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袁家的謀劃
在雒陽城的東南角,一座足足有皇宮四分之一大的府宅最里層,全部是用最好的黑胡桃木和南海橡木榫接卯合而成,古色古香,是四世三公袁氏家族為了聚集一堂會議時政發布號令建造的。
在這最頂層的一座會議廳,整整有十多個人在召開會議,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國字臉,十分威嚴,手掌撫摸著一道令牌。
“對于董卓喧賓奪主,諸位有什么看法?”袁隗合著眼簾,發聲問道。
袁隗話音未落,便有家老發言。
“家主,他董仲穎是何人,我們都知悉:其父董雅,當過潁川綸尉,有子三人:長子董擢,字孟高,早則死矣;次子即卓;三子董旻,字叔穎。一個破落豪門子,眼見格局怎能與我袁家相比。”
“鳴老此言有理,就一膂力過人的武夫,縱使他一朝得勢,也不過沐猴而冠,朝政還是要靠我們的扶持。”
“說的沒錯,他董卓一個西涼泥腿子,怎么能與我們傳承百年的家族對比。就連這雒陽城中的楊家都不敢挑戰我們袁家的地位,我袁家為天下所歸,他董卓若想在雒陽站穩腳跟,只能示好于我們。”
“是極是極,董卓進京無非是為利,其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只能像以前何進一樣奉我袁家子弟為上賓,不然他想立足朝堂就是鉆火求冰,烏頭白馬生角,成無稽之談。”
這些個家族中的老者你一言我一語,顯然是吃定了董卓一般,袁隗面對這些家中尊敬的長輩,蹙縮著眉頭默默地聽完。實在是頗為后悔請了這些沉迷于家族榮耀,自命不凡的前輩來參加這次家會。
看著一言不發,沉思的袁紹,袁隗輕聲問道:“本初可有其他看法?”
迎著眾人打探好奇的目光,庶出的袁紹微微起身,國字臉上稍稍抽動,朝各位不徐不疾拱手道:“昨日紹卜了兩卦,一為履卦,下兌上乾,為天在上,澤在下之象。此卦正應各位家老所說,只要我們的行為合乎禮法,踩在西涼那只猛虎的尾巴上,虎都不咬人。”
“本初不錯,學易有成啊。”鳴老撫摸著自己的松髯,暗自贊嘆道。
“是啊是啊,孺子可教。”
“不錯,后繼有人啊!”
“紹班門弄斧,諸位前輩才是大智大慧之人,”袁紹不緊不慢回道,內心卻是極其激動,這次家會他一個庶出子能夠參加本就是看其贍養士人有所小成和在這場誅殺宦官的時候奮勇出力,而袁隗讓他發言于他自己來說就是一次機會,讓家族接納自己、投資自己千載難逢的機遇,畢竟趁熱打鐵才能事倍功半。
“紹卜的第二卦乃謙卦,謙卦下艮上坤,為高山屈于卑地之下貌。此卦象以告誡為主,寓意身臨艱難之境地,切忌因名聲而生出驕傲自滿之心,屆時悔之晚矣。”
“呵呵,卜的好卦,好的壞的你都說了。還真是你這個庶出的袁本初口中說出來的,換做旁人,都沒你這城墻一般厚實的臉皮。”
這句話,充滿了譏嘲之意,正是坐在嫡系主位上的袁術所講。
噗嗤一聲,一些本是擁立袁術為袁氏繼承人的年輕人笑出了聲,而那些夸贊家老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幾個也是微微一笑表示贊同袁術的說法,庶出子終究是庶出子。·
“你……”袁紹鐵青著臉,想予以回擊,終是手指指了指袁術又放下,暗道不能自己失了分寸,向袁術深深一拜,淡淡道:“公路教訓的是,兄受教了,不知公路高見是?”
袁紹的表現顯然是一個容忍弟弟胡鬧的可親兄長,瞬間便讓袁術落了下乘。
“我當然有……”
“好了,公路休要胡鬧。”
袁術剛要發言,便被袁隗給打斷。
電光火石間,袁術心中掠過一絲念頭,他飛快的瞥了一眼旁邊的袁隗,那一剎那,心中隱隱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他低下頭,恨意的身體,在簌簌的顫抖。
“為什么,你為什么一直幫著這個庶出子,袁太傅,恕我無禮,這便告辭。”說罷,袁術擲袖而走。
這位袁家嫡子,當真還是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露出如此不凡,如此傲骨的一面。
袁隗從高位上走下來,看著遠去的袁術,將心聲歸于一句長嘆。
袁紹得意的一笑,袁公路你到底還是嫩了點,以為嫡出就是一切了么!這袁家的基業只配有德有才者居之!
然而,袁紹所認為的昏招放在袁遺、袁胤眼中則是驚人之舉,試問誰年少不輕狂,他們兩個早就想在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面前放肆一把了。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離開了席位,向袁術離開的方向走去。
袁術負手而立,看著已故大伯袁平家的兩個從弟,眼中煙云閃過,最終化為一絲厲色,那是一抹難以言表的猙獰。
心中暗道,袁家自己是不能呆了,得尋個由頭發展屬于自己的勢力,至于他們這些老家伙,愛跟董卓怎么斗法也不關自己的事。
揮手將兩名弟兄招來,袁術說了此刻自己的想法,兩個袁術的小迷弟自是賭咒發誓跟隨袁術的腳步,永不退縮,至死不渝。
袁術大笑,這兩位兄弟的做法顯然很對袁術豪俠的脾氣,緊握著兩位從弟的手,袁術徑直的出了袁府,奔自己的車騎將軍府而去。
而與袁術的愉悅開心相反,在會議廳中的袁紹則是青筋暴起,這些原本稱贊自己的家老紛紛掉轉槍頭,指責自己毫無尊卑之分,另夾帶著冷言冷語說自己毫無賢能,一點也不兄友弟恭,說他之言乃紙上談兵,漢時趙括不外如是。
“夠了,”袁隗怒吼道,對于造成這個局面,袁隗狠狠地刮了一眼在場眾人,“而今外敵董卓在側,都給我收起你們的心思。”
“諾。”眾人紛紛應諾,除了袁術那個嫡出長子敢在會議上放肆,其他人還是沒有半分底氣來公然冒犯家主。
袁隗冷哼一聲,“讓你們商討如何對付董卓,皆是顧左右而言他。難道你們不知他最近在城中得了何進留下來的五千人馬,城外西涼鐵騎也在不斷擴大營帳。一個個的夜郎自大,非要等到我袁家勢危的時候你們才會驚醒嗎!”
“紹知錯。”
“老朽知錯了。”
“老朽知錯了。”
“行了行了,”袁隗擺了擺手,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遏制董卓的勁頭,要是他一位做大,我們袁家百年的光輝榮耀就要付之一旦。”
看著眾人若有所思,袁隗繼續說道:“董卓現在兵強馬壯,就算兵馬聽我們的指揮調度,也只是飲鴆止渴,而今我們應驅虎吞狼,讓并州刺史丁原攜十萬并州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了這董卓,然后再想其他。”
“家主所言對策措置有方,不過引兵入京實乃下策。老朽也有一妙計,不知家主聽否?”
“哦?鳴老快快言來,莫賣關子。”袁隗從容道,其實心里對這位叔公也是不置可否,讓他發言,尊老罷了。
“咳咳,我聽家主所言,倒像那本初昔日為何進獻的引西涼兵進京是一個路子,老朽覺得那曹阿瞞出的主意倒是甚妙。強龍不壓地頭蛇,一盞不知道源頭的毒酒,或者一次十常侍殘黨的刺殺,都能令西涼軍群龍無首。那時我們再持新帝圣旨,封個聽我袁家號令的為西涼刺史,讓其退兵好生鎮守涼州,不就皆大歡喜了么。”袁鳴揚眉奮髯,松髯隨著說話的抑揚頓挫而飄蕩起來,眼睛瞇起又睜開,對自己出的計策很是滿意,感覺自己就像是謀圣張良附體了一般。
袁隗眼中精光一閃,眼珠轉動,不知在想些什么,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兩策雙管齊下,也好萬無一失。”
“善,家主英明。”袁鳴笑贊道。
“家主英明。”
“家主英明。”
袁隗揚了揚手中的令牌,“各歸其位,各司其職,袁家萬世千秋。”
眾人齊聲喊道:“袁家萬世千秋。”
喊罷,眾人紛紛退出了會議廳。
袁隗給袁紹使了個眼色,儼然是有事要暗中交代。
袁紹暗暗輕點頭顱,便跟著袁隗的腳步去了袁隗的房間。
然而,他們卻不知一道矮小的青衣人影從開會始端便用著惡毒的眼神盯著他們倆的一舉一動,瞧著遠去的兩人,他張口呢喃道:“天道有輪回,你們兩人這般無所顧忌地攬權,真當我泥人不成!”
片刻后,這道人影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坐著一個黑衣文士,正手拿烏雕羽扇微微搖動,此人正是北邙衛的左都統,毒士賈詡。他從容不迫地看著這人影說道:“敘公子可是想好了?”
“賈先生,敘愿為內應。”
“好好好,敘公子果真識時務者。”賈詡贊嘆道,陰鷙的眉間都能看見笑意,顯然這位敘公子是其計劃的重要一環。
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袁府,冒著被自己主公猜忌的后果,終于還是讓眼前的這位袁敘投靠了董卓,只能說天佑我主了!
瞧著袁敘欲言又止,看著這一幕的賈詡笑了笑,“敘公子可是有話要說?”
“沒有沒有,”袁敘剛想搪塞過去,但迎著賈詡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有一事,袁氏開啟家族會議,期間有兩策對付董……對付主公,一為……”
咚咚——咚,依舊是北邙衛兩場一短的敲門聲。
“帝非帝。”
賈詡制止了袁敘的繼續發言,“王非王。”
一道黑影打開大門,跪拜于地,“北邙衛左都統司千戶袁大參見大人。”
袁敘看著袁大,覺得甚是眼熟,腦子回想到會議廳中盡職盡責給眾人端茶遞水的一道身影,手指指著袁大,張大著個嘴,久久不能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