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濃霧。
推開門,白茫茫的霧氣迎面而入,拂在血蘭的臉上。
有霧并不表示天氣很糟,殺人也不一定要選擇好天氣。
此刻的血蘭經過一天一夜的行功,耗損的內力已然盡數恢復,體能也已到達最佳狀態。
她卻沒有立刻離開。
或許莫名的直覺,血蘭站在階梯前,目光一直停留在一個角落。
那個在積滿灰塵的院墻深處,唯那一尺見方卻干干凈凈的角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回過神,輕輕關上殘破的寺門,快步走下臺階。
今天是決斗之日。
凌陽城中茶鋪、酒樓、鳥市依舊熱鬧,同幾日前沒有區別,她的生死本就同這些人沒有任何關系。
或許對于血蘭而言,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她絲毫不知此刻的凌云飛瀑上,早已經聚集了數百江湖中人在等著自己出現。
葉星凡的話并不夸張,血蘭今日出現,輸固然將性命輸掉,贏也是難逃一死。
但是即便此時的凌云飛瀑是森羅殿,她也非去不可。
穿過凌陽城北步行數里,血蘭終于來到了山腳下,日頭已經漸漸升了起來。
血蘭上山的步子并不大,速度卻不慢。
沒多久她已經能夠隱約聽到凌云飛瀑的激流聲。
“還不到半炷香。呼吸未亂、內息悠長、步履輕盈。殺手有這樣正宗的內家心法的真是少見!”
一個灰衣男子橫躺在山路上自言自語,張開的右掌高高揚起似乎示意血蘭停下。
“我見過你。前日你一直坐著,穿的雖然都是灰色長衫,今天這件卻短了三寸。但是內衣你沒有換。看你右掌掌心之色,毒傷這兩日好轉了不少。”血蘭停下腳步道。
這位幾天都不換內衣的男人自然是楊乘風,只要火鳳凰沒在身邊,他一向這么隨意。
照他的說法,這一輩子他楊乘風也只會有火鳳凰一個女人,其他人怎么看關他屁事。
楊乘風一彈而起,畢竟此話出自一姑娘之口,多少有些尷尬。
“好厲害,真是天生做殺手的材料。再過幾年七殺哪有其他人的飯碗。”
前日血蘭只是瞄了自己一眼,沒想到已經洞察的如此細致。
血蘭眉頭一皺:“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誰,是嫌命長?”
“大家彼此彼此。”楊乘風掏出酒葫蘆,猛灌了一口,忍不住吧唧幾下嘴道。
在楊乘風看來,血蘭就這樣迫不及待往山上趕,那才是嫌命長。
血蘭不愿再理會眼前這個莫名奇妙的酒鬼,就要直接從他身邊掠過。
卻見仍在仰頭喝酒的楊乘風,頭不低嘴不停,只把手一抬便又將她擋住。
“看來你是不會讓我過去了?”血蘭看著擋在眼前的大手,斜睨了一眼。
楊乘風從懷里牽出一個繩頭,一臉正經道:“不錯!猴子說今天就算綁也要綁你下去!”
血蘭道:“好——”
只有這一個字,劍光已將楊乘風的酒葫蘆刺了個對穿。
“哎喲!”楊乘風沒想到這血蘭脾氣這么大,更沒料到她出劍這么快。
“還不閃開?”血蘭這一劍并沒有傷害楊乘風的意思,略微警告后便要繼續上山。
誰知道楊乘風一面用嘴接住漏出去的酒,左手竟徑直扯住了血蘭的披風。
“找死!”
這一劍卻是直奔楊乘風的心窩而去。
而且她知道這一劍也傷不了對方,是以轉瞬間已刺出了七八劍,一劍快似一劍。
只聽劍風破空之聲“哧哧”不絕。
楊乘風醉鬼一般的身形左扭右扭,雖然每一劍都看似兇險,卻每一次都安然避過,甚至葫蘆里漏出的酒也大部分進了他的嘴里。
別的事沉不住氣,但打架楊乘風卻像家常便飯一樣。
“你們這光挨打不還手的本事倒是一脈相承。決戰之前找人來消耗我體力,倒是高估了他葉星凡。”
楊乘風道:“你不用激我,反正有我老楊在這,你就別想上去。”
“時辰已到,姑娘自行上山去罷,這小子交給我!”
腳下山路一道黑影直直朝楊乘風飛奔過來,速度之猛惡讓適才還一臉悠閑的楊乘風都臉色一變。
只不過眨眼的功夫,黑影身形已沖入二人戰圈之中,直接將血蘭逼開,雙拳同楊乘風直接對攻起來,看那架勢就似二人有何深仇大恨一般。
“是他!”血蘭驚愕不已,此人竟然是前夜云嶺寺要殺自己的神秘人。
血蘭收劍而立,看著眼前二人的激斗,確實全然糊涂了。
盡管那黑衣人仍舊全身包裹在黑衣中,血蘭還是十分肯定他的身份。
這二人招數都是極為剛猛的路子,此時的楊乘風一改之前光挨打不還手的模樣。
他也被半路殺出的瘋子激起了怒氣,雙拳虎虎生風,沒有絲毫花巧的招數。
每一招都不是指向對手要害空門,而是直接硬碰硬地對著對方的拳頭轟去。
“拼命?老子還沒怵過誰!”此時的楊乘風就同一頭蠻牛一般。
那個神秘人顯然對楊乘風的這種打法很不適應,但是仗著內力深厚奮力承受。
看此時二人交手的情況,短時間竟是勢均力敵,這酒鬼適才一直不肯還手,原來是深藏不漏。
看著突然殺出的神秘人,一旁的血蘭眼神數變。
自己前夜差點喪命,還因此欠下葉星凡一個天大的人情,全是拜此人所賜。
想到這里,血蘭緩緩將劍重新抽出,眼神隨著二人不斷變換的身形變換。
血蘭的動作自然沒能瞞過兩人的眼睛。
竟似有默契一般,楊乘風和那黑衣人的出手雖然仍舊招招拼命,但是已不由暗暗收了兩分力道。
楊乘風固然擔心血蘭會關鍵時候給自己致命一劍,那黑衣人又何嘗敢肯定血蘭這一劍,究竟是沖著誰的。
血蘭只要微微挪動半步,二人的注意力便有大半被引向了一旁。
“勾魂使者至今沒有依約前來!”
這時三人頭頂隱隱傳來這句話語,那是凌云飛瀑的方向。
說話之人的聲音能從凌云飛瀑傳到這里,如此深厚的內力,此刻的凌云飛瀑恐怕也只有那華山掌門,鐵劍道人岳子峒了。
血蘭皺起眉頭立刻扔下二人,筆直的往上方山道飛奔而去。
幾乎同時身后的山谷中,重新響起了凜冽的拳風和兩個男子的呼喝聲。
凌云后山斷天崖直沖云霄,飛鳥難渡。
此處山勢崢嶸七面絕壁,只有西面有一缺口,就是聞名天下高達百丈的“凌云飛瀑”。只因水急山高而終年不凍,水勢如銀河瀉天,聲聞數里。
今日就在這瀑布之下,聚集了眾多江湖中人。
他們涇渭分明的分站在瀑布的兩邊。
左方的是早在昨夜就已經到達此地的華山弟子。
他們人人身穿紫色長衫,肘系黑紗,后背青光長劍。
在他們的正前方的空地上是一口黢黑的棺材。
棺材沒有封棺,可以清楚的看見里面是一個年輕男子,慘白的壽衣蒼白的臉,只有胸前一柄泛著青光的寶劍,向世人昭示他曾經的主人。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岳孤云的尸體雖然換上了干凈的壽衣,眼睛卻依舊瞪大地看著右方,如同昨日最后驚恐的表情一般。
他是死不瞑目!
岳子峒在木棺旁已經坐了一夜,此時布滿血絲的雙眼散發的寒意。
所有華山弟子都知道掌門昨夜整夜未曾合眼,而離他更近的親傳弟子更能看見師父向來剛硬的臉上那隱隱的淚痕。
掌門的獨子被人所殺,原本毫無希望的掌門之位,現在不再是鏡花水月,若是可以為掌門手刃仇人,那掌門的位子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所以今天幾乎華山派所有弟子無論出于何種動機,都想在那“勾魂使者”身上留下點記號。
因為現在血蘭的命對于華山弟子的誘惑力已非言語可形容。
葉秋客并沒有出現,只要葉星凡點頭,他甚至愿意將所有權力都交出去。
瀑布下常年經流水沖刷的一塊巨石已非常平整,這是葉星凡幼時練劍之所。
此時葉星凡正站在瀑布下閉目養神。
只是他偶爾睜開的眼睛,看著躺在黑棺中的岳孤云會閃過一絲愧疚與不忍。
雖然他不知道血蘭究竟為何一定要殺岳孤云,但是阻擋一個父親為自己的孩子復仇,自己做的事真的那么理直氣壯嗎?