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春日，微風和煦，綠草茵茵，冰消雪融的時節，還不算暖和，涼風順著柳梢吹到行人的臉上，總還覺著幾分冷意，連帶著身上的衣裳都裹緊了不少。

城外不過三十里處，有一渡口，十幾米寬的河面，水流緩緩，不時有大小船只順流而來，或載人，或載物，再有渡口接洽的人迎上來，各有各的熱鬧。

渡口邊有幾棵柳樹，下面設了些椅凳，供人等候。

對于安婆子和林婆子這種在府里享樂慣了的人，雖是奴婢，但也還不至于委屈了自己，站在那渡口一等就是幾個時辰。

“哎呦喂，可難為我這把老骨頭了，哎你說，這不過是一個鄉下來的小丫頭片子，讓底下幾個仆役來接著不就是了？偏咱們夫人不放心，非要你我來。”說話的安婆子一個白眼朝天翻，青襖棉褲步鞋，細瘦的右腕上明晃晃掛著個銀鐲子，頭上別著銀簪，看著削瘦，但臉色紅潤富態，可見平常日子過得不錯。

擱她對面坐著的也是一個差不多的婆子打扮，只是臉上的神情不如她‘豐富’，顯得幾分木訥，聽她抱怨，只道：“你可別忘了，縱使長在鄉下，那也是府里正兒八經的四小姐，不是你我奴婢能輕慢的，更何況，夫人讓咱們來迎接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個我當然知道。”安婆子聽了幾句訓，神色似乎不太高興，說話的語氣嗆了不少，“只是一個毛丫頭而已，用得著這么小心翼翼的嘛？”

“夫人擔心的，又不是她。”

“那是什么？”安婆子一臉的懵。

林婆子看了她一眼，沒再開口，顯然這里面有些不為他人所知的秘辛。

安婆子好奇，本想追問的，但見對方的神情有異，又識趣的閉了嘴。

在府里這么多年，她怎會不知有些秘密是聽不得的，眼前這人雖看著呆呆的，可真論遠近親疏，倒是比自己更得夫人的器重，得些額外的吩咐實屬平常。

這般想著，她更是息了一探究竟的心。

林婆子見此，嘴角微微一笑，便撇開視線，往河面上看去。

沒多久，就見河面上緩緩駛來一只大船，船板上站著幾人，各處張望著，其中似有一張熟悉的面龐，有點像被派往云城迎接四小姐回臨安的外府管事，姓李。

漸漸近了，果然是他。

“來了。”林婆子提醒道。

“啊？”安婆子猶自不解，順著她的視線回了頭，才明白過來，隨即不慌不忙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整理了一番，兩個婆子帶著幾個小丫頭，去渡口迎人。

“咣當”一聲，大船靠岸，遠遠看見府里夫人身邊的婆子，李安回頭往船艙里趕，到一處廂房外，低聲道：“四小姐，船已靠岸，夫人派人來渡口迎候，還請您移步。”

“知道了。”少女溫婉的聲音從房里飄出，緊接著，房門打開，從里面走出個俏麗的黃衣少女，側開身子，后面緊跟著出來一個身著粉白色云紋相間長裙的少女，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只看身段婀娜、舉止有度。

“府里的嬤嬤已經在岸上候著了，四小姐請吧。”

“好。”

李安說著在前面帶路，一主一仆走在后面，離開船艙上岸，與兩個婆子會面。

又是一番介紹，只是這次的介紹，要清楚正式多了。

“四小姐，這位，是夫人院子里的安管事，另一位，是夫人身邊的林嬤嬤，這大老遠的出城到渡口來接您，可見夫人厚愛。”

那管事說的諂媚，安婆子聽的受用，倒是林婆子和粉衣少女，沒什么大的反應，后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李管事見此，只好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悻悻退到一邊，安婆子皺了眉頭，看向這位千里迢迢回來的‘四小姐’，眼里的挑剔和輕視不言而喻···果然是鄉下沒見過世面來的，就是府里的庶出小姐和姨娘主子，往日見到她，哪個不是笑臉相迎的？哪會怎么沒個眼力勁？

這時林婆子招來遠處的馬車，“四小姐上車吧，府里老爺和夫人恐已等候多時，還是盡快回去為好。”

“好。”

少女清脆的應了一聲，由丫鬟伺候著上了馬車，車夫鞭子一揮，一行人緩緩往城門方向駛去。

顧府，朱門高墻，后宅大院。

正三品朝臣的府邸，即使按規格一板一眼的起建，也不是個窄地方了，更何況東邊還開了一條小巷，通往那偌大的郡主府，這樣一連起來，整個府第的布局，便是超過一些規制，亦不足為奇。

正院，屋子里傳來響動，夫人沈氏午睡起身，里外的丫鬟婆子立即動作起來，進進出出，端水端盆，直接驚飛了窗沿外臘梅枝頭上歇息的鳥兒。

貼身的大丫鬟蜻蜓遞過手來，沈氏由著她攙到梳妝臺前坐下，另有丫鬟上來替她梳妝打扮。

輕輕一個哈欠，沈氏掀開還困頓著的眼皮，打量著鏡子的里中年婦人，此時胭脂未施，粉黛未著，正是看的最清楚的時候，歲月悄悄爬上了眼角的細紋，額頭光滑不再，留下多思多慮的痕跡，一雙曾經引以為傲的鳳眼，也在不知不覺間，聳拉著失去了許多光彩。

容色衰老，是女子必經的宿命。

這般想著，她自嘲的笑了笑，又似乎想到什么，嘴角微凝，眼底劃過一絲厭惡。

“什么時辰了？”

“回夫人，巳時三刻。”

“都這個時候了，渡口還沒消息傳回來？”

“還沒呢，夫人莫急，水路不比陸路，可能一時有事耽誤了，也未嘗可知。”丫鬟蜻蜓一邊梳發一邊問道。

只聽人嗤笑一聲，道：“我急什么，出事了更好，那個賤種，最好永遠都別回來。”

沈氏說的咬牙切齒，蜻蜓結發的動作也隨之一頓，勸道：“可是四小姐不回來，咱們小姐怎么辦？前兒得到的消息，齊家那位已然不好了。”

果然，一聽‘齊家’兩個字，沈氏瞬間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再惡毒的詛咒都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想到自己容人回來的目的—的確，這個時候，那丫頭還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