎?為你們戀愛的事情,她跟我已經是鬧得軍民不和了,再出這檔子事,她不把我告到鎮黨委,不把你哥告到野司才怪。”

“那該咋辦?”趙瑩六神無主地問。

石秀蓮說:“咋辦?你們消停一點兒我就好辦了。你哥為啥反對你們戀愛,不就是顧及方教導員嗎?”

趙瑩哭道:“那個母老虎要是不給我活路,我就死給她看。”

石秀蓮說:“放心,有你死的時候。等方教導員將報告打上去,定你們一個反革命罪,你們不想死也得死。”

趙瑩認命地說:“那樣最好,省得我這樣活受罪。”這是她的真心話,如果部隊以這樣的罪名槍斃她,那她會無怨無悔地去赴死,因為這樣死去總比當特務艱難地活著要好得多。

沙治良發火說:“嫂子,你還是疼我的嫂子嗎?說這種風涼話,我們死了對你有啥好處?”

石秀蓮也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過了,于是看著趙瑩,嘆口氣說:“這事情如果我出面,只會越整越糟,不如你去向方教導員實話實說吧。”

沙治良說:“你瘋了,趙瑩自首,還不被方教導員扣起來!”

石秀蓮說:“是的,趙瑩肯定要被方教導員關禁閉,可方教導員絕對不會讓趙瑩死,她只會拿我做文章。我想好了,為了你們,大不了我不干這個村長。”

回到醫院,趙瑩小心翼翼地走進方玲的辦公室,她已拿定主意自首。她的計劃非常圓滿,因為沙治桁雖然對她產生了懷疑,可是并沒有動她的意思。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脫軍裝,脫軍裝的原因就是她與當地青年“搞破鞋”,成了解放軍所唾棄的“破貨”,由此被解放軍開除出去,成為老K手中一顆沒有用的棋子。

趙瑩向方玲敬禮說:“報告教導員,我犯錯誤了。”

方玲驚愕地站起來,離開辦公桌,說:“是嗎?那你說說,你犯啥錯誤了?”

趙瑩說:“我……懷……懷孕了。”

“啥!懷孕?”方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把抓住趙瑩的肩頭說,“趙瑩,你可是一個在秘密戰線摸爬滾打過來的老同志,怎么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趙瑩不回答,只知道掉眼淚。

方玲嘆了口氣,接著說:“你呀,自從張岱結婚后,你整個人就變得不正常了,竟然找沙治良那種毛頭小子,這不是破罐子破摔嗎?”

趙瑩哭著說:“教導員,我不是破罐子破摔,我今天跟你說實話吧,我的確喜歡沙治良。他人好,家庭也好,哥哥是咱野司的科長,嫂子是咱共產黨的村長,所以我愿意將終身托付給他。我知道,咱解放軍的婚姻規定有兩種含義,一種是連級以上干部可以戀愛結婚,另一種是女干部只能在軍內解決婚姻問題。我現在違反的是‘女干部在軍內解決婚姻問題’這一條。不過,此前我曾經托石村長向你提過親,沒想到你們卻鬧翻了。沒辦法,我只能用生米煮成熟飯的辦法拴住沙治良的心,因此就……就懷孕了。我知道,我的行為就是同志們說的‘搞破鞋’,所以,我請求部隊給我最重的處分,將我開除黨籍和軍籍,我保證沒有怨言。”

方玲搖了搖頭說:“趙瑩,你可不僅僅是個女軍醫,還是一名少校處長,這是劉亞樓參謀長私底下跟我家老焦說的,所以,對你的處分,我當不了家,我得向上面匯報!”

趙瑩一把抱住方玲說:“教導員,我與他人亂搞男女關系,未婚先孕,這是黨的政策絕不允許的。你上報時可要說清楚,說我愿意接受開除黨籍、軍籍的處分。”

方玲于是找到縱隊司令員馮天勝和政委洪懷章。

洪懷章聽完方玲的匯報,驚愕地說:“亂彈琴,不經組織同意,就這樣胡來,這樣下去還得了?這事一定要嚴肅處理。”

方玲說:“洪政委,這事小趙沒胡來,石村長之前向我提過親,是我沒同意。如今捅下這婁子,政委要處分,就處分我吧,是我事先沒溝通,沒疏導,我愿承擔主要責任。”

洪懷章說:“你的事以后再說,先關趙瑩一個禮拜的禁閉。”

方玲還想爭辯,司令員馮天勝沖方玲使了個眼色,說:“先就這樣定了,等過些天,我和洪政委還要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呢!”

洪懷章陰著臉說:“趙瑩這樣目無紀律,純粹就是你慣的。”

馮天勝笑道:“是啊,我不但要慣她,還要任命她做咱縱隊醫院的副院長。老洪,你不知道,在救人的時候,趙瑩就像變了一個人,指揮有度,臨危不亂。張岱曾經跟我說,他被軍統判了死刑,處決的時候,子彈打在心臟上,小趙竟然將他救活了。我看過張岱的傷口,位置就在心臟上。不得了,這個趙瑩,她的醫術恐怕在整個中國都不多見。”

方玲這才知道,原來趙瑩給司令員馮天勝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晚上回到醫院,方玲向趙瑩宣布了縱隊對她的初步處罰。趙瑩一聽,傻眼了,不甘心地問:“這能算處分?”

方玲說:“那你想要啥處分?”

趙瑩說:“我‘搞破鞋’,解放軍應該開除我啊!”

方玲說:“別做夢了,好好在部隊里呆著吧,人家張岱老早就向馮司令推薦過你,馮司令說你和沙治良是兩情相悅。”

趙瑩氣憤地說:“真是個‘喪門星’,咋哪個地方都少不了張岱這個王八蛋?”

走出禁閉室的第二天,趙瑩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她的面前。張岱帶著宣傳科干事郭宗強來到醫院,以縱隊領導的名義向方玲發布命令說:“方教導員,請你下令,醫院的全體干部戰士到大院集合。”

方玲不敢大意,馬上讓司號員小張吹響了集結號。

不一會兒,縱隊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及能夠行動的傷病員整齊地排列在大院里。石秀蓮則帶著她的農會干部們跑出村農會辦公室看熱鬧,因為自打縱隊醫院進駐沙家屯子以來,如此興師動眾地搞集合,尚屬首次。

張岱和方玲、黃宗明三人站在隊伍對面。

方玲一臉嚴肅,向戰士們行了一個軍禮,說:“同志們,今天讓大家放下手頭的工作,是因為縱隊有重大決定要向大家宣布。現在,由縱隊宣傳科張岱科長向大家下達命令。”

趙瑩站在隊伍的最前排,她已經隱約感到,張岱所要宣布的就是縱隊對于她的處分決定。

張岱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從黃書包里取出一紙文件,看了一眼趙瑩,說:“命令:經縱隊黨委研究決定,給予違反軍紀的趙瑩同志黨內警告處分。希望趙瑩同志吸取教訓,牢記部隊鋼鐵般的紀律,在今后的工作中克服缺點,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雖然趙瑩對于縱隊的處分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但她沒有想到,真正到來的處分竟然輕到如此程度。她知道這是張岱做的手腳,為此沖動的情緒涌上心頭,她大聲抗議說:“科長同志,縱隊的這種決定是錯誤的,它會給咱們解放軍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如果能夠容忍一個亂搞男女關系的不正經女人繼續留在解放軍隊伍里,解放軍就不是英勇無敵的鋼鐵之師了,就和藏污納垢的國民黨反動派沒有任何區別!”

張岱大喝一聲“趙瑩同志”,以嚴厲的口吻訓斥說:“別忘了,你是一名共產黨員!”

這時候的趙瑩熱血已經沖到了腦門上,她臉色扭曲,不顧一切地尖聲喊道:“是的,我沒忘,我除了是一名共產黨員,還是……”

就在趙瑩要將自己是國民黨特務的秘密公之于眾的節骨眼上,張岱失去了理智,一個箭步躥到趙瑩面前,搧了趙瑩一記耳光。

趙瑩和張岱全都怔住了。

現場出現前所未有的尷尬,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所有人都不能理解,趙瑩這是怎么了?她怎么會用那么惡心的字眼糟蹋自己?更不能理解的是,一向沉穩干練的縱隊干部張岱怎么會在趙瑩面前上演共產黨人所唾棄的軍閥作風?難道說他和趙瑩是表兄妹,就可以肆無忌憚?

站在遠處觀陣勢的石秀蓮按捺不住,幾乎是跑著來到張岱和趙瑩的面前,她一把抓住張岱的胳膊,大聲說:“張岱同志,你怎么可以隨便打人?你還配做一名解放軍干部嗎?”

方玲也指責張岱說:“張岱同志,不管你的出發點是什么,但你打人總是不對的。別忘了,這里除了你是趙瑩同志的表哥,石村長還是趙瑩同志的嫂子,你不能仗著和趙瑩同志是親戚就對她大打出手。作為領導干部,你必須當著石村長的面向趙瑩同志賠禮道歉。”

趙瑩雙眼滿含淚花,手捂臉頰,怒視著張岱。

張岱內心噬痛,他知道趙瑩想要干什么。因為趙瑩是一名醫生,她懂得如何避孕,知道應該怎樣保護自己。她之所以能夠未婚先孕,根本目的就是想讓縱隊領導給予她足夠重的處分,讓她脫下軍裝,成為老K手中沒有用的棋子,以此來擺脫國民黨特務組織對她的掌控。張岱也想過順應趙瑩的心愿,讓親愛的表妹與根正苗紅的沙治良安享天倫之樂,為此他還向老K探過口風。老K似乎非常惱火趙瑩的做法,他責令張岱務必挽回損失,設法留住趙瑩,否則他就對趙瑩不客氣了。張岱清楚老K的“不客氣”指的是什么。老K手下有一大排干將,既然能暗殺劉成勛,那么殺趙瑩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了不使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張岱選擇了違背趙瑩意愿的做法,向縱隊領導提出由自己宣布縱隊處罰決定的要求,以期隨機應變。果然如他所料,趙瑩為了達到目的,險些做出自首的舉動。

張岱慶幸自己的一記耳光扭轉了事態的發展,他向趙瑩行了一個軍禮,說:“趙瑩同志,我錯了。這是我沒有擺正表兄妹與革命戰友位置產生的錯誤,我回去就向縱隊領導寫檢討,請求組織處分我。但是,眼下我希望你不要記恨我,我還有命令要向大家下達。”

趙瑩擦了一把淚水,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石秀蓮關心地問:“趙瑩,你沒事吧?”

趙瑩凄慘地一笑,說:“嫂子,我沒事。”

令趙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張岱宣布的第二道命令依然是針對她的。

“命令:為了加強縱隊醫院管理,選拔優秀的年輕干部充實到領導崗位,經縱隊后勤部黨委推薦,報請縱隊政治部批準,決定任命趙瑩同志為縱隊醫院副院長,希望趙瑩同志再接再厲,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做出優異的成績。”

趙瑩傻眼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張岱會為她謀得一個縱隊醫院副院長的職位,這職位意味著國民黨特務組織對于她的掌控將更加牢固,甚至多起兇殺案將由她親自去完成,她將成為一個雙手沾滿共產黨人鮮血的劊子手。一起土匪劫殺案已經令她感覺罪孽深重,她絕不能再在與人民為敵的道路上越滑越遠。

張岱說:“現在由趙瑩同志說兩句。”

張岱的臉上充滿了微笑。在趙瑩看來,他的這副笑臉暗藏殺機,不懷好意。

在熱烈的掌聲中,趙瑩雙眼含淚地來到隊伍前。她環視了大家一眼,用顫抖的語氣說:“方教導員、黃院長、戰友們,你們別聽張岱這家伙胡說八道,他天生就不是一個好東西,他把我推到副院長這個位置,就是想害你們,就是想害……所以,這個副院長我不當。”

“趙瑩,你這樣無理取鬧,究竟想干什么?”張岱心虛了,他不明白,趙瑩這是怎么了?難道她想借此機會,將他和老K等國民黨特務組織兜個底朝天?

趙瑩尖聲喊道:“這是我要問你的話!你想干什么?難道把我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還不解恨嗎?”

張岱說:“趙瑩同志,請你冷靜,任命你做醫院副院長的事我事先真的不知道,這項任命是馮司令員親自提出來的。”

方玲插話說:“趙瑩同志,在人事任命的問題上,你真的誤會了張岱同志,上次我找馮司令員的時候,馮司令員就說起過這事。”

這就是做人的不謹慎,誰讓她趙瑩顯擺,在搶救劉師長的時候,在馮司令員面前出盡了風頭!趙瑩感覺得到,她正在為自己挖墳墓。她好想揭發自己,擺脫目前的夢魘!于是,她的目光自然掃在了張岱臉上。

張岱真的害怕了,他用恐懼的目光注視著趙瑩,那眼神,好像是在向她傳遞“冷靜”的信號。

趙瑩的精神幾近崩潰,她一轉身,向村口跑去。

在場的人全都糊涂了。趙瑩這是怎么了?為什么上級給她一個醫院副院長的職務,她卻不想干?

張岱對方玲說:“讓大家解散吧,我去勸勸趙瑩同志。”

趙瑩一口氣跑到了霧凇林,抱著一棵松樹哭了起來。

松樹上面結滿了冰碴,冰碴在趙瑩的哭聲震動下,有如千萬只白色的飛螢,離開大樹,雨點似的砸向趙瑩。趙瑩在冰雨的撫慰下漸漸停止了哭泣,她淚眼婆娑地環視著眼前白色的冰河,痛苦地想:“如果在這潔白的世界里灑下一點兒紅,或許才是我最好的歸宿。我現在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在我最愛的環境里結束自己的生命,除此以外,我根本沒有擺脫國民黨特務組織控制的可能!”

她從槍套里拔出手槍,將槍口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就在她準備開槍的一剎那,她的手卻被人攥住,槍口不由自主地指向天空。

趙瑩回頭一看,抓她手的人正是張岱。

張岱懇求說:“表妹,把槍給我,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趙瑩冷笑說:“我干嗎要給你?難道讓你利用我醫院副院長的身份去殺那些戰友?”

張岱說:“你聽我說,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也知道,你想用未婚先孕的辦法離開部隊,擺脫老K的控制。可你想過沒有,老K不是馬漢三,如果你成為沒用的棋子,他很有可能會對你下毒手的。”

“這該多好,沒有我的威脅,你潛伏起來會更加隱秘。”趙瑩說著,抽回自己的手,后退兩步,再一次將槍口頂住自己的太陽穴。

張岱大驚失色,一個箭步沖上去,與趙瑩奪起槍來。奪槍的過程中,一聲清脆的槍聲鎮住了趙瑩。趙瑩定睛一看,張岱手捂著肚腹,坐到了灑滿玉翠的地上。他的臉上始終滿含著微笑,一聲不響地看著趙瑩。

很明顯,子彈打在了張岱的腹部。

趙瑩喊了一聲“表哥”,抱住了張岱。

張岱說:“答應我,好好地活著。”

趙瑩哭道:“你們這樣逼我,我咋活?”

張岱說:“這一次……我不逼你了,你匯報的時候就說……你想殺我,我會提請縱隊開除你的。”

張岱陷入了昏迷狀態。按照當事人回避的政策,張岱的手術落到了院長黃宗明頭上。黃宗明為張岱實施了手術,取出了他腸壁上的彈頭。

張岱住進了縱隊醫院,而行兇者趙瑩卻再一次走進了禁閉室。

司令員馮天勝帶著保衛科長程海東來到趙瑩面前,陰著臉問:“咋回事?為啥要殺張岱?”

趙瑩認命地說:“我恨他。”

馮天勝說:“恨他就可以行兇嗎?你想過你行兇的后果嗎?”

趙瑩說:“想過,大不了就是一死。”

馮天勝氣憤地說:“看來你啥都明白!一個革命軍人,應該一心撲在事業上,咋能因為男男女女的事情自毀前程呢?趙瑩,你太令我失望了!”

馮天勝氣哼哼地走了,隨后,禁閉室的窗外傳來沙治良的聲音:“解放軍大哥,你就讓我進去見見趙瑩吧!我就是想給她送點兒吃的。”

沙治良的請求遭到衛兵的拒絕,里邊的趙瑩聽到后,蒙著被子哭了起來。她不明白,自己的命運怎么會如此糟糕,對于她來說,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怎么那么難!

針對趙瑩的第二輪審訊開始了,不過提審她的不是馮天勝,而是沙治桁。

趙瑩叫了一聲“大哥”,從炕上坐起來。

沙治桁與趙瑩握手,說:“趙瑩同志,咱倆真是有緣,這么快又見面了。”

趙瑩看著沙治桁滿含微笑的臉,內心豁然開朗。她感到沙治桁是位非常和善的兄長,即使沙治桁如何如何盯她,她也喜歡和沙治桁打交道。這不僅僅因為沙治桁是她未來的大哥,更重要的是她無形中喜歡上了沙治桁。

沙治桁在炕沿上坐下。隨同沙治桁而來的,還有趙瑩認識的魏少斌和程海東,他們沒有坐,而是筆挺地站在沙治桁的身邊。

趙瑩說:“大哥,咱倆的緣還遠著呢,馮司令已經批準我和治良結婚了。”

沙治桁打了一個愣神,說:“是嗎?那恭喜你了,弟妹同志。”

“弟妹就弟妹嘛,還加啥同志呀!”趙瑩“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一次她心里有譜了,因為她制造了一起惡性事件,解放軍想留也留不住她了。

一通玩笑過后,沙治桁開始了他的調查。調查內容依然是馮司令員提審趙瑩的那些問語。趙瑩對自己的作惡供認不諱,同時還咬牙切齒地說:“是的,我恨他,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沙治桁皺起了眉頭。他是一個刑偵人員,雖然相信趙瑩的恨,可是,他關注的卻是與恨毫無關聯的事件內涵。他微微一笑,說:“弟妹,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張岱來醫院不是糾纏你的,他是代表縱隊領導向醫院下達縱隊命令的,命令包括對你的處分和任命,你為什么對這樣的處分和任命如此激動?”

趙瑩說:“因為我想脫下軍裝,我害怕戰爭。”

沙治桁說:“難道脫下軍裝,戰爭就不存在了嗎?”

趙瑩說:“至少它不會讓我遇到土匪劫殺案那樣的災難。”

沙治桁說:“那樣的災難,幾率畢竟很小。”

趙瑩看著沙治桁的臉問:“大哥,這話你相信嗎?如果再遇到的話,我還會那樣僥幸嗎?別忘了,我的肚子里已經懷上了你的侄兒。即使我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想一想。”

沙治桁點頭說:“這個我可以理解,不過,有句話我不知道是啥意思,張岱宣布了對于你的任命決定,你為啥要說,‘這是張岱要害……’,請問,他想害誰?”

看來沙治桁真的抓到了趙瑩的軟肋,趙瑩臉上掠過一絲緊張的表情。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沙治桁。

看到趙瑩走神,沙治桁輕聲說:“弟妹!趙瑩同志!”

趙瑩回過神,雙眼看著沙治桁,忽然鎮定道:“大哥,你說呢?”

沙治桁佩服趙瑩的機智,他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過高手了。

沙治桁說:“我不明白啊,所以才問你。”

趙瑩說:“大哥想想,我現在這樣,是不是觸犯了軍紀?按照東北民主聯軍軍人條例,應該給予我什么樣的處分?難道小小的黨內警告能打發嗎?這還不算,還要任命我為縱隊醫院副院長,這不是害咱們解放軍嗎?今后,若是隊伍里再發生類似情況,那首長又該如何處理呢?”

沙治桁對趙瑩刮目相看了,看來,北平的軍統生活已經將趙瑩打造成一個合格的特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趙瑩害怕戰爭的言論只是一種托詞,她很有可能在逃避什么。

沙治桁心事重重地走出禁閉室。他在內心已經有了七分把握,趙瑩就是一個國民黨特工。他為此感到心痛,為什么趙瑩偏偏盯上了自己的弟弟沙治良?如果有一天,自己將趙瑩抓起來,又該如何向弟弟沙治良交代?

一抬頭,沙治桁看到了滿臉怒氣的譚美娟,她正在雪地里怒視著趙瑩的禁閉室。

看見沙治桁一行人走出禁閉室,譚美娟趕緊跑上前,向沙治桁行了個軍禮,說:“報告首長,我叫譚美娟。”

沙治桁笑道:“喲,是小譚呀,咱們認識的。”

譚美娟哭著說:“首長,你可要為我家張岱作主呀!”

沙治桁說:“小譚同志,別著急,張岱同志的傷我剛才驗過了,不是很重。”

譚美娟說:“咋不重呀,現在還在流血呢!”

沙治桁說:“這情況正常,等腸壁上的傷愈合了,就不會拉血了。”

譚美娟說:“首長這是什么話,合著張岱的罪是白受了?”

沙治桁說:“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譚美娟說:“我強烈要求首長將趙瑩這樣的敗類開除出革命隊伍。”

禁閉室里的趙瑩一陣欣喜,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譚美娟竟能出面幫她。

誰知沙治桁卻推諉說:“這可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我只負責案情調查。”

譚美娟發火說:“沙治桁,你這是什么話?難道趙瑩是你的弟媳婦,你就想包庇她?別忘了,趙瑩就是一個天生的破貨,她與你弟弟來往的時候,還沒有忘記勾引我家張岱,誰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趙瑩內心一顫,她萬萬沒有想到,譚美娟會這么說她。她罵了一句“瘋狗,”正要沖出去跟譚美娟理論,院子里卻響起了石秀蓮的聲音。

“這位女同志,你是咋說話的!你怎么罵我家趙瑩?”

譚美娟問:“你是誰啊?”

石秀蓮說:“我就是趙瑩的大嫂,你們這位首長是我男人!”

趙瑩一聽,石秀蓮為她出面,壓抑的心立刻變得舒暢了。她重新坐回炕上,用手指摳破窗紙,瞇起眼睛觀察窗外的動靜。

石秀蓮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此時的她好像一只好斗的公雞,沖著譚美娟說:“你也算是趙瑩的表嫂,有你這樣當表嫂的嗎?竟然下死手糟蹋你男人的表妹。你也不想一想,你男人為啥找的你,不就是因為他毛病太多,被趙瑩甩了?”

就在這時,沙家村小學的教室門打開,沙治良順著門簾走了出來。石秀蓮手指著沙治良說:“看到沒有,那就是我弟弟,是不是很英俊?和趙瑩是不是很般配?再看看你的那個男人,站著沒人高,蹲著沒球高,只配找你這種傻女人。”

沙治桁忙制止說:“蓮,你是村長,說話不要太刻薄了。”

品牌:今古傳奇
上架時間:2020-11-04 17:03:22
出版社:湖北今古傳奇傳媒集團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今古傳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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