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說一遍！微信名字麻煩各位小哥哥小姐姐用真名，加上公司后綴！現在不是在網戀！不需要你有神秘感！不要再讓我看到公司群里出現什么愛曬太陽的蒲公英、什么怪力少女醬、什么宇宙回聲......這種亂七八糟的代號！如果一樓人事的芳姐再在管理群里@我說還有新人沒改的，我就會讓那個的名字成為銷售部的回聲......”

CL公司16樓銷售部“狼圖騰”會議室，當月銷冠“哐哐哐”地敲著會議室的白板，正在給新人做入職培訓。

在上海——這個處處寫滿生存和欲望的城市，入職、培訓、離職，每天都在不知疲倦地重復進行著。

對于CL這種銷售型的互聯網公司來說，人來人走更是像睡覺打噴嚏一樣的平常。

銷售一茬茬的走，又一茬茬的來，能不能嶄露頭角甚至出人頭地全憑自己，并不是人人都能成為Top Sales，對于這點趙逸苒深知。

“還有，不要讓我看到你們發一些陰郁的、不陽光的、幼稚的、沒營養的朋友圈。你們要是不會發，不知道怎么發，可以翻翻公司老人的朋友圈。實在不知道發什么就多關注IT橘子、36氪這類公眾號，轉發文章，打造互聯網人的形象......”銷冠一臉精致的大濃妝，繼續嚴肅認真地強調著。

為期一周的課程培訓才剛剛開始，新來的這幫韭菜顯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課上內容一聽就懂，遠沒有地下八卦來得耐人尋味，讓人安耐不住的想要傳播交流。

“嘿...知道么，就上面這個，給咱培訓的Kerry姐，人送外號‘CL范冰冰’......”蕭琴琴努了努嘴，暗指臺上那個高八度的聲音來源，對趙逸苒使了個眼色說。

在放空的世界里偷著懶的趙逸苒被蕭琴琴突如其來的八卦強行拉回了現實。

“聽說她老公是我們樓上技術部的，長得特嫩，看著跟小白臉兒似的。”蕭琴琴一邊假裝記筆記，一邊鬼祟地繼續。“Kerry姐業績特牛，清一色的男客戶，每次應酬回來她老公就跟她鬧......”

“鬧什么呀？”趙逸苒推了推眼鏡，目光投向眼前那個豐腴的女子。

3月份的上海，她只穿一件黑色蕾絲斜肩拼接襯衫配小短裙、細跟鞋。精致的妝容下笑眼彎彎，擠出豐盈的蘋果肌。笑聲爽朗，極具感染力。嫵媚但不具攻擊性，一副北方大妞做派，這大概恰恰是她的殺手锏。

“你說鬧什么呀？據說有次Kerry姐跟一個客戶吃完飯......”蕭琴琴正要開始她繪聲繪色的表演，卻被突如其來的掌聲無情的打斷。

“好，我今天就說這么多，給后面的大佬們暖個場。大家只要記住，網銷最重要的一點——人設！人設！人設！對自己人設還拿不準的同學歡迎隨時騷擾，不過我最近比較忙，大家有事請直接從第三句話開始說，哈哈哈哈......”伴著Kerry姐魔性的笑聲，第一場培訓結束。

蕭琴琴抱著自己的小本子依舊湊在趙逸苒耳邊喋喋不休。

這個99年的姑娘穿著一件黑色鉚釘機車服、黑色針織長裙、黑色短靴。

明明是個地道的江西姑娘，卻頂著一臉高原紅。

剛剪的短發肆意的向外炸著，像是在表達剛被修理過的不滿。

“你是99年的？”姚遠在食堂大排長龍的隊伍中驚聲問到，打飯的阿姨被他這么一驚，手抖的愈發理直氣壯。

蕭琴琴撇了一眼他像吃了死老鼠一樣奇怪的表情，不想理會。

“不是吧！說你95我勉強能信......”姚遠不知好歹的繼續質疑。

說起這屆韭菜，不，這屆新人，姚遠算是比較特殊的一個，跟CL有點淵源。

CL剛成立那會兒，他還是BJ一個意氣風發的野外拓展活動教練。

扎著一頭短臟辮，一身沖鋒衣，半人高的登山包。

合影里永遠是雪山、激流、蒼茫的草原......

雖說談不上有多風光，但當時CL的這幫“準高管們”跟著他翻山越嶺的，也要叫一聲姚教練。

別說，就他這人設，按照上午Kerry姐的說法——這就算是在朋友圈立住了，而且實屬上上之作，日后好好加以利用，必能事半功倍。

可惜時過境遷，當時的準高管都已經成了真高管，人人標配路虎、瑪莎拉蒂從他身邊駛過，而他的登山包依舊是幾年前的那個。

也許，當年走四方的他追求詩和遠方的目的也并不純粹，畢竟這年頭沒人能否認錢的重要。只不過，“跟對人，做對事”，只這兩點，就讓不少壯士在奮斗的路上成了“烈士”。

按照現在各大公司最喜歡的說法“結果導向”，姚遠的這些年，在致富這條道路上算是“壯烈”了，所以他心甘情愿重新接受命運的洗禮。

“誒，你說這人討不討厭？！我跟他熟么？他就質疑我！”蕭琴琴忿忿的說著，順勢把一塊紅燒獅子頭用力塞進嘴里，瘋狂的咀嚼。

“也許他只是接受不了99年的小屁孩兒都開始跟他搶飯碗了。給他點時間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吧！”趙逸苒品著食堂的冬瓜排骨湯，對蕭琴琴說。

兩人竊竊的笑著。

“你倆說什么呢？趕緊吃啊！下午培訓快開始了！”只見姚遠滿嘴含著飯，鼓著腮幫子向兩人走來。

“說你！”蕭琴琴瞪了他一眼，端著餐盤徑直走向回收處。

“說我？說我啥呀？”姚遠抹著嘴一臉無辜的問。

趙逸苒拍了拍他的肩膀朝，朝著蕭琴琴的方向走了。

“哎，別走那么快啊！等等我！”姚遠跟上來，見沒人理他便繼續說。

“聽說下午給咱培訓的大佬是銷售部一哥——譚斌，此人之狂，氣焰之囂張，就咱們新人隊隊長保哥，人家根本都不放在眼里，你們可得小心點，千萬別撞槍口上了。”

“你還用聽說？？你不是跟他們特熟嗎？我都懷疑你是他們安插在我們這的奸細。是吧？”蕭琴琴扭頭看向趙逸苒，試圖得到聲援。

可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兩個聲音，食困的趙逸苒此時瞌睡值已逐漸飆升無法站隊。回到座位上拿出午睡枕正要趴下。

“我的媽呀！還睡午覺吶！從你踏進CL大門的那一刻起，請你把這東西給扔了！”姚遠伸出食指隨手一鉤就將趙逸苒的U型枕甩到旁邊的空座上。“走，咱們先去占個座兒，大魔王的培訓，敢遲到你就倒大霉了。”

姚遠的行為讓本就懨懨欲睡的趙逸苒郁悶不已，但卻讓周圍原本蔫兒吧唧集體犯困的其他新人們都跟瞬間充滿電似的紛紛起立，走向會議室。

“不對，我怎么覺得這味兒有點不對啊！”

“什么味兒？哪不對了？”蕭琴琴嗅了嗅旁邊的姚遠，疑惑的看著趙逸苒。

“你聽啊！”趙逸苒用筆尖在桌下暗暗指了指會議室前慷慨激昂的一哥。

“好，現在我問你們：我們是誰？我們為什么來到這里？我們為什么選擇做銷售？。”

靈魂三連問之后萬籟俱寂，當然沒人敢回答，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一哥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要回答之后，轉身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一無所有。

然后緊接著說：“因為我們誰也不是，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因為我們要出人頭地！”

“好，我現在再問一遍：我們為什么來這里？”

“因為我們一無所有！”這次姚遠首當其沖的回答。

“大點聲，再說一遍！”成功學大師譚斌開始調動氣氛，試圖與全場產生共鳴。

“因為我們一無所有！”所有人同聲應和。

“是傳銷么......”趙逸苒皺著眉。

“嗯...有內味兒了...”蕭琴琴幡然醒悟的點點頭。

“現在從我這頭開始，大家挨個說說自己還有多少存款。”為了坐實大家都是一無所有的言論，一哥開始進一步論證。

五千......

兩千......

三千......

輪到趙逸苒的時候，她想了想報了兩萬，相比于其他人算是相當富有了。

她其實也是如實上報，只是省略了個負號。

報完后她認真回想：花唄欠了小一萬，房租欠了六千，嗯，差不多是這數。

及時行樂的消費觀坑苦了趙逸苒他們這代人，但每當趙逸苒仔細盤算，又覺得之前花出去的每一筆都是剛需。

蕭琴琴緊隨其后也報了兩萬，趙逸苒寧愿相信那是她的正資產......

兩個“富有”的人相視一笑，目光重新回到培訓現場報數的節奏上。

“誒？那幾個人是哪冒出來的？怎么沒見過？”

“他們是上一屆的，比我們早來3個月，基本都轉正了，沒轉正的也快了。”蕭琴琴解釋著，不忘警惕的盯著一哥的方向。

“轉正了還跟我們一起培訓？”

“害，CL的優良傳統唄——有訓必蹭，多聽聽總是好的。他們那一批培訓沒咱這么系統，都是丟到銷售部直接實戰的。專門成立部門來帶新人，咱們這是第一屆......”

是時正逢CL的“貞觀盛世”，公司上下一片欣欣向榮，如此大批量的招募新人培養新人，旨在為銷售部再創佳績而注入新鮮血液。

趙逸苒確實有點驚嘆，蕭琴琴每天和她一起吃飯一起培訓，這些小道消息都是從哪知道的，不過她也沒有進一步打聽。

掃了一眼這幫蹭訓的“前輩”，其中有個戴著黑口罩穿著白襯衫的，頭發抓得亂中有序，極具洗剪吹氣質。

趙逸苒隨即陷入了對自己的擔憂。

事實上，相比于那些剛跨入職場就選擇銷售崗位的人來說，從行政主管轉行來到這里的趙逸苒擁有更多的顧慮。

三年的工作時間，使趙逸苒對銷售這個崗位的看法產生了不小的轉變。從簡單粗暴的認為那是只要臉皮厚就能成功的職業，到開始發現銷售人身上的優點。

他們更樂觀、更堅持、更坦蕩。懷揣著一顆不靠任何人的決心，甘吃尊嚴的苦。常常給人一種精于算計的印象，但其實卻是目的最單純的人，因為他們的心思多用在了開單上，一旦拋開工作，他們則顯得更加真誠熱情。

除此之外，那些能在客戶和商機中左右逢源的能力，也著實讓趙逸苒心生艷羨。

她渴望成為那種生命力頑強的人，但此刻的她卻無法確定自己能否勝任這份工作，有太多的未知她無法預見，甚至感覺自己跟這里的人和事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又天生與這世界心心相印呢？

至少，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想要逃離這里，那就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