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四處都是雪白的光景，長定殿的紅梅開的艷麗，成了這隆冬的唯一一副色彩。

女子一襲素淡的宮裝，青絲之間只簪了一只鎏金蝶簪，不施粉黛的容顏露著幾分憔悴，凍得發白的嘴唇皸裂了好幾道口子，滲出點點血跡，如同白雪中的紅梅一般。

“妾德行有失，甘愿領受任何責罰，還望陛下莫要牽連妾的兄長。”趙念茹沙啞著聲音，隨后重重磕了一記頭。

“妾德行有失....”

“妾德行有失....”

從前風光一時的女將軍，為了親人彎了脊背，沒了往日的傲氣。

“趙才人還是回去吧，這會子貴妃娘娘在里頭，陛下不會見你的。”徐之一手拿著拂塵，瞧都未瞧她一眼，用陰柔刺耳的嗓音高傲地說道。

她的額間已開始滲出血跡，許是天兒太冷，她感覺不到疼。

“區區閹人，也配在我面前放肆！”她的眼神驟然冰冷，威壓幾乎是在瞬間釋放，她曾征戰沙場三年，經歷過腥風血雨，踏過腐肉白骨。

徐之被她威懾住，隨后又穩住了心性，清了清嗓子道：“嘖嘖，還當自己是姜國的女將軍呢？也不照照鏡子。”

他懶散地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她，此刻，倒像是她這個主子，跪拜他這個奴才。

“既沒有皇后娘娘的賢惠端莊，又沒有貴妃娘娘的風情萬種，又是不潔之身，我就納悶兒了，你是怎么敢奢求皇后之位？”徐之諷刺道。

趙念茹的心一緊，什么叫不潔，她為姜國鞠躬盡瘁，雖為女子身，更勝男兒心，一柄紅纓槍下的敵軍亡魂數不勝數。

嶺南一戰，大周一舉進攻，趙念茹率領趙家軍拼死抵抗數日，哪知城主為茍且偷生，竟悄悄在她的飲食之中下了藥，將她送去了大周。

在大周岐王的地牢里受了一年酷刑，無論多厲害的刑罰，她也未曾開口透露半分軍機，時隔一年再回祖國，迎來的不是子民愛戴，夫君疼惜，而是百姓唾棄，丈夫嫌棄。

世人對女子的評判總是在清白二字，事實如何，他們根本不在乎。

徐之臉上是幸災樂禍的譏笑。她從前身份金貴，是柱國將軍趙明淵的妹妹，是丞相長孫衍的外孫女，是當今圣上的結發妻子，是姜國風光無限的女將軍。

將曾經云端的人踩在腳下，徐之心里是說不出的暢快，仿佛從前所受的一切屈辱在此刻都消散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是年輕俊美的帝王與風情萬千的貴妃，好一對郎才女貌，冷風里狼狽不堪的趙念茹倒顯得不合時宜。

“趙明淵叛國，人證物證俱在，孤念其多年軍功，不會連累其家人，賜其絞刑，擇日行刑。”

他的聲音冰冷，眼里止不住的恨意，仿佛未將她一并處死都心有不甘。

“易非離！”她猛的站起身，由于跪的久了，有些踉蹌，用凍得通紅僵硬的手指著他，“我大哥助你登基，護你江山，如今大局已定，你便過河拆橋！”

“放肆！”皇帝未發話，徐之倒是著急抬手一耳光將她扇倒在地，“陛下面前豈容你胡言亂語！”

“姐姐，陛下仁慈，大哥不會連累我們，你該感恩才是，怎的說出這些個大逆不道的話！”

一雙白玉百合金步搖在微風中搖曳，繡著金絲荷葉邊的粉白鎏玉裙擺襯得趙鴦和雍容華貴，杏眼桃腮，又帶了幾分嫵媚。

趙念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惡狠狠看著她，“你，為了一個男人，背叛血親！”

“姐姐慎言，本宮與父親都是忠于陛下，對于大哥這種叛國反賊，自然是不屑一顧。”

父親？大哥遭此橫禍，父親也有份參與？

易非離走到她跟前，緩緩蹲下，一只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仿佛想即刻了結了她。

“如何？被至親背叛的滋味如何？”

她下意識去掰他的手，脖子上疼得緊，她無法呼吸，口里掙扎著發出嗚嗚聲。

“自與你成婚以來，每次見到你，都讓我惡心至極。”

惡心？是他曾向先皇提親求取她，如今卻說她惡心；是他曾對她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卻妻妾成群；是他曾許諾她皇后之位，如今卻只給了她五品才人！

“但你確實是孤手里的一把好刀，大周勢力日盛，若沒有你們兄妹二人，姜國不可能在大周手下存活。不過如今就算趙明淵死了也沒關系，孤已同大周簽了六十年和平條約，只要姜國三座城池，黃金萬兩，再加上，你。”

易非離松開她，趙念茹劇烈咳嗽，猛的呼吸新鮮空氣。

“如此屈辱的條約你也簽。”她無奈笑道，“割疆土，賠銀錢，到最后，連自己的女人都要送出去。”

她踉踉蹌蹌站起身，臉上的血跡與掌痕，散落在鬢角的碎發，看著眼前身為貴妃，衣著華麗的妹妹，仰天大笑。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一腔忠勇為國效力卻比不上后宮的勾心斗角，以色侍人！

“趙才人失心瘋，把她拖回她的鳳鷲宮。”

搖曳的燈火印在冷墻之上，趙念茹倚著窗欞看著墨黑的天空，雙眸被幾滴淚水點綴，就像黑夜的星空。

她不禁想，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般被動？許是從外祖父一家被株之時，也許是趙鴦和入宮之時，也許是從自己嫁給負心人之時。

不對，應當是從她將手中的權柄交還給易非離之時。她不該為討一個根本未曾愛過她的夫君的歡心，將所有一切都付出，成了如今案板上的魚肉。

侍女跪在一旁，為她紅腫出血的雙膝上藥，抬眼就瞧見她傷痕累累又落寞臉龐，一時有些心酸。

最是無情帝王家，無論如何她好歹是陛下的妃嬪，就被這般當做禮物送走，當今的大周皇帝可是出了名的狠厲，當年死在趙念茹刀下的周國士兵不在少數，這一去便知道她沒有好下場。

“才人。。公主。。”侍女想開口安慰她，才一張嘴就戳到了她的心痛之處。

陛下已下旨，宮里已無趙才人，已封她為明徽公主即日和親。

易非離重視皇家顏面，自不會讓她以姜國妃嬪之身遠嫁，來日遭史官詬病。

趙年茹笑了笑道：“你退下吧。”

隨后她拔下頭上的鎏金錦云蝶簪，用那尖銳的簪頭在雙腕之上劃下兩道血口子，鮮血帶著余溫順著手臂流淌而下，染紅了月白色的錦緞。

她趙念茹，斷不會再淪為周國的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