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只妖，千萬別去當狐貍；如果你恰巧是只狐貍（哈哈哈……你可真夠倒霉的），那么你這一輩子就完蛋了。

　　很不幸，我就是個這樣的完蛋貨。

　　像我這樣的完蛋貨，我們家還剩五只。

　　也不知道我們到底逃了多遠，逃了多少年，反正在于吉山安頓下來的時候，熱熱鬧鬧的二十只妖，現在只剩五只。

　　確切地說，只剩四只，我只能算個殘廢，拖后腿的廢物。

　　初一一直力勸姥姥把我扔掉，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到現在，已經完全不顧我在不在場了。

　　“這只不會修煉的畜生，會拖累死咱們的。”十八只狐妖，至少有十五只這么咆哮過，剩下的三只因為剛剛修成人形而不敢多談拖累。

　　我不是不知道羞恥，我也眼巴巴瞪著姥姥求她扔了我，我也無地自容的逃跑過，可是這老妖精實在是太固執，她認準的事兒誰也改不了。

　　夜里，她抱著我坐在樹枝上看月亮。我敢說，這是于吉山最大的一棵樹，樹下有十四個小丘，是我十四個姐姐們的墳墓，其實這些墳里什么也沒有，一路上逃命，哪還顧得上收尸？

　　可是這老妖精執意要這么做。

　　“狐貍的命啊，可真賤。”老妖精嘆了口長長的氣。

　　坐在這棵大樹的頂端，好像離遙遠的月亮近了那么一點點，可月亮，終究是月亮，你以為觸手可及，其實，遠的狠吶。

　　就像我們狐貍，你以為修成妖，同樣是妖，可是在妖界，依然微賤如草芥。

　　自問，我們有罪嗎？

　　有，狐貍本身就是原罪。

　　我們貪婪、狡詐、自私……

　　可是你們，誰不是呢？狼妖、蛇妖、兔妖、鼠妖……甚至于人，哪一個不貪婪，不自私？

　　你們不過是，怕狐妖再度奪勢，再次出現一個御嵐吧。

　　御嵐，御嵐……我在心里萬萬次呼喊她的名字。

　　“御嵐啊。”老妖精好像聽見了我的心里話，她撫摸著我殘敗的皮毛，又講起那古老的傳說。

　　那是五千年前，我們狐妖統治整個妖界，妖王的名字叫御嵐，她五十年修人形，百年筑妖丹，又過百年打遍狐妖無敵手。

　　她帶領著狐族打得狼妖不敢出窩，打得蛇妖千年不敢踏啟靈一步，打得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全都抬不起頭來。

　　后來，她統一妖界，當了妖王。

　　多么威風啊，我們狐貍。我做夢都想回到那個時代，去瞧一瞧，狐貍的盛世。

　　后來，御嵐遇到狼妖木千秋，結為夫婦，他們一心想要修仙，要長生不老……

　　再后來，他們真的得到了長生不老丹，唯有一顆，御嵐吞下丹藥，將木千秋殺害，再后來，她走火入魔，眾親信合力，擊殺之。

　　我始終有一個疑問：以御嵐的天賦資歷，想要成仙那是遲早的事兒，她怎么會為了一顆仙丹就殺掉自己的丈夫呢？

　　我問過每一只妖，他們都說換成誰都會那么做，那可是一顆仙丹。

　　是了，因為我們自己骨子里都有的貪婪和自私，所以理所當然的以為，別人，無論是誰，都會這么貪婪又自私。

　　御嵐死了，狐貍的命運隨著她的離去而急劇下降，五千年了，我們一直在被驅逐宰殺，我們是妖界最低賤的存在。

　　最悲哀的是，連我們自己也承認，我們血液里流淌著貪婪與自私的原罪。

　　我們活該顛沛流離，東奔西逃，活該被宰殺。

　　可是有一只妖，不這么認為，她覺著我們狐貍既高貴又無私，她認為我們狐族遲早會奪回妖界的統治權，她認為每一只狐貍都理應被善待。

　　這所有的她認為，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找到御嵐的妖丹。

　　這個異想天開的妖怪就是我的姥姥，她已經幻想了一千三百年，這么多年來，她帶領著一批又一批的小狐妖尋找妖丹，到現在，無果。

　　光是逃命，就耗盡了我們所有的力氣，哪兒還敢談什么理想。

　　于吉山的風可真涼，我雖皮毛厚重，也抵抗不住這如刀割般的夜風。

　　“回吧，回吧。”我嗚咽兩聲。

　　在我一歲的時候就認識姥姥了，我的父母因保護我而被土狼圍殺，那時候我還不太會獨自覓食，饑寒交迫使我倒在一塊巨石旁，我的嘴邊有一塊臟石頭，我把它想象成人類的臘肉，舔著舔著便一口吞了下去。

　　姥姥提著我的后腿，倒了很久，那石頭怎么也不出來，后來她就抱著我回家。

　　姥姥渴望著我像其他姐妹一樣修煉成妖，可是我根本沒有修煉的資格，我連最基本的聚靈都不會。

　　我本來是要老死的，可這老妖精硬是靠著給我輸靈力，使我茍延殘喘。

　　一百年了，我看著她身邊的小狐妖死了又來，來了又死，一茬兒接茬兒的換。

　　初一很早就陪在姥姥身邊，比我還早，所以她更看不慣我，可是她又不敢干掉我，所以每天變著法兒的擠兌我。

　　我們沒有名字，從初一到二十，趕上了哪個就叫哪個，我叫十五，因為我來的時候，上一個十五，剛剛死掉。

　　初一說，她們都是最低賤的妖精，而我是最低賤的畜生。

　　畜生就畜生吧，反正都是下賤命。

　　現在，十三正掐著我的脖子，在跟十四打賭，猜我多長時間能斷氣。

　　她們用這個賭換取下山的機會。

　　我已經懶得反抗，只在心里期待著她最好能掐死我。

　　十三，是我這百年來見過的最具潛力的妖，我能觀察到姥姥在看她的時候，那欣慰的眼神兒，可這老狐貍從來不說，就連逃命也從來不對她格外照顧。

　　姥姥抱著我，喘著粗氣拼命的逃，有時候她累的會吐血，可她就是不放手，這個時候，我就會不爭氣的哭。

　　“老妖精別指望著我會給你收尸，我只會死的比你更早。”除了想到可以給姥姥收尸，我再也想不到還能為她做些什么。

　　這老妖精將吐出來的血咽下去，笑了笑，“尸體有什么好收的，有本事你給我顆妖丹。”

　　妖丹，妖丹，她這一輩子都為了這顆妖丹活著，可是，誰也不知道它在哪兒。

　　很多時候我會當著家人們的面對著月亮起誓，只要能讓姥姥找到這顆妖丹，我愿拿自己的性命償還，如果月亮覺得我不值得，我還愿意再搭上初一、十三、十四的性命。

　　當然，每次誓言一出，就會換來三只妖的拳打腳踢，我躺在地上捂著臉，在爪子縫中望著月亮，我告訴它，我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