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毛衣借我穿一下！”還不等對方的回應，一個個頭小小的女孩從一道矮門里鉆了出來。

那是一片廠房宿舍院子，攏共六排五戶的設計。

沿落在大馬路的邊上，你從馬路邊上路過時，有個小坡下去，佇立著的簡陋的鐵門，就是這個宿舍區僅有的守衛了，當然，除了簡陋的設備，院子門口是住著一位門衛大爺的，負責開關鐵門，讓這個簡陋看起來不那么簡陋，甚至多一絲威嚴的安全感。

晚上十點左右他會把這個鐵門鎖起來，只能從他的門衛側門通過，清晨四五點你就能聽到嘩啦啦的鐵鏈聲，他在開門。

這個廠房宿舍，住著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在化工廠里工作的人，化工廠把房子給了他們，一種是臨時租住的，你沒有花錢買下廠房的這個宿舍，那么每個月你還要向化工廠交幾百塊錢的房租就可以了。

女孩的媽媽盤算了一下，買下這個廠房宿舍需要大幾萬，她有這個錢可以回老家蓋個房子了。

所以對于這個女孩一家，從小就是租戶。

女孩原本就寬松肥大的白色校服下面，漏出了一截藍色毛衣，毛衣的圓領口也是藍色，領口下接著一掌寬的白色橫條，大約是藍白相接的，藍色白色上下里外都和白色的校服呼應，露出的褲子也是十分寬松，又肥又大，符合年輕人的審美，卻又讓長輩看的十分痞氣的一個裝扮，果然，遠處傳來一道喝罵：“趕緊把你哥哥衣服脫下來！穿的什么東西！！不倫不類!”

這聲音一聲蓋過一聲，女孩早已一步賽過一步追風似的跑了。

姚倩早已經站在站臺等她了，姚倩比她高一個頭，大約一米六五的樣子，也比她壯實一些，見她奔跑而來，不禁蹙眉，夸張的大嗓門道：“我的媽，知梧，你急什么，又不會遲到！”

女孩拍拍胸脯，喘了幾口氣，撓撓頭，笑道：“我媽追著我換衣服，哈哈，我今天穿的我哥的毛衣，快看看，好看不？”

姚倩眼睛一亮，“還挺好看的啊，特別韓！還差個鏈子就更擺了！”地方話里的“擺”，是特別酷的意思，這一兩年東方神X，林X杰，周X倫都是爆火的時候，流行的都是寬寬松松的衣服，腰上最好再別著一些叮叮當當的東西，走路一搖一晃，帶著聲響，顯得特別特立獨行。

“別提了，今天不是“骷顱頭”檢查嗎？不敢戴！”知梧也有，只是她不敢頂風作案，心里有些郁悶。

骷顱頭，是副校長的外號，因為她頭大，但是身上卻一點肉也沒有，干癟的不得了，走路還總喜歡穿高跟鞋，老遠就能聽到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就像電影里骷髏的骨趾敲打聲一樣，咔，噠，咔，噠，“咦”，兩個女孩似乎是想到副校長的模樣，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她們兩住的很近，隔著一條街，街邊是她們原來的初中，兩個人從同一個初中就認識，恰好又考在了一個高中，只不過這個高中，不是重點，又不是非重點，怎么說呢，就是特別好的夠不上，特別差也不至于，不上不下。

她們每天上學，約定好了要一起。因為靠在城市的最邊緣，所以是公交車的底站，每天又是清晨，一般一早都是有位子的，兩人在公交車上說說笑笑，也就到了學校。

“拜拜，中午吃飯下來找我哦！”聽到知梧的話，姚倩點著頭就跑上了樓。

姚倩的班級是在三樓。

她們所在的這個學校是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一樓都是初中，從樓梯上去，二樓有兩個樓梯，一個小樓梯，上去是六班和七班，一個是大樓梯，連著一條走廊，直面“骷顱頭”的辦公室，但是它的右拐角，分別是一班，二班，一班二班中間隔著兩間老師的辦公室，里面坐著的，是公認的兩個極端的老師們，要么，是那種講課時說話十分幽默風趣和學生沒架子，要么，就是看你一眼就像在你身上裝了掃描儀，恨不能給你掃個洞，看看你又做了什么事好拎出來罵你的那種。

大樓梯的左拐角，就是知梧在的三班，這個班級里，有個溫柔的女老師，是她的班主任，教授的是英語，這個班級就像這個班主任一樣，溫柔獨立的在角落，不引人注意，又不會叫人忽略。

三樓就是高中高一其余的6個班級，姚倩在的班級在5班，是走廊中前方的位置。

知梧很喜歡現在這個英語老師，說話很溫柔，就算生氣都是溫柔的樣子，所以她的英語相對也比較好，數理化就是幾乎有些難懂了。

等到知梧很多年以后都還是會感慨，原來那時候的自己已經在憑自己的喜好做事了，對自己，從小的時候就沒負過責任。連學習都還看人，還能對自己的人生負什么責任？

好不容易到中午，老師一點也沒有拖堂，知梧開心的收著東西，打算從二樓的小樓梯上去找姚倩一起吃中飯，又怕和姚倩走岔了，于是小跑著上樓，眼神卻瞥見似乎有人和她穿一樣的毛衣？

沒來得及多想，姚倩已經從教室出來了，拉著她絮絮叨叨的說著上午上課發生的好玩的事。

兩人笑嘻嘻的討論著吃什么。

因為食堂的人太多了，挨個打飯有點累，所以姚倩是不喜歡吃食堂的飯的，寧愿中午出去跑個一站多的地方，吃個雞蛋灌餅，涼皮涼面，再喝喝飲料什么的。

而知梧則是為了省錢。

食堂的飯一頓大概五六塊，如果在外面吃個雞蛋灌餅，大概才2.5元，涼面涼皮大概是4塊，和學校的伙食費比可以剩下一半。

她想省點錢買點自己喜歡的小東西，筆啊，本子什么的，她對這些小東西情有獨鐘。

因為高中才開學一年不到，兩人還會偶爾探討著以往的初中同學，姚倩咬了一口餅，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嗎？烏鴉他們一家都出國了。”

“啊？出國啊？肯定要花很多錢的吧？”知梧感嘆。

對于知梧這種不是本地的學生，家里連供她讀書都有些吃力，更別提買房子，或者出國這種事情了，現在一家四口人住在廠房宿舍里，一個一室一廳一衛，家里還有一個哥哥，爸媽住在臥室，她和哥哥在飯廳吃飯的桌邊上擺了一個高架床，哥哥睡上鋪，知梧睡下鋪，高架床旁邊放著一個書桌，寫寫作業，哥哥踩著書桌爬上去睡覺，不貧窮但也不殷實。

唯一的家電是空調。

遇到夏天，媽媽會數九算著要不要開空調，冬天就別想了，幾乎沒開過空調。

電視雖然也有，但是在這個家家都有電腦的年代，她家還是黑白電視機。

不是不能買，而是想在大城市落下腳，就得攢錢買房子。

而他們家的經濟水平只夠維持兩個人上學，媽媽常說，家里一點余錢也沒有。

想想，初中的時候，因為爸爸經常出差，她的鞋子頭磨破了，被男同學摳了她的腳趾頭笑了半天，家里沒有電話，給很好的朋友留了爸爸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說你家有電視吧？快看看東方神起今天的演唱！”爸爸詢問她看不看，她打開看了一眼黑白的，還茲拉茲拉冒著雪花，她淡定的道“也算看過了。”被哥哥留級的同學笑了一天媽媽是賣菜的。

不至于自卑，但是對錢這一塊，實在沒有那么大方。

知梧根本不敢想象留學的事兒，她覺得，這得多有錢啊！

姚倩很不屑，像看呆子一樣看著知梧，隨口答道：“還好吧，誰家還能沒個積蓄啊？”

知梧沉默，心道：我家就沒有。

家里的狀況，知梧從來不和別人說，因為覺得別人也是無法感同身受的，這個道理，她很小就明白了。

就像，姚倩中午吃飯，她總是吃個雞蛋灌頂再吃個涼面，還能有余錢喝點東西。

而知梧，如果今天也想喝點東西，她就堅決不會吃涼皮涼面，因為那個要4塊，一個雞蛋灌餅什么都不加，才兩塊五，吃幾天以后，就可以獎勵自己一杯冰沙。

不，其實也貴，要2塊錢呢，而且就是冰打碎了放點甜水，可是她有的時候也會饞嘴。

不過這種關于饞嘴的事，家用的事。

知梧是不會說的，她也需要小小的維護自己的小自尊心。

姚倩一邊在說著以前初中那些同學的近況，一邊盤算著與知梧嘀咕道：“一會喝個奶茶吧。”

知梧點點頭。她算了算，今天可以喝一杯冰沙，嘿嘿。

一個星期剛好可以喝一杯。剛好是今天。

校門邊上開了一個奶茶店，因為是才開，很多學生吃過飯，都會去買一杯奶茶，奶茶店的對面是一條紅綠燈人行道，因為買的人多，姚倩巴望著站在柜臺等著，知梧人太瘦小了，也不想和別人有什么肢體接觸，往邊上站了站，百無聊賴的四處亂看，這時，綠燈亮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季均未。

穿著和她一樣的藍色毛衣。

從紅綠燈的那處和另一個男生有說有笑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