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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雨夜,南昌行轅和赴川特使
從下午起,南昌就下起了大雨。入夜以后,更是雷聲大作,暴雨傾盆。高墻環繞中偌大、肅靜的剿共前線南昌行轅,被漆黑濃稠的夜幕裹緊,經受著暴風驟雨的抽擊。一時間,天上地下不時晃過金蛇似的閃電,巨樹搖擺,秀竹伏地,花草被狂風連根拔起;這里那里不時發出大樹被狂風攔腰折斷的撕裂聲、傾倒聲。行轅很像是一艘在充滿不測兇險的黑洋中顫抖著前進的軍艦,前程漫漫,詭秘而幽深。在不時劃過的閃電中,假山后,回廊邊,閃現出伏在夜的深處,身披雨衣、頭戴鋼盔、手持美制沖鋒槍的巡邏衛兵的身影,南昌行轅外松內緊。
深夜。暴風雨雖已過去,但細雨仍然一陣緊似一陣,打機關槍似的。白天顯得緊張忙碌的行轅已然入睡,只有那幢在茂林修竹掩映中的精巧的法式小樓的二樓,一扇窗戶還亮著燈。綠色的窗簾,燈光幽微。一束暈黃的燈光,透過窗簾,怯怯地瀉下來,還未落地,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了。
屋中,時年四十七歲的中國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站在那幅碩大的、幾乎占了整整一面墻壁的中國地圖前凝思、審視。他長久地保持著固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像是釘在地上的一根釘子。
混戰:爭霸巴蜀
燈光下看得分明,身著戎裝、腰系武裝帶的蔣介石,身姿越發顯得頎長挺直。他那一張清癯的臉上,一雙銳利的眼睛忽然閃爍,可是很快,眼光又變得黯淡下來,充滿狐疑。燈光將他的身影在地毯上拖得長長的,很像是一個高明的畫家筆下的一幅潑墨寫意畫,顯得很有些怪誕。他佇立不動時,像是一個澤畔苦吟的落魄詩人;焦躁地走動間,張牙舞爪,又像是一頭就要撲向獵物的猛獸。
對于這個曾經影響了中國近代史的人物,美聯社記者約翰·羅德里曾經用很準確的語言,做過生動的描繪:“在中國,最強大的思想傳統是儒教,盡管有其外來的影響,蔣中正仍然是一個守成不變的中國人。他沉默寡言,諱莫如深。他姿勢挺直,有軍人作風,留著短發,不茍言笑。他雖然不是一個思想家,卻有一種神通,他深諳縱橫捭闔之道,而且他習慣于指揮命令。”
幾年后,抗日戰爭中,美國派駐中國的戰區參謀長史迪威將軍,憑著他與蔣介石長期共事的深入觀察,更是對他做了入木三分、形神兼備的刻畫:“他身材修長,言談簡潔,臉上毫無表情,但一雙眼睛很機敏,好像一個人戴著假面具,以其犀利的目光洞察一切。他的卓越才干不在軍事上而在政治方面。他這種才干是在與各個派系和各種陰謀之間玩弄奧妙的平衡術鍛煉出來的,因此,人們把他稱為‘不倒翁’。”
蔣介石喜歡這樣的夜深人靜時分,喜歡下雨。因為他在這樣的氛圍中,不僅心緒寧靜便于思索,而且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蔣介石的目光,這時久久地凝視著地圖下側那一片隆起的褐紅。那是江西。就是在那兒,中共領袖人物毛澤東、朱德等人,領導著一批在他最初看來完全不值一提的土包子農民,卻漸漸成了氣候,成了一股紅色鐵流,逐漸強大,到今天竟至難以收拾。不然,為什么他發動的多次志在必得的“圍剿”都失敗了呢?不然,他怎么會在這國勢危急之際,來到南昌,坐鎮指揮對朱毛紅軍進行第五次“圍剿”呢!
一聲長嘆,他的目光在桑葉狀的中國地圖上逡巡,接觸到葉柄狀的東北時,像是被什么烙燙了一下似的,不無痛苦地擰了擰眉。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際,以少帥張學良為首的東北軍廣大將士義憤填膺,同仇敵愾,強烈要求抗日。當時,張學良也完全有能力同日本關東軍決一雌雄。東北軍有二十萬人,海陸空齊備。除了有一支龐大的、訓練有素的陸軍,還有三百架飛機,有一支大小軍艦共二十一只組成的艦隊,總噸位數達到三萬兩千二百噸,占全國軍艦總噸位數的百分之七十六點七。東北軍無論是在數量質量還是裝備上,在國內地方部隊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可是遭到了他的嚴詞拒絕,他命令少帥立刻率東北軍悉數退出山海關。這就一槍不發,將東北拱手送給了日本人,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全國人民眾口一詞的憤怒聲討。千夫所指,不矢而亡。他不得不讓少帥張學良出面,為他擔當起“不抵抗”的罪名。
在蔣介石看來,當今日本的軍力,在世界上是數一數二的,拿東北軍去同日本人打,無異于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中央軍是他手中的本錢,東北軍也是他手中的本錢。他的心腹大患是共產黨,而不是日本人。難怪外界評論他是,“寧予友邦,不予家奴”。他就多次公開或私下說過:如果我們弄得不好,將來栽在共產黨手上,那就將淪為萬劫不復之地,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然而,日本人是喂不飽的狗,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從地圖上看,一方面,被他視為洪水猛獸、必欲除之的中國共產黨和中央紅軍,在江西一帶未能抹去,紅四方面軍在四川的通南巴一帶又建立了根據地,還有好些標志紅軍勢力的星星點點正在長出來。
另一方面,標志著日軍南下的幾支又粗又大的藍色大箭頭,從正面、東面唰唰向他射來。他特別注意到日本人從東海上劃過來的,直指上海、江浙一帶的藍色箭頭。日本人完全可能就在最近向上海、江浙一帶進攻。
這一帶絕不能丟!上海、江浙一帶,是他的出生地、發跡地,是中國經濟命脈所在,也是中國的生命線。他早就下達了秘密命令,在上海與南京之間,正夜以繼日地趕修一條中國的“馬其諾防線”。如果日本人從海上打來,他就憑借這條中國的“馬其諾防線”,與日本人抗衡。他的對日作戰方針是,千方百計爭取時間,贏得時間,用空間換取時間!現在,他要抓緊時間,解除內患!內患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江西方向;二是四川川北方向。對江西方向的中央紅軍,他正在坐鎮指揮“圍剿”。四川方向呢?情況相當復雜。長期以來與他離心離德的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國民政府二十四軍軍長兼川康邊防軍總指揮的劉文輝,與四川軍務善后督辦兼國民政府二十一軍軍長的劉湘叔侄,各據巴蜀,是四川當前最大的兩個軍閥,長期以來的矛盾已經發展到頂點,二劉決戰即將爆發。他是支持劉湘的。四川歷史上號稱天府之國,這個地方的重要性自不待言。
戰國時期,秦因并吞巴蜀實力大增,相繼滅了齊、楚、燕、韓、趙、魏而一統天下。三國時期,最初心機用盡,到處碰壁,不能存身的漢室后裔劉備,因諸葛亮的策劃輔佐,最終據巴蜀,才與北方的曹操、東吳的孫權相抗衡,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之勢。《定三分隆中決策》中有這樣一段文字,相當精辟地概括了蜀中的重要性:
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若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誠如是,則大業可成。
有識之士,都將關注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四川。當年,先總理孫中山在日本建立以恢復中華、驅逐韃虜為宗旨的同盟會時,與日本友人,具有相當戰略眼光的宮崎寅藏談及武裝起義及相關策略時,宮崎寅藏就特別指出了天府之國四川的重要性。蔣介石認為四川不僅有“才略兼備任大事者”,而且地理位置十分獨特重要,建議孫中山“以四川為負隅之地,張羽翼于湘、楚、汴梁之際”。
正因為如此,以后,在他作為大元帥孫中山的侍衛時,也曾經一度想到四川發展。他向孫中山表達了這個愿望,孫中山很是贊成,立即給四川實權人物熊克武寫了一封推薦信,薦他到四川當警察廳廳長。他將此事告訴了多年的朋友四川人張群。張群說,熊克武不好相處,建議他不必舍近求遠,應該利用孫中山對他的信任,在大元帥身邊好好發展。他聽了張群的話,放棄入川發展的打算。而張群卻希望蔣介石將這個機會讓給他這個四川人,他這就又去求大元帥,孫中山不喜。雖然礙于情面,準其所請,卻將推薦信中原先的四川省警察廳廳長一職降為成都市警察局局長,張群嫌官小了,沒有去。
共產黨也看到了四川的重要性。年前,張國燾、徐向前趁四川軍閥連年內戰造成的空虛,率領紅四方面軍越巴山,在川北通(江)南(江)巴(中)一帶建立了根據地。
正因為如此,他執掌中華民國中央權柄以來,一直想控制四川、插手四川,可是在劉文輝把持川政時,把個天府之國經營得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他插不進手。
機會終于來了,這就是即將開始的二劉決戰。日前,急欲得到中央支持的劉湘終于同意中央派特使入川,以便就諸多事宜通過特使向中央通報、請示。
他選定了他的學生、時任中央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四川人鄭大沖為他的赴川特使。這個時候,他在等鄭大沖。
鄭大沖提前五分鐘來到了委員長辦公室門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嚴,看來委員長在等他。門縫里瀉出來的一縷暈黃的燈光照在鄭大沖身上,看得分明,佩少將軍銜、身著黃呢軍服的鄭大沖是一個很精干的人。他三十來歲,瘦瘦的,個子不高不矮,條形臉,眉毛很淺,一雙眍眼睛顯得很深。他是四川省榮縣人,畢業于黃埔軍校。
因為委員長事先有過囑咐,所以鄭大沖奉命來到后,沒有受到侍衛們的一點留難,直接來到委員長門前。鄭大沖心中有些緊張。能被委員長選中,作為委員長特使回四川公干,而且在這樣的深夜,被委員長單獨接見,他有一步登天、受寵若驚之感。他不敢弄出絲毫聲響,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前。因電壓不穩,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委員長釘子似的釘在地上,長久地審視墻上的地圖。那姿勢,讓他想到在軍校時,校長對他們講的“作為一個軍人,應該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種種教誨。見校長的思緒陷得如此深沉,為國事夤夜操勞,他不禁感佩之至。
從門縫里看進去,委員長的住處是個套間。外面是辦公室,里間是臥室,非常簡潔。辦公室里除了臨窗擺有一張碩大的辦公桌,堆得山一般高的公文卷宗外,屋內一排沙發,其他就沒有什么了。現代化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老佛爺似的供在桌上的一部黑色載波電話機。就是這架老佛爺似的載波電話機,通過千絲萬縷看不見的、聯結著長城內外、大江南北的電話線,在全中國大地上織成了一面蛛網,中心點就在這里。
他還注意到,桌子當中,有一本翻開來的毛邊書。不用說,那是委員長總是帶在身邊、須臾不離的《曾文正公全集》。委員長最崇拜曾國藩,當年在黃埔軍校,委員長給他們演講時就多次說過,曾文正公的思想,不管是政治的還是軍事的,都是中國古往今來第一流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寶典。看來,即使在這軍情如火,形勢瞬息萬變之際,委員長也是將它帶在身邊,一日三讀。毛邊書旁邊,拄一杯已毫無熱氣的清花亮色的白開水。
“是鄭大沖來了嗎?”就在鄭大沖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前,凝神屏息沉思默想間,屋里委員長突然問了,卻并不轉過身來。
“是,校長。”鄭大沖不自禁地將胸脯一挺。
“進來。”
“是。”鄭大沖隨即看了看戴在腕上的瓦斯針夜光表,兩根綠熒熒的長短針正好落在深夜十二點上,時間正好。看來,委員長早就知道他來了。
鄭大沖走進屋內,當中一站,胸脯一挺,兩腿一并,“啪”地給蔣介石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報告校長,鄭大沖奉命來到!”黃埔軍校畢業的軍人,總喜歡在蔣介石面前稱他為“校長”。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稱呼,會在一言九鼎的蔣介石心中喚起一種親切友好的感情。
“唔,好好好。”蔣介石轉過身來,手一比:“坐吧。”
鄭大沖落座在沙發上,正身目視著校長。蔣介石坐在他對面,先沒有說話,而是用一雙有些眍的、目光銳利的鷹眼審視了一下鄭大沖。
“陳主任給你談過了吧?”蔣介石問。他說的陳主任,是委員長三處侍衛室主任兼委員長秘書陳布雷,號稱天下第一筆,是委員長最信任的人之一。說起來,陳布雷職務不是很高,但委員長身邊好些機要都是他策劃或直接參與的,實際上很有權。
“談了。”鄭大沖斟酌著措辭,小心翼翼觀察著委員長的神情。他說:“陳主任傳達了委員長的意思,讓學生作為校長的特使回四川工作一段時期。”鄭大沖說,“這是校長對學生的厚愛,我很榮幸,很高興,只是怕完成不好校長交辦的任務。”
“唔唔。”蔣介石點了點頭,像老師考學生似的問,“你對四川目前的局勢如何看?”
“在學生看來,”鄭大沖早有準備,略為思索,侃侃而談,“四川從民國以來,二十多年間軍閥混戰,到劉自乾、劉甫澄叔侄手上該是完結的時候了”。看委員長目不轉睛看著他,鄭大沖信心大增,繼續說下去,“現在,二劉馬上就要進行決戰。優勢明顯在劉湘這邊,因為,他有委員長的支持!”
“唔,是的,是的。”蔣介石說著站了起來,邊走邊說:“二劉之戰劉湘勝出,這沒有懸念。但是,你要提請劉湘和鄧錫侯等川中將領注意,盤踞獨具匠心成都多年的劉自乾決不會坐以待斃,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為了避免屆時腹背受敵,兩面作戰,他很可能會在繼去年打跑同踞成都的田頌堯之后,近期對鄧錫侯動手。川中局勢向來復雜,戲中有戲,牽一發動全身。”
“你這次回去,可能要在四川待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二劉之戰后,劉湘答應中央要做的事恐有留難!”蔣介石接著強調,“我支持他是有條件的,他劉湘也是答應了的。這就是,他在打倒他幺爸劉文輝后,中央委他以四川全部要職。但是,他得馬上集中川中軍隊去圍剿、鏟除踞通(江)南(江)巴(中)的紅四方面軍!嗯?”
“是。”鄭大沖做出很能領會的樣子,挺胸保證,“校長放心,學生一定完成校長交辦的任務。”
蔣介石大步走到地圖前,招手說:“你來看!”
鄭大沖走上前去,站在地圖前,隨著委員長手指的地方看。
“你看!”蔣介石指點著地圖上隆起在川陜一線,于綠色中的一線褐紅色,“這是秦嶺山脈,就是因為這道秦嶺山脈,一下子就將川陜分隔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讓四川成了物殷民豐的天府之國。”他邊指邊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話是不錯的。這條是通往陜西的金牛道,這條是通往云南的石門道,這條是通往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清溪道,這條是通往甘肅的陰平道。金牛道是出川主道。”他又指點著夔門,“這是長江三峽。是川中通往外界的唯一水路,沒有一處不險峻萬分。杜甫有詩‘眾水會涪萬’;《水經注》中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掉了幾句書袋,蔣介石看鄭大沖很能領會地連連點頭,接著從戰略的高度強調:“四川不僅是中國的戰略基地、大后方、糧倉,而且地位極為重要。你看,它西扼青藏,南接云貴,東臨湖北、湖南,北連青海、甘肅,成為內地聯結東西南北和華中的天然紐帶。正因如此,從古至今,有多少個小皇帝躲在四川?孟昶、王健、劉備……甚至明末年間,連張獻忠也要趕去湊一湊熱鬧,在成都建立了他的大西國。而且,所有龜縮在四川的梟雄,沒有哪一個是好惹的?他們不是鬼都惹不起的閻王,就是八磅重錘都砸不爛的銅頭鐵臂;不是鐵鉤都鉤不住的滑頭,就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變色龍。唔,劉文輝的綽號叫什么來著?還有劉湘、鄧錫侯等人都叫什么來著?”
鄭大沖開口就來:“劉文輝叫‘多寶道人’,劉湘叫‘巴壁虎’,鄧錫侯叫‘水晶猴’,田頌堯叫‘田冬瓜’……”
“有道理,有道理。”蔣介石說,“除了田頌堯的‘田冬瓜’有些牽強,太著重外形,其他人都恰如其分。你這次代表我去四川,首先是同‘巴壁虎’打好交道。其次,也要同‘多寶道人’‘水晶猴’等人打好交道。這其中,你要掌握好一個度,要掌握好輕重緩急。總之,要利用矛盾,為我所用!任重而道遠,啊,嗯?”
鄭大沖又是將胸脯一挺,喊操似的大聲說:“學生相信,只要遵從校長教誨,按校長的既定方針辦事,一定能克期圓滿完成任務。學生一定牢記校長教誨,幫助劉甫澄盡可能快地統一全川,鏟除赤禍。為黨國服務,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好、好、好。”蔣介石目光灼灼地審視著鄭大沖,“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校長要學生什么時候走,學生就什么時候走。”
“這樣吧,時間要抓緊。明天上午,軍政部有架直飛重慶的飛機,你就乘這架飛機走。”
“是。”鄭大沖這時心中完全有數了。又是啪的一聲,兩腿一并,胸部一挺,給蔣介石敬禮:“請校長注意身體,注意休息,學生這就告辭了。”
“唔唔。”蔣介石鐵板似的臉上努力露出些笑意,竟破天荒地伸出手來,同特使握了握手,讓鄭大沖受寵若驚。
“鄭主任,請!”
這時,就像計算好了似的,一個長相精干,著一身法蘭絨中山服的委員長侍衛官適時出現在門前,領他去陳布雷辦公室。陳布雷對他還有具體事情交代。
南昌的天,娃娃的臉,變化多端,昨天還是狂風驟雨,今天卻是艷陽天。上午十時,軍政部直飛重慶的飛機在南昌機場起飛,飛到了正常的高度,機頭對著四川方向飛去。
天氣很好,坐在舷窗邊的鄭大沖從窗內望出去。浩瀚的天穹一碧如洗,高速前進的飛機因為缺少參照物,好像是完全靜止。機翼下,有一縷透明的白羽似的薄云,跟著飛機如影隨形。鄭大沖處于一種觀想中。昨夜張群同陳布雷各有側重地詳細地給他交代了任務。張群特別著意強調了一點,作為委員長特使的他,在一定范圍內,有相機處置的權力。四川情況復雜,為了達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上的。
他不禁想到了代表“校長”同他談話的四川老鄉,時任國府外交部部長的張群。張群是委員長最信任的人之一,不高不矮的個子,面龐方正,臉上常帶笑意,西裝革履,素常間皮鞋擦得锃亮,梳大背頭,鵝行鴨步。最醒目的是,張群左眉梢旁長有一顆朱砂痣,這是一顆少見的福痣。據說,張群這副福相,也是蔣介石最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張群是川省華陽人,其實也就是成都人,早先年間成都一市分為華陽、成都兩地。在國民黨上層,張群有個綽號叫“華陽相國”,相國是古時的宰相,意思是官高權大。在民間,張群有個綽號,叫“高級泥水匠”,意思是他最會敷衍,最會在各種場合同各種人打交道,處事非常圓滑,為人隨和,往往采取擱平主義。然而他知道,這僅是張群的表象,其實張群相當厲害,有手段,柔中有剛,綿里有針。
張群和蔣介石是保定軍校第一期的同學、朋友,以后又同時留學日本,就讀東京士官學校;并就此開始了他們兩人之間以后長達幾十年的亦友亦上下級的關系。
當時,保定軍校在成都地區招生很少,要求很高,張群考上了。全國各地的考取生最后都到北京集中,由號稱北洋三虎之一、時任陸軍總長的段祺瑞挨個面試。按規矩,考生見到段總長時要行半跪禮,但讀書很多的張群受到當時西方思潮人人平等的影響,見到段祺瑞堅持不跪。旁邊的人都急了,連連對他說:“快跪下,給段總長請安、請安!”可張群卻說:“我從來不會下跪請安!”段祺瑞畢竟不同于常人,這位來自安徽合肥,以后成了皖系首領的“段合肥”,一眼就看出了張群是個相當有思想有作為的年輕人,一反以往,脾氣好得驚人,他笑笑說:“不跪就算了。”接下來口試,張群對答如流,然后是筆試。張群自忖大逆不道,見了總長竟然不跪,肯定考不上。因此考數理化時,他懶得考,不著一字。而在考國文時,因作文題觸動了他的心思,遂提筆洋洋灑灑,談了當前國家危急,西方洋人對我中華壓迫日甚一日,國人當振武揚威以圖強,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一吐胸中郁悶之氣,寫完擲卷而去。卻不意,張群這篇精彩絕倫,卻是大為出格的文章,考官看后不敢自專,遂層層上報,最后落到段祺瑞手中。段總長看后評價很高,認為要強國強軍,就是要發現并起用張群這樣的有志之士、有識之士,大筆一揮“錄取”。
在保定軍校,張群出名在先,蔣介石出名在后,他們都桀驁不馴。在軍校,蔣介石脾氣暴躁,有“紅臉將軍”之稱。一次上細菌課,日本老師在課堂上手里拿了一塊泥,說泥里寄生有四億細菌,如寄生著四億中國人。蔣介石聽了十分氣憤,當著全班同學,霍地站起身來,沖上臺去,從日本教師手里搶過泥來,掰成八塊,指著其中一塊說,日本有五千萬人,就像有五千萬細菌寄生在泥里。這一舉動頓時博得課堂上掌聲雷動,日本老師則漲紅了臉,好不尷尬,好沒面子,蔣介石卻好不得意,在軍校的威信直線上升。
兩人以后又同到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過從甚密,成了最好的朋友。在以后的幾十年中,政治上,張群對蔣介石忠心耿耿,亦步亦趨,蔣介石對張群也有非比一般的信任。張群曾說:“到日本留學是我生命中值得紀念的一章,我本來是準備學炮兵的,可是因為蔣先生學的是步兵,于是我不學炮兵而學步兵,以期與蔣先生朝夕相處,共同切磋。”當然,張群本身也有過人的才具。比如1926年,作為北伐軍總司令的蔣介石率軍抵達南昌時,軍閥孫傳芳在江浙一帶勢力很大,如果要武力解決,很費事。在蔣介石躊躇不決之時,張群主動要求去找孫傳芳,憑三寸不爛之舌,將孫傳芳說服過來。蔣介石說,那就不妨一試。結果張群立了大功,硬是將孫傳芳說服并率部歸順了北伐軍。林林總總的事情,特別是張群在處理人際關系上的過人之處,讓蔣介石大權在握后,對張群越加深信不疑,大加拔擢重用。
張群說話做事不像陳布雷那樣文氣、生硬,而往往像擺家常似的娓娓道來,這就讓人在心中受用的同時,又能領會其中的關節。就在赴川特使鄭大沖的思緒在“華陽相國”“高級泥水匠”張群身上縈繞時,機身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鄭大沖趕緊收住神思,掉頭往窗外看去。不知什么時候,天氣忽然大變。團團烏云翻卷著逼來,像一只巨大的海底烏賊伸出八只巨掌纏緊了飛機。瞬時,機艙內一片黑暗,電燈開了,馬達發出瘆人的轟鳴,機身在劇烈地抖動。
“長官!”因為鄭大沖此行是保密的,也沒有穿軍服,機組人員不知他姓誰名何,只知道他是去重慶公干的大官,一位身穿軍服、曲線柔美的年輕女兵,趔趔趄趄走到他面前,敬了個禮,報告請示:“現在飛機已飛臨重慶上空,突遭雷電云層襲擊,能見度很低,飛機無法降落,是否返回南昌?”看得出來,面前這位身材苗條、細腰豐乳肥臀、年輕漂亮的女兵很有些緊張。
“機上帶的汽油充足嗎?”鄭大沖竭力沉住氣問。
“按原線返回沒有問題。”
“通知駕駛員,”鄭大沖略為沉吟,“飛機向成都方向飛,爭取沿線在就近機場降落。”
當天下午三時,鄭大沖乘坐的飛機在涪陵機場平安降落。休息一會兒后,得知重慶氣象條件好轉,鄭大沖即令機組人員告知重慶有關方面,飛機直飛重慶。當帶著委員長特殊使命的鄭大沖乘坐的這架不起眼的專機,平穩降落在重慶機場時,已是群山隱去,暮靄四合時分了。
前來迎接鄭大沖的是劉湘的秘書章古溪,三十多歲,不高不矮的個子,戴副眼鏡,一臉的文氣。他在北京大學國文系畢業后,從事過一段時間的傳媒業,后來長期在劉湘身邊做文秘工作,深得劉湘信任,類似蔣介石身邊的陳布雷。章古溪目光敏銳,眼波老是在鏡片后晃動,似乎想把來人看穿看透。他說話客氣,輕言細語,像氣息不足似的。章古溪的名字,鄭大沖是知道的,不過這是第一次見面,見后印象頗深。
章古溪握住鄭大沖的手,熱情地說:“辛苦你了,鄭特使,我代表甫帥前來迎接你。”一下就托出了他的地位身份。說著轉身,手一比,“特使請上車,甫帥在重慶大飯店為你設宴洗塵!”說時,一輛漆黑锃亮嶄新的福特牌轎車徐徐開了過來。一個副官模樣的年輕軍官上前,替特使拉開車門,一手護住車頂。
鄭大沖和章古溪相繼上了車,轎車頂著薄薄的夜幕,沿著逶迤的山路,向遠處燈光閃爍的重慶市區風馳電掣而去。
鄭大沖知道,劉湘生性儉樸不喜招搖,一般不到茶樓酒肆,而這晚卻在重慶最有名的重慶大飯店為他設宴洗塵,可見對他這個特使到來的重視。鄭大沖一邊思忖著、演繹著馬上就要出現的場面和如何應對;一邊同坐在身邊的章古溪寒暄,談些重慶近來的天氣,述說來時路上的驚險,言不由衷地接受章古溪不無夸張的驚嘆和慰問。
說話間,車已入城。重慶大飯店突然間一下閃現在夜色中。在夜的深處,最先浮現出重慶大飯店的中國式重檐大屋頂,飛翹的檐角和屋脊上裝飾著的成串的紅紅綠綠的小電燈、霓虹燈,在夜幕中閃閃爍爍,流動得無聲而又燦爛。這時,轎車一下子甩開街市,進入了一條幽巷,很快滑進了中西合璧的花園似的飯店內。車輪觸地,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重慶大飯店占地廣宏,堂奧洞深,移步換景。轎車沿著兩邊花木扶疏的曲徑,駛到后面的一個幽靜的中式獨院門前停了下來,章古溪說:“這是中花廳,甫帥在里面等你,你住西花廳。”說時,一個軍裝整潔、副官模樣的青年軍官快步上前,輕輕為他們拉開車門,章古溪和鄭大沖先后下了車。
“是委員長特使吧?”劉湘的貼身副官張波迎上。
“是。”
“特使請!”張副官將手一比。
進了門,是一個長方形的獨院,院子里茂林修竹,魚池假山,在夜幕中顯得非常幽靜。張副官在前帶路,一行三人沿花徑,過庭院,上臺階,面前是一溜兒排開的三間廈屋,大紅抱柱,古色古香,綠窗燈火。
“特使請!”張副官在門前遜步,手一比。
鄭大沖在章古溪的陪同下,朝里走去。
迎面是一道足有人高的熊貓戲竹黑漆屏風,拐過屏風,花廳里只坐有劉湘一人。身材高大,身著藍袍的甫帥時間抓得很緊,坐在沙發上專心看報紙。
“甫帥!”就在鄭大沖熱情地這樣一聲喊時,劉湘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報紙,看了看特使,道一聲路上辛苦。鄭大沖發現,劉湘的眼睛很厲害,又大又黑又亮,而且亮得射人。
“請上席吧!”劉湘手一比,率先走到席位上坐了,鄭大沖坐在甫帥對面,章古溪打橫。特使這才注意到,偌大的闊氣的花廳里就擺了一桌,主客就他們三人。劉湘理解特使的驚訝,笑了笑說:“人多好種田,人少好過年,我這是專為特使洗塵。人少,我們也好擺龍門陣。”鄭大沖看得出來,劉湘是個儉樸、務實的人,雖然對他的接待很上檔次。
這時,三個相貌清俊、身材高挑、身著蜀繡大紅旗袍的姑娘裊裊婷婷,水上漂似的走了上來,給他們泡上四川蓋碗茶。茶極好,是名山頂上量極少的雨露明前茶,屬于貢品。
劉湘將手中的茶碗舉舉,一手揭開茶蓋,示意特使請茶。鄭大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說好茶。劉湘問鄭大沖路上的情況,聽鄭大沖說了此行的驚嚇后,他寓意頗深地說:“好事多磨!看來特使此次來川,川事也一定像你坐飛機來渝一樣,沒有那樣順利!”
“全看甫帥看顧。”特使馬上來了這樣一句。
喝了茶,劉湘顯得很隨意地說:“特使一定餓了,我們就邊吃邊談吧,都是自家人,隨便一些。”這就讓上菜。先上的是下酒菜,八菜八碟,一律川味,有成都纏絲兔、建昌板鴨、重慶貴妃雞等等。酒是瀘州老窖。鄭大沖真心歡喜,有種久違了的感覺,他搓著手,架勢說好。說家鄉的茶好、酒好,川菜更好。為了調節氣氛,也是為了賣弄學問,章古溪趁勢發揮開來。
“走遍世界,也吃遍了天下的美食家宋大陸就曾經說過,走遍天下,吃遍天下,以我們中國為最;而中國,又以我們四川為最。”章秘書說,“這就像《中華范文》中的一則《登徒子好色賦》。登徒子有次對楚王告宋玉的狀,登徒子說,宋玉體貌嫻麗,極擅言辭。登徒子想以此告誡楚王,以后不要讓宋玉到后宮去。因為后宮嬪妃眾多,不要因宋玉而出事。楚王聽后專門找宋玉來問,并把登徒子告狀的話,原封不動說與宋玉聽,問宋玉對此作何解釋?”
“思維敏捷,極擅言辭的宋玉說,我體貌嫻麗,天之生也。善于言辭,后天學也……天下美女,在楚,而楚之美女,尤數東鄰。高一分則高,矮一分則矮。總之,天姿國色。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國色天香的東鄰美女,經常站在梯子上對我凝望示情,整整三年,我卻對她無動于衷,這能說我好色嗎?反觀登徒子,他的妻,佝腰駝背,臉色焦黃,一張兔子嘴。然而,登徒子卻在他父親死后,為父守孝的三年中,竟然與他的丑妻生了三個兒女。請問楚王,是我宋玉好色,還是他登徒子好色?楚王一聽,疑慮頓消,將登徒子削職,辦了他一個誣告罪。”
聽此一說,劉湘不置可否,只是拊掌大笑,鄭大沖連連贊嘆:“章秘書真不愧為北大畢業的高才生,舉一反三,知識淵博、知識淵博。”
如此一來,席上氣氛頓時就活躍了。
下酒菜上齊,三個年輕漂亮,身穿紅旗袍的姑娘上前來,給他們斟酒,卻又并不斟滿,只斟八分;所謂菜七酒八,這是有規矩有講究的。
“我有嚴重的胃潰瘍。”劉湘對鄭大沖說,“我平時是不喝酒的,今晚為歡迎特使,破個例,喝一杯。”說著舉起杯來,同特使碰杯。
“不敢當,不敢當得很!”鄭大沖趕緊舉杯站起。
三人碰杯,明亮的燈光下,濺起三朵高高的酒花。劉湘飲了這杯酒,并亮了杯底。
走了這個過場,劉湘對鄭大沖說:“特使來重慶,章秘書代表我全權負責接待,以后所有大事小事,特使都隨便開口,不要客氣。”
“謝甫帥!”
劉湘問章秘書:“特使住在哪里,定下了吧?”顯得關心備至。
“住重慶飯店西花廳。”章秘書說,劉湘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甫帥!”委員長特使說,“你胃不好,請以茶代酒吧,我敬你一杯。”鄭大沖這就站起來,敬了甫帥,又同章古溪互相敬酒。酒過三巡之后,章古溪會意,知道甫帥要談正事了,這就要站在身邊服侍的三個紅旗袍姑娘出去一會兒,說:“等一會兒需要你們時,我再按鈴喚你們進來。”
三個姑娘邁著輕盈的碎步,水上漂似的退出時,鄭大沖對其中一位個子高挑、豐滿合度的姑娘戀戀不舍地看了又看。章古溪一下就注意到了特使的表情,不禁心中暗笑。
接下來,主客的談話是直接的,也是實質性的。作為委員長特使的鄭大沖明確告訴甫帥,委員長支持甫帥的“安川”之戰,希望甫帥畢其功于一役,打敗劉文輝,就此結束四川無休無止的內戰。“安川”之戰勝利結束之時,中央將免去劉文輝的四川省政府主席職,甫帥在擔當起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職的同時,中央還要在川設川康綏靖公署,由甫帥兼任公署主任。這樣,甫帥所負的責任更大了。之后,中央希望甫帥履約,率軍一舉鏟除踞通南巴的紅四方面軍。鄭大沖還特意強調了委員長這樣一層意思:屆時,如果甫帥認為有必要,中央可派十個師的中央軍入川助陣。當然,中央軍入川后接受甫帥提調。這話帶有試探性。
劉湘馬上拒絕了中央軍入川一說,又追問特使:“中央準備如何支持我?”
“政治上支持,軍事上也支持,在所有的方面都支持。”
“好!有特使這句話,我心頭就踏實了,章秘書!”劉湘看著章古溪交代,“下來后,你好好同特使談談有關方面的具體細節。比如,我們需要得到捷克式機槍多少挺,彈藥多少萬發?你都要提出一個準確的數額來,列個清單交給特使!”
“甫帥放心!”章古溪心領神會,點頭如搗蒜,“下來,我會同特使就這方面詳細談,而且,我會隨時向甫帥請示的。”
劉湘這就顯出了滿意的神情。
特使看著劉湘:“行前,委員長對我特別交代,要我來川后,詳細聆聽甫帥對目前江西、四川兩地赤焰獨熾的看法。”
劉湘顯然對此早有準備,他接過話題,侃侃而談:“中央在江西的‘剿共’,軍事上雖有不利,但只要能確保四川不遭到共軍的侵擾,而使其囿于江西一隅,就不致蔓延成為全國之患,共產黨、紅軍就終有被剿滅的一天。唯有達到這樣的要求,就得先達到四川軍民財政的統一。”
“這一目的以往之所以不能實現,完全由于劉文輝在其中作梗。劉文輝所霸據的地盤獨廣,且皆富庶之區,他以省政府主席的職位,從來不僅不奉行中央的軍令政令,而且別有異圖。凡遇政局發生變化,他無不乘機鼓動,站在與中央為敵的一邊。比如,先是附和唐生智叛亂,后來在中原大戰中公然站在閻、馮、李、白一邊,發出‘魚電’等等,真是不一而足。”
“如不能把這種狀況根本改變,不僅四川永無統一之望,予‘共匪’以可乘之機,而且再有政局的變化,他又會故態復萌,加重中央西顧之憂。要改變這種狀況,并無多大的困難,只要假我以應有的權責,關注鄧、田兩軍的相當利益,就能形成對劉文輝的夾擊之勢,解除其武裝,占領其地盤,去掉其主席,以達到川省在中央領導下的真正軍民財政統一。如此,就不僅能防止共匪之侵襲,而且還有余力以備中央‘剿共’軍事之調遣。”劉湘不是一個擅長言辭的人,而這番帶有綱領性的話說得如此流暢,顯然是早就深思熟慮了的。鄭大沖要把劉湘的這番話報告上去,因此聽得非常仔細,可以說字字句句吃進了心里。
聽完劉湘這番話,鄭大沖贊嘆有加:“甫帥宏論,中肯!切中時弊,切中時弊呀!甫帥高瞻遠矚,目光犀利,照甫帥的計劃實行,四川大有希望,紅軍也不難鏟除。甫帥主持川政后,赤禍在川難有立錐之地,這也正是委員長所期望的。”說著故顯激動,再次舉杯,“作為川人,我要為鄉梓盡微薄之力。作為特使,我要在中央和故鄉之間,在委員長和甫帥之間起一個橋梁作用,盡心盡力,助甫帥一臂之力,盡快完成四川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大業!來,祝甫帥早日完成千古大業!”
劉湘以茶代酒,同鄭大沖再次碰杯,拍板成交。
章古溪這就適時按了電鈴,傳正式上宴。很快,珍肴美味源源而上,擺滿了桌子。胃口很好的鄭大沖發現,甫帥根本就沒有動幾下筷子,不由注意看了看劉湘。他似乎真有胃病,而且很嚴重,臉色不好,黃焦焦的。
給委員長特使安排的洗塵宴,短小精悍,內容扎實,時間前后不到兩個小時。宴會接近尾聲時,劉湘說:“今天川中各報都刊登了以唐式遵領銜的六十七位將領聯合討伐劉自乾電,很有意思!特使在路上沒有看到吧?”
“沒有。”鄭大沖很有興趣地說,“我很想看看。”
章古溪馬上說:“我已經將這些報紙,還有一些特使肯定感興趣的報紙、文件、文電等等,一并搜集起來,放在特使下榻處了。劉自乾多年來惹得天怒人怨,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好的,好的。”鄭大沖說,“我一定好好看看。”
宴畢,夜已深。鄭大沖同章古溪送甫帥上車。甫帥去后,章古溪對鄭大沖一笑,眨了眨鏡片后顯得很詭的眼睛說:“我就不送特使去下榻的西花廳了,免得打擾。我已經安排好了,以后就由剛才你看見的那位個子高高、長得又窈窕又豐滿的紅旗袍女子來專門服侍你。紅袖添香嘛,哈哈。她的名字叫妙玉,同《紅樓夢》中的妙玉同名。如果特使以后不滿意了,換一個就是,山城以出美女而聞名。”
“我的西花廳也是平房嗎?”委員長特使頓時會意,心中一喜之后,又問。
“不是。”章秘書意味深長地笑了,“平房不方便。你的西花廳是獨院,里面一幢小洋樓,要干個什么,方便得很。另外,特使的安全也請盡管放心。在你的樓下,我放有一個專門為你警衛的弁兵,這個小弁兵,又能干,嘴又穩。特使可以隨便吩咐使喚他,小弁兵名叫張得勝。特使有什么事用得著我的,請直接打電話來,我隨時恭候。能為委員長特使服務,是我的榮幸。對于我這樣的安排,不知特使滿不滿意?”
“哎呀,章兄怎么用起外交辭令來了?對于章兄的周到安排,我能有不滿意的?我謝都來不及呢,我會后謝章兄的。”這會兒,委員長特使已經同劉湘身邊這個頗有實權、參與策劃機宜的秘書章古溪稱兄道弟了。鄭大沖的心都要飛起來了。尤其聽說那個他喜歡的叫妙玉的紅衣女子,章古溪專門調來服侍他,讓他盡情享用,身上頓時升起一股異樣的熾熱。當委員長特使真好!他想,如果不是當委員長特使,他哪能享受到這樣神仙也享受不上的好日子!在首都南京那樣冠蓋如云的地方,像他這樣的少將,可謂填街塞巷,算得了什么!天府之國四川畢竟不一般。躲在重慶的權貴們,也真是太會享福了。
“那我們就明天見了?”章古溪告辭了。
“明天見。”這會兒,鄭大沖巴不得章古溪快快離去,卻又裝模作樣,將章古溪送上汽車。
“特使明天肯定醒來得遲。”上汽車時,章古溪又對鄭大沖一笑,“我們的談判定在下午吧?下午兩點鐘,等你睡了午覺,養精蓄銳后,我再到你那里來?”
“好的,好的。”鄭大沖向上了轎車的章秘書揮了揮手。
像安排好了似的,章秘書一走,那個叫張得勝的小弁兵尋來了。“報告特使!”小弁兵在他面前一站,“啪”地敬了個軍禮,挺胸道,“長官,我叫張得勝。”然后手一比,“特使,請!”
鄭大沖跟著小弁兵,順著曲折的花徑,進了西花廳。這是一座清幽的獨院。小院中花草很多,在夜里散發著幽香。正中有幢法式小洋樓,精巧有致,一樓一底。樓上正中一間窗戶,亮著燈,綠窗燈光,幽靜而溫馨。不用說,那就是他的主臥室了。那個章古溪說的,他一見鐘情的妙玉姑娘正在房間里等著他吧。
他屏住呼吸,左看右看。也許是軍人習慣,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要先熟悉地形。清幽的小院四周有矮矮的圍墻。進門右側的草地上,有一盞西式燈亮著,很像一個訓練有素的仆人,在低首鞠躬迎接晚歸的主人。幽微的燈光通過壓得很低的燈帽映在草地上,照出一方黑黝黝的很有質感的草坪。小院中的花草樹木,濃蔭翠竹,魚池假山擺布有致。
臨上樓前,他有些不放心地問小弁兵張得勝:“長官派你來,是如何交代你的?”鄭大沖說時,眼巴巴地望著樓上的綠窗燈光。這會兒,他覺得這個叫張得勝的小兵站在這里簡直就是多事。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我只負保衛特使的責任。”
“好,好,好。”鄭大沖一聽高興起來,“看來,你是懂得起的。樓上那盞亮著燈的是我的屋子吧?”
“是。”
“屋內有人?”
“是。”
“啥人?”
“是章古溪章主任派來服侍特使的妙玉小姐,她已經在屋里等候了。”
鄭大沖的心嘡地一跳,周身熱血僨張,趕快給小兵下了命令:“關上院門。熄燈,你快去睡,你還要負責讓其他的人也都睡,熄燈,嗯!”
“是。”小兵又是將單薄的胸脯一挺,一副保證說到做到的樣子。鄭大沖這就三步并作兩步,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