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陽關,就標志著已經正式踏入了大漠的地界,這時的大漠已經下了第四場鵝毛大雪,連天的大雪將大地變得同天空一樣銀白。陽關城內,南宮極一行人補充著干糧和水,大家也知道接下來便沒有這么舒服的日子了,所以晚飯過后,都早早的上了床休息。
“洛小哥,風雪如此大,只怕大雪已經掩蓋了許多地貌,不知小哥還能分辨出路嗎?”南宮極望向老落,半是擔憂半是試探的問道。
老落搓了搓被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前輩不必擔心,那東西的位置小可記得很清楚。”她摸出地圖,“這里是陽關,咱們現在的位置在這里,明日咱們向西北再行半日路程,就到了這里。”她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小黑點,“這便是我當年中埋伏的客棧,寶藏一定就在這附近了。”
“哦,洛小哥如此肯定?”
“這個方向絕不會有錯,既同上了這條發財路,小可對前輩決不會有所隱瞞的。”
南宮極哈哈大笑,“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夜深人靜,蕭凝墨最近睡得很不好,做夢都夢見南宮憶柳抱著個孩子,身后還跟了一群,“蕭哥哥,我為你生了許多孩兒,你心里歡不歡喜?”
不,不歡喜。蕭凝墨啊的一聲,驚醒過來。
老落正不聲不響的站在一旁,見他醒了,手里的冷茶遞了過來。
“你怎么又一聲不吭的跑我房間來了。”蕭凝墨狐疑的盯著茶杯,“你這該不會本來是拿來潑我的吧?”
老落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下,隨后她壓低聲音,“老蕭,你若想走,此處就是最后的機會了。”
“怎的?”蕭凝墨見她一臉凝重,也睡意去了一大半。
“接下來的路上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險,南宮極貪財得很,只怕屆時見了寶藏貪婪之下你我兩人性命不保,此事本與你無關,我可不想連累你。”
“那你呢?”
“我一個人脫身要容易多了。”
蕭凝墨一挑眉毛,“聽你這意思,是覺得我功夫還不如你是吧。”
“人心可怕可逾鬼怪,你瞧著南宮極中意你這個乘龍快婿,只怕人家自以為坐擁富可敵國的財富,到時候南宮家的人再換個女婿又如何?”
蕭凝墨自然明白,“南宮極確實貪婪,只是南宮憶柳本性不壞,攤上這么一個爹,可惜了。”
老落笑笑,“你現下倒不討厭這位大小姐了?”
“我只是不喜歡她,談不上討厭。”蕭凝墨淡淡道,“也罷,既已陪你走到這會兒了,那個什么寶藏,我也勉強去見識一番吧。”
或許是長途跋涉,又或許是夜深未眠,兩人談話間卻未發覺有心之人聽到什么。
這長夜未眠的,卻不只有老落二人了。
“家主的意思是……”南宮極的一個心腹低聲靠近,“家主的意思是找到寶藏之后咱們就動手嗎?那個姓洛的小子也就罷了,江湖上的無名之輩,可蕭公子不一樣啊,先不說他跟小姐還有婚約在身,單是蕭家,也不是好惹的……”
那心腹似乎被制止了,南宮極的聲音響起,也是壓得低低的,偷聽之人不由的更靠近門口一點,“那姓洛的小子盜走我十二色珍寶,讓我在江湖上沒面子,若不是還需他引路,早就了結了他的性命。”
茶盞響動的聲音,南宮極頓了一會兒又開口道,“這一路我看他都在翻一本發黃的冊子,關于寶藏的秘密,大約便是藏在了這冊子,也是一樣的。至于蕭凝墨,他為了一個婢女離家出走,至兩家姻親于不顧,既然他不肯娶,我為何要他一定做我南宮極的女婿。”
“小的明白了。”
那心腹還待說什么,門卻被砰的一聲推開,屋里的人都嚇了一跳,那心腹連刀都拔了一半,方才看清來人是南宮憶柳,“大小姐?”
南宮憶柳一張粉臉雪白,臉上猶自一片瑩澤,她絕望地喃喃道:“原來他們倆說的不錯,滔天的財富竟然比不過女兒的幸福嗎?”
南宮極見被自己女兒撞破,只怕驚動了樓上的洛姓小子,“你胡說什么?”
“是了。”南宮憶柳搖搖欲墜,“姨娘明年就要給爹爹添一個弟弟了,女兒自然不算什么。”她突然轉身欲跑,希望能給蕭凝墨報信,但南宮極的反應更快,腦后一陣風,南宮憶柳便暈了過去。
南宮極望著昏過去的女兒,不由嘆了一口氣,“女生外向。”一會兒心腹來報,蕭洛二人并無異動,早已熟睡,南宮極便吩咐下去,“留幾個人照料大小姐,不能再讓她與那兩個小子碰面了。”他本來帶南宮憶柳原是想全了女兒的心愿,讓他們兩個人好好培養培養感情,但冷眼看這段時間蕭凝墨對女兒的態度,只怕是神女有夢襄王無情。
次日一早,老落打著呵欠從樓上下來,大堂里南宮家的人已經安排好早飯。南宮極頗為慈愛的招呼道,“來來,吃早飯。”
老落略掃了掃,眾人都在,只南宮憶柳不見,她似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大小姐呢?還沒有起么?”
“哦,柳兒今日一早就離開了,如今這天氣越發的寒冷,接下來的路我實在不放心讓她一個女孩子跟我們同行,就讓她去這陽關城里我一朋友家里住著。”
老落拿起筷子,與蕭凝墨對視一眼,“前輩果然五湖之內朋友廣布啊。”
南宮極打了個哈哈,“好說好說,這菜不錯,嘗嘗。”
寂爾飯畢,老落抹了抹嘴,對南宮極道:“前輩,這回去這地方,我卻有個主意,不知道是否合適?”
“哦,說來聽聽。”
風刮得很大,但是好歹大雪已經停了,大漠之中的唯一一家客棧里,想來今天客棧里應該不會有什么客人了,玉娘安排小二把羊圈馬棚的牲畜都栓好了,可以早點休息。
“老板娘,好像有客人過來了。”眼尖的小二盯著遠處一個小黑點,以他的經驗來看,應該是兩個趕路的人,“一老一少,兩匹馬,沒什么別的行李。”
“生面孔?”玉娘停下撥弄算盤的手。
“生面孔。”小二篤定的說道,“怎樣?要叫廚房生火嗎?”
“先看看再說,如果真是過路人就算了,若是刺頭,招子放亮些。”玉娘淡淡道,“如今咱們的事是頭一等,不要生別的岔子出來。對了,下頭那個,飯送了嗎?”
小二笑道:“早送了,也吃了,前幾個月還在罵人,一心求死的,這幾個月老實多了,只一味發呆。”
“知道了。”
小二嬉皮笑臉道:“老板娘,說實話,我跟著您也這么多年了,您怎么會看上這么個小子。”
玉娘放下記賬的筆,笑的有些陰森,“哦,那你覺得我應該看上個什么樣子的。”
小二猶自得意,還不知道危險臨頭,“這個嘛,具體的我還沒想好,不過總不是下頭那個,那小子有什么好的,長得雖高,身板卻瘦了些,又過于的細皮嫩肉,反正……哎喲。”他的話還沒說完,耳朵已經被大力揪起來了。
“最近你們的膽子越來越肥了啊?敢編排道老娘的腦袋上了,還不滾去招呼客人?”
玉娘的話音剛落,果然門外的客人已經走到門口,正如那小二說的,是一老一少的兩個男人,那年邁的,個子矮小,臉色蠟黃,發須稀疏,下巴上長了個大痣,裹了件半新不舊的羊皮襖子,那年輕的著了件灰撲撲的舊皮褂子,眉眼平凡,黑黑的臉很是木訥,亦步亦趨的跟著矮個老頭,像是有些心智不足的樣子。
小二上去招呼,“二位里面請,吃點什么?”
“兩碗光面。”那老頭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小二愣了一下,又滿面笑容的說道:“好,二位請坐,兩碗陽春面。”
老頭說的光面,和小二說的陽春面,都是素面,做生意的不興說光,因此叫陽春面,小二見他倆人只點了素面,便向玉娘試了一個眼色。
玉娘便笑吟吟地道:“大叔,天寒地凍,要不要煨兩壺酒,暖暖身子?”
那矮個老頭聽說酒兩眼發光,“煨一壺酒得了,我兒子不會喝酒。”那年輕的似乎有些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陽春面很快就得了,面湯上浮了兩顆油星,三點蔥花,所幸分量十足,倒是管飽。玉娘一直拿眼睛掛著兩人,他們也不講究,拿起桌上筷筒的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就開始吃起面來,尋常若是江湖客喬裝,進了店是不會這么大大咧咧的。
替他們二人把馬栓好的小二進來低聲對玉娘道:“兩只老馬,馬蹄鐵掌磨得快平了,沒有硬貨,看來只是普通的過路人。”
沒有硬貨是指沒帶兵器,玉娘回道,“我再去探探底細。”她端著打好酒的酒壺走了過去,“大叔,這么大的風雪天,您爺倆這是要去哪里啊?”
“回家過年啊。”老頭的吃相甚是難看,他用手抹了抹嘴,“我跟我兒子平時都在寧州給人家做農活哩,好幾年沒回老家了,這風雪怪大的哩。”
玉娘看著老頭接過酒壺的手,手上滿是被雜草劃破的新舊傷痕,和厚厚的老繭,“種地辛苦呢。”
老頭喝了一口酒,有些驚訝,“怎么店里換了掌柜了嗎?前幾年不還是麻子李在這里做掌柜的嗎?”
玉娘有些詫異的笑了,“大叔記錯了吧,奴家在這里開店有七八年了。”
“七八年?”老頭更驚了,“難不成這不是往李家寨的客棧嗎?”
李家寨是距離此地向北二十里的小鎮子,玉娘笑意更甚,“哎喲,大叔,這可不是李家寨,風雪大,怕是您走錯道了。”
想是前幾日的大風雪,刮得兩人暈頭轉向,這大漠上的風就是這樣,夏季吹沙,冬季下雪,沒有一刻是安生的。
“哎呀,我說怎么感覺這路上怪怪的。”老頭一拍大腿,很是惱火,“多虧遇上了你這個好心的女娃哩。”
玉娘安慰道:“不著急,大叔,這會兒天也不早了,不如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行嘛行嘛。”老頭看看天色也有些無奈,“我們住大通鋪就行了。”又不住嘆息,“人老了,不中用了,怎么就走錯方向了嘛。”
“好。”玉娘笑得很是善解人意,對小二道,“去給兩位客官燒了一大盆熱水,燙燙腳。”
老頭感慨地喝著最后一口面湯,看著玉娘離去的背影道:“這閨女好得哩。”

凌落紅豆
新年第一更,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