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幾步，便聽得一人在言語。
“今夜便是除夕夜了啊，雖說這王陵清冷寂靜的，也沒啥好東西，但是奴才一定會好生準備，來招待王妃娘娘的。”那蒼老無力的聲音響起，在庭院中分外清晰。
“也不知王爺何時會來看您啊！權力噬人心啊，這話一點都不錯。本以為佑安王爺一繼位便會下詔好生修繕王陵，誰料他連一次來這兒看過都沒有啊！聽說他又立了后，怕是人心難測。唉。娘娘您如今只有老奴一人相陪了，只希望您不要嫌棄老奴，老奴會一生相守的！”
說著不知是否有心，但是聽者一定有意。這番話在南宮冕聽來便是如刀割般難過，不免失了神，一個沒站穩，趔趄了一下。青綠的石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自稱老奴的人，立時轉頭，看到的是南宮冕，不禁涕淚橫流，跪下行禮。
“齊公公！您……您怎么在這里？快起來快起來！”南宮冕趕忙跑上前扶起他。
眼前的人，早已是花白的頭發，面上的皺紋數不勝數。
“王爺，您讓老奴好等啊……”
攙著齊公公在一旁坐下，南宮冕低頭許久不語。
“陛下總算是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是我的錯……是我……”南宮冕說著，眸中水珠如線般滾落。
“陛下您也別太難過了，您政務繁忙……剛剛是老奴胡亂說的……”齊公公見南宮冕這副神傷的樣子，也慌了神，急急安慰道。
“你說得不錯，是我……是我……”
想要說著什么，咽喉卻被堵住了一般，開了口也發不出聲來。
環顧四周，這里卻是很清爽。四處看看，南宮冕才發覺這里其實甚是安靜整潔，連門欄上都未曾沾染分毫灰塵。
小小的祠堂在皇陵的一隅，顯得分外靜謐。
雖然不起眼，但這樣的景致，這樣安謐的環境，才是何維楨最歡喜的。
“辛苦你了，這實在是太苦了你了。”
“您要這樣講便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也是在盡職責而已啊！”齊公公躬身道，“您快去看看吧，娘娘可想您了！”
南宮冕默許著，穿過祠堂，直接走到墳塋前。
按照祖制，這應是夫妻合墓，南宮冕在世，故墳頭尚未封土。而何維楨的尸骨，則被埋在此地下方六丈處。
望著墳地右側的墓碑格外醒目，那“東涼佑安王妃何氏之墓”幾個字直戳人心。
靠著墓碑坐下，拂過碑面上“佑安王”那幾個字，冷笑一聲。
虧兄長還記得自己是佑安王，給了楨楨這樣的長眠之地。
可此地如此荒蕪，我怎么如今才想起來，我怎么對得起楨楨呢？
一想到何維楨生時受盡艱難，死后還是這般待遇，南宮冕便不覺握緊了拳頭。
“楨楨，對不起……對不起……”
“當日你出殯都是那樣的潦草，不過一馬車拉你出了城，而我仍然被皇兄禁足于南苑，連你的最后一程都沒有相送……”
“如今我回來了，我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可我卻忘記了你，我忘了你還在這里等我……我真的好該死……”
南宮冕敲著地磚哭道。可時光既過，又怎能回去？
“對不起……每次都是讓你等我……讓你受苦……”
“楨楨，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
風吹樹動，一片綠葉跌落到南宮冕肩頭。
抬頭找去，冬天這里的樹都非四季常青樹，哪有綠色的葉啊？
“是你嗎？是你嗎？是不是你，楨楨？！”
“你是原諒我了嗎？是不是？”
“可是我還是不能原諒我自己……我怎么可以忘記你……”
“我現在身邊已經沒有可以支撐的人了，他們都走了。楨楨，你回來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日的佑安王陵，縈繞著悲徹哭嚎。那久日盤居于附近山上的烏鴉，都被震得飛起數次，又回落數次。
可是，她既然愛你至深，又怎么會怪你？她又怎么會忍心看你是這般的悲苦？
于是南宮冕平靜下心緒，紅著眼眶，面露微笑。
“楨楨，以后有什么煩心事，我就時常來找你可好？”
“那我可要和你講心事咯。”
“你知道今日前去祭祖，在路上遇著誰了？”
“是呀，是她啊。看她那神情，應該是認出我了。她如今這般模樣，看來生活倒也是不錯。但我總覺得還是對不起她。你說，是不是我不夠堅定啊？如果我當初當時我足夠有毅力，就是不愿意回來，那樣是不是就會很好呢？”
“但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任何的選擇都無對錯，現在覺得當時選錯了，不過是站在如今的情境來看。可如今的我，若是再面對那樣的情況，我亦難以抉擇。”
“楨楨，我是不是太軟弱了……”
“可是東涼江山還需要我啊，所以我只能負了她。你說，她會真真正正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想啊，再等個幾年，等到碩兒大了，我就讓位，然后去商雒，和她攜手共度余生。你覺得這樣可好？”
“那日后我帶她來看你的時候，你可不許吃醋哦！”
“你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若有什么需要的，盡管托夢給我。”
“那你會祝福我們倆嗎？”
“楨楨……”
“……”
南宮冕坐在石板地上，倚著冰涼的碑面，隨和地說著話，好似何維楨就在眼前一般的。
不知過了多久，日光漸漸微弱了。
“陛下，快到申時了。今日是除夕，晚上應該還有年宴吧？您還要回宮啊。”安臨輕聲道。
南宮冕長長吐了一口氣，聽罷起身，摸著墓碑頂，說道：“楨楨，我過段時日再來看你可好？”
語畢，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墳頭，才轉身離去。
拐角處，尚不忘再回首凝望。
“陛下，臣來請罪。”剛出王陵正門，跟在后面的安臨便駐足躬身道。
“何罪之有？”
“臣未能……未能……”
“罷了，也不怪你。我都未能盡為夫之責，又怎能怪罪于你？”南宮冕回身道，“過兩日我便會下旨修繕王陵。不過，我想問你一些……不知道，這附近可有什么僻靜之處，我想與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