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冷風細雪交迫，皎月初露。

丹州市華燈初上，作為未央國的首都，這座城市的繁華在燈火的點綴下，昭然若揭。

丹陽大禮堂檢票口處，檢票員審視著每個通過的人和他們的票。站在他背后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主辦方的人。

檢票員正檢票得有點放松了警惕。

突然，映入眼簾了一個怪人，讓他措手不及。

來者長發掩面，瘦削如紙，目所見，只有玲瓏雪色的皓膚。

“小姐，請出示一下你的票。”

聞言，那人吃力地抬頭。只一瞬，愈刮愈大的風就把她搭在肩膀上的頭發吹開，露出了正臉。

她臉色蒼白，身穿一件讓人覺得是被用力撕掉醫院標簽的病號服。

即使這樣，依舊可以看得出她五官明晰，猶有無二風華。

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朗明媚。

“我沒有票，但我有這個。”

女人動作緩慢，氣定神閑，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工作證遞給他。

“這……”檢票員沒了主意，把證給了那個主辦方的人。

主辦方的人仔細瞧了一眼證件，又瞄了一眼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一步一拐地通過閘閥，那件素白色的襯衣套在她細小的骨骼上顯得寬大。

……

頒獎儀式很快就致完了開幕詞，觀眾都落了座，女人才走到座位席中部。

很明顯，她不甘于坐在這么后面。

她吸了一口氣，拖著病體，疾步走到第一排。

“先生您好，今天獲獎的人是我老公，我很想坐在前排看他，可否跟您換個座？”

女人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她自己和一個長身玉立男子的生活照。

剛說完話，女人臉色就白了一個度。

那先生看她的照片不像是假的，立刻萌生一絲心疼，爽快讓座。

雄壯的莫扎特開幕曲驟然響起。

舞臺邊上的一個角落里。

宋妤正拿著一對珍珠耳環，在自己的耳廓邊比劃。

可她臉上的悅色沒有持續多久，余光中，觀眾席第一排赫然出現的人，嚇得她心驚肉跳。

“她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在醫院里躺著嗎！”

宋妤因束手無策而掩口尖叫。

沒等宋妤反應過來，開幕曲已經奏畢了，主持人開口：

“有請今年約翰遜物理學獎獲得者比爾，化學獎獲得者陸亦恒，文學獎……”

隨著主持人的發言，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一上臺，向觀眾點頭致意。

坐在第一排的女人突然暗唾了一口，食指狠狠地摩擦著大拇指，微瞇起狹長的眼，一絲危險在她眼底暗涌，那雙冷傲孤清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舞臺的布局。

末了，又閉上了滲出點點血跡的杏眸，作養神闔目狀，仿佛正在發生的一切與她無關。

……

比爾發表完了他的獲獎感言，話筒轉到了陸亦恒手里。

女人悠然睜開雙眼，五官瞬間凌厲得讓人心驚，還有幾分錚錚傲骨。

她早已蓄好全身的力氣，以電光火石的速度站起來，像洗刷了全身的病氣，一個健步走到舞臺跟前，從袖子里掏出一小截竹棍，借了竹棍的力拼盡全力一撐，登上了舞臺。

陸亦恒正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開始演講。

忽然，一個眼里泣血的女人站在他跟前，他驚恐得無所適從。

但在聚光燈之下只得走過去禮貌而陌生地問：“小姐，你能不能先……”

話還沒說完，他手中的話筒就被一股洶涌磅礴的力量奪走了，女人把話筒放到自己嘴邊。

她喘得異常急促，像哮喘病人發作。

她一刻也沒有停歇，沙啞的聲音，清晰地吐字：

“我是宋希，新氫元素同位素發現者中的一員，我因為這項吃人的實驗遭受巨大輻射，已命不久矣，而這個實驗的組織人卻在這里領獎！”

話音剛落，她拿出一份報告，放在舞臺的投影儀下。

“這個是我身體的細胞突變指數報告，輻射源寫的是放射性同位素——未知氫原子。大家可以上來鑒定……”

宋希沒能把話說完就感覺腳下一軟，眼前一片黑暗，癱倒在舞臺上。

臺下一片嘩然。

這時，宋妤才提著一身厚重的禮服趕到臺前，忙不迭地拾起宋希丟在地上的話筒。

“喂喂，大家能聽見嗎？剛才這里出了一點小狀況，非常抱歉打擾到大家了，頒獎典禮請繼續！”

宋妤不敢去奪宋希放在那里的鑒定報告，畢竟臺下有很多康達集團的老員工，顏宸昱走后，他們就像失去了頭狼的狼群，時刻準備扳倒綠光。

她只得拉起纖細綿軟的宋希，也不管會不會弄疼宋希，直愣愣地把她那只剩下骨頭的身體拖下臺，弄得發出一陣陣瘆人的撞地聲。

臺下的人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都呆住了，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出了一陣雜然的唏噓聲。

“那個鑒定報告得有專業人士上去鑒定一下?。　?

“約翰遜獎不會這么不小心吧？那個女人是來搗亂的吧！”

“陸亦恒你下來，你不配獲得約獎！科學的前進不該以研究員的犧牲為代價！”

……

不同觀點的聲音此起彼伏。

“大家別吵了！”

杰弗遜，上一屆約獎的獲得者吼了一嗓子。

“我上去鑒定！”

人群安靜下來，都同意這位德高望重的老科學家來告訴大家真相。

杰弗遜注視了那張報告足足五分鐘。

他抬起頭時，渾厚的聲音擲地有聲：

“此報告為真，陸亦恒的實驗違背了聯合國科創法第19條——不得做傷害科學家生命安全的實驗。我希望約獎取消他的獲獎資格。”

臺下的人們像炸了鍋的螞蟻，紛紛發出了“取消資格！”的抗議聲。

場面失控的約翰遜獎頒獎儀式馬上被叫停了，但那些拍攝現場直播的攝影師早已記錄下了宋希的控訴。

……

宋妤拖著宋希到幕后的一間冷暗幽森的狹室，打開了一瓶礦泉水，朝她臉上潑去。

“醒醒吧姐姐！”

宋希過了半晌才睜開水霧朦朧的眼，看到宋妤一臉抓狂地站在她跟前。

她揚起頭，面無懼色地對著她，頸項上青筋歷歷可數，鎖骨分明。

“妹妹這是怎么了？夢碎了就也和我一樣活不成了？”

言辭間滿是冷漠戲謔。

“你這個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你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了什么樣，還能活多久，非要臨死前把我們拉下水！”

宋妤被宋希氣得呼吸不穩，狂怒暴躁，本是碧玉一枝，現在卻小臉擰得像麻花。

驀地，門被暴力地撞開了，李所長風塵仆仆地闖進來，一看地上的宋希，指著宋妤便大罵起來。

“你是故意的還是怎樣？還不快把她處理掉？等著主辦方帶著警察來抓人走嗎？”

這時，宋希已虛弱得頭都抬不起來，卻看到平日里她敬重的長輩竟露出這般薄情寡義的畜生嘴臉，一時血氣涌進喉頭，心口如炙烤般絞痛。

宋妤從包里拿出了一顆白色藥丸，遞給李所長，聲音顫抖：“要殺她你自己殺，別什么臟活都讓我干！”

李所長睥睨了她一眼：“怎么？送她進輻射區的時候就忍心，現在反而不忍了？她早該死了，現在只不過送她早點歸天罷了。”

“哼！你休想誘導我！”

“誘導你？待會兒警察來了可沒我什么事，把她害成這樣的人又不是我，我只推說不知道，畢竟項目我已經全權授予陸亦恒了。”

撂下這句話李所長就揚長而去，留下兩女共處一室。

宋妤聽聞警察將至，緊張的神色不言自白。

她打開狹室的陽臺門，一陣凍徹骨髓的風雪撲面。

短短幾時，外面已是皚皚霜雪枝頭落，遍地銀裝。

她拉起宋希的衣領，把她拖到雪地里。

殘破不堪的身體被摔到寒冰三尺的地上。

“認得這顆白色藥丸嗎？”

宋妤輕輕捏住宋希的下巴。

宋希睜開血肉模糊的眼，定了定神一看，正欲開口，卻被喉嚨里翻涌滾動的血水嗆得直咳嗽，說不出話。

“你別被自己的血嗆死了?！?

宋妤把她扶起來坐好。

“這樣你的尸體就會被人發現，你應該吃這顆藥，魂飛魄散了就沒人會找到你?！?

“宋妤，你別……我這一生都對你好，對陸亦恒好，你不會想殺我的。”

宋希突然面露恐懼之色，那單純的神情一如她往日新月清暈般的模樣。

宋妤的手在空中頓了頓。

此言極是，姐姐待她的好，她都記得。

她確實，難以下手。

可……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你，你是想拖延時間好讓警察找到我們，坐實我和陸亦恒的罪名！”

宋妤卒然意識到宋希的用意，她必然知道自己活不下來了，不可能還思量逃跑。

“姐姐，不要想了。早在設計讓你去輻射區冒險的時候我就心意已決，你是活不成的，現在殺你還可以保護我自己，我何樂不為？”

宋妤的臉上又恢復了她送宋希去輻射區那天的果決殘忍。

她強行按住宋希的頭，把白色藥丸丟進她嘴里，又給她猛灌水。

確認藥片滑進她喉嚨后，宋妤害怕地看著自己的手，緊抿朱唇，往后跌跌撞撞地后退，全身顫抖起來，直到離倒在雪地里的人有了一些距離，她就飛也似地逃走。

只聽得“吱呀”一聲脆響，風過處，竟是積雪壓斷了枝頭。

……

雪地上，宋希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唇，換上了一副溫和恬淡的表情，皎白的月色下，她微不可查地勾唇淺笑，清素的容顏終于得到了最后的安寧。

血不斷從她口中流出，沾濕了她素白的病號服，在她全身蔓延。

紅與白，血與雪，相映成景，冷熱相交，涓涓融化在陰風怒號的冬夜里。

……

待到血止時，宋希的身體開始發生了變化。

她的身子逐漸碎成了一點一點的小粉末，風一吹，就揚起了一片晶瑩，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