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萬家燈火的團圓時分，姜國皇城卻成了煉獄。

喊殺聲、兵刃刮骨的刺響、還有那短促又戛然而止的哀嚎，把瓊樓玉宇的莊嚴撕得粉碎。

濃煙裹著火舌，把半邊天都舔紅了，除夕那點子喜慶味兒，早燒成了嗆人的焦糊。

鳳儀宮里，燭火跳得人心慌。才十歲的嫡公主聞枝，像只嚇破膽的小鹿，手指死死絞著母后沈皇后的衣袖。

她生得是真好看，揉碎了沈皇后水鄉的柔，又捏著姜帝的俊，可那雙總是亮晶晶的杏眼，這會兒只剩下空茫茫的恐懼，水光在里面打著轉。

“母后……”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拼命想在母親臉上摳出一點希望，“父皇……父皇能壓下去的，對不對？”

“哐當！”宮門被撞得山響。心腹錦書踉蹌撲進來，頭發散了，裙子上全是暗紅的血污，胳膊上一道口子，皮肉翻著，血還在往外冒。

她臉白得像剛刷過的墻，氣都喘不勻：“娘娘！公主！跑！快跑！是謝衍……謝衍殺進來了！宮門破了！陛下他……在金鑾殿……”

“謝衍？！”聞枝像被冰錐子捅了心窩，尖叫卡在喉嚨里。

那個……父皇曾夸“少年英才”，又在一年前被他一道圣旨抄家滅門的謝家獨苗？

他居然還活著！帶著能把天都燒穿的恨回來了！

沈皇后身子猛地一晃，指甲摳著案幾邊沿才沒栽下去。她比聞枝更清楚這名字背后的血海。

謝家那案子……是她丈夫，那位高高在上的姜帝，為了碾碎功高蓋主的謝家軍，親手炮制的絕戶計，手段狠得……不留一絲余地。

謝衍回來，是閻王親自來點卯了。

“陛下……他……”沈皇后的聲音碎了一地，眼淚瞬間就涌滿了眼眶，“他那性子……金鑾殿……他定會……”話堵在嗓子眼，不敢吐出來。

姜帝的結局，還用說嗎？用命守著那座龍椅，是他最后一點帝王體面。

“母后！”聞枝的眼淚砸下來，巨大的恐懼像只冰手攥緊了她的五臟六腑。

謝衍！光是這名字，就裹著能把仇人撕成碎片的恨意！她這個仇人的種……

沈皇后猛地回神，眼神淬了火似的決絕。她一把攥住聞枝的肩膀，力氣大得小姑娘骨頭都疼：“枝兒！聽好！沒工夫哭了！謝衍不會放過我們！你得活！活著！”

她幾步沖到書架旁，手按在一個不起眼的青瓷花瓶上，狠狠一擰。墻壁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滑開一道黑黢黢、只容一人側身的窄縫。

“錦書！”沈皇后聲音劈了，“帶公主走！密道出宮！冷宮后頭的狗洞！快！”

錦書“噗通”跪倒，淚流了滿臉：“娘娘！奴婢死也跟您一處！一塊兒走吧！”

“糊涂！”沈皇后厲聲斥道，眼里的悲戚卻濃得化不開，“謝衍是沖我來的！一塊兒走，誰也活不成！”

她盯著錦書，那眼神沉甸甸的，像托付一座山，“錦書，二十年了，我當你親妹子。往后……枝兒就是你的命根子！我不要她復什么國！不要她享什么福！只要她隱姓埋名，平平安安，喘著氣兒活下去！”

她猛地轉向聞枝，動作快得只剩影子，把一塊溫潤的、帶著血色流光的鳳形玉佩，狠狠塞進女兒衣襟最深處，死死按住：“枝兒！這玉佩……是你落生時……一個故人給的。它比你這條小命還金貴！貼著肉藏著！死都不能丟！記住娘的話，活下去！忘了你是誰！忘了今兒晚上！”

“母后！我不走！要死一塊兒死！”聞枝像八爪魚似的死死箍住母親的腰，哭嚎聲撕心裂肺。

“聞枝！”沈皇后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她，眼里的不舍錐心刺骨，卻硬逼著自己狠下心腸，用盡全身力氣把女兒往那黑洞洞的口子推，“滾！聽你錦書姑姑的話！往后……她就是你的親姑姑！”

殿外，叛軍沉重的皮靴踏地和粗暴的撞門聲，擂鼓似的砸過來。

“娘娘保重！”錦書知道再無余地，泣血般喊了一聲，一把抄起還在掙命的聞枝，頭也不回地扎進了密道的黑暗里。

“母后——！”聞枝那聲凄厲絕望的哭喊，被沉重的石門“咔噠”一聲，生生切斷。

石門合攏的瞬間，沈皇后抓起燭臺，想也沒想就砸向垂落的華麗幔帳。火苗“騰”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一切。

她整了整染血的鳳袍，端端正正坐回鳳榻。火光跳在她臉上，平靜，又決絕，像只等著涅槃的鳳凰，也等著用這把火，給女兒掙出最后一點活路。

***

密道里，冷，濕，死靜。只有錦書粗重的喘息和兩人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石頭腔子里撞來撞去。

聞枝被錦書死命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墨汁似的黑里亂闖。眼淚無聲地往下淌，母后最后坐在火里的樣子，那沖天的紅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尖子上。

怕，疼，恨……無數股勁兒在她才十歲、卻一夜被催熟的心窩里翻江倒海。謝衍……這名字成了她新長出來的噩夢。

不知跑了多久，前頭總算透出點灰蒙蒙的光。出口到了。

推開那扇朽得掉渣的木門，一股子嗆人的霉灰味兒直沖鼻子。這是冷宮一個塌了半邊的角落，蛛網掛得像破簾子，爛家具上積著銅錢厚的灰。

慘白的月光從破窗戶格子漏進來，照得鬼氣森森。

“公主，快，這邊！”錦書氣音都啞了，拉著聞枝，緊貼著墻根兒的黑影，往記憶里宮墻狗洞的方向挪。

冷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聞枝打了個哆嗦。

宮里的火光和吵嚷聲聽著是遠了點，可這死寂的冷宮地界，反而更讓人后脊梁發毛。

突然！前頭拐角火光亂晃，一隊提著火把、盔甲上糊滿黑紅血痂的兵痞子，正挨排兒搜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