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亂竄。

恍惚醒來，虛脫，心跳加速。

“淼淼，你醒啦！”

視野聚焦，看到梁聰的臉。她曾經，拒之千里的臉。

那張臉，因為棱角分明而擁有了天賦的冷峻。只是那雙眼睛，一看到莊淼，就會把一臉威嚴的風景煞得干干凈凈。

一生過后，再次醒來，莊淼才讀懂這雙常含溫柔的眼的意味。

梁聰擁上來，顫抖著嘴唇問：“感覺怎么樣？”

四下無聲。流淌的巖漿，圍繞著陰森怪異的石頭。高處延伸向無盡的黑暗，太陽被堵在了腳下厚厚的巖層下。隨機游蕩的幽光，成了這里不穩定的光源。

莊淼心跳更快了。

記憶中，她也是在這里醒來。她為了回到葳蕤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將梁聰孤身一人留在了地府的寂寥之中。

世事無常，葳蕤竟然野心勃勃，聯盟人族，荼毒生靈。就連她自己，也被剝削到體無完膚。

自然的精靈，賜予她重生的造化，讓她回到一個節點，選擇自己和世界的命運。

想起葳蕤在未來的所作所為，莊淼心如刀絞。她捂住胸口，平躺下來。

梁聰從來沒有被莊淼待見過，看她躺下去，也不想多打擾，想她也不會愿意聽到他的聲音。于是轉身打算走開。

莊淼憑著微弱的氣力，放出了一條紅綾，追上梁聰的手，想和他做一番解釋。紅綾緩緩纏住梁聰一根指頭，拉他回來。

可惜氣力不足，沒有撐一會兒，紅菱禁不住要脫落。

梁聰急忙攬住紅綾，一寸一寸纏起，一步一步靠近。到莊淼身邊，將紅綾穩穩放下，輕輕貼近她的額頭，欲吻還休。

視線稍稍移動，就看到莊淼太陽穴附近紋的蘭葉。那是她與葳蕤定情時，托她師傅岐伯紋的。

梁聰深嘆一口氣，回想他背棄人間期望，到地府接受上一任死神的禪讓，只為重新煉化莊淼的魂魄。如今他就要繼任死神，而她也終究會執著地回到葳蕤身邊，一切好像沒有任何意義，卻又不得不這樣。

她能活過來，就是造化給他的最大恩賜，他不再奢求什么，就讓一切順其自然。

所有順其自然，都是巧飾的不甘。

“小鬼。”梁聰叫來一只可愛的鬼魂。是上一任死神的幕僚。

那小鬼打著哈欠，飄過來，看了一眼莊淼，發現莊淼身上已經沒了鬼魂的霓影，十分驚訝：“哎呦！這鬼成了巫了！你真有兩下子哎。”

小鬼轉身問：梁聰：“半月之后，你該受禪讓，你念力可能觸及銀河了嗎？”

“還沒有。”梁聰答。

“你可抓點緊吧，如果到時候，你的念力還不能觸及銀河，地府的妖魔鬼怪，不受控制，到地面上興風作浪，可是要出大事的。”小鬼焦急地勸說。

“我知道，放心吧。”

他偶爾妄想莊淼會留在地府，陪他走完死神任期。

每當有了這個念頭，他就會提醒自己，那是妄想。

梁聰到死神殿坐定，迭代自己的思維，嘗試將用念力撥動銀河。

思想的流，悄悄洇入宇宙，與暗物質溝通，打成溝通協議。

打破靜態星星點點的一維空間，劃進二維平面，沖出平面，進入卷曲平面包裹的三維世界。

這是梁聰的瓶頸，他一直卡在三維世界，無法審視四維的具體形象，也無法在三維世界找到自己的四維映射，更無法跟上星河的思路。

如果不能和星河一起思考，就不能觸動和鏈接星河脈絡。

他極力掙扎，神經元之間電流涌動，奮力破解。

腦海中逐漸光怪陸離起來。周圍一片嘈雜，每個人，每個動作，都被定格。人影逐漸填充了視線可及的整個空間。

梁聰感到神智萎靡，無力思考，想任憑自己睡去。

突然，莊淼非常流暢地走上前來，身后沒有跟隨任何滯后的虛影。

她從地上撿起一片羽毛，蘸了滿世界人影混合后的顏色，在梁聰額頭上，點了一點。

千年來，銀河第一次起了肉眼可見的漣漪。即便是那么微弱，卻也引來了人間和巫族一陣唏噓。

他喜極而泣，奔出死神殿，要到莊淼身邊去，不管她是不是醒著，他都要把這個好消息跟她說。還要特地跟她說明，是她幫了大忙。

當他走進莊淼的石窟，心跳停了一個節拍。

床上沒有人。紅綾凌亂的攤在床頭。

小鬼飄過來，云淡風輕說道：“她走了。”

梁聰知道她會走，但是他不想她走得這么快，這么悄無聲息。至少有一個象征性的告別。

“有沒有說去哪里？”

“沒有，但是說。”小鬼一邊說，一邊胡亂飄，不上心的樣子。

梁聰提亮了嗓門：“說什么！”

“說我很可愛，等她回來要帶我去江南玩。”

梁聰問：“回來？她說她要回來？”

“對啊，她說她覺得這里的裝簧，非常土。她要去人間換一些衣服和家具。”小鬼從身后拿出一個閃亮亮的東西，在心口摩擦，臉上洋溢著幸福。

梁聰定睛一看，那是莊淼母親遺留給她的乾坤珠。相傳是遠古乾龍和坤龍雙龍戲珠時候那顆珠，能逆轉乾坤，保持珠人渡生死劫。

當時孫意涵一劍刺入莊淼胸膛，也沒見這珠子有什么作用。不過是傳說而已。

但再怎么說，也是母親唯一的遺物，莊淼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揣著它發呆。

“它怎么把這個珠子送給了你？”梁聰問。

小鬼正開心：“我說好看，她說，你喜歡就留著玩兒吧。”

梁聰心里不是不抱僥幸。莊淼走了，乾坤珠沒有帶走，紅綾也沒有帶，應該是真的會回來叭。

“她說他要去人間換東西，是要住在這里嗎？”梁聰又問小鬼。

“嗯，她說她要先去洗洗臉，我覺得也是，她睡了幾個月，是要洗洗臉，我跟你說哦，她抹淚的時候臉上的灰都被搓下來了嘖嘖。”小鬼說。

梁聰摸不到頭腦，但知道莊淼這次準會回來一趟，也就不再追問，留小鬼自己在房中回味自己收到的禮物，去死神殿繼續練習念力去了。

剛閉上眼，就聽到莊淼一聲痛苦的呼喊。眼前一片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