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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蒼天在上(一)
凌晨三點,穆爾矢從國外考察回到江廬。他一下飛機,便急不可耐地向小情人晴川的住處趕去,那可是他的新歡,兩人正處于“蜜月”期。五十幾歲的男人,最喜歡天真無邪的年輕姑娘,是如膠似漆了點兒,但舊茶新替,還香著呢。
面對穆爾矢火急火燎的眼神,晴川自然心領神會,“叭”地親了他一口,脆生生地說:“親愛的,稍等,這盤游戲打完了就來伺候你啊。”
“都幾點了,還沒玩夠啊!”穆爾矢不爽地說,“這樣下去,你會把眼睛弄壞的。”話語里既有關愛,也有嗔責。
“知道啦!”晴川點著頭,做出奴婢誠惶誠恐的樣子,在穆爾矢的臉上蜻蜓點水地又親了一下。
頓時,穆爾矢開心得一臉褶子,他就喜歡晴川賣弄風情似的發嗲。晴川也樂此不疲,反正是貓捉老鼠,游戲一下,既不傷身,也不傷神。
不一會兒,晴川就草草地洗漱完畢。她梳好頭發,輕輕系好浴巾。那粉色的浴巾與晴川袒露著的酥胸粉白相宜,掩映得妙趣橫生,恰到好處。走出洗漱間前,她還在穿衣鏡前捋了一下劉海,讓頭發顯得不那么規順,又將裹得太緊的浴巾松了松。
“咯咯咯,我是小雞,來抓老鷹啦。”晴川說著,體態輕盈似蝶,飛進了他們的愛巢,然后準確地落在穆爾矢懷里。呢喃燕語,香味彌漫,還沒等穆爾矢反應過來,兩片嘴唇已經貼在了他嘴上,讓他一陣眩暈。
穆爾矢喜歡玩游戲,他觀賞著時而如天使、時而如幽靈般閃現的晴川,恍惚中覺得自己來到了大唐盛世,就像唐明皇遇見了楊貴妃那樣,欣喜、激動,還有一點兒“若時光負我,我亦成就歲月”的霸氣。
晴川媚眼頻飛,長袖舞動,讓穆爾矢皸裂的樹干逢春發芽了,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成功和年輕,真希望永遠不老。
晴川繼續在穆爾矢懷里撲騰,咬他,掐他,蛇精一樣地纏繞、戲弄他。穆爾矢不惱,更無怒,而是像欣賞著一場演出,那沉陷的眼窩里都是歡笑。
夜里萬籟俱寂,屋子里只有女人的喘息聲。高潮迭起時,穆爾矢的手機卻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穆爾矢剛要伸手,晴川立即撒嬌道:“不要接嘛!”
鈴聲卻不依不饒地響個不停。
穆爾矢氣餒又好奇地抓起電話一看,來電顯示人是“柏麗”,他立即朝晴川做了一個“別出聲”的手勢。
電話接通后,穆爾矢耳邊傳來了柏麗略帶沙啞的聲音:“對不起,我已經在加拿大了。”
穆爾矢似乎還在眩暈中,沒明白柏麗說話的意思,很不耐煩地說:“那就好好玩吧,說什么對不起呢?”說著就要掛斷電話。
卻聽柏麗又說道:“我帶走了集團的一些錢,和傅強在一起,再也不回來了……”
穆爾矢悚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可柏麗已經掛斷了電話。他趕緊撥過去,語音提示電話關機。他心頭狂跳,噌地坐了起來。
“這是出逃了?”穆爾矢失聲道,“她出逃了?”
“誰的電話?”晴川看著穆爾矢歇斯底里的樣子,責怪地說,“深更半夜的,你發什么神經啊?”
晴川話中有話,可穆爾矢并沒有心思理會她,他幾乎是一臉傻相了。他臉上的表情被燈光浸染得昏黃,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痛苦,像是癡呆了。
“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他喃喃道。
天完全暗了,黎明前的黑暗?稀薄的燈影在濃霧遮蔽的夜空若隱若現。
“說嘛,是誰呀?”晴川用手推了推穆爾矢,“這個時候誰打的電話……”
“別動!”穆爾矢惱怒地一揮手,“滾一邊去!”又把電話撥了過去,還是關機。
此時此刻,他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更清楚柏麗跟晴川大不一樣,她不搞怪,更不會半夜開玩笑。
穆爾矢如驚弓之鳥,從床上一躍而起。誰知就在他躍起的瞬間,他的身體便如洪流中的一棵樹,搖晃了一下,歪倒在地。
“爾矢,你怎么了?”晴川嚇得大驚失色,一邊忙亂地叫著,一邊撥打手機求救,“120嗎?有人昏倒了……”
“快!別!”穆爾矢突然起死回生似的警告,“你……住手!”
晴川一愣,緊張地說:“我是在叫120呀!”
穆爾矢坐起來,拍打了一下胸口,有氣無力地說:“不行,不行,快放下電話!”
晴川不明就里地看著他。
穆爾矢盯著天花板,半晌才“嘿嘿”一笑。接著,他似乎徹底清醒過來了,元氣也如充電般倍增,還爆起了粗口,道:“他媽的,這個女人,跑到國外去了?她跑到國外去干嗎?”一邊怒罵,一邊慌亂地撥打著電話,他想打給柏麗的母親阮梅芬,結果對方也關機了。
“這是都跑了嗎?”穆爾矢開始自言自語。
“誰跑了呀?”晴川好奇地問,“你這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你給我閉嘴!”穆爾矢吼道,“你……”又沒能說出話來,就像瘋子一樣,在房間里團團亂轉。
晴川顯出凄惶了,不敢再吱聲,像受傷的蛇,蜷縮在一邊,無助地看著他。
穆爾矢之所以如此瘋狂,如此憤怒,原因在于柏麗是他的“干女兒”,也是他的舊愛,他私下里叫她“儂咪香”,工作中叫柏麗。兩種不同的稱呼,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既秘密著,也美好著。
阮梅芬也是穆爾矢的舊情人,不過已經過期了。穆爾矢與柏麗、阮梅芬母女的關系,就如某個型號的空調,是一拖二,一臺主機拖著兩臺風機。她們穿越歲月的風塵,從遼遠而來,迤邐而來,令飽受風霜的穆爾矢忘卻了塵世的艱難與困頓,享受到一種荒誕的快樂。
正是因為有了那種特殊的關系,柏麗自然而然就成了穆爾矢的重點扶持對象,短短幾年間,從一名普通財務人員,成為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的財務部長,而按照分工,財務部歸穆爾矢直接管理。真是肉爛了也在自家鍋里。
問題是耽于擁有,也得耽于責任。現在的問題是柏麗出逃了,穆爾矢焉能不發瘋,不崩潰?她卷走了集團的公款,那可是捅破了天的大案。盡管目前還不知道柏麗卷走了多少資金,但穆爾矢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與許多逃往國外的貪官并無二致。結合當前他掌握的信息,那些出逃的人,不是帶著國家機密,就是帶著巨額公款。
一番發瘋和焦躁后,五十六歲的穆爾矢大概是累了,終于安靜下來,并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他清楚地記得,很久以前的一個中午,出席了一個沒必要的應酬后,自己稀里糊涂地叫來柏麗安排工作。不知道是離得太近,還是自己的嗅覺太靈敏,柏麗身上飄出一股很吸引人的味道。深受誘惑的穆爾矢把臉往柏麗胸部湊了湊,就找到了誘惑的根據地。那是穆爾矢最喜歡的味道,是小時候媽媽身上散發出的味道。柏麗倒是大方,毫不顧忌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可是在惡狼面前拎塊肉,不是沒事找事么?身為干爹的穆爾矢,終于沒能止于禮,他控制不住自己,伸出了一雙手……而柏麗呢,勉強地掙扎了一下,也就任由他發揮起來……
為老不尊,始亂終棄是誰說的?從那天起,柏麗在穆爾矢那里就多了一個“儂咪香”的愛稱。
穆爾矢一直認為“干女兒”柏麗跟他最貼心,是他身邊最可靠的人,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無情地背叛了他,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作為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的一把手,穆爾矢深知,如果柏麗真的逃往國外了,自己將要面臨的就不是一般經濟案件被問責那么簡單。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屬于國有控股企業,是替政府辦事的,同時,柏麗又是共產黨員,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她出了事,自己絕對難逃責任。
血壓像洪流一般往上躥,眩暈之中,穆爾矢的頭皮開始發麻。
“怎么辦?我這是要死了嗎?不行,我不能死,也不能垮!”他在心里說著,掙扎著坐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然后像戰士沖鋒似的下了樓,攔了一輛出租車向集團辦公室趕去。那兒是他的指揮所,是他的根據地。
他一分一秒也不敢怠慢,知道自己必須趕在分管副市長柳溪帆上班之前,想好縝密的匯報方案。盡管平時他跟柳副市長的關系不錯,但如今捅了大婁子,心中就沒底了,不知道這位領導會不會在關鍵時刻拉自己一把。
天,依然黑暗著,穆爾矢度秒如年,他焦急地在辦公室里吞云吐霧,來回踱著步,并高速運行著“CPU”,備份一次,再運行一次,演練一次,再演練一次……
在焦急的等待和徘徊中,他終于熬到天際發白,于是迅速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司機老馮的手機號碼。
“你馬上把車開到辦公樓門口來!”穆爾矢用急促且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我有急事!”
“好的,董事長,我這就起床趕過來!”老馮揉著惺忪的睡眼回答。
大約二十分鐘后,黑色的帕薩特飛奔到達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門口,接上穆爾矢后,又快速地馳向副市長柳溪帆的家——蕙湖一號。
門鈴一響,馬上就傳來了小保姆清脆的聲音:“是穆董事長啊!這么早,您有什么事嗎?”
穆爾矢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確實有件急事要見柳市長,麻煩你通報一下。”
“柳市長正在洗漱呢,要不你先進來吧。”小保姆邊開門邊說。
“謝謝。”穆爾矢嘴里說著,腳下卻很躊躇。他曾無數次走進“蕙湖一號”,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走得如此急促又沉重。
“蕙湖一號”是仿江南別墅的四合院,依假山真水而建,也因水而活,盡顯山水交融的無限情趣,主人意在表達出“任風吹水動,我自獨傲塵世”的氣節。
“爾矢,有事嗎?”副市長柳溪帆抬起胳膊,奇怪地看了看表,“怎么這么早啊?”
“柳市長!”穆爾矢不敢直視柳溪帆的眼睛,“沒打擾您吧?”
“來都來了,有事你就說吧。”柳溪帆淡淡一笑。
“是這樣的,柳市長……我……我們……”穆爾矢語無倫次起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怎么了這是?”柳溪帆表情凝重地看著穆爾矢,“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穆爾矢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一咬牙說:“是這樣的,柳市長,我們集團出了點兒狀況,財務部一個叫柏麗的部長出逃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第一時間就趕過來向您匯報。”
“什么?”柳溪帆似乎不相信,“出逃?為什么?沒有卷走公款吧?”
穆爾矢連忙回答:“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過,她在電話中提到了集團的錢,我等會兒就回去查。”
柳溪帆皺起了眉頭,說:“那她逃到哪兒去了?”
“應該是加拿大。”穆爾矢憤恨地說,“早上那女人打電話告訴我的!”說到“女人”二字時,穆爾矢故意加重了語氣,裝出厭惡的樣子,以顯示自己與柏麗沒有任何瓜葛。
“是我們管理不到位,請您處分我。”見柳溪帆眉頭緊皺,穆爾矢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
柳溪帆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穆爾矢,順手從桌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中華”香煙點燃,很用力地吸了一口。他沉默了,臉上有一種遼遠的神色。他明白,一個擔負著江廬市重點建設項目的財務部長攜公款逃跑,這不僅是經濟案件,更可能是政治事件,會引起大地震的!
“這樣,你回去趕快清查一下她到底卷走了多少錢,然后……然后去報案吧。”柳溪帆猛吸了一口煙。
“報案?”穆爾矢很驚愕,“全市上下都知道了,恐怕不好吧?”見柳溪帆不吱聲,他又建議,“要不我們自己先查查?”
柳溪帆非常厭惡地看了穆爾矢一眼,憤怒道:“不報案怎么行?卷跑了國家的錢,老百姓會答應嗎?納稅人會答應嗎?你想捂蓋子,能捂得過去嗎?再說了,就算能把錢捂過去,那人呢?一個大活人,說不來上班就不來了,誰會信?現在網絡發達,網民的猜疑和演繹就會鬧翻天,那樣只會把事情搞大,到時你會吃不了兜著走的!”柳溪帆的語氣近乎咆哮。
“不好意思,柳市長,是我考慮不周。”穆爾矢頹喪地說,“那我立即去辦。”說完就要往外走。
“慢著!對了,核實金額后,立即向市委樸書記報告,爭取主動,知道嗎?”柳溪帆意味深長道。
愣了幾秒后,穆爾矢喃喃自語道:“那我走了啊。”依然沒有動步,最終被柳溪帆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小跑著出了“蕙湖一號”。
“小孫,你馬上通知集團的三位副總,以及人事部、項目部、預算部的部長們,對了,還有財務部的副部長,讓他們到小會議室開會。”穆爾矢還在路上,就心急火燎地給辦公室主任孫鳴打電話。
等他回到集團時,所有被通知的人都已齊刷刷地坐在小會議室里等著他。
穆爾矢看上去有些憔悴,頭發出人意料地沒有平時齊整,有幾根還胡亂地歪著。他的腳步聲很急促,屁股落在椅子上的聲音也比平時響多了。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想。畢竟,會議通知很突然,連孫鳴也不知道具體內容,只說事情很緊急。
“是這樣的,給你們通報一個重要事情!”穆爾矢掃視了眾人一眼,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柏麗出逃了!”
“啊——”眾人皆驚,面面相覷。
“是的,你們沒有聽錯,柏麗出逃了!”穆爾矢敲著桌子,重復了一遍。
頓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穆爾矢身上,似乎在驚訝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或許還想察言觀色,從穆爾矢眼里推敲點兒什么。大家想知道的細節太多了:她為什么要跑?跑到哪里去了?可穆爾矢并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李元坤,你協助一下財務部,趕快查一下柏麗從集團卷走了多少錢,要全力以赴,上午務必搞清楚金額。好了,你們先去吧,幾個副總留下。”
李元坤是預算部部長,本案跟他完全無關,穆爾矢讓他協助查賬,顯得張冠李戴,大家于是再次面面相覷,猜測穆爾矢是不是急糊涂了。
其實,穆爾矢也別無他法,現在已經沒有誰能讓他放心了,李元坤好歹是他一手提拔的,總不至于讓他這個“伯樂”掛彩吧。退一步講,預算部和財務部各有分工,由專門的分管副總負責,“一把手”并不是直接領導,但作為“一把手”,整個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都是穆爾矢的地盤,只要他想管,隨時都可以管。
幾位副總也心知肚明,柏麗是穆爾矢一手培養的,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她是穆爾矢圈子里的人。平時,分管副總廖承諾也識趣,基本上不過問財務部的工作,至于柏麗經常出差、開會或是不上班,他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負責查賬的幾位部長走出會議室后,穆爾矢臉色驟變,嚴肅地說:“各位副總,柏麗攜款逃跑一事是集團成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作為‘一把手’,我有責任,其他同志也有責任……面對柏麗出逃的突發情況,大家要團結一心,相互協作,渡過難關,不要在關鍵的時候掉鏈子,該擔的責任都要擔起來……”
穆爾矢的這番話讓幾位副總立即警覺起來,他們個個覺得自己像是被槍口瞄準了的兔子。副總們都知道,柏麗是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上級一定是要查找責任人的,按照規定,責任人是要受到處分的。可穆爾矢的話,卻將所有人都卷進了責任的漩渦中。
風起云涌,大雨將至,幾位副總快速思考著應對策略,急于和柏麗撇清關系。同時,他們也清醒地知道,柏麗能從一名普通會計晉升為財務部長,跟大家沒有太大的關系,所有功勞都該歸于穆爾矢,但是今天,柏麗出事了,穆爾矢也可以隨時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撇得一清二白。
套路大家都懂,穆爾矢完全可以說柏麗是組織培養起來的,任用她是集團黨委的集體決定。再說了,穆爾矢手下有分管副總、人事部長,如果需要領導負責任,要追究用錯人的責任,那板子一定先打在副總和人事部長身上,單就考察干部不得力一個理由就足夠了,而穆爾矢頂多只負次要責任。很顯然,按照慣例往下走,就得有人出來擔責——當替死鬼。
此情此景,最緊張的當數分管財務部的副總廖承諾。他已是驚弓之鳥,生怕穆爾矢在關鍵時刻會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卸干凈,把一盆臟水潑到他身上。這可是有先例的。據說,穆爾矢當年做縣長時,就干過這種事,還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好搭檔、好朋友活活氣死了。
那年,一個房地產開發商看中了一塊地,位置不錯,想建一個豪華公寓區。穆爾矢覺得好是好,但那塊地是受保護的基本農田,不能用于房地產開發。他深知基本農田出了事是要追究責任的,可是,利益又驅使他想強撈一把,畢竟,他的女兒女婿在澳大利亞安家需要很多錢。
面對巨大的利益,穆爾矢懷著一絲僥幸,選擇了違規。表面上看,他采取了以租代征的方式,建設公共福利項目——老年康復活動中心,但那是中央明令禁止的,為了避免上級部門查下來之后擔責,從來不缺計謀的穆爾矢,專門搞了一個簽字加奠基的開工儀式。
儀式當天,工地上群情激昂、鑼鼓喧天。不過,晴空萬里的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飄過來一團烏云,仿佛震動了天。尤其詭異的是,就在簽字的關鍵時刻,穆爾矢突然捂著肚子說要上廁所,他大手一揮,指著一個姓張的副縣長說:“你代我簽一下字吧。”張副縣長不敢怠慢“一把手”的指示,還覺得那是領導對自己的無比信任,就笑瞇瞇地拿起一支派克筆,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熟練地寫上了自己的大名。
一年后,縣里的群眾發現大樓長得越來越不像老年康復活動中心,倒像豪華公寓,一打聽才知道開發商建的是商品房,老年康復活動中心只是個幌子。一夜之間,老干部們便聯名寫了舉報信。
很快,紀檢部門派人來調查,表示問題很嚴重,性質很惡劣,自然也牽涉到了對相關人員的處理,而且是對工程負有領導責任人的處理。可是,紀委找穆爾矢談話時,他卻佯裝一無所知,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此事的具體情況,我是縣長,管全面工作的……不抓具體的。”
那么,抓具體的是誰呢?依據當然是協議簽名人。就這樣,張副縣長成了替罪羊。按說,如此大的違規項目,政府部門的“一把手”哪能不知情?不是不知道,事實是大家都知道。
張副縣長的遭遇屬于典型的交友不慎,當紀委的工作人員突然出現,對他宣布“雙規”時,老實巴交的張副縣長一聽,血壓瞬間升起,接著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從此一病不起。不久后,張副縣長便離開了人世。
廖承諾快速地整理著思路,思考著下一步的具體對策,心想:“如果穆爾矢把責任硬往我身上推,我可絕對不能坐以待斃,成為第二個張副縣長。一旦我對穆爾矢客氣了,從嚴治黨的黨組織就會對我不客氣。”
他明白,追責之中,輕則處分,重則撤職。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黑鍋不能背,如果穆爾矢硬要他背,他就來個魚死網破,將所有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向紀檢部門舉報。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會議進行中的穆爾矢并沒有把責任往他身上推,而是說:“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出了柏麗出逃國外的大事,看似必然,實屬偶然,主要是集團黨委用人時考慮不周,也是柏麗偽裝得太深太狡猾了,才導致用人失察。”說到這里,穆爾矢話鋒一轉,“柏麗的偽裝,也是人事部門沒有把好‘門’,集團黨委深受其蒙蔽……才導致了今天的結果。”
穆爾矢說到“門”的時候,還特別加重語氣,并迅速掃了人事部長張江海一眼。眼風不對,張江海在與穆爾矢對視的那一眼中,感覺到耳邊風聲簌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也被嚇到了,好在張江海反應極快,馬上就用自己那張馬臉,飽含慍怒地盯了回去。
張江海經常對高于他的領導,習慣性地無言抗議,他用那不可侵犯的表情告訴穆爾矢:“你是不是擦一下你的眼屎,看清楚了,不要再往下講了,所有責任全推在人事部,這不是扯淡嗎?老子要和你翻臉的。”
穆爾矢自然明白老資格的人事部長投來的眼神,深知平時看似病怏怏的老虎屁股也是摸不得的,正在大家驚疑不定時,他“唉”了一聲,嘴唇輕輕地說:“現在說別的還為時過早,等案件調查清楚了再說吧,今天就到這了,散會。”
眾人走出會議室后,穆爾矢分明聽到人們吐出的長長嘆息聲。他勃然起身,將門重重地關上,氣餒地抽起了悶煙。他又開始憎恨“儂咪香”了,后悔當初不該借酒勁動手,一“失手”也成了千古恨!
經過幾天的清查,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的賬目明晰了:賬上轉出資金9400多萬元,是分多次轉出,其中最大一筆是500萬元,并且是在柏麗出逃的前一天,也就是說,她在出逃前狠狠地撈了一把。
面對巨額資金被轉移出去,穆爾矢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數字出來后,他還是大吃了一驚,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第一項工作,他對所有查賬人員宣布紀律,要求他們嚴格保密查出來的數字,說這是重大機密,誰泄露出去,誰就將會受到嚴懲;第二,任何人不得私下談論柏麗出逃的事,說這事還在調查中,不一定就是出逃,說不定她突然就回來了。
做好一切安排后,穆爾矢便按照副市長柳溪帆之前的要求,立即報案了。不過,他還沒有急糊涂,而是沉著冷靜,主次清楚地先向市委主要領導報告了柏麗出逃之事,在征得市委領導默認后,他才向市公安局經濟偵查大隊報案。
接到報案,江廬市公安局高度重視,立即派出辦案經驗豐富的三名干警,警燈呼嘯,風馳電掣般抵達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那陣勢,讓附近的市民以為出了什么人命要案,紛紛隨著警燈的閃爍前往圍觀,有的還煞有介事地猜想著、議論著。
與此同時,在市委書記樸曉習的果斷部署下,由市紀委、檢察院、公安局三家10人聯合組成的“3.14專案調查工作組”,進駐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
應該說,專案組的反應速度極快,從穆爾矢給市委書記樸曉習匯報完,到下午一上班,專案組就進駐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用時不足四小時。專案組長為市紀委副書記章獻平,全權負責此案,并直接對市委負責。
調查組的工作是非常認真的,卻又是非常程式化的。他們分工明確,各負其責,把握了重點,又不忘關鍵……
章獻平負責與穆爾矢談話,重點人物自然要專案組長親自出馬,這也是慣例中的標配,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毋庸諱言,在找穆爾矢談話前,章獻平已作了深入的思考,也擬好了對策。他知道這是對穆爾矢的詢問,而不是審問,畢竟穆爾矢還是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的“一把手”,是棵“大樹”,這棵“大樹”下面一定盤根錯節,與方方面面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年薪50萬元啊,有幾個人能隨便拿這樣的高薪?這樣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因此,他與穆爾矢的談話是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的,友好得讓穆爾矢很開心,覺得像茶話會。穆爾矢呢,自然把客氣當成了福氣,依然可以與章副書記像兄弟朋友一樣拉家常。不過,穆爾矢也知道章副書記是跟他客氣,知道在沒有調查出責任人時,他依然跟章副書記一樣,是黨的領導,自己的同志是不會把他怎么樣的。
專案組經過夜以繼日的深入調查,終于掌握了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財務部長柏麗轉移財政資金出逃的第一手材料,于是決定上報。
匯報會在嚴肅認真的氣氛中召開,整個會議室里充滿了肅穆的味道,緊張得令人窒息。兩位專案組長看上去小心謹慎,尤其是章獻平,發現市委書記樸曉習的目光一直焊在自己臉上后,他的心不自覺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在章獻平如便秘的匯報過程中,副市長柳溪帆一直平靜而安詳地聽著,一言不發,兩眼灼灼發光,好像要與“中華”香煙杠到底,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嘴里噴出一條又一條煙龍。
樸曉習斜覷了柳溪帆一眼,可能嗓子不好,加上煙霧襲擾,偶爾會咳嗽幾聲。不過,隨著他咳嗽的氣息進出,人們聞到了一股嗆人的味道,不過說不出是什么味道。章獻平此時很想知道這兩位主官在想什么,但好像又不是他應該關心的問題。等到匯報完后,兩位專案組的正副組長便小心翼翼地等待著他們的指示。
大家沉默著,像化石一樣定定地坐著,好像在比拼各自屁股的坐力。沉默了一陣后,終于有人說話了。
“老柳,說說你的看法吧。”樸曉習一臉嚴肅地看著柳溪帆說。
見書記點名,柳溪帆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說:“樸書記,是這樣的,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發生這么大的事,作為政府部門的主要分管負責人,我要負主要責任。”說罷停頓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煙,又接著說,“這些年,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在我市經濟發展,尤其是城市基礎設施、道橋建設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江廬的城市建設日新月異,它功不可沒呀!”
當他囁嚅地說出“功不可沒”四個字時,馬上意識到說錯了,再看了一下樸曉習陰晴不定的臉色,柳溪帆立即來了一個峰回路轉,自我糾正道:“他們的資金管理漏洞如此嚴重,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這真是個巨大教訓啊!一定要追究當事人的責任。”
柳溪帆說完,大家又沉默了,誰也不敢打破沉寂,似乎能夠聽到彼此心潮起伏的呼吸聲。誰都聽出來了要“追究當事人的責任”是什么意思,只是,當事人已經逃到國外去了,怎么去追究?完全是隔山打虎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終,還是樸曉習打破了沉寂。
“那我來說說我的看法吧,”樸曉習說,“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發生的這起重大經濟案件,是我市乃至我省,甚至全國都少有的案件,在社會上的影響我就不用多說了。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這些年的確在我市大規模的城市建設發展中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也為江廬市榮獲全國‘最優經營城市’立下了巨大的功勞。”
聽到這里,大家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尤其是柳溪帆,畢竟市委主要領導還是充分肯定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這幾年的成績的,這也是對他工作的肯定嘛。
然而,還沒等柳溪帆一口氣舒暢完,正當大家猜測市委書記樸曉習肯定會繼續肯定成績,忽略問題的時候,卻聽他嘆了一口氣,話鋒一轉,說:“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發生這起卷款逃跑案件,暴露出他們在資金管理中存在的嚴重問題,集團的主要領導要負主要責任,其他領導要從中吸取教訓。你們工作組要好好幫助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查找問題,尋找根源,完善管理措施,絕對不能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樸曉習邊說邊看著副市長柳溪帆,再看著專案組的兩位負責人,語氣像是在審問。大家這才明白了樸曉習話中的意思。
柳溪帆連忙接著樸曉習的話,悻悻地說:“是的,樸書記說得對,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應該進行自查自糾,亡羊補牢,不讓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柏麗出逃事件雖然高度保密,但還是被泄露出去了,并在江廬市傳得沸沸揚揚。大家第一天聽說這事后,都非常震驚,簡直比聽到美國雙子樓被炸的消息還驚訝,大罵江廬市怎么會出了這么大一個腐敗分子!第二天、第三天,大家卻開心起來,猜測有一批人要倒下了;第四天、第五天,大家又很疑惑,國家的錢怎么這么容易就被卷跑了?這女人到底是誰的情人?她會跑到哪兒去?第六天、第七天,大家開始吐槽,私下里開起了玩笑,有的把柏麗說得美如天仙,有的說還與柏麗一起吃過飯……
穆爾矢如坐針氈,他知道這件事如果繼續發酵下去,就如那層層疊疊的海浪,一層一層的疊加中,最后驚濤拍岸,會摧毀一切的。而要防止驚濤拍岸的唯一辦法,就是在大浪到來之前制造出更大的駭浪,來抵擋它,對抗它,然后讓它消弭于無形。
夜深人靜,穆爾矢在床上輾轉反側。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他是權謀的高手,卻是智慧的白癡。過去所有的光環在堅硬現實的世界中,仿佛陽光下的薄雪,美麗是美麗,卻虛幻得很。怎么說呢,正如魯夫不缺匹夫之勇,絕望的路上他還真的找出了道。不過這個道十分恐怖,如果一旦成功,危害將是駭人聽聞的。他有點兒膽怯、害怕,還有一點兒良心未泯的不安。可是,面對自己的安危,他還是決定上路。
穆爾矢突然收到一個匿名信息,說市委書記樸曉習準備嚴肅處理柏麗出逃事件的責任人。雖然信息上沒有說到底要處理主體責任人,還是分管領導人,但穆爾矢還是驚慌起來,意識到事情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預感到那堅如磐石的權力開始動搖了,意識到危險已經悄悄向他撲來。
“儂咪香,你個混蛋!柏麗,你這個瘋女人!”穆爾矢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齒。
在憤恨中,穆爾矢又開始思考對策。
其實,穆爾矢完全不懂他的所謂自己人——柏麗,況且在這個騙子太多,傻子明顯不夠用的世界里,即便滿腹經綸的人都會一不小心被坑,何況他只是個在職研究生,交點兒學費在所難免。
穆爾矢與柏麗這種不可言喻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很荒誕。穆爾矢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柏麗放著優越的工作不要、美好的未來不要,非要跑到國外去?而這一切,都是穆爾矢造成的,是他讓她擁有了金錢和權力,甚至擁有了一切。誰叫你讓她有錢有權有見識地“長大”呢?人就像鳥一樣,養著養著,翅膀硬了就會飛。有點兒良心的,玩夠了玩累了,偶爾會回來看你一下,沒有良心的,只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記起你。
穆爾矢撓著頭皮,腸子都悔青了,可一切都無濟于事,只能努力設法自救。
這天,專案組按照樸曉習的指示,組織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相關領導召開案情分析會,會議的主題是“查找原因,尋找對策措施”。于是,會議就有了路線圖:專案組副組長主持會議,大家發言,組長做最后總結。而這一次還沒等到組長章獻平出場,下面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集團紀委書記賈勇帶頭發言,說:“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和建行濱江支行(柏麗的情人傅強所在的單位,柏麗是在傅強的幫助下,一起卷款潛逃的)都有嚴格的監管制度,按照賬戶管理流程要求,凡是動用資金,必須由用款單位提出申請、業務部門出具意見、項目部門核定指標、分管領導審核簽字,最后“一把手”簽字批準,由業務部門開具票據、加蓋公章和經手責任人私章,票據送達銀行才能進行資金劃撥。柏麗和傅強內外勾結之所以得逞,主要是因為偷蓋公章和私刻公章,由于有了這個章,她才輕易地繞開了諸多環節。”
賈勇的話無疑是替江廬市建設發展集團推脫責任,也是在幫穆爾矢說話,畢竟他是穆爾矢一手提拔起來的。專案組的人心里都明白他這是在干什么,但他們沒有反駁,因為時機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