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宋天圣七年，應天府。

濃墨星辰懸于天際，仲夏的夜，一向燥熱得令人心生倦意。

鎮西王鳳府。

三姑娘鳳卿晚坐于案前，手握兵書，香爐中裊裊的青煙模糊了她的面容。

屏風外，一個約么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探頭探腦的張望，似乎想闖進來，卻又懼于嫡姐威嚴，不敢輕舉妄動。

“出來吧。”

鳳卿晚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順手合上了兵書：“三姐何時虧待過小四了，竟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小丫頭小跑幾步靠了過來，像模像樣的行了跪拜大禮：“小四鳳若微，見過嫡三姐，三姐姐安！”

鳳卿晚面色不顯，眉心卻是實實在在的跳了幾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四今日竟如此知禮，怕不是又要自己替她挨家法吧？！

鳳卿晚不自覺的摸上了自己微微發疼的后背，半月前挨的二十鞭子還歷歷在目。

這丫頭！

鎮西王育有兩子一女，可惜女兒和次子早亡，各自只留下一女。鳳家如今已只剩下大房一脈。

四姑娘鳳若微出身大房，是姨娘沈氏的女兒，大公子同父同母的的親妹妹。

沈姨娘的身份說來著實尷尬，她本是世子夫人的心腹陪嫁，世子和夫人感情深篤，本沒有她插足之地，她也從未動過這份心思。

只可惜當年夫人上官氏大病一場，府醫言說此生再難有孕。為了鳳家血脈延續，她親自將陪伴自己長大的沈氏送到了丈夫的身邊。

沈氏不負眾望誕下了長子，身份也水漲船高，被抬為良妾。

誰知兩年之后，夫人上官氏竟誕下龍鳳雙子，沈氏和大公子鳳卿瑀便鮮少出現在眾人面前。

鳳家出事后，老太君將鳳家僥幸存活下來的血脈找了回來，倒是顯得鳳家頗有些人丁興旺的樣子。

光是大房便有庶出的大公子鳳卿瑀、嫡出的二公子鳳卿楠、嫡出大姑娘鳳卿柟。多年之后，沈氏又產下了庶女鳳若微。

還有二房遺女——庶女鳳兮月，按年紀排行二姑娘。

老太君的女兒嫁到趙家含恨離世，老太君將她的女兒、自己的小外孫女趙晚兒接了回來。改名鳳卿晚，排行三姑娘。

這樣一來，二姑娘鳳若微倒是成了四姑娘。

老太君親自下令，府中兒女不論嫡庶，全按嫡子嫡女的規制教養。三姑娘鳳卿晚更是鳳家正族譜的嫡三女。

這段秘辛，一直不為人所知。

“三姐姐~”鳳若微甜甜的喊著，聽到她的聲音，鳳卿晚就頭皮發麻。

“說吧，母親罰你多少皮鞭？”

鳳卿晚認命般的道。她口中的母親，是世子夫人上官氏，實際上她的大舅母。

偏偏鳳若微沒有一點點認錯的覺悟，嬉皮笑臉的道：“母親說，打斷我的腿！”

鳳卿晚：“……”

“姐姐~”鳳若微繼續拽著鳳卿晚的袖子撒嬌。

“所以，是讓我來動手嗎？”鳳卿晚涼涼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

鳳若微咽了口口水，她深知自家三姐的手段，不敢再鬧。

“姐姐，汴京傳來消息，哥哥在皇家春獵之時，護衛張貴妃失責，已經被下了天牢！”鳳若微悶悶的道：“我想去救哥哥，母親和祖母不準。”

鳳卿晚目光一沉，皇家！

祖父和父親帶著嫡子嫡女駐守幽云十六州，與契丹對抗，長兄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竟然在此時被下了大獄？！

區區一個張貴妃，難道還比不過十萬將士們的軍心嗎？

呵……新帝又如何，果然還是老樣子！

鳳卿晚在心底冷笑，卻是不會把任何負面情緒帶給天真爛漫的小妹妹。她故作輕松的道：“陛下不會把長兄如何的，畢竟我們鳳家可是手握幽云十六州呢！”

“我知道，祖母和母親也是這么說的，可是……”鳳若微抽噎著：“可是不知道哥哥傷到沒有、他在天牢中冷不冷啊，有沒有飯菜吃？哥哥胃不好……”

鳳卿晚揉著妹妹的頭頂，道：“所以你剛在故作輕松，是想將我騙出鳳家之后，再告訴我這件事？”

“嗯。”鳳若微道：“雖然母親身懷有孕、祖母年邁、二哥和長姐又遠在邊疆，但是鳳家有醫術高超的二姐看護，應當不會出什么亂子。”

“而三姐你武藝超群，帶著我前往汴京正好！”

“你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鳳卿晚輕笑一聲，心中已經有了成算：“三姐走一趟便是，你好好留在家習武。”

“不！”鳳若微嚎啕大哭：“我不要留下！我要去看哥哥！”

鳳卿晚挑眉看著她。自家四妹可不是一言不合就哭鬧的廢物。

果然，鳳若微邊哭邊喊：“三姐姐欺負我！反正你走之后就沒人管得了我了，我偷偷跟上便是！”

“你——”

鳳卿晚剛剛開口，就被鳳若微打斷了：“你要是敢把我關起來，我就去找祖母告狀！”

“我要告訴她，是三姐你要見識彎月刃的威力，所以才失手砍斷祖父的紅纓槍的！”

鳳卿晚一把捂住小丫頭的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帶你去便是，你這是說的什么胡話。”

等小丫頭跑開后，鳳卿晚認真的反省了自己的問題。

當年自己若是認了這件錯事，不過是挨一頓家法罷了。如今把柄落在鳳若微這個小丫頭片子手中，隔三差五的就要被她要挾、替她挨揍，自己是不是虧了？！

老太君聽說自己的外孫女要去汴京，頓時老淚縱橫。

她佝僂著身子，將鳳卿晚的雙手握的骨節泛白：“晚晚啊，你要記住，到了汴京切莫多說、多事。”

“十七年前的災禍，便是禍起汴京，禍起那座皇城啊……”

“祖母放心。”鳳卿晚鄭重點頭：“娘親和二舅舅之仇，卿晚一刻都不敢忘！”

“不報仇，我們不報仇……”老太君渾濁的眼睛猛然瞪大，死死的盯著鳳卿晚，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你發誓，我們不報仇……我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晚晚……你發誓、你發誓啊！！！”

“好，我發誓！”鳳卿晚強忍著淚水扭過頭去，道：“我會守好鳳家、守好兄弟姐妹們！”

“你這是……還是打算報仇了？”老太君似是脫了力一般，苦笑著松開了鳳卿晚的手，發狠道：“去吧……去了就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