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當上寨村長以他一貫的風格,不聲不響于一個僵持的局面中間突然出現的時刻,我和陳新正在四臂相扭,四目相瞪,兩個成年男子擺出這樣一副扭打的架勢,想不被人誤解,也是不成的。
村長是從通向場壩的那條街巷走來的,背后還跟著兩個村民模樣的人。
我和陳新迅速分開,并肩站在村長之前。我不知兇吉,心中有點發緊。他是專程來找我們,或是碰巧遇上?來此地之前,他是否已先回過家了?他還帶了人來……村長的兩個跟班都是臂粗拳大的大塊頭,看面孔則呆板遲鈍,很適合做打手的那一類人物。街巷狹窄,三個人背對場壩方向站在逆光中,把本剩不多的光線遮去了大半,大櫸樹的濃蔭下面,猶如黃昏提前降臨,一團幽暗當中,格外顯出村長碩大的白眼珠。
我朝陳新丟了個眼色,暗中捏著拳頭,卻擠出一個笑容給村長:“村長你好啊,你忙啊,我們沒得起啥子糾紛,我們只是活動下筋骨。你這是從哪里來,又準備向哪里去呢?”
村長不回答,望了一眼大櫸樹上被我和陳新留下的手跡說:“你們要活動筋骨,也不一定要在樹干上打洞嘛。這棵櫸樹有四百年歷史,是鎮山村的古跡,村民都很愛護它,毀壞樹木是很不好的行為,你們是省城來的文明人,應該懂得?”
“村長你錯了。”我回答道,“不是我們故意毀壞樹木,是這棵老樹自己生了怪毛病,樹要是正常的樹,人的手哪能插得進去呢?你們村遭了災害,不但這棵樹,全村所有的樹都生了怪毛病。村長你沒有發覺嗎?我建議你,趕緊把這情況向鄉里報告,請政府來支援,否則的話,恐怕你們村里的樹就將要絕種了……”
“我們村里的樹絕不絕種,不關你們外邊人的事!”村長粗暴的嚷道,漲起一頭一臉的青筋,但那失態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復了平時冷峻從容的風度:
“布內就是布內,客家就是客家,一家莫管另一家的閑話。魚上不得樹,鳥入不得水,萬物生存,各有其道,慢說我們村沒遭啥子災害,就是遭了災害,你們也幫不上忙。要報告噻?村公所原本有一部電話的,不巧得很,昨晚上一場大風,把電話線刮斷了,那場大風真是大得嚇怕人,連樹都拔起石頭都吹滾落道路都坍塌堵塞死了,河上又起霧,霧下水里又有漩渦,有潛流,萬一有人想冒險游泳過河對岸,豈不枉送了性命?”
村長做出怪擔憂的神氣,朝遠處神水河的方向投去一瞥:“李老師,你不是問我從哪里來,向哪里去嗎?我正是要向河邊去。在棧橋上頭豎立一塊警告的牌子。至于我從哪里來……我從大朝門來,大朝門外荒墳野嶺豺狼出沒實在太危險,我怕有人會從那里走失,便領起村民扛石頭把大朝門堵死了……”
“什么!你把大朝門堵死了……”
“是呀,嚴絲合縫,整個兒堵死了。”
我緊緊瞪著對面那雙傲慢,冷酷,挑釁意味十足的死魚眼,心中憤怒的赤焰和恐懼的黑火一起燃燒,我簡直想要朝那眼睛里擂上一拳——這個老狐貍,這個老妖精!他就象算準了我打算要從那條荒棄的古道出逃似的,現在怎么辦?這村莊最后的出路也被阻截了,看這天色,似乎也慢慢的開始暗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