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綏陽驛站說往事（六）

　　“你方才說什么……”蕭皇后怔怔望著武德皇帝喃喃自語道，“你知道？！哈哈哈，你竟然知道！哈哈哈……你竟然一直都知道！哈哈哈……”她突然癲狂大笑起來。

　　“是，朕一直都知道。蕭嬛，朕裝不知道是因為你不想讓朕知道，朕尊重你，便不曾對你提起。朕雖然曾經(jīng)心系婉兒，但那也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段往事而已。朕一直都知道她不適合皇宮，你才是最適合朕的人。朕永遠忘不了那個曾經(jīng)勇斗山賊的女子，那個曾經(jīng)智解災民之難的女子，她是那樣的驚才艷艷，風華絕代！蕭嬛，你早已住進朕的心底，朕敬你也愛你，朕從不曾介意你是否完璧。蕭嬛，我們都曾拜在太乙真人門下，他老人家心胸豁達，不為世俗所羈絆。所以他的弟子幾乎都繼承了他的作風。你說南宮荀瘋了，在知道婉兒非完璧的情況下還要娶她。他不是瘋，他是不介意，朕也不介意。我們在意的向來都是是否相知相伴相許，與這個比起來，其他的太過微不足道了。”

　　“哈哈哈……竟然是這樣！我糾結于心，惶惶不得終日的心結，竟然只是我自己作繭自縛而已！可笑！哈哈哈……蕭嬛，你太可悲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哈哈哈……”

　　蕭嬛一直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笑到滿臉都是淚。

　　“我們本可以白頭偕老的，蕭嬛！所有人，本可以有一個好的結局。只是為何會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武德皇帝悲痛難當，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支鳳釵，“你可還記得這個嗎？”

　　“這個，這個是……”蕭嬛止住笑，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支光彩翼翼的金鳳釵。

　　“這個是朕當年親手為你打造的一支九尾鳳釵，是朕送你的新婚之禮。”

　　“可我當年一氣之下扔進了護城河……”蕭嬛喃喃道。

　　“你走后，朕跳下護城河，撈了整整一夜，終于被我朕找回來了。這些年朕一直想著再次親手替你戴上，卻……”武德皇帝沒有再說下去，眼中是難掩的痛意。

　　“九尾鳳釵……”蕭皇后盯著武德皇帝手中的鳳釵，神色漸漸恍惚，那些經(jīng)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過，有刻骨銘心的愛，也有痛徹心扉的恨，愛恨糾葛，一晃幾十年已過。

　　蕭皇后輕輕閉上干澀的眼，喃喃低語道，“龍昊天，原來，我才是最可恨最可笑的人呢……這一生我都做了什么？對不起！我對不起婉華妹妹，對不起月兒，對不起你們所有的人！若有來生，就讓我銜環(huán)來報吧……”

　　說完，她袖手一揚，袖中的匕首滑落，她緊握匕首，重重朝自己扎入自己的心口。一切發(fā)生太快，那一刀也是又快又準，眾人發(fā)現(xiàn)時，她已嘴角溢血，僅剩下一口氣了。

　　“蕭嬛，你這是何苦？你這是何苦……”武德皇帝心痛難當。這個女子，即使知道她狠毒至此，他竟然舍不得她死，他舍不得……

　　“昊天，其實，我真的好……我真的好，好后悔……若，若有來生，能否不，不要恨我……”

　　“我不恨你！我從來都不恨你！”武德皇帝緊緊將她摟在懷里，“我只恨，只恨自己沒有早日發(fā)現(xiàn)你的心結。”

　　“那就好……不恨……真好……其實我……”其實我愛你……原來不是恨，是愛啊！蕭嬛緩緩合上眼，口中是未說完的話，眼角是悔恨的淚。

　　若有來生，我定不會……

　　“蕭嬛！”龍昊天抱著她，再難抑制，失聲痛哭。到這一刻他才發(fā)覺他到底有多愛這個女人！

　　那如鈍刀磨心的痛，瞬間壓上心頭，直達四肢百骸。

　　“父皇節(jié)哀。”

　　“皇上……”

　　“你們都下去吧，朕，陪皇后說說話。讓人好好安葬蕭相，今日之事，誰也不準提。”

　　“是。”眾人默默退了下去，只留下武德皇帝抱著懷中的女子，神情哀傷。

　　誰也沒有看到，一個宮女打扮的中年女子鬼鬼祟祟地從鳳儀宮走出來，很快消失在宮墻之中。

　　宣政殿內(nèi)，龍靖軒望著一夜之間蒼老許多的武德皇帝，“父皇，您真的決定了，非要如此嗎？”

　　“軒兒，你長大了，這些年是朕虧欠了你。她走了，朕也無心再當這個天下之主，從今往后，這個天下的重擔就交給你了。”

　　“父皇！”

　　“軒兒，這么多年，朕累了。朕以為給她想要的，便是愛她，卻不曾想，結局會是如此。朕原本與她約定過，等將來老了，帶她走遍五湖四海，三川五岳。如今該是朕兌現(xiàn)承諾的時候了。”

　　“父皇何時歸來？”

　　“不問歸期，隨緣吧。軒兒，若深愛一名女子，一定要讓她清楚明白你的心，不要生了誤會，徒增傷悲。”

　　“兒臣明白。”

　　“退位的詔書已下，這江山重擔，朕就交給你了，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你記住，西北軍乃是蕭然一手帶出來的，曾經(jīng)跟蕭然出生入死，蕭然一死，西北軍必亂，你不得不防。”

　　“兒臣明白。”

　　“還有隴西王府諸葛旭堯乃是蕭然拜把的兄弟，又是太子妃的娘家。如今，皇后過世，朕擔心，他會起了反心，你登基后要多加留意。待朝中局勢穩(wěn)定之后，務必去一趟隴西王府，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隴西王。諸葛旭堯不是奸險之人，他會明白的。”

　　“是，兒臣記住了。”

　　“如此多事之秋，朕本不該在此刻將朝中重擔交于你，只是，她走了，將朕的心也帶走了……這皇宮朕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父皇放心，兒臣會處理好的。”

　　“登基后就下旨給嶺南王府平反吧，這是朕多年的心結，如今總算可以給君庭大哥還有你母妃一個交代了。以后有修寒幫你，朕稍微放心一些。”

　　“是，父皇。”

　　“王嬙那孩子若想繼續(xù)在朝為官就隨她吧，若想恢復女兒身，朕已擬好了賜婚的圣旨，你到時親自交給她。她與修寒蹉跎太久了，朕能為他們做的僅此而已。”

　　“兒臣替修寒多謝父皇。”

　　“你下去吧。朕明日待你登基大典后便會離開。”

　　“父皇保重。”他跪下拜了三拜。

　　武德皇帝閉了閉眼，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龍靖軒默默看了一眼武德皇帝，沒再多說什么，默默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