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薇要求洗漱之后再走,我看著她幾乎毀掉的衣裙和臉上身上的泥污,同意了。但我告誡大家,缸里的冷水可以用,壺里的開水卻不要喝,為保險見,這村里的水和食物我們最好別碰。一夜水米不進都饑腸漉漉,口渴得冒煙,舒薇他們帶的零食還剩兩袋薯片,一包餅干和一條巧克力,給大家分吃了,另有兩瓶汽水飲料也打開來喝了,僅留下一瓶礦泉水。本來陳新連這最后一瓶礦泉水也要打開的,三哥憑借饑謹年代打熬過來的節儉本能止住了他:
“留倒噻!有多的時候不要吃光喝盡,說不準哪歇就得指靠它吶!”
我隨便洗了洗臉,回屋收拾東西,陳新已收拾完他們的行李,提到外面堂屋去了,西廂房里只剩我一個人。我把行包提上桌子,打開,見里面兩只大理石骨灰盒安然無恙,并排緊湊的放著,沒有挪動過的痕跡。我略放下心,取出一套干凈衣服換了,一邊收拾隨身物品,一邊又看著兩只骨灰盒,神思有些恍惚,心中升起一股酸楚之情。
有人站在我身后。我回過頭一看,微微吃了一驚。是舒薇,她幾乎變了一個人:換了一件長袖的粉色上衣,淡藍色的牛仔褲,長發不再披散,攏起來束在腦后;臉上洗得干干凈凈,昨夜的痕跡完全消失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點淡淡的,好聞的幽香。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這就是你父母的骨灰盒嗎?”她望著桌上,放輕聲音說。
“是的。”
“都沒事吧?”
“都沒事。”
“那,你有什么計劃呢?我是說,安葬他們的事……你不要介意,我覺得,其實下寨也不錯的,風景一樣好,風水也好,而且,下寨的人比上寨開明,他們多半能接受……”
她還記著我父母被開除出籍不能歸葬的事,委婉的替我出主意。
我說不出話,只含混的點點頭。
她輕輕嘆了口氣,離開桌子,走到門邊。
“我們要走了。”她回過頭說。
“恩,稍等一等,我馬上來。”
“我是說,我們要離開鎮山村了。”
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看她。
“陳新說這里太詭異,太不安全,決定提前走了,回下寨以后,我們就搭乘旅行團的車回省城。”
“哦……”我沉默了一會兒,有點艱難的問她:“那,那你們不去大瀑布了嗎?”
“不去了……時間來不及,暑假快完,我們也要返校了。”
“哦……”
我象從一個夢中一點一點的醒來,一半人在夢里,一半人在現實。
省城,暑假,返校,這些多陌生,多可憎的字眼。但這同樣是我的生活軌道。幾天以后,了結完此間的事,我也將回到省城,我的暑假也快結束了,我也將返回我的學校,繼續誤人子弟的營生。
那根纖細的紐帶到此為止。一切恢復到從前的秩序。命運的車輪繼續向前,把這個短暫停留過的小站拋棄在崇山峻嶺的深處。
她站在門口,半晌無語,卻并不走出去,就那么扶著門框站著。昨夜的情景重現了:那陣震撼人的狂風過后,我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墳前發呆發癡,而她站在祭亭門口,手扶著墻,遠遠的看我,沒有說話,眼神和表情都朦朧不明。
我忽然間悲哀并且驚慌的意識到,這就是告別了,我努力想找一句象樣的告別話可以說給她聽的,卻找不到,心中堵得說不出多厲害,腦子里思緒變換打閃一般。
最后是她對我說:
“昨晚的事,謝謝你。”
她用那種我曾聽過的、睡夢中呢喃的語調說完這句話后,并不等待我的響應,轉身走出了屋子。
我閉上眼睛。我又一次感到自己快要忍不住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