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錢天師的后代竟然被妖怪扶養長大,這簡直是個笑話。”
道長盤膝坐在客房中想著。“怕不會等他長大以后成為妖物的腹中之物吧。”
“才不會呢!”一個聲音從下方傳來,道士低頭望去,卻看見一張俏臉從床底下探出頭來。
“喲,這不是剛才那只小狐貍嗎,怎么跑貧道床底下來了。莫非你還想對貧道圖謀不軌?”道長笑笑,一躍到了圓桌旁,坐下。“你這小狐貍,還能聽見別人心里的聲音呢?”
“我呸,臭道士。我就是喜歡頭豬都不會喜歡你。”小狐貍撇撇嘴,尷尬地起身拍拍手上的塵土。遠在寺外掃地的二師兄突然一陣哆嗦。
“那你現在來我房中有何事呢?”道長輕笑,拿起茶壺。
“我,那個。”本來想捉弄道士的小狐貍有點語無倫次,“我是來和你交個朋友的。”說完她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
“交個朋友?”道長顯然沒想到會說出這么一句話,維持著倒茶的動作停了下來。直到茶水溢出了才發現。他看著粗心地耳朵都忘了收回去的小狐貍,竟回道:“好啊,我叫徐云青,你呢?”
徐云青從未想到,此生最后悔的,就是說了這聲好啊。
......
“你是蜀山掌門!”小狐貍一躍而起。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我明明說的是下一任,下一任!現在我的能力還不足矣擔任這么重要的位置,所以師父讓我下山歷練。”徐云清小酌著茶水,說,“況且萬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我師弟空長明當掌門了。”
“空長明!這個人我聽說過!我的姑姑就是被他打傷的。”小狐貍冷哼一聲。
“師弟他確實殺性較重。他是大長老的兒子,大長老在蜀山掌刑罰,從小對他十分嚴厲。大長老殺伐果斷,也就慢慢感染了他。”
“聽說他后來還是天下青年才杰比武第二。想報仇都沒辦法。”小狐貍嘟著嘴說,“那你呢,臭道士。”
道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在下不才,那個第一就是在下了。”
“你是天下第一!?”小狐貍嚇得耳朵都立了起來。
“只是前輩們都沒有參加,和前輩們比起來,還是差的遠了。”
“那以后我要是傍上你了豈不是天下可以橫著走!”小狐貍兩眼冒星。
道長放下茶盞,看著她沒說話。
“你會飛嗎?”小狐貍開口打破了沉默。
“沒成仙是不可能飛的,我又不是你們妖怪。不過我是修煉內功的,御劍飛行還是可以做到的。”他從腰間拿出一把一寸小劍往地上一扔,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便化作一把八尺巨劍懸浮著,他一步踏上,轉頭對著小狐貍說:“怎么,想上天試試嗎?”
【四】
“原來上天是這種感覺啊。”小狐貍說,看著身邊云霧從兩側流過。
“你還不會飛啊?”
“不行的,要大妖才可以飛。姑姑說飛這么高會被雷劈的。”
“那我便滿足你的心愿,”他掏出一張符箓,“引雷訣,急急如律...”
他的嘴被小狐貍堵上了。
“想死啊你!”小狐貍回想起自己渡劫的場景,烤焦的皮毛,散發著的那種氣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耳朵突然動了動,仿佛聽到了什么,臉色一紅,飛速收回了手,看了道士一眼,便又注目于云層之下了,徐道長滿臉尷尬地撓了撓頭,也是不語。
…
“這個傳訊符,給你,有事的話向里注入法力,就可以把想說的話存在里面發給我。”他又轉身看著小和尚:“真的不打算和我學些法術嗎,你的父母可是天師啊。”小和尚不語,“哪天想好了,就拿著那銅錢來蜀山找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父母的期望。”之后,他轉身向師父行了一禮,不等師父回禮,就踏上飛劍離開了。
“十錢天師,是哪一位呢?”他在心中盤算,“十錢天師從來沒有超過九位,那么除了近期還露過面的,只有鐘要離夫婦,夢天機和金木子。”他仔細思索著,卻沒注意到遠處閃過的人影。
接到傳訊符竟是一天之后,消息很短:“有道士圍攻道觀,速來!”
【五】
當徐云青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血液從寺門的縫中流出,一路蔓延而下,染紅了青石板路。
他破開了山門,看到一群道士站在大殿之前,大殿之內,一個搖搖欲墜的光罩忽明忽暗,師父倚靠在佛像前苦苦支撐,光罩內,還有小狐貍和小和尚。而院子里躺了一地的尸體,有各種動物的,也有道士的。
他一眼就認出了,那為首的道士,竟然是他的師弟空長明。
“大師兄?!”空長明有些驚愕,“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他隨即臉色一變,帶上了一絲討好的笑容:“大師兄,我們聯手殺了這大妖,大家都可以晉升高等天師。”
“滾!”徐云清推開了他,徑直走進大殿。
“師兄,師兄他們都死了。”小和尚嗚咽地說,“他們在水里下了毒,師兄們的法力用一點少一點,就被他們給…”
“碎丹散,是碎丹散,”師父在一旁有氣無力地說道。身下一攤血跡格外顯眼。
“他們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山下有一座由困陣和幻陣組成的雙子陣法,就連蜀山陣法修習最為精通的他也是碰巧進來的。
“這還要多虧了你啊大師兄。”空長明說道,“我們可都是跟在你后面才找到這里的,不過看你沒有狠下心除了這伙妖,我們就替你掃尾了。”
“你們!竟然跟蹤我!”
“我們這也是為了你好,誰讓你這么優柔寡斷呢。”看見師父終于撐不住光罩了,空長明一聲令下,一旁的道士都沖了上來。
徐云清右手拔劍而立,說:“誰敢上前一步,死!”
道士們都停下了,徐云清作為大師兄在他們之中畢竟還是很有威望的。他們都轉頭看向空長明。
“徐云青,你竟然為了幾只妖物殘害同名,我一定會上報大長老,你也別囂張,上次比武你也只是險勝。別怕,我們人多,上!”空長明率先拔劍沖出。
“我以為蜀山乃名門正派,沒想到竟有你這種無恥小人!”徐云清掏出一把符箓,緊緊握住。
“鳳羽符,龜甲符,烈焰符,急急如律令——九天烈陽訣!”
【六】
肩膀處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掏出一張綠色的符箓,放在左肩傷口處。“治愈,急急如律令。”符箓融入傷口處,總算是止住了血。左臂是沒有了,他用右手提起沾滿鮮血的劍,一身的白袍也被血染紅了大半。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幾個道士橫七豎八,他從他們的尸體旁走過,甚至沒有看一眼。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大殿,大殿內,師父已然現出原形,是一頭體型較大的鹿,而那對鹿角,竟然看上去是金子做的一般,金光閃閃,只是其中的一只缺了一角。“待到功德圓滿,兩只鹿角會變成純金,屆時即可修成正果,在佛祖座下悟道,只可惜,我與佛,有緣無分啊。”師父說道,目光看向遠處,突然大喝:“小心!”
徐云清回頭望去,一只黑色的箭破空而來。“大長老的箭!”他想起了那個傳聞,傳聞大長老有一支邪箭,名為誅仙箭,要以鮮血為引方可出箭,只要出箭必殺一人。他愣住了,沒有去躲,因為他很清楚這躲不了。在他愣神之際,一個小巧的影子閃到了他的身前,下一刻,空長明和兮夢的身體一齊倒了下去。該死的,剛才怎么沒顧得上檢查一下。他低頭看去,血泊在小小的身體下很快擴散開來,誅仙箭透過心口而出,箭頭上閃耀著詭異的黑芒。“你怎么,你…”徐云清的語氣顫抖著。“那么傻是吧,你才傻呢,臭道士。你敢說你不喜歡我嗎,虧你還是個,還是個道士,別不承認啊,那天,那天我可是聽見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慢。“對,我是喜歡你,所以你不能死。”徐云清落下了眼淚,從小到大,只有當道士前父母被賊人殺了的時候他才哭過。
“你,帶小和尚走,教他法術,保護他長大。”她說著,嘴角流淌著血液。“好。”徐云清答道,“你不要那么快去離開地府,等我修煉成仙,我一定去地府找你。”“好,那我就在地府等你。”話音未落,卻見兮夢慢慢變小,變成了蜷縮在一團的白狐,九條尾巴化為了一塊白玉。徐云清拾起那塊白玉,攥在手心。回頭看去,師父早已沒了呼吸。
小和尚的銅錢落在一旁,徐云清將其撿起,在妖物之血上沾了沾,銅錢通體呈現出綠芒,隱隱約約地顯出一個“鐘”字。“鐘要離!”他擦干淚水,對著旁邊陷入呆滯的小和尚說,“你姓鐘,從今天開始,你就和我去蜀山學法術,你也許不會是一名出色的天師,但一定會是個出色的道士。”
小和尚木木地點了點頭。
“名字你自己取吧。”他邊說著,邊用劍氣在地上轟出一個大洞。將眾妖的尸首一一放入,用土堆成一個小土丘,將一塊石碑深深地插在土球之前。
“想好了嗎?”
“嗯,”小和尚說,“就叫鐘夢吧。”
“這名字不適合男孩。”
“我不是男孩。”小和尚輕聲說。
【終】
“他現在在哪?”
“別等了,兮夢,你等不到他了。”天眼說著,收回了手。
“他現在在哪?”兮夢又問。
天眼嘆了口氣,道:“他早就不在了。幾十年前南邊有座城被屠了,整整三十萬人啊,亡魂糾集在一起,沒人敢去超度。但他去了,和一個叫鐘夢的女子。后來他為了鎮壓亡魂,魂飛魄散了,那個女子也消失不見了。”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這是他死前交給土地的,十幾年前那小老頭把這個給我了,畢竟土地是沒資格進陰間的。”
兮夢接過白玉,輕撫著,這么多年了,連師父都在幾百年前嫌鬼市太無聊轉世投胎去了。孤獨了這么多年,終究沒有等到啊。
“真是個蠢貨!”她突然說,也不知道在說誰。
她轉過身,將白玉遞給了冥,“拿著吧,我用不到了。”冥下意識地接過,少女踮起腳尖,親吻了冥那終年隱藏在黑暗之下的臉龐。
“冥,我走了,這么多年來,只有你一個朋友。”她說著,端起了桌上的一碗孟婆湯,綠油油的湯水中映著少女那張秀麗的臉。
“當了這么多年的孟婆,總算是要走了,再見了,冥。”她一飲而盡,向橋那頭走去。
“看來又要去找個孟婆了”一個聲音幽幽地從身后傳來,冥回過頭去:“地地地地地藏王菩薩?您怎么來了?”
“我出來找——誒這不是天眼藏嗎。”地藏王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玩具一般走向了天眼藏,這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地藏王輕輕地拍打著天眼的肩膀,嘴上念叨著“好久不見”,手上沒停下。只見他每拍一次,天眼那脆弱的化身就暗淡幾分,眼看著就快消散了,地藏才停手。
“我前幾天和你家天眼修下過棋,沒想到他居然耍詐!”
“鬼扯,明明就是你技不如人現在擱我這撒撒氣吧。”天眼藏在心里嘀咕。
待地藏走了以后,冥才觀察起白玉,晶瑩的白玉下似乎還有一團東西,像是只迷你的小狐貍。
“不用看了,白狐淚,只有九尾白狐死后才會形成的,不過能修煉成九尾又在成為大妖前死去的白狐極為少見,所以這東西也絕世罕見。這東西你留著吧,將來有大用。”天眼說。
“哦?有什么用。”
“不可說,不可說,生也奈何,死也奈何。”他嘆道。
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間刺透了冥的大腦,頭疼得似乎要炸開一般。
“白鳶!”他輕吐出這個名字,他想起來了,這個人,他見過。
“白鳶。”他握緊了那塊白玉,他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從他的心里,汩汩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