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娘，我聽人說，你家婆母找人算過了，這胎定是個男娃？”

被喚作大丫娘的婦人，正低頭縫補著衣裳，聞言抬頭苦澀一笑。

“就那么說吧，這誰又說得準呢？聽天由命罷了。”

本打算打趣她的婦人，看了看她的臉色，嘆了口氣。

誰人不知在這河頭村，大丫娘的婆母，白老婆子是最不好相與的，大丫娘嫁來這些年又只添了兩個女兒，這日子哪得一天好過？

要不是這家里本就四面透風的，依著白老婆子的性格，怕是要休妻再娶。

“嗨，你看你這也快要臨盆了，別瞎琢磨，我看這回……也該是個男娃了。”

婦人拍了拍大丫娘的腿，“唉，這年頭誰家也都是這個樣子，等咱那大胖小子落了地，一切就都消停了。”

大丫娘嘆了口氣，“我倒不是瞎琢磨，我就是心疼我那倆女娃，尤其大丫，婆母下手也太狠了，那孩子身上天天青一塊紫一塊，就算是女娃，那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話音未落，眼淚已經在她眼眶里打轉。

“別哭別哭，你看這怎么話說的呢，我這……這又給你惹哭了。”

婦人嘆了口氣，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大丫她倆呢？這一大下午也沒瞧見？家里還有別的活兒可是？”

大丫娘抹了一把眼淚，“大丫去山上撿柴了，怕二丫在家不注意惹婆母生氣，把她也帶去了。”

“這大丫倒真是個疼妹妹的，實在是個好孩子……”

撿柴回來的大丫，把妹妹安頓好，急忙又去了廚房煮晚飯。

說是煮飯，不過也就是把野菜和著豆子煮熟了罷了。

雖是這般凄涼的飯食，也是大丫每天的盼頭了。

看著那快見底的豆子，大丫還是如往常一般抓了幾顆放在里衣之中，不能當著祖母的面吃太多，會挨打，她只好每日偷拿幾顆，撿柴時享用，聊勝于無。

飯桌上，幾人安安靜靜的吃飯，沒一會兒，大丫爹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明兒個我去鎮子里上工的時候，大丫帶著你妹妹和我一起。”

桌上幾人聞言都愣住了。

“當家的，這，這是怎么個說法呀？”大丫娘怯怯的問道。

“沒什么說法，聽人說有貴人到鎮子里買小丫頭，帶他倆去碰碰運氣，看人家能瞧上不，換幾個錢。

最近行情不好，靠我那點工錢，哼……怕是全家餓死。”

與大丫娘臉上的驚慌相比，大丫爹的語氣如談論天氣一般平淡。

“可是……”

還未等大丫娘將話說出口，就被白老婆子打斷。

“可是什么可是？你男人都決定了，你還在那可是？嫁過來這么多年，還是一點規矩不懂。”

說完白老婆子又瞪了她一眼，往地上啐了口痰，嘴角向下，白眼一翻，咂么咂么嘴。

“我看這事，挺好！要不等幾年大丫也該出嫁了，誰有那閑錢給她置辦嫁妝？

最后啊，也只能是給那不要嫁妝的老頭子，人家能給你一分彩禮？倒不如現在，還能換幾個錢。”

聞言大丫娘張了張嘴，低頭不再言語，桌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

匆匆兩句話，誰也不知道兩個孩子以后會面對什么，但是卻也好像，沒人在意。

大丫的心里沒什么波瀾，她不十分在意被人買走后會怎樣，只要還能吃到豆子就好。

洗過碗后的大丫，正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擺放下午撿的柴火，突然聽到娘親在門口輕聲喚她。

她不明所以的走過去，娘親牽著她的手進屋坐下。

“大丫，娘問你，你可知道……被賣掉會怎么樣？”

大丫搖了搖頭。

“大丫，那你就再也見不到娘了，知道嗎？”

聽到這，大丫似乎很認真的思考了一番，隨后揚起小臉問到：“那也再見不到祖母了嗎？”

大丫娘看著女兒亮晶晶的雙眼和手臂上的青紫，眼中突然清明。

心道：是了，那會有什么地方，會比她現在更差呢？

“大丫，明兒早些起，娘給你好好扎個辮子，見到貴人你要乖巧聽話，知道嗎？”

話音未落，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捂著臉小聲啜泣。

大丫疑惑的看著自己的娘親，“娘，你為什么哭呢？我和妹妹不在了，你……可以多吃很多豆子，不好嗎？”

大丫娘聽了這話更加心酸，緊緊的把大丫抱在懷里，淚水浸濕了大丫肩膀上的衣服。

大丫更疑惑了。

娘為什么會哭呢？

如果是把娘和祖母賣掉，那她就可以吃更多的豆子，她一定會很開心……

第二天一大清早，大丫娘給大丫梳了兩個麻花辮，雖仍是面黃肌瘦的樣子，但與平時胡亂束著頭發的樣子相比，總還算清爽。

“弄好了？走吧。我還要上工。”

大丫爹倚在門框上邊挽袖子邊說。

大丫娘拉住欲走的女兒，又摸了摸她的臉，隨后手上動作一滯，轉頭趴在床上哭了起來。

“糙，真他娘的晦氣。”

大丫爹厭煩的瞥了她一眼，拉著大丫走了出去。

“兒啊，我瞧著大丫的模樣還算周正，記著多要幾個錢啊！”

白老婆子不放心的叮囑道。

“知道了，家里活你多幫著點！她快生了，可別這時候出岔。”

“我曉得我曉得，你放心吧。”

大丫爹聽了點點頭，先走了出去，“跟好了你倆。”

大丫牽著妹妹，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二丫被牽的有些踉蹌，習慣性地回頭，突然看到不知何時，倚在門邊望著他們流淚的娘親。

她癟了癟嘴，突然也有點想哭，又抬頭看了看姐姐，沒敢做聲，硬是憋住了眼淚，只是默默的把姐姐的手拉的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