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樞匆匆趕到書房，便見柳樞與柳暗雪雙雙垂手跪立在大廳中央，父親柳子緒沉著臉巍巍然端坐上方；右首，挨著柳子緒端端正正坐著的，是大夫人駱芙，不怒自威的儀態，不輸柳子緒半分；依次坐著的，是二夫人秦瑤兒，她的臉色便和緩了許多，姣好的容顏未曾被歲月侵蝕，只添了幾分母性的慈悲；下首右方，坐著蘇蘭，那與顏泓音有五分相似的神色，此時略有幾分慌亂，看著跪著的女兒，不知如何是好；挨著蘇蘭的，是年方十歲的柳依欣，此時正怯怯的躲在母親身后，不敢出聲；左方，還坐著一位豐神俊秀的錦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久未回京的三公子柳昀。

　　柳綿已經換了一身月白錦衣，墨色頭發用玉簪束了，偏偏散落下幾縷，碎碎的散在月白的衣襟上，黑白分明，更襯得他神采奕奕。

　　柳暗雪也已經梳洗整齊，她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烏黑的頭發不著珠釵，僅用玉簪束了，纖細的腰身挺得筆直，遠遠望去，不像一個嬌弱的女子，更似一個羸弱的少年。

　　不，一個羸弱的將士。

　　柳子緒心頭微微一顫：這個身影，像極了那一年，江南水鄉里，邂逅的那個驚世絕艷的女子。

　　柳昀早已起身，待柳樞見完長輩，忙笑著行禮道：“長兄，一別數月，同希有禮了。”

　　柳樞一絲不茍的還禮，淺色的眸子依舊波瀾不驚，語氣甚是客氣：“三弟為了家里的生意，東奔西走，著實辛苦，請坐。”

　　待柳樞坐定，柳昀方才入座。

　　待得大家都落了坐，柳子緒才神色肅然，緩緩開口，直入主題：“今日，一家人都在此，我說一件事。”

　　說到此處，他看著跪得筆直的兒女，目光凌厲，緩緩掃過在座諸人；聲音頓挫有致，直逼入耳：“堂堂將軍府，竟有殺手要害我子女，當真是欺人太甚！”

　　眾人都已知曉此事，如今聽了柳子緒說出來，都懷揣心事，噤若寒蟬，只待柳子緒繼續說話。

　　“綿兒，有人要害你，你便應當報與為父知曉，今日罰你，只因你隱瞞不報。你且先細細說來。”

　　柳綿簡明扼要回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父親已經知曉。龍狐殺我不成，便帶走了五妹妹，今日，我按照龍狐之言，去了柳園，將五妹妹安然無恙的救了出來。”

　　他隱去了許多不可告人的細節，柳暗雪亦只默默聽著，并不插話。柳子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未細問，只冷哼一聲：“龍狐是西域的殺手，心狠手辣，你能如此輕而易舉便脫險？”

　　柳綿語氣淡淡：“心狠手辣？也不過是徒有虛名。”

　　柳子緒再次冷哼一聲：“小小年紀，如此傲氣！你可知心浮氣躁，必吃大虧？”

　　柳綿未再言語，只聽得柳樞道：“父親剛忙完朝中事務，勞累一天，切勿再動怒，于身心無益。四弟統領過千軍萬馬，殺敵萬千，傲氣的資本，也是有的。只是龍狐不是正人君子，不走常規路數，倒也不可輕視。”

　　此話一出，意在調和氣氛，在坐中人自然聽得分明，駱芙反應更為明顯，鳳眼犀利的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緩緩道：“樞兒，父親說話，且先用心聽著，不必插話。”

　　柳樞垂首答道：“是孩兒魯莽了。”

　　柳子緒道：“無妨，樞兒是長兄，且是世子，規勸規勸年幼的兄妹，倒也合理，”又看著跪在堂中的柳綿與柳暗雪，道，“綿兒，你若有你兄長的三分穩重，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暗雪，你也不必學你四哥哥，成日里跟他鬼混，成何體統？”

　　暗雪嘟囔了一句：“四哥哥領兵打仗，哪里是鬼混？”

　　聲音不大，柳子緒倒是聽見了，不由眉頭一皺，暗雪，終究還是閨閣姑娘，他語氣嚴厲道：“領兵打仗，本就是七尺男兒應盡之責，你是女子，如今，也大了，自然得有姑娘的模樣，不能每天想著溜出府去，今日罰你，也是這個緣由。你且說說，此次為何落入龍狐之手，惹著你娘為你擔驚受怕一整夜？”

　　柳暗雪偷偷看了一眼蘇蘭，見母親果然紅腫了雙眼，不由心下一酸，道：“女兒與娘一起去靈安寺，娘在寺內誦經祈福，我閑著無聊，便在寺外走走。然后，就遇到了一個西域女子，她與我講了許多西域的故事，并邀請我去品一品西域的葡萄酒。女兒覺得她言談舉止，頗為豪爽，大有巾幗氣概，心生敬意，便讓茵兒帶了話給母親，跟她去了。她也并未傷我，只談及許多風趣之事，后來，就見四哥哥來了，將我帶了出來。”

　　柳暗雪回到將軍府，已將此事稟明了蘇蘭，饒是如此，蘇蘭再次聽來，依舊是心驚肉跳：那可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她可憐的孩子，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卻尤自不知！不由扼腕嘆息，今后，再也不許她離開自己半步！

　　柳子緒聽了，面色沉沉，道：“你可知，那西域女子，已是兩次三番來殺你四哥哥，幾次未得手，才出此策略，欲以你為質，以此來害你四哥哥。”

　　柳暗雪低了頭，語氣也低垂得很：“現在知道了，不過，”她瞪著水靈水靈的大眼睛，看了眼柳綿，才道，“那西域女子，對四哥哥極好，邀我前往，也只為了見四哥哥一面。”

　　蘇蘭額角跳了跳，這個女兒，性子豪爽，卻也單純得......令人頗為頭疼。果然，只聽得大夫人駱芙開口道：“暗雪，你是堂堂侯府小姐，這樣的話，怎能輕易說得？再者，那西域女子是殺手，如此大費周章，其用意怎可能如此簡單？”

　　駱芙的威嚴，不亞于柳子緒，一時蘇蘭面有惶恐之色，忙起身恭敬行禮道：“暗雪年幼不懂事，是妹妹教導無妨，請大夫人責罰。”

　　駱芙臉色和緩了些：“蘭妹妹不必自責，暗雪畢竟是千金小姐，養在深閨，不知世事厭惡，也是常情。如此，便應當多讀些詩書，方能明事理，可不能只想著舞刀弄劍。”

　　蘇蘭忙應了，柳暗雪心下卻有不服：“暗雪熟讀經史，舞刀弄劍，只為了承柳家祖訓，弘揚家風，為有朝一日，能馳騁沙場，報效國家。”

　　她的聲音，清脆中帶著嬌嫩，激昂中透著堅定；那清麗不可方物的臉上，亦帶著幾分慷慨，引得柳家三兄弟均微微側目。

　　駱芙臉色大變，連端莊的秦瑤兒亦是臉色微變，蘇蘭更是驚得跪下，只待柳子緒發作。

　　這一番言語，哪里是千金小姐應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