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有五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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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戲里戲外難分辨 臺前幕后各經年
戲曲舞臺上邊兒,對于演員的站位和形象是講究子午相的,但這本就是要求避免看起來僵硬。更不用提戲曲演員那雙活靈活現的眼睛,絕不是瞪大了盯著臺下的觀眾,自然少不得角色之間眼神交流——在雙目交匯的一剎那,寧玉澤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寧玉澤可以肯定,以后如果再讓自己演一個被老爹或者岳父一記眼刀甩過來的角色,自己絕對能夠演出什么叫做真實……
只是此時此刻,寧玉澤不敢再分心想這些。
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在自家老父親眼里可能沒有那么重要,可要是自己現在在場上再出錯兒的話,寧玉澤真得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
經過前面一大串既作孽,又把男女主成功牽線搭橋到一起的故事之后,屬于文丑應工的這是空和尚被趁醉推進江里邊兒,僥幸活下來,知道此地留不下自己,干脆趁著沒人發現跑到其他城市去。
到此為止,今天晚上這出戲里邊兒屬于寧玉澤扮演的這個丑角兒的戲已經徹底結束。
等到寧玉澤終于能夠走到側幕,徹底松懈的鉆進后臺時,離著他被自家父親識破的這件事兒,已經過去快半場。
知道自己一會兒還得跟著上去謝幕,寧玉澤也沒辦法卸了妝腳底抹油。臺上的故事已經進展到了自家父親扮演的男主董其昌馬上就要和女主楊云友喜結良緣,整臺戲馬上就要迎來大圓滿的結局。
原本很喜歡這個故事的寧玉澤,現在光想著等到父親到后臺的時候兒自己怎么解釋。
自己的好哥們兒病了總不是借口,自己偷偷兒學文丑這么久,還和熟悉的叔叔阿姨們一起瞞著親爹,才是自己今天晚上的死罪!
“重名吧?他一個小生的,誰沒事兒過來唱小花臉?”
想起自己在側幕時候兒聽見底下茶座兒觀眾的討論,寧玉澤意識到自己考慮的實在是不周:劇團復排荀派經典《丹青引》,本身就被很多媒體關注著。
但凡是自己這個寧派第七代小生在上邊兒演小花臉的事兒被媒體記者注意到了,誰也不敢說這件事兒會引起多大的討論和轟動。
是寧家被當成笑柄?本來自己就因為這寧派傳人的身份,被觀眾從小盯到大,也不可否認的從中受益……
天知道‘寧派小生第七代傳承人在舞臺跨行當表演小花臉’這個標題,能夠吸引多少看戲的,不看戲的來看這份兒熱鬧?
雖說這兩個行當兒之間真唱起來,大嗓兒、小嗓兒的有差別,卻沒有其他行當兒那么大。可看客并不見得懂這些,也不會在乎這些到底如何。
“怎么了?”
唱了大半輩子,開口都帶著點兒腔調兒。寧玉澤發現不少叔叔阿姨們早就掛了相兒了,只是平時還不覺得,現在自己心里邊兒亂亂的,反而是注意到了。
“是我父親在臺上認出我來了。”
“哎,我就說這一場有你爹在,咱們延期或者換誰差不多先上去,你偏要這個時候兒講義氣,要質量。”
看似是埋怨寧玉澤的話,后臺每一個人都明鏡兒似的知道,只是實在沒辦法。
“你要不趕緊回家?”
“他媽也不管他們父子倆這些個啊,老寧那個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
叔叔阿姨們口中的老寧,顯然就是寧派小生第六代傳人,寧玉澤的父親寧常安。
只是話說到了這兒,叔叔阿姨們都沒有繼續往下說。
老寧脾氣好壞先放在一邊兒,寧玉澤做得這件事兒,這是別人家孩子,他們有那個寬宏大量說:孩子試試,也不影響什么,現在刀馬旦、武旦、花衫不也分得不是那么詳細?能者多勞!
真要是推己及人,這事兒要是放到自己家孩子身上,自己肯定也是不樂意的。更何況老寧是家傳,臺上指著,臺下盼著。
這真要是寧玉澤這孩子瞎唱,把嗓子給毀了,交待不交待的也放一邊兒,寧玉澤和親爹是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觀眾,中間兒對不起自己……
小生的戲一般沒有武生、老生的戲叫好兒的多,但觀眾的鼓掌聲依舊熱烈。往日里寧玉澤聽了,要么是為了自己高興,要么是為朋友高興,再要么就是為了有這么一位父親而驕傲。
可是今兒聽著這鼓掌的聲音,就和催命的咒語似的,寧玉澤心里邊兒知道,留給自己跑路的時間不多了。
“趁你爸下來之前,你先走吧,后邊兒謝幕也不一定必須出去。”
還是負責化妝的老師給了寧玉澤一個看起來可行的辦法。這孩子打小兒看著長起來的,懂事兒、嘴甜,真為了這一直沒出事兒的情況和老寧起矛盾,他們也不愿意看見。
“你去找你師弟家里邊兒去,有他父母在,總能好點兒。”
其實這無非是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事兒,只是誰都沒想到原本高高興興的順利復排荀派經典的日子,寧家這兒東窗事發了!
“我要是……”寧玉澤也擔心自己偷偷兒離開之后,父親和叔叔阿姨們之間也會因為這件事兒尷尬,“要不算了,這件事兒畢竟是因我而起,我自己……”
寧玉澤當初想要偷偷兒的學小花臉,還真不是因為什么‘無丑不成戲’。
不過是寧玉澤在自己叛逆的年紀里邊兒,喜歡上丑角兒人物臺詞兒里敢于‘自我批判’的內容,又趕上自己去發小兒那兒蹭了一節課,擱門外藏的嚴實,一開口就被老師給注意到了。
“老寧還能和我們在后臺急啊?”
“你要走就趕緊走,不然一會兒你爹到后臺來了,這眼瞅著該謝幕了,等你爹卸了妝,你可等著有好果子吃吧!”
說起這個,寧玉澤是知道自家父親下手有多黑的。自己打小兒挨的打,恐怕比不少連武戲的師兄都得多。聽著化妝老師這么一說,寧玉澤是打心底里邊兒有點兒慫了。
自家父親這不是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歪理,而是誰都知道,很多本事真不是快樂教育就能教出來的——欲戴皇冠,先承其重。就是這樣兒的道理。
一番比前邊兒都更為激烈的掌聲在臺前響起,寧玉澤知道這是最后的大團圓結局演完了,馬上自己就得跟著上臺謝幕,再回來卸妝的時候兒,往輕了說先得挨一頓陰陽怪氣兒。
更何況今兒復排也算是個大事兒,自己整了這么一出兒,虧是沒影響到演出……
“回來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