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藝墅裝修公司內，我畫完了最后一副設計稿，站起來，關了電腦。坐了一天，我的腰很酸，我扭了扭腰，背起包準備下班，包里的電話這時“嘟嘟嘟”地響個不停。

“小月，下班了嗎？”

電話里張凌的聲音很溫柔。

聽到他磁性悅耳的聲音，我的心突突地跳得厲害，趕忙答道：“嗯，下班了。”

“我來接你，等著我！”

我想也沒想就連忙回答他：“好！”，對于他的邀請，我似乎沒有拒絕的勇氣，因為他是我從十五歲起便渴望要嫁的人。

在大樓門口等了十多分鐘，一輛灰黑色奧迪開過來停在我跟前，張凌搖下車窗，夕陽下那張臉格外英俊，他微笑著示意我上車。

我激動地打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張凌轉過臉微笑著看著我問，“今晚想吃火鍋還是中餐？”

“隨你吧！你想吃什么？”

我笑著答道，心想其實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吃什么都無所謂。

“那就去華庭小院吧！那里剛開張，據說環境很好。”

“隨你。”

車子駛入了三環，在車龍中穿梭，我的電話又響起來了，“小月，下班了沒？我來接你。”

“楊宇，今晚我…在外面吃飯，你不用管我。”我怕楊宇再多問，因為我不想當著張凌的面撒謊，忙匆匆掛斷了電話。

“小月，你還沒有和楊宇攤牌嗎？”張凌轉過頭來，皺著眉看著我問。

“小心！”

旁邊一輛小車突然竄到了我們前面，張凌的車速十分快，我尖叫著叫了一聲，而后眼前一片刺目的亮光，耳朵里傳來“呯呯呯…”幾聲悶響…很遙遠…

-------

“哎喲！”一本書砸在頭上，將我從夢中咂了回來，“哈哈！”我聽到有人在后邊偷笑。

“上去，把剛才的公式背著重新寫一遍！”

我聽到前方一聲女人的厲喝，忙抬起頭，一臉懵逼地看著周圍，眼睛瞪得越來越大，我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教室內，那刷著綠漆的墻角，那前方樸實的黑板和頭頂上的白慘慘的日光燈，以及身邊幾十個青澀的少年，這一切怎么這么熟悉。

這什么情況，在做夢？我使勁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好痛！

“還呆著干什么？笨得像頭豬一樣，還敢睡覺！”我眼前晃動著一張恐怖猙獰的臉。

迷迷糊糊地上了講臺，拿著粉筆，我卻不知道要在黑板上寫什么，站在那兒觸著點兒發呆。

下面是幾十雙眼睛盯著，我的心跳得突突的，后脊背直發涼，能感覺到身后那一雙瞇縫著的眼睛正涼叟叟地看著我。

果不其然，老馬一聲暴呵，“給我站后面去，別耽誤我上課！”

我太窘了，低著頭走到后排，站在了門邊，有好幾個同學悄悄地回過頭在看我，眼神充滿同情。我抬起頭，打量黑板上的年輕女人，這個女人當年曾是全班的惡夢，不管是學渣還是學霸，無一逃脫過被她丟書丟粉筆砸頭，被她人身侮辱的惡運。

“嘀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

“下課吧！”女人宣布。

“冷小月，下課了，不用站了。”一個女孩子過來好心地提醒我，認出來了，她是龍建梅，她是我當年的好朋友。

眼前的龍建梅，滿臉的青春豆，一臉的坑坑洼洼，青澀得像一枚青杏子。

我是在做夢嗎？我再次問自己，可是這一切又不像夢，因為一切那么真實，連痛都是真實的…

我記得自己剛才明明出了車禍，那是不是我快頻臨死亡了，因為書上說過一個人將死之前腦海里會回放他所有的過往。

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那時的樣子，于是問龍建梅，“哎！你有沒有鏡子？”

“冷小月，你還有心思照鏡子，剛才馬老師說了，讓你把公式抄一百遍。”一個娃娃臉男生湊到了我跟前，幸災樂禍地說道。我使勁地搜索關于這個男生的記憶，可就是絲毫想不起他是誰了。

我很疑惑，這個馬老師從高一教到了高三，自己這會兒是在回憶高中的第幾年級？

哦，對了，課本上應該有，回到課桌坐下，翻開書本封面，我終于弄明白了自己回到了高二那一年，哦，高二，高二那年自己正好十七歲。

“冷小月，拿去。”龍建梅還真的帶了一面小鏡子，在鏡子里我看見了少年的自己，皮膚緊繃，五官還沒有長開，臉上有一層絨毛，好像胎毛都還沒有脫凈似的，唉，那時的我長得好呆。

照完鏡子，我又一一打量教室里的同學，何剛，張漆，陳麗萍，梁勇，王靜…還有謝凌燕…，他們都在，都還是當年的模樣，“真好！真好！”我心里感慨著。

“下雪了！下雪了！快出來看啊！”不知是誰在教室門邊吼了一聲。于是乎，何剛，陳麗萍等幾個都沖了出去，我也很想出去看看。我記得這之前好多年都沒有下過雪了，記得這場雪下得很大很大。

但我要抄公式，只得強忍住了出去的念頭，一百遍公式啊，我可不敢留到回家去做。家！那個摻雜著痛苦，讓我又愛又恨的家，不知道還是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我不時地朝外面看，雪花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鋪天蓋地而來。我聽到同學們在走廊上歡呼雀躍，“哈哈哈，今晚可以堆雪人了！”還聽到有人哼起了歌。

“哇哦！下節體育課，又可以不上了！”不知是哪個女生開心地大叫。

高一和高二這段時間的體育課，是我非常喜歡上的一門課，倒并不是因為喜歡體育運動，一切皆因我很喜歡那個年輕帥氣的體育老師，他這個人十分地有趣，他似乎愛音樂勝過愛體育，每逢下雨天，即使是微風細雨，他也會將體育課變成音樂課，將我們領進階梯教室聽音樂，唱歌跳舞。因為他，我愛上了音樂。

但是，他只教了兩個學年就下海經商了，后來得了艾滋病，死了，為此我還痛哭了一場。

上課鈴響了一會兒了，卻還沒有看見他進來，我十分著急，不時地望向教室外面的走廊，此時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心情：望眼欲穿。

體育委員從外面進來，站在黑板上大聲宣布，“全體同學都去階梯教室。”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幾個女生歡呼雀躍著。

我隨著他們下了教學樓，穿過操場，雪花紛紛揚揚地飄飛，我的視線有些朦朧，努力地掃視著這熟悉的大操場，一切都那么親切，綠色跑道，高大的籃球架，舊圍墻以及上面枯黃的薔薇花藤蔓，還有邊上那一長排廁所，一切都沒有變。

感謝冥冥之中的主，讓我還能再次身在其中，曾經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這些在后來全毀于地震之中，我曾痛苦地抱怨過，我的童年和少年都被地震毀了。

“快點啊！冷小月，你今天怎么總是癡癡呆呆的。”龍建梅在一旁催促，我知道她和我一樣喜歡那個體育老師，想趕緊去那個階梯教室，和男神多待上一會兒。

階梯教室和教學樓遙遙相對，足足走了四五分鐘，才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一切都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寬闊的室內空間里安置著一排排奢華舒適的靠椅，兩邊墻壁的窗戶上掛著紅絲絨窗簾，正前方是一方高臺，掛著一簾黑色的幕布。

此刻幕布上齊秦正在唱“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我四處搜尋高老師的身影，卻沒見他，我想他一定在幕布后面，他果然從那后面走了出來，再看見他的那一霎那，我激動得無以復加，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了出來。

我站在幕布前傻傻地看著他，他比記憶中高大，比記憶中更帥氣。

他也看見了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很幽默地說道：“這位小冷同學，我們也才兩天沒見面，用不著這么夸張吧！”

他的話音一落，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我挺難為情，紅著臉坐了下來，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齊秦不再發聲，幕布上變成了kTV，幾個男生跳了上去，像模像樣地唱起了“像霧像雨又像風…”

臺上的張漆唱得很投入，我不僅多看了他幾眼，張漆是個學霸，后來考取北大走了，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紅塵中，高中畢業后我再沒有見過他。

我死死地盯著張漆看，死死地盯著高老師看，我只是想多看他們一眼，就多看一眼，我多么希望時間就永遠停留在這一年，不要流逝，不要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