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頗不平靜,兩人一路行來,竟然遇到了八九次毛匪攔路打劫。
這些不開眼的毛賊怕是把倆個青年男女當成了不諳世事的肥羊。
他們錯了。
除了第一次是陳方羽出手,其余時候都是小顏料理的。
收拾這些盜賊,也算是一種歷練。
小顏起初還有些手忙腳亂,后來逐漸輕車熟路。
這些毛賊,沒什么武功,不成氣候,和那些大盜巨匪沒得比,多數是毫無章法亂打一氣,遇上真正的武者,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他們看到兩個俊俏年輕人獨自外出,以為容易對付。等到動起手來,才發現單是一個女娃,自己這些人也不是對手。
一個個都恨自己看走了眼,心中猜測這兩人怕是外出游歷的世家子弟。
好在他們沒有什么江湖門派,也不顧什么武人尊嚴,打輸之后往往跪地求饒,痛苦流涕,什么爺爺奶奶,大俠女俠一通亂叫,看起來十分凄慘。
小顏心地善良,這時候,往往心腸軟下來,幫著這些毛賊向陳方羽求情。
陳方羽看這些人都是些小毛賊,不過求財,非是大奸大惡之人,往往也只是訓斥一番,然后放掉。
這些人回去之后,也只是躲避兩天風聲,又重操舊業,來攔路打劫,這也是平時所說的賊性難改。
小顏性格柔弱溫和,經過三個多月的相處,和陳方羽關系已經極為親密,也不復往日的害羞模樣。
陳方羽傳授小顏武功之外,兩人嬉笑打鬧,捉魚摸蝦,也全是少年心性。
所以一路同來,有說有笑,絲毫不覺得寂寞。
這一日,馬城行在大路上。
陳方羽從馬車中向外望去,見一個瘦弱少年獨自走在大路上。
像是一個流浪的乞丐?
他的頭發蓬亂,面黃肌瘦,衣服破爛不堪,拄著一跟紫色的竹杖。
奇怪怎么會有紫色的竹子?
陳方羽看他的臉,臟兮兮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堅毅和滄桑。
這個人不簡單!
“朋友,長路漫漫,載你一程,一起做個伴,可好?“
“謝謝你的好意。“少年答道,”可我從不與別人并肩而行。“
“哦?有意思,你是要去扶蘇城嗎?“
“扶蘇城,那是西陸的一大名城,僅次于太安城。但我不去那里,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在丈量天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年紀不大,口氣卻不小。“陳方羽重新躺在車里,江湖中總有很多有意思的人,這是江湖的魅力所在。
“我這里有酒,你要喝嗎?”陳方羽又探頭出去。
少年顯然是有些口渴了,猶豫了一下,說道:“哎呀,我剛好想喝酒,這該怎么辦才好!看來,我只好隨你去扶蘇城中走上一遭了。”
少年說完,爬上了陳方羽的馬車。
陳方羽哈哈大笑。
“你是個奇怪的人。”少年三口黃酒下肚,臉色中有了些紅潤血色,“我看不透你的心。”
“你也是個奇怪的人。”陳方羽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趙,至于我叫什么名字,我不想告訴你,你叫我趙乞兒好了。今日,趙乞兒討了你的酒喝,來日定會還你。”
“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倒是不客氣,也罷。”陳方羽道,“不過,我可不缺酒,你不必還了。”
“那你缺什么?”趙乞兒又道,“我走了三萬里路,還沒見到你個想你這樣的人,人們或者貪財,或者好色,或則圖名,或者戀權,我可以一眼看穿。你是第一個我看不穿的人。”
“哦?”陳方羽聞言,也是眉頭一挑,“你懂讀心術?”
“我生來就能讀心,走了這么多的路,也是為了讀懂天下的人心,人心是天底下最尖銳的武器,那是你的劍?我討厭這東西。”
“居然還有男兒不愛劍?讀心哪有練劍有意思。”
“讀心能做萬人王,學劍能做萬人敵?下等劍客破甲三百,中等劍客破甲三千,上等劍客也不過破甲三萬。除了那個人,一劍無敵于天下,登天難事,也不會再有了。”
“有意思,那我考一下你的讀心術,你說前面駕車的女子,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東西?”
“女孩家的心思,最沒什么意思了。不是胭脂花粉,就是綾羅綢緞,我一般不猜的。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破一次列,她——怕是想要一個如意郎君吧。”
……
三個月后,扶蘇城外。
馬車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又收拾了幾波不開眼的山賊,花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才到達扶蘇城。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里,小顏在陳方羽的精心指導下,內力連破一品二品,如今已經是一位三品內力境的武者。
趙乞兒看了,就會搖頭。
陳方羽以為他想學修煉的方法,要教他。
他的頭搖得更厲害了。
這天中午,趕了半天路,陳方羽站立遠眺,扶蘇城已是遙遙在望。
趙乞兒跳下了馬車:“我該走了,三個月里喝了你好多酒,吃了你好多飯,但我從不和人說謝謝。”
陳方羽搖頭,“不用謝,你走吧。”
趙乞兒點頭,“三個月了,我還是看不透你的心。你能告訴我你想要什么嗎?”
陳方羽深思,“或許,我現在想要一朵天山雪蓮吧。“
“好,我記下了。”趙乞兒道,“我會還你一朵天山雪蓮的。”
“我相信你!”
一個乞丐居然要送人天山雪蓮,居然還有人相信他,真是不可思議。
趙乞兒跳下馬車,很快就不見身影。
“他可真是個奇怪的人。”小顏望著趙乞兒遠去的放下,又轉向陳方羽,“你也是。”
扶蘇城東門。
城門處的有個小茶館,供來往的行人喝茶歇腳。
陳方羽和小顏二人都有些倦了,便把馬車停在路邊,進到茶館中,要了大碗茶,略作休息。
陳方羽坐在座位上,一邊飲茶,一邊緩緩環顧四周。
此刻的茶館中人不多,七八個,都是平常百姓打扮,不怎么起眼。
唯獨東南角坐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比較特殊。
他穿著灰布長衫,留著山羊胡,旁邊放著略粗的一根竹竿,上挑著粗布招牌,寫“神算子”三個字。
山羊胡對面,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孩,頭發略黃,扎雙馬尾,手里正抓著一大串糖葫蘆。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人不停對話拌嘴,說的都是些神仙鬼怪的不經之談。
小顏被兩個人吸引了目光,見小女孩生得可愛,又人小鬼大,嘴里說的都是些氣運、龍脈、天命、命理之語。
小顏感到十分新奇,也不太明白這些話的意思,悄悄地問道:“公子,那邊坐的是什么人?”
陳方羽緩緩放下茶碗,笑道:“不過是些江湖術士。”
陳方羽說得不經意,聲音也不大。
可那山羊胡的年輕人像是聽見了一般,放下手中的茶碗,沖著陳方羽這邊微微點頭。
隨后他站起身子,徑直走了過來,口中念念有詞。
“這位公子,生得筋骨不俗,有大富大貴之相。可惜,可惜!有道綠光,啊不,有道藍光從天靈蓋冒出來,直沖霄漢。按照算經運理,公子今年該有一劫。”
陳方羽輕輕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江湖何處無劫?江湖何人無劫?手中有劍的人,從不理會命運。”
隨即,他面帶戲謔,看著眼前這個山羊胡。
山羊胡身著粗布長衫,打扮十分奇怪,既非儒亦非道。
他回身抄起那塊“神算子”的幌子,拿手一指了指,抖了抖身子,露出迷之微笑——他生得本就不好看,這一笑,那就更加猥瑣了。
這人拿手捋一捋胡須,故作高深道:“非也非也,所謂君子相時而動,順天行命是也。
你這劫數,乃是三七相書上最有趣也最詭異的桃花劫。
此劫由女子生來,可大可小。若大,恐是血光之災,殺身之禍。若小,則與公子無礙。
所謂禍福無由,人自取之,趨吉避兇,人之天性,公子可不要大意。
不瞞公子,小弟吶,嘿嘿,小弟剛好可解此劫。”
陳方羽看著眼前這個神棍。
這個人一副“囊中方便否,快點掏錢”的做派,大概江湖騙子都是同樣的吧。
陳方羽一陣無語,為什么要來騙我,難道我現在的樣子很像棒槌?
他沒好氣地道:“朋友若是缺盤纏,在下可以接濟一二。至于這劫,我是不信的,無需多言。”
山羊胡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所謂在劫難逃是也。天數已然注定,只有經過高手指點,才能避開此人。”
陳方羽呵呵笑道:“避不開便避不開,我手中的劍,可從不怕生!”
山羊胡見陳方羽眼中戲謔不減,顯然認定他是江湖騙子,也不惱火。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也罷也罷,剛才這卦就算我送公子的,咱們結一個善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后還有相見之日。”
他轉身欲走,猶豫了一下,又重新轉回身對小顏說道:“姑娘有禮。小弟觀姑娘命理不俗,出身高貴,乃是旺夫成龍之相。不過,姑娘身邊這位公子,命中注定犯七朵桃花,姑娘可要當心。”
說完,他也不看小顏的反應,扭身出了茶館,往扶蘇城方向去了。
吃糖葫蘆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跟在相士身后。臨走時,還不忘回頭沖小顏扮了個鬼臉。
兩人漸行漸遠。
小顏聽了相士的話,臉上微微泛起桃花,有些窘迫。又見了小女孩粉嫩的小鬼臉,著實可愛,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看向陳方羽時,見他全然不將那相士的話放在心上。
“公子,那人——”
陳方羽瞅了瞅她,微微搖頭:“江湖人,生意口,當不得真。”
陳方羽說話間,茶館外一陣喧鬧,馬嘶人叫。
原來是一個敦實漢子,騎著一匹青馬,扛著一桿長槍,向著城門疾馳而去。
后面有一個騎白馬的男子,正在緊緊追趕。那人一拍馬臀,胯下使勁,白馬猛地向前一沖,眼見就要追上前面的人。
“昭武寒,你小子給我站住!”
前面的漢子不慌不忙地回過頭來,一張臉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
“紫薇小妞是我的,你別來和我搶!百華山了不起?小爺可不怕你們!”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大牙,隨后右手一翻,摘下扛在肩上的長槍,長槍一掃,三槍先后刺來。
后面的人一驚,趕忙側身躲過,速度頓時慢了下來。雙方的距離也已有十余丈遠,再想追已經來不及了。
“該死,東陸莽夫!”
那人跑到遠處,長槍重新上肩,竟然好整以暇地揮了揮手,似乎在和后面的告別。
此時茶館中人也紛紛跑出來看熱鬧,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方羽凝眉,扶蘇城中要有什么新鮮是事情發生了嗎?
小顏卻仍舊愣愣地發呆,大路之上的人來人往,突然心里一陣難受。
七朵桃花,朵朵扎在心口。
她雖然心中難受,見陳方羽望過來,還是趕緊遮掩心中的愁怨。
兩人結過帳之后,駕車進城。
小顏還想著自己的心事,有些心不在焉。
陳方羽注意到了,柔聲問道:“小顏,怎么了?”
“沒什么。“小顏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失落,“公子,我在想,那個人算卦,到底準不準?“
陳方羽笑道:“他們這路人,行走江湖,坑蒙拐騙,全靠一張嘴。這張嘴,口吐蓮花,專門蒙人,可這嘴里出來的,沒一句是真話。別說沒有,便是有,大丈夫何懼一劫!“
小顏聽了這話,頓時高興了幾分,七朵桃花隱去,道:“那太好了。“
扶蘇城內,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緩而行,正是剛才給陳方羽算卦的那個年輕相士和吃糖葫蘆的小女孩。
山羊胡相士舉著“神算子“的幌子,一步三搖,高聲吆喝:”周天算術,可測吉兇……”
小女孩跟在相士身后,手里還是拿著一串糖葫蘆,也不知道是新買的,還是剛才那串還沒有吃完。
她輕輕吐出山楂核,口齒不清地道:“哥,你不是說咱們這祖傳相術,一天十卦,九假一真嗎?你的真卦算完了,人家都沒給錢,你現在還吆喝什么勁?”
相士回過頭來,給小女孩頭上來了一個爆栗:“我不吆喝,哪來的錢給你買糖葫蘆,哪來的錢住店吃飯,哥哪來的老婆本,給你娶嫂子?”
小女孩被哥哥教訓了一番,有點兒不高興,撅起小嘴,直到聽見糖葫蘆三個字才又露出笑容:“是啦是啦,買糖葫蘆,嘿嘿。”
相士白了小女孩一眼:“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明白咱們這門算法的玄妙了。”
“哼!”小女孩有點兒不服氣,“借勢而為,看人下碟,信口開河,胡說八道,這有什么難的,我也會。”
“你懂什么,天機不可輕算,算多必遭天遣。你哥哥的卦,一向半真半假,咱們不過是掙口飯吃,何必拼了自己的小命。”
“七朵桃花是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我看那小子瞧不起我,心里來氣,成心惡心他們的。我猜吶,現在那個青衣女孩一定開始和那小子慪氣了,哈哈哈。”
“哥,你可越來越壞了。”
“嘿,臭丫頭,你說什么呢?我可是你哥。”
“嘿嘿嘿。”
“不過天香教圣女出世在即,誰又能說得準呢?半個江湖的青年俊彥,都到扶蘇城來了吧。這些人都是笨蛋,剛好可以去誆他們的銀子。“
……
陳方羽和小顏走在扶蘇城里。
扶蘇城與太安城合稱西陸雙壁,果然名不虛傳。
此城外觀雄壯巍峨,完全像是一處要塞之城。
里面別有通天,九橫九縱,一步一坊,熱鬧非凡,繁華無比。
江湖中人皆言扶蘇城是傳說中功參造化的扶蘇大帝所創,一直延續至今,繁盛不改。
又有人說扶蘇城是銷金窟,任你有再多的錢財,這里也能裝下。
扶蘇城有三處大市,即西市、南市、北市。
北市以銷售兵器為主,西陸獨占天下礦產大半,在天下四陸一島當中,西陸是有名的兵器工坊。
“天下殺人之物,唯西陸最多,西陸殺人之物,半在扶蘇”,絕非虛言。
十大圣地當中的神機谷就在西陸,距離扶蘇城不遠,谷中所產神兵,北市中也不少見。
南市則是有名的黑市,日落則開,日出則閉。
所謂南市之中無好人,南市中交易的都是見不得光來路不明的東西,甚至是人命。
只要你付得出足夠的代價,你可以在這買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相傳幾十年前,有人曾在南市中拋出上古十大名劍中的”白骨“,點名要買大明教滿門三千條性命。
當時的大明教,雖不如同處西陸的太安蘇家、百華山、神機谷、天香教等五大世家十大圣地,但也不逞多讓,是一個正在蓬勃興起前途無量的大教,在西陸風光一時無二。
大明教氣焰囂張,橫行霸道,屠門滅族之事當然沒有少做,。
在被大明教欺辱的諸多小門小戶里,竟然有一個小小門派,藏有上古神兵白骨劍。
白骨劍位列上古十大神兵,來歷更是傳奇,傳說此劍是諸帝時代,殺神白起的配劍。
白起曾以此劍屠殺七十萬眾,此劍能吸收亡靈怨念,邪氣逼人,可以說上是天下第一的兇器了。
這個小門派在走投無路之下,將白骨劍帶到了南市,直言屠滅大明教者,可得此劍,一時間南市為之轟動。
大家都不相信會有人接下這筆生意,屠滅大明教,談何容易。
就是讓天下五大世家的太安蘇家來做這件事,也得細細謀劃,謀定后動,一不留神,甚至都有可能會傷筋動骨,危急自身。
就在人人都以為這筆生意要泡湯的時候,來自易水之畔的一個默默無名的狗屠之人,接下了這筆生意,帶著一把屠刀,雪夜直奔大明教,人人都以為這是個瘋子。
但等到天明之時,消息傳來,大明教上下三千多直系弟子,被盡數屠滅,沒留下一個活口。
大明教中尸橫遍野,人頭滾滾,鮮血流滿了整個大明湖,風云為之變色。大明教,這個在西陸大地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門派,自此除名。
而那易水狗屠,攜白骨劍而去,從此江湖渺渺,再無半點音信。
相比而言,西市就正常多了。
西市中,各種奇珍異寶,妙藥靈丹,武功秘籍,內功心法,美酒美食,等等等等,應有盡有。
各種商會商幫云集,珍寶甲于天下,更有那一年一度的拍賣大會,最值得夸耀。
西市在財富上遠超南市和北市,號稱西市半城財,其地位可見一斑。
扶蘇城里道路寬闊,房屋華麗,店鋪鱗次櫛比,整潔而美觀。
路上騎馬的,坐轎的,步行的,摩肩接踵,來往不絕,比起那清風鎮,不知道繁華了多少倍。
陳方羽和小顏二人在城內一路行來,且看且說,初識這座傳言中扶蘇大帝留下的城池。
二人且行且談。
忽見一個褐衣青年坐在街角的臺階上,手上拿了一本書,身前擺了許多壇壇罐罐,刀劍金玉,俱是古樸器物。
陳方羽見了,眉頭一抬,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地上的諸多器物。
那個褐衣青年仍舊低頭看書,也不抬頭全沒有一點兒生意人迎來送往的覺悟。
小顏看了地上許許多多的古樸器物,性狀不一,千奇百怪,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公子這是賣古董嗎?“
陳方羽一笑:“不錯,這些都是古物,卻不叫作古董,叫做野貨。“
昭武寒又問:“什么叫野貨?“
陳方羽道:“所謂陰陽兩隔,活人的東西叫行貨,死人的東西就叫做野貨了。“
聽了陳方羽的話,埋頭看書的褐衣青年抬頭看了陳方羽一眼,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很快又將視線拉回到手中的書冊。
他手里捧著的這本書材質也是也十分奇怪,似紙非紙,似絹非卷,似乎也是古物。
小顏趁青年抬頭的時機,也瞅見了他的臉,雖然英俊,臉色卻煞白,沒有一絲血色,又聯想到陳方羽剛才所說的話,“死人的東西”,腹誹道:“這家伙該不會是個活死人吧。“
小顏現在雖然也是為修為高深的武者了,但小女兒的心性卻是難以驟然改變的,被自己嚇得花容失色,躲在了陳方羽身后。
褐衣男子哈哈大笑。
他緩緩收起手上的書,站起身,抖了抖有些發皺的衣襟:“姑娘別怕,我可不是什么活死人,應該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探險家,孤獨地守望者這個世界的盡頭。“
小顏聽了這話,禮貌地點頭致謝,又望向陳方羽,眼中似有求證之意。
陳方羽道:“他這話倒也不假,確實是算是探險家,只不過他探險的地方,有些奇怪,都是死人的葬地罷了。你看這些野貨,都是死人的隨葬品,嗯,說不定還有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小顏聞言,跳了起來,躲出去一丈多遠,不禁赫然,這吊死鬼老兄原來專門偷死人東西的賊。
陳方羽蹲下身子,拿起一方小尺,不住把玩,褐衣青年見陳方羽拿起這件東西,也是眉頭一皺:“公子,好眼力,這件東西,是我在北陸一處古戰場中所得,為了取它,險些丟了性命。“
陳方羽反復打量,這件器物不過一尺長,全體墨黑,上面雕刻著一些古怪紋路,材質既非木石,又非金屬,良久,他開口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褐衣青年答:“不知道,或許是武器,或許是鑰匙。“
陳方羽又道:“這東西我要了,多少錢?
褐衣青年沉吟一陣,開口道:“三千兩。“
小顏聽了,大吃一驚,不滿地道:“你都不知道這是什么都東西,就敢賣三百兩銀子!“
褐衣青年正色道:“正是因為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才賣你們三百兩,若是知道,怕就不止這個價錢了!“
小顏有些憤憤不平地道:“憑什么?你這話說的沒道理了。“
褐衣青年一本正經地說道:“就憑它差點讓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探險家喪命,這就是道理。“
小顏還想說些什么,陳方羽伸手打斷:“這東西我要了,小顏,給他錢。“
小顏聞言,雖然不情愿,還是慢吞吞地從懷里取出三百兩銀票,對著褐衣青年惡狠狠地道:“你怎么不去搶?“
褐衣青年也不理會小顏,伸手接過銀票,驗明,收了,對陳方羽略微拱手:“公子也是行家,以后需要什么,盡管招呼,沒什么是我辦不到的。除了這些野貨,行貨我也能取來,什么暗影神女的胸甲,天香圣女的裙釵,應有盡有,包您滿意。你這樣的大主顧,我給您打八折,如何?”
陳方羽抬起頭,見青年那張慘白色的臉上泛起些許紅潤,正濤濤不絕地敘說自己的戰績和產品:“嘆了一句,生死兩偷,你還真是人才啊。”
小顏聞言,緊緊抱住了胸前的荷包,生怕一不留神,別這個人偷了去。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哼哼哼的鳴叫聲,且越來越近。
褐衣青年聽了,大叫一聲不好,趕緊俯身去收拾地上的東西,可是東西太多,一時之間,他哪里能夠重新裝點打包。
陳方羽三人也有些奇怪,既奇怪于褐衣青年的反應,又奇怪這哼哼哼的叫聲,究竟是什么珍奇異獸所發出的。
然而,當他們知道答案的時候,很快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一頭渾身雪白無一絲雜毛的高大肥豬出現在了他們面前,豬上坐著一個扎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跳下豬來,手里提著一柄狼牙大棒,恐怕比她本人還要高出一些。
少女將狼牙棒往地上一戳,地上的一塊堅硬的青石板頓時碎了個七零八落,少女整理衣衫,理了理鬢發,相貌也稱得上一句可愛:“相公,你走慢一些,我都跟不上你了。”
什么?相公!陳方羽驚呆了,暗道想不到吊死鬼老兄竟有如此癖好,失敬了失敬了。
褐衣青年正忙不迭地收拾地下的東西,匆忙中抬頭看了騎豬少女一眼:“我的姑奶奶,你老是跟著我干嘛,我都說了,我不是你相公,咱們還是各走各路,兩不相擾,多好。”
小女孩聞言,臉上怒氣一閃,提起狼牙狼,重重一戳,街上的青石板頓時又碎了三塊。
陳方羽一愣,震驚不已,這個姑娘年輕不大,力氣好大,隨即他就知道了這個小女孩大得不僅僅是力氣,還有聲音。
仿佛炸雷在耳邊響起,震得陳方羽耳朵嗡嗡作響:“你不要什么了嗎?你這個負心漢,白眼狼!你看什么看!”
陳方羽聞言,趕忙轉頭對褐衣青年道:“老兄,我要批評你幾句了,你這么做,可是有些有些不地道。所謂糟糠之妻不可忘,你怎么能如此對待尊夫人呢?況且尊夫人生得如此天真爛漫,可愛無邪,古靈精怪,活蹦亂跳……”
騎豬少女聽了陳方羽的話,臉上出現居然出現了一抹嬌羞:“想不到,你竟是個明事理的人。”
陳方羽胸膛一挺,求勝欲十分強烈:“那是當然。嫂夫人,你別著急,我這個大兄弟就是心眼死,你好生解勸解勸,他就開竅了。嗯,加油!”
騎豬少女聽了也不再理會陳方羽,只是捏著衣角,柔弱單薄的肩頭微微晃動,羞澀地對褐衣青年道:“相公,我都可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們萬家堡自古以來就有這么一條規矩,女兒家十六歲生日那天,見到的第一個外姓男子,就是她一生的夫君。
咱們這段姻緣,是上天注定的,你逃不掉的,你就從了吧。只要你嫁給我,我們萬家堡的礦是你的,這頭血脈神獸是你的,連我也是你的。”
褐衣青年兀自打包地下的東西,頭也不抬:“萬貍,我和你說多少遍了,我們不合適。
我是偉大世界的探險家,注定行走在這個世界的盡頭,而你是個土匪啊,干得是攔路搶劫的勾當,咱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聽話,趕快回去吧,繼續從事山賊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去吧。還有,你們萬家堡的規矩也該改改了,難道你十六歲生日那天遇到一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你也要嫁給他嗎?”
那名叫做萬貍的騎豬少女狼牙棒重重一戳,地上又有七條青石板碎成粉末:“姑奶奶若是碰到六七十歲的老頭,我就一幫砸成肉泥,再等下一個!
土匪怎么了,山賊怎么了,就不能擁有愛情嗎?魏洗魚,你別敬酒不知吃罰酒!
惹惱了姑奶奶,姑奶奶把你綁回萬家堡,待生米煮成熟飯,生了一地的娃娃,我看你還跑不跑?“
名叫魏洗魚的褐衣青年聞言,身體打了個冷顫:“萬貍,你在碰到我之前,究竟打死了多少人?對了,若是我執意不從,你不會也打死我吧。完了完了,我可還有很多未竟之業啊。”
萬貍聞言,趕忙解釋道:“夫君,你瞎說什么呢,我怎么會打你,我愛你還來不及呢。
老實和你說,我雖然是強盜,可是從來沒有打死過一個人,我們萬家堡可是劫富濟貧的正義強盜。
再說,這天下人雖多,可真還沒幾個配死在我的狼牙棒之下。
我這大棒,可是不是凡兵,乃是用星辰隕鐵鍛造而成的,名叫天魂。
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早上,騎著香香,哦,香香就是我這頭坐騎神獸,名字好聽吧,是我起的,扛著天魂,正煩悶上天會賜給我怎樣一個郎君,沒想到剛一下山,就碰到了你。
你雖說瘦了點,白了點,但我還是很滿意的,訓練一下,會是一個好強盜的。
我們兩個可以說是天作之合,所謂佳偶天成,你就隨我回萬家堡去,咱們拜堂成親入洞房吧。”
魏洗魚聞言,苦笑道:“萬貍,你還是個孩子?聽叔叔的話,趕緊回去,你這么一聲不吭地跑出來,家里人多擔心!乖,聽話,趕快回家吧。”
萬貍氣呼呼地道:“夫君,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既然你不想和我回山寨,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就只能跟著你闖蕩天涯了。
這樣也好,我們簡直完美配合,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不久之后,江湖一定都是關于我們的傳說!
確實比呆在煩悶的萬家堡強百倍千倍,但行走江湖,得有個名號,咱們不如就叫神豬俠侶吧,神豬俠侶攜手闖江湖,好美好溫馨。
不過,夫君,咱們得快走,一會兒那那些哥哥找來可就不好了,一定會帶咱們回萬家堡,他們一個個都可兇啦,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快,上豬!”
萬貍騎在豬上,見魏洗魚箕踞坐地,滿臉愁容,不解道:“夫君,你是害怕香香嗎?你別怕,它可乖了。來,我拉你上來。”說完,伸出了粉嫩的小手。
小顏強忍著笑容。
陳方羽卻哈哈大笑,忽然感到有些寒冷,騎在豬上的萬貍正對他怒目而視。
陳方羽瞅了瞅萬貍肩頭名為天魂的碩大無比的狼牙棒和碎了一地的青石板,笑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魏洗魚面前,正色道:“老兄,趕快上馬,啊不,上豬,別讓夫人久等,小弟在這里,預祝神豬俠侶,一路平安,揚名江湖,威震天下!”
感到身后殺氣退去,陳方羽長出了一口氣,又看到魏洗魚正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不由得心頭大爽,小聲道:”兄弟,實在是對不住了。
但道家有言,死道友可,不死貧道,不可。佛家亦言,你不如地獄,誰人地獄。你就安心上路吧。“
魏洗魚這時候已經將地上物品全部打包完畢。
他抬頭望著萬貍道:“萬貍,你聽我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探險家,有太多的遺址等待我去發掘,有太多的秘境等待著我去開啟,有太多的辛秘等待著我去傳承。
萬斤重擔在肩,我又哪有時間顧及兒女私情,我這一生,注定寂寞地守望這個世界,然后孤獨地終老,這就是我的宿命,你走吧。“
萬貍聽了魏洗魚的話,一臉崇拜,激動道:“相公,你真是太偉大了,我就知道上天會賜給我一個如意郎君的。
你聽著,無論你去哪,我都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咱們神豬俠侶,一輩子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小顏一搭陳方羽的肩頭,嘀咕道:”太惡心了,公子,我想吐。“陳方羽輕輕拍了拍小顏的肩膀:“我也是,忍住!”
魏洗魚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不是,怎么就神豬俠侶了?萬貍,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這么說吧,我探險是個復雜精細的工作,你搶劫都不用動腦子的,也忒不是個技術活了,你呆在我身邊,你覺得合適嗎?”
萬貍見魏洗魚征求自己的意見,既興奮又羞澀,大聲道:“合適!”
魏洗魚頓時無語,以手觸額,忽然他拿手一指天邊:“快看,有仙人。”
萬貍聞言,信以為真,回頭望去,只有空蕩蕩的天空,哪有什么仙人,她再回頭時,魏洗魚早撒開腳丫,正背著大包小包各色古物,在街道上倉惶逃竄。
萬貍見了,不禁贊嘆一聲:“不愧是我萬貍的男人,連逃跑都是如此的帥氣。”
說完,她從地上高舉狼牙棒,挺直身子,拍馬,啊不,拍豬追趕而去。
陳方羽搖了搖頭,苦笑道:“孽緣,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