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過后，即是暖春。地底下的種子捱過了冰雪與冷風，終于在春風又重返大地時躥出泥土。

　　初三學子們過了初中時期最后一個新年，迎來了嶄新、同時意義重大的一個學期。

　　這學期就連往常最鬧的學生也收了心，老師們將三年學過的知識點講了一遍又一遍，一切都在緊張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迎春花謝，梔子花現。

　　六月，對于所有學生來說，十分特殊的一個月，他們踏上最終的考場，檢驗三年的學習成果，即將踏上新的路程。

　　中考那兩天，天氣晴朗，是南方夏天固有的炎熱。

　　頭頂的老舊風扇吱呀呀地轉，他們寫了最后一篇作文、聽著廣播里的英語聽力、畫完最后一副電路圖……然后終于結束了忙忙碌碌的三年。

　　結束最后一門考試，蘇尋從考場出來，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今年考試全市是統一安排考場座位，所以同一個學校的學生并不一定在同一個學校考試。

　　這次她在四中考試，與平時自己熟識的同學并不在一塊，這倒是令她輕松了不少，面對這種緊張時刻，有時候反而一個人會更加從容些。

　　考試結束時還沒到中午，可是那些空氣中的燥熱因子已經活躍起來了，蘇尋走在樹蔭下，額頭上也免不了附上一層薄薄的汗。

　　她隨手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一支雪糕，草莓味的，口中一片冰涼，還混雜著濃郁的草莓的香甜。

　　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下，這兩天的卷子她做的很順手，幾乎都是熟悉的題型，除了數學最后那一道附加題沒有思路外，她把能寫的都寫上去了，估計結果并不會差。

　　一片輕松，連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還有一件期待了大半年的事情，這幾天也要有結果了。

　　其實若真要仔細算算的話，豈止是半年，自己明明已經期待了很多年了。回想起她和裴軻的點點滴滴，那種不真實感居然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一開始是自己偷偷地喜歡，不敢說、更不敢在對方面前表現出來一點跡象，但卻還是遺漏了好些細節被人發覺。

　　后來隱隱猜到對方對自己也有特殊的情感時，居然首先想到的不是甜蜜、而是淡淡的苦澀，那段時間真難受啊。

　　不過那天晚上自己都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的時后，那個少年又披著月光、認真地看著自己，告訴她，他也喜歡她。

　　而現在就是當初約定之時了，她加快了回家的步子，恨不得馬上奔回家拿出手機聯系他，告訴他，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到他了。

　　告訴他，他們以后會一起上高中、上大學，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老舊的居民區里還有蟬鳴，夏日里甚是聒噪，但是她什么都聽不到，腦子里都是未來兩個人的場景。

　　突然停下腳步，似是嘲笑自己般搖了搖頭，她才十五歲，剛才短短的幾分鐘居然就已經在腦海里將他們的一生都勾畫出來了，真不害臊。

　　走進熟悉的樓棟，狹窄的樓道有些年頭了，綠色油漆的扶手不知道被多少人扶過，已經掉下了許多顏色，紅褐色的鐵銹在上面肆意斑駁。

　　往常樓道里總是陰陰的，就算是今天這樣的大晴天也是如此，一進來就有一絲涼意透進皮膚。

　　她剛從大太陽中走來，一冷一熱強烈的不同，冷意來的太快，她止不住打了個顫，趕緊往樓上走。

　　熟練地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旋開門。

　　她邊推開門邊往里面呼喚：“媽媽，我考完了。”

　　眼前的場景熟悉又陌生，她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了般站在門口鞋架處，看著里面發愣，腳下一片狼藉，滿地的碎玻璃渣片。

　　再往里看，沙發被人用利器劃破，里面的海綿彈出來，隨意地撒在周圍，桌子、椅子無一例外都被掀翻在地，整個房間內一片頹然。

　　安靜極了。

　　她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了。

　　無盡的恐懼彌漫在心頭，她快步往里走，一邊走一邊哆嗦地找人。

　　客廳沒有，廚房也沒有，衛生間和房間也沒有人。

　　她不敢多想，只是機械地找遍家里每一個角落，口中不間斷地喊著家人。

　　終于在陽臺的角落上看到了兩個蜷縮著的人影，媽媽整個人蜷在角落，靠著墻一動不動，將整個臉都埋在臂彎里，弟弟惶惶不安地陪在媽媽旁邊，眼睛里全是恐懼。

　　她突然有些不敢走上前來，怕看到不想看到的場景。

　　她不知道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明明她昨天早上她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啊。媽媽送她和弟弟出門，在門口不斷叮囑著考試不要忘記帶東西、不要緊張，一切都是正常的。

　　可是為什么一回家就變成這樣了，家里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洗劫一清的模樣，這種在電視劇里才會看到的場面，怎么就發生在自己家了呢。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那么長，她終于艱難地移動了步子，哽咽著喚了一聲，“媽媽，我回來了。”

　　對面沒有動靜，幾分鐘后，對面的人終于抬起頭來，是一張蒼白疲倦的臉，頭發凌亂，還有幾縷垂下來沾著汗液黏在臉上，眼睛紅腫，嘴唇脫水起了皮。

　　看到平時將自己打理的清爽利落的母親這副頹然的樣子，蘇尋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還是不堪重負，腳下清清點點。

　　看向她的眼睛仿佛很久了才重新聚光，辨認出她，嘴唇嚅動了幾下，聲音因為很久沒有說話而沙啞：“你爸爸她，出事了。”

　　明明語調毫無起伏，卻透露著無邊的絕望，還有早已經消耗的只剩一點的恨意。

　　蘇尋不知道爸爸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才會導致家里突然降下滅頂之災，讓一向強勢的母親兩天里仿佛老了十歲，一片絕望。

　　她的腦子里很亂，好像有什么美好的東西突然崩塌了。

　　明明在在打開那扇門之前一切都還是正常又美好的模樣啊，外面的陽光很曬卻并不討厭，小區里的樹葉又綠了不少，一片蒼翠，她想著一回到家就要和家里人說自己這次考試發揮的不錯，還想打電話去履行自己半年前的約定。

　　怎么就變了呢？一切都不一樣了。

　　眼淚無聲地往下掉著，她走上前蹲下，抱住失魂落魄的母親，仿佛失語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