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的目光
和母親通完話,林玉亭找了個長椅坐下。
四月的傍晚還有很深的寒意,柳樹的新葉還未長大,柔軟的枝條快垂進了荷塘。荷塘里滿目褐色的殘荷,都沒了荷葉,只剩下那些荷莖頹喪地挺立著,在橘紅色夕陽的照射下,寂寞而蒼涼。
但是在這滿塘的褐色零星地點綴著幾片的荷葉,雖然很小,但那圓圓的身形卻在展示著一個碧綠的圓滿的未來。
最衰敗的景致和最新生的力量交融在一起,竟然相得益彰。
往年的時候,林玉亭最喜歡這四月到十月的荷塘,常到這里散步、寫生。但是今年走到這里心里有些惶惶,剛才好不容易把母親勸住,把小時候算命先生說的話都給搬了出來,母親的心才稍稍安定,但必須每天給母親打個電話報平安。
林玉亭是喜歡安靜的,但是現在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反倒怎么也靜不下來:哥哥生死不明,父親母親年齡大了,在家務農沒有太多的收入,自己即將畢業,工作卻沒有著落。
雖然學長說如果她要找不著工作就跟著他干吧。但是她也明白,學長創業的時間并不長,開不起多高的工資,要不然也不會大量地用在校生。
一旦她離開這個校園,吃住都成了一個問題,尤其是住,畢業之前若找不到工作,畢業之后找工作的成本更大。錢真是一個大問題,趙凱雖說會不時給自己聯系一下裝修設計上的活,但真離開了校園,那些恐怕也是杯水車薪。
哎,哥哥在哪兒呢?如果他在,自己至少也會多一個后盾吧。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石板做的長椅上有了寒意,林玉亭站了起來,月亮已在東方升起,是半個,晃晃地在卡在樹枝間。
林玉亭喜歡看月亮,月下的寧靜會讓她的心也寧靜起來,寧靜的時候她的感覺會異常敏銳,就像今晚,風似乎在遠處蓄積力量,平靜的空氣里有很深的寒意,但是壓抑不住春天的溫柔;荷花塘的那一邊,燈光無力照到的幽暗地帶,似乎傳來了情人們的竊竊私語;遠處的橋上走過的人們會傳過來笑聲、說話聲,甚至腳步聲……有一雙眼睛,有一雙眼睛在自己的背后,那雙眼睛應該離自己不太遠,五六米吧,在凝視自己……林玉亭猛然回頭:一棵樹立在那里,映著稍遠處教學樓的光,可以看到它剛發出來的小葉子,黑暗中也感到是一種瑩瑩的綠。
林玉亭也未在意,也許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她又坐下,將胳膊搭載椅背上斜坐著看月亮,慢慢地,那種感覺又升了起來。
這次連樹也加了進來,那雙眼睛就在那樹下,她這種坐姿那雙眼睛應該看到她的側面,而她稍微一扭頭就該能看到那棵樹。——那是雙什么樣的眼睛?這雙眼睛又會屬于什么樣的人呢?林玉亭把眼睛閉上,讓自己的感覺更加敏銳一些。
然而腳步聲!遠處有腳步聲!這腳步聲開始和平時走路沒什么兩樣,很快變得越來越輕,但是離她越來越近,來的那個人已經開始弓腰。林玉亭覺得近差不多了,猛地站起來轉身大吼一聲,身后的那人跳著驚叫起來——是汪曉雅。
汪曉雅捂著胸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林玉亭,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林玉亭戲謔地笑了:“你也知道會嚇死人呀。”
汪曉雅有點心虛:“我剛才可是一點都沒嚇到你,反倒讓你將計就計了。”
林玉亭看了看那棵樹,轉了話題,問道:“你們倆剛才來時有沒有看到我后面有人?就在那棵樹附近。”
“沒人吧,”趙凱又仔細的打量了那棵樹,“來時我們光注意你了,但感覺應該沒人,這一陣子路邊都沒人過。”
“就你嘴快,”汪曉雅小聲埋怨了一句,“玉亭,你的感覺太對了,剛才那兒站了一個帥哥,正在深情的望著你,哎喲,那帥的呀!你說,我剛才怎么這么沒眼色,非得走過來,害的人家帥哥悄悄地走了。”
林玉亭一驚,剛要問曉雅具體情況,轉念一想,不對!“曉雅,你夠厲害的呀,從你剛才來的角度,要有人最多能看到人的側面,還有棵樹在那兒擋著;何況你一心想這嚇我,腦子里還能有帥哥,連人家的眼神都知道。”
三人說說笑笑,離開了荷花塘,臨走時,林玉亭看了一眼那棵樹,那棵樹站在路邊,比較粗,離別的樹距離也比較遠——顯得有點孤獨。
入夜,月已西沉,汪曉雅被一陣啜泣聲驚醒,她下了鋪子,走到對面,輕輕地搖著林玉亭:玉亭,玉亭,醒醒。
林玉亭睜開眼,好一陣回過神來,幽幽地說:“我又做那個夢了。”
“你這次在夢里哭了。”
林玉亭一驚,擦了一下臉——還掛著淚呢。“我們聊一會吧。”
兩人披衣并排靠墻坐著。窗外月已下沉,路燈的光從窗口投射到天花板上——一塊幾何形的昏黃。
林玉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做這樣一個夢,也不知個多長時間會做這樣一個夢:昏暗的背景,一個似乎很古老的大門,門前有兩個大獅子。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大門,但是夢里著大門似乎特別熟悉,但是又不敢進去,也不想遠離。
林玉亭仰頭45度,眼里帶著那么點迷蒙,說道:“我這次做夢推門進去了,門是鐵做的,我推它的時候,吱呀吱呀的,感覺好久遠。”
“你看到什么了?”
“我沒有看到什么,我只是感覺到很絕望,漫無天際的絕望。我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撲面而來的還有無邊的痛苦。”
汪曉雅想了一下說:“你哥走后你這個夢做得比較頻繁,是不是壓力太大。你看我,單一個工作的事就已經倍感壓力了,而你要面臨的事比我多。”
“你說的有道理。”
“我看你明天也別出宿舍了,現在我們也沒什么重要的課。午飯和晚飯我給你帶過來。”
林玉亭一笑:“你想軟禁我?”
“你要這么理解也行。行了,我們睡覺吧,越聊越興奮。”說完,汪曉雅回了自己的被窩。
林玉亭也躺了下來,但睡不著,努力拋開剛才的夢,把注意力放在感官上。
春日后半夜的寒意持續的從窗口滲進來,而她的心漸漸也靜下來,靜下來……似乎有一束目光從門處射了過來……林玉亭朝門處看了一下,除了門上掛的毛巾,什么也沒有。她便把眼睛閉上,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感知:這目光似乎和荷花塘的目光一樣的,難道還真追到宿舍來了。她悄悄地下了床,想抄一個順手的家伙,結果沒找到,只好拿了一個羽毛球拍。
汪曉雅也沒睡著,輕聲的喊了聲玉亭,被林玉亭以手勢制止。林玉亭在門口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走道里靜悄悄的,聲控燈寂寞的亮著,單元的門關著,對面洗簌間的門也關著,各個宿舍的門也都關著。她閉上眼睛想再次感受一下那目光來自哪里,聲控燈在她閉上眼睛后也滅了。
她感覺到這目光就在她附近,甚至在移到她前面看她,帶著一陣徹骨的寒意。她慢慢舉起羽毛球拍……洗手間里傳來了沖水的聲音,很快,洗手間的門也打開了……“林玉亭,你要干什么?”
林玉亭睜開眼,面前隔壁宿舍的周萍萍正瞪大眼睛看著她。汪曉雅也從宿舍出來了,隔壁的宿舍也陸續有人出來,事情真是鬧大了。
林玉亭感到有點尷尬,放下了羽毛球拍:“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出來看看。”她也沒有想到周萍萍剛剛從洗手間出來。
周萍萍有些不解:“這個洗手間有動靜不正常嗎?你不經常聽嗎?”
“是這樣,”林玉亭也知道剛才的解釋有點太牽強,“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人見來了,就躲在這洗手間了。所以呢……”林玉亭悄悄地扯了扯汪曉雅。
汪曉雅趕緊說:“對對對,噩夢呢,剛才她都嚇醒了,不敢睡覺。”
頓時,議論聲想了起來。
“不會吧,林玉亭,你可是我們這里膽最大的。”
“我們這個班就倒霉,上個大學住個舊樓,要是新樓,衛生間都在各個宿舍里,哪里要公用。”
“別說了,反正都住到畢業了。”
眾人議論紛紛,但還是把單元門又檢查了一遍,洗手間的各個角落也查了一遍,才陸陸續續的散去。
“怎么回事?”回到宿舍,汪曉雅迫不及待地問。
“我真是見鬼了!”林玉亭想把此事告訴汪曉雅,但是深更半夜的,怕嚇著她。
“你這話可別讓周萍萍聽見。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剛才給你說的就是真話。算了,睡吧。”
汪曉雅愣了一下:“你說這話分明就是不讓我睡的。你知道我……膽小。”
林玉亭只好說:“給你開玩笑的,睡吧。”
“你嚇我,明天再找你算賬。”汪曉雅打了個哈欠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