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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大褂(一)

大雪,鵝毛般的雪花從鉛色的天空飄落下來,漸次彌漫了遠處的鄉鎮、近處的山林。

一條國道,在接連起伏的山林中穿行。這里山雖不高,但生長著繁茂的樹木,尤其白樺最多,密密匝匝,連綿不斷。在靜謐的雪霧映襯下,生成一幅北國獨有的冰雪丹青圖。

國道上,一輛載著三個男人的黑色豐田霸道越野車在疾馳。司機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他手握方向盤,專注地盯視著前方的路。副駕駛位置上端坐著一位老者,他身披一件深色的棉大衣,透過大衣,可見里面整潔的白色襯衣,讓人感覺他是一位酷愛整潔的老人。他是藍江市第一醫院的老院長吳孝章。后排座位上的男子看上去比前面的長者要小幾歲,體態臃腫,禿頂,仿佛一座禿山包上生著一圈稀疏的草木,滑稽而可愛,他是藍江市第一醫院副院長安正一。

“吳院長,我們快到了。”安正一嗓音略帶沙啞地提醒道。

“快了,再走幾十里,就到石門了。”年輕的司機見狀,接過話茬兒殷勤地回答道。

“您……我想……”安正一望著長者的背影,猶豫而憂慮,“我想……您還是再考慮考慮,應該考慮一下……會造成的后果……當然……我是站在您這邊的,這一點請您放心!”

隨著車子的顛簸,老者的身體微微一動,眼睛仍注視著車外,略微沉思,舉起左手,語氣堅決道:“不要再說了。劉書記在等我呢……咱們盡快趕過去,你不要顧慮,由此造成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擔!”

安正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搖了搖頭,兀自嘆口氣。

天愈加漆黑,寒風裹著雪花肆虐地飛舞。豐田車駛上山頂,開始向前方長長的緩坡下疾駛。

“小趙,慢點兒,注意安全!”安正一拉嚴了棉大衣領子,輕聲提醒年輕司機。

司機點點頭,手握緊方向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著前方。突然,車子瞬間失去控制,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順著陡直的公路狂奔下去。

“院長!不……好……”年輕司機死命地抓住方向盤,驚恐地叫道,“剎車……失靈了!”話音未落,車身猛烈地蹦跳起來,仿佛成了一只發瘋的野獸。

“怎么辦?”安正一強作鎮靜道。

“啊?怎么搞的?小心……”老者聲嘶力竭地叫道,只感覺自己的身軀連同汽車騰空而起,接著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天,藍江市都市報頭條消息便是:風雪交加,意外車禍致藍江市第一醫院醫務人員兩死一傷……

藍江市區東十五公里,有一座山與藍水河相連,名叫飲馬山。幾年前,市有關部門在山的陽坡上建了一座規模不大的寺院,名曰飲馬寺。接著有人又在山腳下開辦了各色飯店和旅館,于是這里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特色旅游景點,山腳下還專門開發了一個豪華的別墅小區,名曰飲馬山莊別墅。這里依山面水,風景秀麗,市內及周邊的有錢人紛紛在這里買了房子。

11月2日,藍水市下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場雪。雪不大,沒有風,晶瑩的雪花寂靜無聲地白了整個世界。黃昏時分,在飲馬山莊風景區臨江的青石路上,出現了一對年輕的情侶。男的穿著一件皮夾克,光著頭,鼻梁上戴著一副墨鏡,看上去精明而干練;女的身體窈窕,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羽絨服,一頭烏發披肩,頭上戴了頂白色的毛線帽兒,愈發顯出她與眾不同的美麗和高雅。男的名叫高強,是藍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女的叫安怡,是藍江市第一醫院門診內科主治醫師。

“真美!”安怡側過臉,黑亮的眸子盯著高強,“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雪。你呢?”

“我……”高強迎著她的目光,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道,“我也喜歡!”

“好久都沒有出過門了。”安怡的眼神掠過一絲憂傷。

“是啊,安怡,伯父最近還好吧?”高強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他深愛的女孩。

“唉……就是老愛喝酒發脾氣……”

“快來人啊!”突然,他們的身后江堤方向傳來驚叫聲,“好像是落水淹死的!”

“哎喲,快打110報警吧!”

聽到呼救聲,高強不容多想,直奔江堤的人群跑過去。江堤上蜷縮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具男尸。由于江水的浸泡,死者的面部和身體早已變形。高強從地面上撿起一截樹枝,輕輕地將那塊水草撥去,不禁心頭一緊,因為他清晰地看見撥去水草的前額處,有一個面積不大卻異常明顯的血洞——尸體槍眼!

20分鐘后,藍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案隊偵查員及技術員、法醫等人員趕到現場——飲馬山莊腳下的江堤。緊接著,主抓刑偵工作的藍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大民也風風火火地趕到案發現場。

劉大民今年43歲,身高一米七五,精瘦,平時話不多,卻是一個古道熱腸、深受弟兄們尊敬的好領導。

“情況怎么樣?”劉大民來到江堤現場,繞著尸體看了半天,皺起眉頭問道,“聽說還涉槍?”

高強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情況后,繼續道:“經初步檢驗,死者為男性,年齡在30歲左右。死亡時間大約在72小時前后,致死原因系其前額處中一槍,初步斷定是六四或仿六四手槍所為。”

劉大民說:“能確定死者身份嗎?”

高強搖頭道:“死者的衣服口袋全是空的,身上也沒有任何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不過從其穿著的衣物上看,極有可能是一位白領……”

當晚,劉大民和高強返回藍江市局連夜召開會議,決定成立“11·2”命案專案組,自己任組長,高強任副組長,并立即組織全體民警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措施。基于目前掌握的情況,專案組決定從三個方面開展工作:一是以尸體發現地為中心,展開調查走訪活動,重點組織警力對飲馬山莊到藍江市一帶沿江村屯、居民進行走訪,努力從中發現線索;二是圍繞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槍支展開調查,組織警力對全市的公務用槍,尤其是對六四式公務用槍進行一次全面清查。查明是否存在槍支丟失或外借等問題,從中發現破案線索;三是在全市通報案情,向周邊地區發出協查通報,盡快查清死者身份。

第二日凌晨五點,高強和偵查員們趕到濱縣城郊鎮。在鎮派出所同志的幫助下,順利找到指認死者的婆媳二人。當管理人員打開停尸間的鐵門,婆媳二人渾身瑟縮著走上前去。爾后,停尸間便傳出婆媳二人撕心裂肺的哭號聲。死者正是濟世醫藥有限公司藍江分公司經理陳彬。

專案組按照陳彬妻子提供的線索,很快就找到了陳彬的公司。進門就是方廳,東西兩側擺著簡易的辦公桌椅,靠南墻的角落里是一臺連著打印機的電腦。電腦的對面較為寬敞的地板上放著一排半新的沙發,沙發的旁邊是一臺自動飲水機。前面向陽的窗臺上擺著三四盆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房間的最里面是一道滑門隔開的廚房兼臥室,里面有一張床、飲水機、煤氣罐及幾樣餐具。整個房間收拾得整潔而有條理,就連地面上也沒有明顯的灰塵,三張辦公桌上的材料紙張也擺放得整齊。

此情此景,劉天民忽然有一種預感:房間曾被人重新收拾過!劉大民檢查屋里的每個角落:臥室的床、天棚、墻壁、地面……

“劉局,你是懷疑這里面……”高強詫異地望著劉大民。

劉大民不吭聲,悶著頭看看這兒,摸摸那兒,一絲不茍地檢查著室內的一切。

“你們過來一下!”幾分鐘后,劉大民站在那道臥室滑門前,手指著滑門一側的門框,大聲道,“你們看,這是什么?”

高強走過去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滑門的木質門框上竟然有兩顆黃豆粒大小的斑——干枯的血跡。

“血跡?”高強瞪大了眼睛。

“對,我判斷是血跡,而且遺留的時間不會太久。你們再往這兒看……”劉大民的手指沿著門框向下移動,在接近地面的地板磚的縫隙處,同樣發現一塊比上面兩滴還要大的血跡斑點,不過這一塊經過擦洗過了,只能看清大致的輪廓。

“這極有可能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現場!通知技術大隊和法醫馬上過來!”劉大民吩咐道。

這時,旁邊的警員匯報道:“劉局、高隊,你們快看……彈殼!六四槍的彈殼!”

發現“11·2”案件第一犯罪現場,警方興奮不已。技術人員趕到臨江街30號——濟世醫藥藍江公司,對整個房間進行勘驗檢查,同時將專案組發現的那枚“六四”子彈彈殼,一并送至省廳技術部門,做相應的技術比對,證實陳彬公司所在地即臨江街30號就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現場。犯罪嫌疑人就是在此開槍殺死陳彬,后將他的尸體扔進了不足百米遠的藍江。

緊接著,專案組兵分兩組,一組人馬以臨江街30號為中心向周圍商家及群眾了解一周以來陳彬的公司情況;另一組人馬重點查找陳彬的雇員張鵬。陳彬遇害,張鵬杳無蹤影,因此張鵬有重大作案嫌疑。

確定了受害人身份,發現了第一現場,案件進展順利,包括劉大民在內,專案組成員對案件的偵破充滿了希望。

劉大民正在現場走訪,接到指揮中心的通知,要他回去開全省冬季嚴打專項行動電視電話會議。劉大民連忙向高強叮囑一番,開車回到局里。

市局電視電話會議室內,局長鄭義、主抓治安、監管、法制及辦公室等部門的主管副局長都到了。劉大民剛坐下,會議便開始了。

這次為期三個月的冬季嚴打專項行動與以往的專項行動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今天參加會議的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地聽著。因為大家心里清楚,藍江市“11·2”涉槍命案被確定為此次專項行動的掛牌督辦案件,而且省廳刑警總隊領導的講話,多次提到此案,明確要求藍江市公安局要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在專項行動中將此案偵破。

冬天天短,下午5點鐘便已擦黑。劉大民走出會議室,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仰躺在沙發里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敲門聲由輕到重,他“啊”的一聲醒過來。門隨之開了,高強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劉局,有進展了!”高強的額頭上浸了一層細汗,臉上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劉大民起身倒一杯水遞給他。

“陳彬和第一醫院有密切的接觸。有人已經給我們提供了具體的嫌疑人!”高強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喘了口氣,匯報了剛剛走訪中發現的新情況。

有人提供一條重要的線索:陳彬生前和市第一醫院的醫生來往密切,那個醫生前些日子還來過他的公司。每次來,陳彬都把他讓進里屋,不知道兩個人在談什么。陳彬的公司關門后,再也沒見那醫生來過。

劉大民問:“那位醫生叫什么?”

高強說:“他叫張顯德,市第一醫院內一科主任。就是上個月在市電視臺《健康有約》去講座的那位專家。”

劉大民若有所思道:“什么是醫藥代表?”

高強說:“醫藥代表就是推銷員,是推銷藥品的推銷員。”

劉大民忽然感覺到,‘11·2’案件與以往的命案不太一樣,這起案件極有可能涉及到與醫療系統相關聯的人和事,專案組必須確定案件的主攻方向。

“好,咱們明天就從市第一醫院查起,如果方向沒有錯的話,我們馬上還會有所進展……”劉大民望著高強,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高強,你和安怡處得怎么樣?我和她父親可是多年的好朋友呢。安怡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可要主動點兒啊!”

“主動,必須主動。”高強看了劉大民一眼,露出大大咧咧的表情,“劉局,說心里話,我們處得不錯,她說她媽挺喜歡我的,就是她爸,好像不太喜歡咱干的這活兒。”

“咱這活兒怎么了?”劉大民故意瞪起眼睛,“人民警察,不比白衣天使差到哪兒!你小子別管他樂意不樂意,你對安怡積極主動點兒,只要安怡滿意,其他都不用管。至于她爸嘛,哪天我跟他嘮嘮……”

“您看我還不主動?”高強心里高興,嘴里樂呵呵,“就因為主動和她接觸,陪她去看什么第一場雪,就接了陳彬這個案子!”

“盡胡說。”劉大民也笑了,上下打量一眼高強,關切道,“今天就到這里,馬上回去睡覺休息,明天咱們去醫院和相關部門繼續往下查!別怕麻煩,不論什么案子,只要動了腦筋,功夫下到了,遲早能把它拿下。”

高強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懶懶地走出去。

藍江市第一醫院新門診大樓的樓身上掛滿了彩帶,樓前停車場臨時搭建了主席臺,掛著“藍江市第一醫院新門診大樓竣工典禮”“熱烈歡迎各級領導蒞臨指導”等醒目的橫幅。兩排身著盛裝的禮儀小姐分列主席臺的兩側。臺子一側擺著禮炮,另一側站立著鼓樂隊。臺前站滿了來賓,幾十米外,也站滿了看熱鬧的路人。

藍江市電視臺的一對當紅主持人走上主席臺,禮炮響起,慶典儀式開始。

男主持人開始介紹來賓:市衛生計生局局長焦大成、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及市中醫院、市腫瘤醫院領導等等,長長的名單念了半天。隨后,市衛生計生局局長焦大成緩步走上臺去,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剪刀,親自為新門診大樓剪彩。緊接著,他上臺致賀詞,對市第一醫院近年來取得的成績給予充分的肯定,向全院的醫護人員表示慰問和祝賀。

女主持人走上臺,用甜美的聲音道:“第一醫院的發展離不開社會各界的鼎力支持。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兄弟單位代表——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講話!”

“好!好!”臺下除了熱烈的掌聲還有歡呼聲。只見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從嘉賓位置走上臺去,微笑著講了一席話。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慶典的最后,院長陸奇峰致答謝詞。他西裝革履,面色紅潤,精神飽滿,講話抑揚頓挫,聲音洪亮:“我代表第一醫院全體醫護人員,向百忙之中前來的領導、來賓表示衷心的感謝!第一醫院是全市建院最早的醫院之一,多年來,在市委市政府及市主管部門的正確領導和扶持下,立足本職,不斷轉變服務職能,救死扶傷……”與其他發言人不同的是,陸奇峰手里沒稿,卻講得思路清晰,文采飛揚,“我們要以新門診大樓落成使用為契機,繼續調動每個醫護人員的聰明才智,忘我拼搏,無私奉獻,為把第一醫院建設成石門地區一流的‘三甲’醫院而奮斗!”

陸奇峰向臺下深鞠一躬,落成慶典儀式結束。

此時,劉大民和高強正在前往市第一醫院的路上。老局長鄭義已事先和陸奇峰通過電話。陸奇峰參加完上午的竣工典禮,已回到辦公室等他們。陸奇峰的辦公室在辦公樓的六樓,劉大民注意到,辦公診樓雖說給人一種年久陳舊的感覺,室內卻整潔有序。走廊里飄著一股淡淡的蘭蘇爾的氣息。高強上前敲院長辦公室的門,里面傳來一個男子響亮的嗓門。

“是劉局吧,快請進!”陸奇峰的辦公室寬敞、豪華。陸奇峰今年46歲,個子不算高,卻生得濃眉大眼,鼻正口方,一副精明老成的樣子。看見劉大民和高強進來,他連忙丟下手里的筆,熱情地走過來握手相迎。

“久聞劉局和高隊大名啊,如雷貫耳!你們破了不少大案件,總在電視里看到你們。快請坐!甄院長,安排人上水果來!”陸奇峰吩咐道。

劉大民和高強這才注意到,院長辦公室里還有一個男人。看上去年齡比陸奇峰要長幾歲,沒有穿白大褂,板著臉,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聽了陸奇峰的話,那男子從沙發里站起來。陸奇峰連忙介紹道:“這是甄院長!”

“甄鐵!”那男子向劉大民和高強點了一下頭。

“劉局,不知你們來此調查什么,只要我們能做的,二位盡管吩咐!”陸奇峰坐回寬大的老板臺后面的靠椅里,滿臉謙遜的表情。

“謝謝陸院長。”劉大民和高強交換了一下眼色,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本月2日,我們在飲水山莊下面的江堤處發現了一具尸體,這是一起典型的涉槍殺人案件。經初步偵查,受害人名叫陳彬,生前是藍江市一家推銷藥品公司的經理,與咱們醫院有過許多業務來往。我們今天的來意就是,向大家了解一下有關這個陳彬及我們院內一科主任張顯德的情況。”

“陳彬?”院長陸奇峰皺起眉頭,滿臉的驚訝道,“你們說他是個醫藥代表,和我們醫院有業務來往?”

高強說:“對,他是個醫藥代表,而且是那種代理經理級別的醫藥代表。據說,咱們市里的幾家大醫院都進過他的藥呢。”

“噢……我們院進了他的哪種藥,我還真沒有印象。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桌上的電話響了,陸奇峰看了一眼,伸手抓起桌子上的電話,“好,我馬上就過去。”

放下電話,陸奇峰笑著說:“劉局,實在對不起,新門診大樓今天上午剛剪彩,焦局長還等著我去匯報工作。我讓甄院長好好接待你們,也許他們能為你們提供一些線索。”說完,陸奇峰起身出了辦公室。

劉大民和高強隱隱地感覺到,雖說陸奇峰等人表面上對他們顯得熱情,但實際上并不歡迎他們的到來。

接著,劉大民開始對甄鐵進行正式的詢問:“甄院長,請談談陳彬的情況吧,你是怎么認識他的,你都了解他哪些情況?”

“其實,我對這個陳彬的情況并不十分了解。”甄鐵避開劉大民的目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劉大民看出了他的意思,說:“甄院長不要急,得耽擱您一點兒時間。陳彬向咱們醫院推銷藥品,主要找哪位負責人?”

甄鐵皺起眉頭,有些猶豫道:“主管副院長和藥劑科主任,當然,最終決定的還是院長。”

“咱們醫院誰負責?”劉大民步步緊逼道。

“現在由我和藥劑科主任負責,但進哪種藥,進多少,什么價錢,最后還得開院班子會,實際上是由陸院長拍板。”

劉大民忙問:“陳彬向咱們醫院推銷藥品時,由誰負責?”

甄鐵想了想,說:“當時應該是陸院長——他那時還是副院長,還有當時另一位主管業務的副院長兼藥劑科主任——安正一,所進的藥,首先經過他們的同意才成。”

“安正一?”劉大民沉吟少許,突然問道,“甄院長,聽說陳彬和第一醫院的內一科主任張顯德來往很密切,是這樣嗎?”

“張顯德?”甄鐵稍感驚訝地看了一眼劉大民,馬上恢復剛才那種語氣,“可能吧,我也聽說他倆關系不錯,有時碰到過陳彬到辦公室去找張主任……難道,你們懷疑陳彬的死會與張顯德有關?”

劉大民問:“張顯德的辦公室在哪里?”

甄鐵回答道:“在住院大樓。”

劉大民對甄鐵客氣道:“耽誤您的寶貴時間,謝謝了!”

甄鐵點了點頭,轉身走出院長辦公室。

劉大民沿著走廊往里走不遠,便看見靠陽面的一個不大的辦公室,門上掛著一塊不大的牌子——主任辦公室。于是,劉大民吩咐同來的兩名偵查員先回局里,自己和高強敲門進去。

“你們找我?”張顯德瘦高的個子,穿了一件有些發舊的白大褂,袖口處已經脫線邊兒,斑白的頭發長而凌亂,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近視鏡。

劉大民剛把來意說完,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張顯德猶豫了一下,連忙接起來,聽了兩句話,他嘴里答應了一聲,撂了話筒,臉色已變了。

“對不起!”張顯德從椅子上站起身,“17號病房有個危急病人,值班醫生請我馬上過去看一下。二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抓起桌上的聽診器,匆匆地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張顯德便回來了,耷拉著腦袋,一臉的疲憊。

“張主任,陳彬遇害了,系頭部中彈后被拋尸江中的。這些情況你聽說了吧?”劉大民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直奔主題道。

“唉!我是從電視上看到的。當時不知道死者是誰,直到昨天下午,我才聽說那人是陳彬。真夠慘的。”張顯德清瘦的臉上涌起痛楚的表情,他用手理了一把額前的頭發,努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世事難料啊!”

“你是怎么和陳彬認識的?”劉大民問道。

“我們認識有兩年多了。前年春季的一天,陳彬到我們醫院推銷藥品,找到我的辦公室,是我幫助他把藥推薦給醫院的,所以他很感激我,后來我們便成了朋友。”張顯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有些茫然,“他為人不錯,雖說年齡不大,卻很能干、很會辦事。他推銷的藥品的口碑非常好,打入了市內幾家大醫院。”

“你最后一次見到陳彬是什么時間?他當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有異常表現?”劉大民耐心地提示道。

“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是10月28日。那天是周六,我休班在家,閑著沒事,就去了陳彬的公司。我在他那里喝了一會兒茶,就回家了……”張顯德又理了一把額前的頭發,愈發勞累的樣子,“當時陳彬沒說什么,也沒有異常的表現,我們只是隨便聊了一會兒,便分手了!”

劉大民問:“你當時去陳彬的公司時,都有誰在那里?”

張顯德想了想,回答道:“啊……就陳彬一人吧,他手下的那個員工好像出去搞推銷了……對,好像就陳彬一個人!”

劉大民對著張顯德,聲音平和道:“張主任,你是陳彬的朋友,對陳彬被槍殺這起案件,你還能為公安機關提供些什么線索嗎?”

“劉局長,我只能算陳彬的一個普通朋友,對他也沒有更深的了解……對不起,一時間我真不能為你們提供出什么,如果……如果我想起什么,會與你們聯系的……”張顯德的眼里充滿了緊張的表情,額頭上有細微的汗珠浸出來。

劉大民沉思少許,只得和高強起身告辭。

這天清晨,天空飄著白雪,市第一醫院宏偉亮麗的新門診大樓前,聚集著三四十位農民打扮的男女老少。人群的最前面打著白色橫幅,上面寫著“腐敗醫院殺人,還我父親性命!”的黑色大字。橫幅下面的大理石臺階前,跪著一排身著孝衣、頭戴孝帽的男女,正在燒一堆紙錢。那紙錢在微風的吹動下,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天空里上下飛舞。最前面的人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腰和頭上都戴著孝布,雙手舉著一幅系著黑紗布的大相片,正大聲地喊著口號:“庸醫殺人,還我父親性命!”后面的人群接著響起一片呼喊聲。新門診大樓門前的臺階上,醫院的保安和先期到達的派出所民警、巡警分立兩排,用身體堵住大門,否則人群早就沖進了大樓。在人群的外面的廣場上聚集了看熱鬧的路人,就連遠處公路上過往的司機都停下車來,從遠處朝這里觀望。

接到鄭局長的電話,劉大民和高強便帶領三十多名刑警趕到現場,聚集在人群外圍的看熱鬧群眾主動讓出一條路來。

年輕人朝人群大喊:“父老鄉親們!有良知的人啊!俺父親得了輕度心肌梗塞,上周住進第一醫院。他老人家來醫院時就是有點兒胸悶,能吃能喝的。可是醫生給他打了‘激光針’之后,病不但沒好轉,還把他老人家治死了……請問這是啥醫院?張顯德就是殺害俺父親的罪魁禍首!警察來了咋的?俺不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醫院如果不給俺一個說法,俺就上告,俺還要去市政府門前燒紙!”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立馬響起一片叫嚷聲。

十幾名醫護人員躲在門診大樓的大廳內,滿臉的緊張。院長陸奇峰和副院長甄鐵也在其中。陸奇峰表面還是很沉穩的樣子,甄鐵緊皺眉頭沉默著。

原來,外面領頭鬧事的年輕人叫趙大年,他的65歲的父親趙國安,一周前患輕度心梗入第一醫院治療。當時,是張顯德親自給診治的。入院后癥狀不斷好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老人兩天前病情突然加重,竟然在昨天去世。這樣一來,家屬把全部責任都歸在第一醫院和張顯德身上。于是發生了眼前幾十人在醫院門前燒紙示威的事。

大樓門前,看見陸奇峰走出大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少許,手舉老人遺像的趙大年正瞪著血紅的眼睛向這里張望。

“大家請安靜!”陸奇峰表情嚴肅、聲如洪鐘,“我是院長陸奇峰,現在我代表醫院有幾句話要和大家說清楚!”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注視著眼前這位四十多歲、面色冷峻、身著白大褂的院長。

“我剛才初步了解了今天事情的基本情況——趙老人家去世了。”陸奇峰稍作停頓道,“說實在話,我想不論家屬和醫院都不想看到出現這種結果。但是,這是醫院啊,是醫院就不可能不出現這種事情。既然事情發生了,當事雙方都應該理性地解決問題。你們圍堵醫院,在醫院門口燒紙,已經嚴重地影響了醫院的正常工作。你們的行為已經違反了有關的法律法規,已經造成了不良后果。所以,我向大家提個建議,那就是換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死者家屬和醫院代表一起坐下來商談解決問題。”

人群完全安靜下來。臺階下面跪著燒紙的家屬低著頭,不再往火堆里添紙。趙大年的表情也暗淡下來,但仍是滿腔的怨恨,幾次欲言又止。

“趙大年同志!”此時,劉大民的目光落在年輕人的臉上,“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說,也非常理解和同情你。但是,我們處理事情要理智,你說對吧?現在醫院的陸院長站在這里,你可以和他們一同走進辦公室,坐下來談!如果事情解決不了,你也可以通過正常的方式向有關部門反映問題啊!”

趙大年低頭看了眼手里父親的遺像,然后倔強地抬起頭,大聲道:“俺知道你是市公安局的,也知道你們都站在醫院和醫生一邊說話。可是,醫院真的把俺父親活生生地給治死了……咋會出這種事啊……原來聽人說現在的醫院如何腐敗,俺不信,這回俺信了,為了掙錢,醫院給病人使用假器械,俺父親就是這樣被治死的!”說到這里,他的眼里涌出淚水,態度異常堅決道,“今天,俺聽你劉局長的話,俺撤離醫院。但醫院必須向俺說明父親死亡的真實原因,必須給俺一個滿意的說法。不然的話,俺也不顧什么法不法的,俺還要來醫院,俺敢把醫院用火燒了,不信你們就等著!”

趙大年說罷,狠狠地瞪了陸奇峰一眼,轉身向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接著人群再度喧嘩,不過這一回不是示威和叫罵,而是收拾好東西,互相攙扶著向廣場外面走去。

見此情景,劉大民松了一口氣。

“太謝謝劉局長了!”陸奇峰真誠地道。

“不用客氣,你們還是研究解決問題吧。我也忙,這就撤了。”劉大民說的是實話。

“劉局放心,我們會把這件事情處理好的,再也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局面了。”陸奇峰握著劉大民的手,自信道。

處理完醫鬧事情已近中午,劉大民帶著其他警員回去了。高強打電話約安怡出來吃中餐。

“唉,你們醫院今天的那場鬧劇到底怎么回事?”高強把菜里的一塊瘦肉夾到安怡的碗里。

“可能是意外事故吧,”安怡卻將那塊肉夾起,送到高強的嘴里,“聽說那個姓趙的老人一周前入的院,開始病情比較穩定,可是兩天前突然惡化,昨天去世了。”

“你們醫院經常有這種事故?”高強嘴里咀嚼著那塊肉,想了想問道,“聽說張顯德醫生是遠近聞名的資深專家呢!”

“張醫生是有名的專家不假,但是醫生這一職業,不論哪位專家,不論他的醫術水平再怎么高超,也很難保證不出問題!”安怡忽然感覺到了什么,眼睛里閃動著疑問,“難道你認為這起事故……有問題?”

“不,我對于你們這行一竅不通,只是有一種感覺……”高強的語氣有些猶豫,“你們醫院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故嗎?最終都怎樣解決?”

“醫療事故好像每年都有。聽科里的同事講,醫院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事故的確出了不少。我來醫院這一年多好像出過六七起事故。死人的就有三四起吧……”安怡盯著他,滿臉的不解,“你為什么關注這事?難道與你們調查的案件有關系?”

高強又給安怡夾了一口菜,眼睛注視著安怡,壓低聲音道:“通過對你們醫院的接觸,我們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從院領導到醫生,好像有意向警方隱瞞什么,尤其是那位張顯德,與‘11·2’案件的受害人陳彬關系密切,卻沒有提供出任何線索……因此,我們開始關注這位資深的專家醫生,想看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聽了高強這么一說,安怡忽然不說話了。良久,她才抬起頭,眼里閃著好奇。

“還有,最近我在網上常看到寫第一醫院的文章,反映的全是醫院的問題。有不少跟帖的,反響很熱烈……”高強若有所思道,“我感覺第一醫院真的有點兒不對頭……”

安怡說:“你在什么網上看到的文章?”

高強說:“藍江貼吧上就有。”

安怡放下筷子,掏出手機,很快就找到了那篇《腐敗醫院害人》,寫了第一醫院開大處方,收紅包,購進偽劣醫療器械,打擊報復反映問題的醫生等等問題,而且矛頭點名道姓地指向醫院院長陸奇峰。

“沒想到,我們醫院有這么多負面的新聞呢。”安怡放下手機,疑惑道,“網上的東西不可信,可能是個別人發泄一下私憤而已。”

高強說:“不知為何,我也覺得你們醫院哪里有不對頭的地方。”

安怡說:“你是說……我們醫院與你們辦的案子有關系?”

高強點點頭,又搖搖頭。

安怡說:“我幫你偵查偵查?”

“你?”高強故意逗她。

“信不過我?”安怡認真道。

高強搖頭,心里卻有一絲感動,說:“好,既然這樣,安醫生就先替我偵查一下今天醫院這起事故的來龍去脈,然后,再了解一下張顯德的情況。事情辦妥當后,我還請你吃面!”高強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別唬我,我是醫生,不是警察,這樣做是違法的。”安怡把手輕輕地從他的大手里抽出來。

“說違法對,說不違法也有道理。我是辦案人員,你……就算我發展的一個線人吧!”高強望著她緋紅的臉,有點兒失落的感覺。

“你這樣對待女線人?”安怡朝他眨了眨眼。

“對,尊重線人。”高強連忙點頭,起身結賬,開車把安怡送回家。

夜幕下的第一醫院辦公大樓漆黑一片,只有六樓的院長辦公室里亮著燈,里面拉著藍色的窗簾,燈光顯得格外柔和,寬大氣派的老板臺后面,陸奇峰身子陷入舒適的老板椅里,頭仰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一樣。他眼睛閉著,腦子里亂哄哄的,不斷有影像不可遏止地、翻來覆去地跳來跳去。而且那影像越來越清晰——那是一群人,戴著孝布,舉著花圈,叫嚷著,試圖強行沖進新門診大樓。領頭的趙大年披麻戴孝,抱著一幅黑白照片,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奔過來……

陸奇峰身體一激靈,猛地從老板椅里坐起,看到眼前空蕩蕩的辦公室,才發覺剛才真的要睡著了。他看了眼手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他定了定神,伸手拿起老板臺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你好!”電話很快接通,傳來一個女人甜潤而又不失莊重的聲音,“有何指示,有好消息要告訴我?”

“不,”陸奇峰用手捋著短發,心里琢磨該怎樣說出下面的話來,“我倒真的希望有好消息,可是……”

“可是什么?”對方語氣平靜道。

“醫院又出了一起事故,一位姓趙的患者死了,家屬來醫院鬧了半天。”陸奇峰皺起眉頭。

“我知道這件事。”女人并未流露出過分的驚訝。

“是的,我正在考慮如何把這件事解決好……所以,我要先告訴你,你手里的這批藥先等等,過幾天再進來。尤其那三十臺治療儀先等等吧,貨到了先存放在你那兒,等過一陣子再……”

女人沒有吭聲,靜靜地聽著。

“還有陳彬的事,公安局已經查到第一醫院了,”陸奇峰輕輕地吸口氣,但還是掩飾不住內心的躁亂,“你應該知道,這樣不好……”

“陸院長,我看你沒必要擔心。”女人略停了幾秒鐘,還是平靜的語氣,“一則我們進的藥沒有大問題,都是經過國家有關部門認定通過的,是正規途徑進來的。至于說光量子治療儀,個別病人出現不良反應,也是正常的;二則你提到公安人員到醫院調查的事情,我認為這更是正常不過的事情。陳彬是醫藥代表,曾經和第一醫院有過業務來往,如今他出事了,到醫院調查不是很正常嗎?”

“當然,”陸奇峰握著話筒站起身來,望了一眼藍色窗簾遮擋的窗外,“可是,我心里……”

“你到底在怕什么?”女人反問道。

“其實眼下這起事故并不可怕,只要我們像過去一樣,花點兒錢或者想點兒辦法,就可以解決了。我是怕……”陸奇峰壓低了聲音,但字字清晰,“我是怕醫院里再有人借機找麻煩,就像那個姓郝的女人一樣,還有醫院知道內情的醫生。若是那樣,后果可就……”

“你的意思?”女人直接道,“你專門打來電話,不會單單通知我藥品和儀器的事情吧!”

“你說對了,我有事求你幫忙。”

“請講,我們之間談不到求字。”女人平靜地說。

“有些苗頭性的問題,我想應該馬上采取措施,將它及時處理妥當……”陸奇峰猶豫著,下了很大決心道,“我需要你的人幫忙……”

“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略作思考,還是平靜的語氣,“我明天讓人去找你,有什么事情,怎么做,你直接吩咐就可以!”

“好!你做事就是爽快。”陸奇峰滿意地笑了。

“陸院長是不是這陣子工作壓力過大啊?我看你是太累了,人是應該需要放松和休息的。”話筒那頭,女人輕輕地笑了笑。

“也許吧。”陸奇峰又用手捋了一把短發。

“還有,”女人止住了笑,繼續道,“我知道你為妹妹我付出了不少。還是原來那句話,我們的合作是共贏的,每一次的合作,都有你應得的報酬,感情上的事,妹妹我絕不會差事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這兩天遇到的麻煩,讓我心里有點兒不踏實……”陸奇峰對著話筒笑了,“其實,我始終認為咱們的合作是愉快的,我們的配合非常默契。也請你放心,過了這陣風頭,那批藥和儀器馬上進來,絕不食言。”

“我當然放心,有你的幫助,我怎能不放心呢!”女人在電話那頭輕聲地笑了笑,關切道,“不過聽我一句話,你可能是太勞累了,所以才有如此緊張的感覺,還是好好休息休息吧。人應該有個好的身體。有句話說得好,擁有世間的一切都是‘0’,只有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是‘1’呀。你說對吧?”

“多謝妹妹的關心,”陸奇峰附和道,“這話有道理,對,但愿我們都能擁有這個‘1’啊!”

通完電話,陸奇峰盯著話機沉思了半天。剛才與他通話的這個女人便是遠大藥業公司的董事長韓冰,她的一席話讓他心里亮堂了許多……

兩天之后,當劉大民和高強再次來到市第一醫院調查張顯德時,卻被他的同事告知,張顯德這兩日請假沒有上班,二人無功而返。

深夜,高強的一個電話,讓劉大民從睡夢中驚醒。他馬上穿上外套,來不及給司機打電話,出了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匆忙地向青年路勝利公園趕去。

夜幕下,青年路勝利公園大門東50米處。警燈閃爍,人影晃動,一條警戒線將二十幾米的路段圍住——此處正是張顯德出車禍的現場。在警戒線內側,能看見臨近路基處的一具黑乎乎的尸體。在警戒線外面,站著一群人,正攙扶著一個中年婦人——死者的妻子孟麗芬。她不停哭泣著,聲音撕心裂肺。

看見劉大民從出租車上下來,高強和交警大隊事故中隊的兩名同志小跑著過來,引著他進入事故現場。借著昏黃的路燈,劉大民終于認出了路基旁的那具尸體——第一醫院內一科主任張顯德。他平靜地躺在那里,頭部慘白,嘴部、頸部都積滿了凍結的血痂,滿身的灰土,在尸體的后面竟拖出一道血痕。

“你們對這起交通事故有異議?”劉大民詫異地望著交警事故中隊的負責人。

“對,從目前的情況看,這起交通肇事案真的有很大的疑點……”負責人看了眼旁邊的高強,猶豫少許后,轉向劉大民道,“首先,從現場勘驗來看,肇事車輛應該是小車,準確地說應該是轎車。這段路路面寬,路況良好,車輛行人較少。特別是六點三十分左右,此段道路的車輛和行人更為稀少,也就是說,發生交通肇事的可能性相對小;其二,正常的交通肇事,絕大多數的司機當時會立即對受害者施救,不會輕易選擇逃逸,但這起事故中,司機沒有對死者采取任何的施救措施;其三,通過對現場和受害人傷情的勘驗和檢查,我們發現肇事車輛行駛速度非常快,遠遠超過了此段路的限速。不僅如此,肇事車輛將受害人撞出十余米后,竟然倒車對其進行二次碾壓……第二次碾壓才是受害人致死的根本原因。我們初步認為,假如這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的話,肇事司機和受害人本無任何利害關系,事故發生后,司機應該積極對受害人進行搶救,不會輕易選擇逃逸,更不可能對其進行二次傷害……因此,根據種種情況判斷,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極有可能是一起以交通肇事為手段的故意殺人案件,肇事者的目的就是將受害人置于死地!”

“高強,你的意見?”劉大民問道。

“今天下午,我們再次去醫院,張顯德已請假回家。幾小時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出了車禍。我覺得這不是巧合,這里面應該有問題。我們應該以事故現場為中心展開調查走訪,查找肇事司機的有關線索。無論如何,必須找到肇事車輛和司機!”高強用請示的目光望著劉大民。

經過一番研究,劉大民和高強決定從三個方面展開工作:一是由交警事故中隊負責,將受害人張顯德的尸體運回市公安局進行尸檢,盡快查出張顯德的死因;二是派出專人通過110指揮中心找到這起事故的報案人,向其了解報警時所掌握的情況;三是派出精干警力以案發現場為中心,對過往車輛、行人展開調查走訪,查找肇事車輛和司機的線索。

張顯德的尸體已被運走,現場的人們陸續離去。只有劉大民獨自站在空曠的馬路上。風依然刮著,星星的雪粒變成了鵝毛的雪片,飄飄灑灑地從空中落下。劉大民忽然意識到什么,連忙掏出手機,快速撥通了高強的電話。他命令高強馬上安排人,將案發現場路北的工行儲蓄所門前的監控錄像調出來。

“通過調取現場路北工行儲蓄所的監控錄像,發現了犯罪嫌疑人和所駕駛的車輛!”高強揚起手里的U盤,直奔辦公桌后面的電腦。視頻的畫面:灰暗的路燈光下,能清晰地看清路面的一切。張顯德穿著厚重的棉大衣,剛準備過馬路。一輛黑色轎車向他飛馳而去,將他撞得斜著飛出去,像拋出的一個麻袋重重地摔在路上。那車停住,后燈在閃亮,爾后快速地倒回來,在他的身上碾壓后揚塵而去。

“畜生!混蛋!”劉大民拍桌而起,“這哪里是交通事故,分明就是故意殺人。把畫面倒放回去,看清那車和司機!”

畫面定格在那輛黑色的比亞迪轎車,車尾的牌照上模糊地顯示著“黑NA0157”,透過車的后風擋,模糊地看見司機留著一頭披肩長發。

偵查員把監控錄像照片送到臺下的交警手中,照片在人群中依次向下傳遞。交警們相互擠在一起認真地看著,嘴里小聲地議論著,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高強注視著臺下,眼里滿是焦急和期待。

“報告!”臺下站起一位年輕交警高聲道,“我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是……”

“別急,慢慢講!”高強的心突突直跳。

“我不知道他叫啥名……”這時臺下有人在發笑,年輕交警的臉紅了,“不過,我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他是……遠大藥業公司的司機,給他們副總經理顏天宇開車的!”

“對,好像是他!”另一位交警猛地記起來。

“是毛子!有一次他酒后駕車闖紅燈,讓我們把車給扣了。他倒態度蠻橫,說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得把車放了。果然時間不長,某領導就來電話讓放車……”一位中隊長站起身補充道。

可是毛子為什么要殺張顯德?是不是遠大藥業公司指使毛子做的?劉大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他讓高強帶人繼續對事故現場進行調查。

聽到張顯德出事的消息,安怡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位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寡言少語卻醫術精湛的醫生面容便開始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最近醫院發生的系列事情,包括醫院使用令病人恐懼的“激光針”,致使趙國安死亡,她一定要拿到趙國安的檔案,查清真相!

“當!當!”有人敲門,聲音很輕很有節奏。

“請進!”安怡以為是患者。

門開了,鄒新輕輕地從外面閃了進來。當他看見內二科辦公室只有安怡一人,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這是你要的東西,”鄒新麻利地從羽絨服里面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檔案袋,眼睛一邊看著房門一邊壓低聲音道,“千萬別說是我給你的,我知道你需要這個……”

短短的幾秒鐘,安怡就明白了他遞過來的檔案袋里裝的是什么東西——病歷,趙國安的病歷!

安怡的心里涌起一絲感動。她接過那沉甸甸的檔案袋,抬頭注視著鄒新,發自內心地說了句:“謝謝你了!”

鄒新比安怡年長三歲,安怡對他的印象很深刻,或者說鄒新也算安怡在第一醫院的一個熟人。據說鄒新畢業于省內一所名氣不大的中醫院校,因他是院長陸奇峰的親戚,鄒新畢業后便順利地進了第一醫院,直接進了醫務科,而且很快被提了副主任。所以說鄒新在第一醫院也是個惹人注意,特別是未婚的年輕醫生護士關注的對象。然而,鄒新對安怡卻情有獨鐘。安怡來到第一醫院不久,他便向安怡發起猛烈的求愛進攻。但事與愿違,安怡打心里對這位心地善良、言談舉止文靜得如女人一般的男人提不起興趣來。

“謝啥……”鄒新用手扶了下眼鏡,臉上始終微笑著,“雖然……我們還是朋友,只要我能做的,就愿意幫你!”

安怡知道鄒新一席話的含義,于是她的臉便紅了。

“真的謝謝你,平時如果有事需要我幫忙的,你也不要客氣呀,像你所說的我們是好朋友。”

鄒新聽了這話,搖了搖頭,很大度地笑了笑,推開門走了出去,又馬上轉回身,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安怡,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在查趙國安的死因和醫院使用醫療器械的事?這可是當前最敏感的事。如果和你沒什么大關系,勸你最好還是離這些事情遠點兒。難道你忘了郝玉梅的事?啊,郝玉梅出事時你還沒來咱醫院呢……不論咋樣,事不關己的事,你還是要慎重考慮才對,不然到時候后悔就晚了。”

“郝玉梅?”安怡恍然記起郝玉梅就是門診內二科原主任,“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看,我又說了一堆不該說的話……總之,你現在要做的事千萬要慎重,我作為朋友才提醒你的!我走了……”鄒新向走廊張望一眼,生怕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一樣,然后匆忙走了。

安怡小心地把裝有死者趙國安病歷的檔案袋放進自己的挎包里,然后請假回到家里。進了門,她也不理會正在喝悶酒的父親安正一,徑自去了自己的房間。她把帶回來的那個檔案袋打開,拿出里面厚達幾十頁的病歷,從頭到尾一頁一頁地認真看起來。她反復地翻閱著趙國安的病歷,試圖從中找到有關使用光量子治療儀的更多信息。然而直到她看得腦袋發脹,也沒有發現其他的文字記錄。她沮喪地從病歷上抬起頭,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在住院大樓530室看見的一個鞋盒大小、拖著接線板的淺灰色儀器——光量子治療儀。

安怡翻出從新門診大樓注射室找來的那份說明書,里面幾行醒目的黑體字再次映入眼簾——光量子透射液體治療儀。北京醫科大學著名教授齊山推薦。生產廠家: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廠址:建民路楊柳巷126號。電話:021—2356432。

安怡打開抽屜,翻出同學錄,從中找到了一位身在北京的女同學的電話,急切地撥了出去。

安怡說:“老同學,你能幫我打聽一個人么?”

“打聽誰?”女同學問。

“一個叫齊山的人,是北京醫科大學教授。”安怡讓她拿筆記下來。

女同學答應馬上就辦這件事,一有結果立即與安怡聯系。與這位同學通完話,安怡按著《使用說明書》上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的電話撥過去,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手機半晌沒有反應,接著是兩聲短促的忙音,她按了重撥鍵,這一回,手機響起了“對不起,你所撥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音。

安怡拿起電話通過天津114查詢臺查找“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的電話,114查詢臺果真提供了這家公司的辦公室的座機電話號。

“您好!”一個津味十足的男子接起了電話。

“你是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嗎?”安怡心怦怦地跳。

“宏達科技有限公司,您需要什么服務?”男子客氣道。

“是這樣,我是一名醫生,想了解一下……你們公司研制生產的光量子透射液體治療儀的有關情況。”

“您是不是搞錯了?”對方男子未及她把話說完就笑了,“什么量子儀器?我們公司不生產醫療器械。”

“你說什么?”安怡驚訝道。

“您是搞錯了,我們公司不生產醫療器械。”對方仍然在笑。

“那你們公司生產什么?”安怡因驚訝而懊惱。

“我們公司生產化妝品,如果您需要這方面的服務,我可以幫助您。”對方一字一句地答道。

直到對方撂下電話,安怡才徹底明白過來,說明書上的廠家和電話都是假的。這時,那位北京的女同學打來了電話,告訴她北京醫科大學根本沒有什么齊山教授。

“爸,我們醫院有問題。”安怡皺起眉頭走到安正一跟前。

“你們醫院?”安正一睜大了眼睛問道,“啥問題?”

安怡就將她在醫院暗中了解的趙國安死因,發現給病人使用光量子治療儀,以及自己通過北京同學、向廠家打電話等途徑證實光量子治療儀是一種“三無”醫療器械的經過一口氣說了一遍。

“目前,這種光量子治療儀還在我們醫院使用,患者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應。趙國安的病歷顯示,自他住進第一醫院到死亡的前一天,始終在使用這種儀器。可以推斷,趙國安的死與它有著密切的關聯……”安怡忽然有種控制不住的激動,“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光量子治療儀這件事,醫院方面不可能不知情。資深專家張顯德了解內情,大多數的醫生知道內情,院領導也一定知道內情。但是,為何沒人站出來,阻止使用這種儀器呢?”說到這里,安怡長長地出了口氣。

安正一一臉復雜的表情,沉吟少許道:“真有這種事?可不要到處亂講,對你們醫院影響不好!”

“爸,我說的都是實話。”安怡急了,“是我親眼看的趙國安的病歷,而且趙國安家屬在醫院門前吵鬧時,警察都到現場了,不信您問高強,這不是危言聳聽,第一醫院絕對有問題!”

品牌:今古傳奇
上架時間:2020-11-04 17:03:28
出版社:湖北今古傳奇傳媒集團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今古傳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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